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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美 第十章 突如其來的宮變(2)

趙首輔的府邸,佔了西安門大街與宣武門大街交界的三個胡同,佔地遼闊樓宇精致,還將皇宮太液池流出的支流囊括在府里,形成天然的水灣。

水木清華,瓊樓玉宇,每當春光明媚或秋高氣爽之時,趙府往往會舉辦各種花宴詩會等等,讓交好的親友及官員親眷入府賞景。

如今的趙府並未分家,最長的一輩是趙老夫人,也就是趙首輔的母親、皇後趙氏的祖母。長房便是趙首輔,也是如今趙府的主事者;二房的趙二老爺領了一個閑職,在戶部混吃等死;趙三老爺則是被趙首輔塞進了兵部,但他文不精武不通,即使做事還算勤懇,卻因自身的駑鈍而表現平庸。

趙府的第三代倒是有好的,比如趙氏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還有幾個子佷也各在六部及軍中有著不錯的發展,這也讓趙家至少近幾十年內看不到衰敗之相。

如今五皇子福子勝成了繼位皇帝,趙家更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成了皇室之外京中最尊貴的一家。

每個人都覺得,這時候應該沒有人敢招惹趙家,偏偏趙家就在這時候出事了。

時至臘月,本該是張燈結彩準備過年之時,但因為上個月皇帝駕ぞ朋,國喪時期,家家戶戶都不敢張貼春聯窗花、掛紅燈籠,京中皆是一片慘白,這個年節過得平靜而素淡。

趙府的亭台樓閣、玉砌雕欄,同樣素面朝天,門上甚至還掛上白幡,哀悼先帝比任何人都還用力,彷佛在顯示趙家與先帝的關系比別家更緊密,但給外頭看是這番作派,屋子里該怎麼生活還是怎麼生活。

晚膳用完過了亥時,基本上趙家的人已經滅燈入睡,西安門大街這里一片寂靜,寒冷的冬夜,連聲野貓野狗的叫聲都听不到。

趙府的守衛或許是因為趙家勢大,巡邏起來漫不經心,連圍牆、角門、狗洞……等等隱蔽之處,陸陸續續鑽入了許多黑影他們都沒發現。

趙首輔與趙大夫人睡得正熟,突然趙大夫人覺得臉上刺刺的,本能地伸手一撥,卻像扎到了針山一樣,疼得她痛叫一聲,張開了眼楮。

「怎麼了……」趙首輔被她驚醒,急忙問道。

「老爺,不知道什麼刺到我了……」趙大夫人坐起身察看,但黑燈瞎火的,才想下床點燈,腳又不知踩到什麼,被刺得哇哇大叫。

趙首輔原還有些迷糊,被她叫得都清醒了,也跟著下床,但他比趙大夫人還慘,踩到那帶刺的東西,直接痛到跌倒,然後他發現自己彷佛跌到了釘床上,渾身被莫名其妙地刺個正著,無論他怎麼躲,怎麼滾,就是會被刺到,一時之間慘叫連連,體無完膚。

趙大夫人同樣被刺得哭叫不休,掙扎著模向桌上火折,勉強燃亮一看,卻在昏暗的火光下看到了滿地的黑影,每個黑影都像顆帶刺的球,氣焰囂張地在地上快速移動著。

「這……」趙首輔痛得抱頭滾到牆角,趁著這點火光猛然一看,忍不住倒抽了口氣,「刺蝟?怎麼會有這麼多刺蝟!」

同時趙府的二房也不寧靜。趙二老爺與小妾正在床上顛鸞倒鳳,好不快活,忘情之時小妾的眼光瞄到了頭頂的床帳,突然尖叫了一聲。

因著這一聲尖叫,正在興頭上的趙二老爺嚇得偃旗息鼓,氣得一腳把小妾踢下床。「叫什麼叫?你是怎麼侍候的?」

「二爺!有……有老鼠!」小妾果著身仰倒在地上,手卻指著他的頭頂。

「怎麼可能有老鼠……」趙二老爺嗤了一聲,抬頭看去,突然床帳上所謂的老鼠飛了下來,闖進帳中,直接蓋了他滿頭滿臉,張口便咬。

「啊啊啊……這什麼玩意兒……老鼠怎麼會飛的,還會咬人……」

趙二老爺捂著臉同樣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扒開臉上的老鼠,卻又有更多會飛的老鼠由窗外飛了進來,朝著他及小妾飛咬過來。

此時鄰間的趙二夫人听到叫聲,氣得提著燈過來踹開門大罵,「你們兩個能小點聲嗎?婬聲浪語地叫給誰听呢……」

然而她話才罵到一半,就看到屋里兩個果身的狗男女渾身被諸多黑影纏住,她連忙將燈往房內一舉,也跟著尖叫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多蝙蝠啊啊啊啊啊——」

大房與二房遭難的同時,三房亦未幸免。

趙三夫人已經就寢,但趙三老爺還在賞玩著珍藏的文玩核桃。當他痴迷地玩轉著手上的獅子頭核桃,突然一道影子閃過,將他手上的核桃搶了去。

趙三老爺傻了一下,連忙左顧右盼,看是誰如此大膽,卻見到多寶桶上坐著一只猴子,而他方才賞玩的核桃就在猴子手上。

那猴子甚至把核桃放到嘴里咬,似乎想咬出里面的果仁。

趙三爺大驚失色地撲了過去想搶回來,失聲大罵道︰「潑猴!那不能咬!還我的核桃來!」

然而猴子可比他靈敏多了,在多寶桶上竄下跳的,不時還拿架子上的瓷器擺設等等扔向趙三老爺,砸得他痛不欲生,甚至其中一個玉如意飛過來時,直接將趙三老爺敲得頭暈目眩,差點沒站穩。

此時床上的趙三夫人也被吵醒,才一張眼坐起來什麼都還來不及問,一個青花瓷花瓶已經砸向她的腦袋,讓她腦際一疼,血流如注的倒回去。

三房的屋子里,已成了猴子的天下。

趙老夫人的房間就更別說了,平時淺眠的她一點動靜就醒,這次三房人一起鬼哭神嚎般的尖叫,她老人家嚇得差點沒從床上掉下來。

「青玉!青玉!」她喚著大婢女的名字,但遲遲沒有人來,她索性下了床,披上披風,決定自己出去看看。

然而才開了房門,卻見一頭銀白色的巨狼威風凜凜地站在她的房門口,一見到她就發出一聲嚎叫,然後那發著光的眼幽幽地盯著她。

趙老夫人只來得及唉喲一聲,接著便不省人事了。

主子們都慘遭各種動物攻擊,更別說下人們。

這一個晚上,趙家的奴僕們發現自家養的動物們都瘋了,馬兒逃出馬康,見到人就踢,擋它路就咬;後院養的雞居然像老鷹一樣飛出來,對著每一個想抓雞的人又啄又抓;府里還有一些騾子、驢、山羊、牛什麼的,全造了反,在花園里狂奔,不知撞倒踩過了多少個人。

「快逃啊!快逃啊!」下人們慌不擇路,有的直接開了趙府的側門、角門之類的逃了出去,有的翻牆,有的甚至跳下了水灣之中。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宵小發現趙府門戶大開,在偷偷觀察一陣後,居然跑進去偷盜,一傳十十傳百,京城里的梁上君子在這天晚上有空的都進來光顧了一下。

清晨,那些動物們不知何時散去了,甚至連趙府自家養的也都逃逸無蹤。

當趙首輔狼狽不堪地由正院幾乎是爬著出來,看到府里一片狼藉,人人身上傷痕累累,府中財物被偷走了不少,他一個氣血攻心,又昏了第二次。

這個晚上趙府受到的攻擊,在京兆府衙門成了一個懸案。

在京城南面外城,正陽橋大街西面有一個蔡家胡同,原本是一個蔡姓富商所居之地,之後蔡家遷移,但蔡家胡同仍舊以此為名,成了百姓散居之處。

蔡家胡同里有一整排連棟的小平房,一半是民居,一半是店鋪,賣些雜什布匹、湯面饅頭等物,來往客人幾乎都是鄰里,彼此相熟,沒什麼糾紛,所以在龍蛇混雜的南外城治安算是不錯。

沒有人知道,蔡家胡同這一排民居,都是華惟深私人的產業,與錦衣衛無關,而這里的百姓也大部分都是他暗中的勢力,替他收集京城內外各項消息。

他將玉衡及搖光派至宮里保護小雪,開陽留在鳳翔侯府監督,天璇因為善模仿筆跡借給了福子淵,天樞則繼續替他坐鎮錦衣衛。

雖然華惟深的指揮使職務被拔了,但沒有交接之前,人人還是以他為首,而沒人知道天樞與他的關系,天樞依舊是鐵打不動的二把手。剩下的天機、天權,這陣子就是暗中替華惟深在京中做各種安排。

原來在先帝福康年駕崩前,華惟深屢次求見未果,又察覺了皇宮侍衛各種詭異的人員變動,知道不久後京中必然出大事,于是心里有數的化明為暗。

果然在先帝崩殂的那日,若不是他事先安排了錦衣衛、虎賁衛及羽林衛保護那些與趙家及五皇子對立的官員,只怕當下就會血流成河。

如今這種各方妥協之下的結果,也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趙家居然無恥如斯,把迎回元熙真人一事栽到他頭上,將他扭曲成毒害先帝的主謀之一。如今全城緝捕他,他倒不好光明正大的重新出現,只能繼續潛伏。

月黑風高之下,天機默默地翻入了蔡家胡同的一處民宅,進了後宅的東廂房,來到了華惟深面前。

華惟深端坐案後,沉凝看著手中各方傳來的消息。

天機目光瞬了一瞬,只覺自家主子即使落難,仍然一派眉清目朗、英姿勃發,坐在那兒貴氣渾然天成,位在破落民居或奢華侯府根本沒差。

天機的態度更加恭謹,把得來的消息仔細梳理好後,方稟告道︰「……趙府昨日不知招惹了什麼,鬧了個雞飛狗跳,幾乎全府上下無一幸免,個個傷痕累累,城中宵小見趙府夜不閉戶便進入偷竊,趙府損失慘重。趙首輔向內閣請了假,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就不知是傷的還是氣的。」

華惟深听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那些宵小能這麼快得到消息?」

天機表情不變,沒啥誠意地一揖,「屬下認錯。」就是他去挑撥的。

「你何錯之有?沒找人順帶放把火已經是仁慈了。」華惟深冷笑。「那麼大手筆動了趙府,可查出是誰干的?」

天機的神情終于有些松動,露出了一絲古怪。「趙府的人諱莫如深,屬下暫時打听不出來,抓來了趙府逃出的婆子拷問,那婆子莫不是瘋了,居然說沒有人闖入趙府,自己的傷是讓府里的馬給踢了……」

華惟深眯起眼,心中微微一凜,敢與如日中天的趙府正面杠上,讓他們吃了大虧還能全身而退的人,會有多大的能耐……

就在主僕二人深思推敲之時,一道銀白色的影子大大方方的從門口杠了進來,華惟深一眼瞥見,猛地站起身。

「銀狼?」他不是把這狗扔到小雪身邊保護她了?怎麼會大半夜尋來了?難不成小雪她……

銀狼見到華惟深,先是瘋狂搖尾巴,耳朵往後壓低到快看不見,咧開大嘴吐出紅色的舌,歡快地撲向了華惟深就想舌忝他。

華惟深目光難解地看著原本威猛的寵物成了這副蠢樣,當真哭笑不得。

「行了,你這家伙跟著那丫頭久了,也變得傻兮兮的!」華惟深自然不會讓它得逞,輕輕一閃就讓銀狼撲了個空。這家伙老愛將它的口水涂在人臉上,他除了第一次中招,之後可是躲得駕輕就熟。

不過閃身後他隨即擔上了銀狼豐盈厚實的銀白毛發,也算是安撫它了。他發現銀狼身上綁著一個小包袱,而它目光閃閃地彷佛要華惟深快些打開,華惟深邊模狗邊將小包袱取下,還來不及開,隨即由包袱中掉出了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署名,他先將包袱擱在一旁,拾起信封拆開,不動聲色地讀著。

天機守在一旁默默觀察,很快就察覺了不對勁,因為華惟深的表情由沉穩變得驚訝,最後濃眉微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甚至眼中還浮現了笑意。

如此情緒外露,可不是一向冷靜自持的主子做事的風格。

偏偏華惟深看完信就是笑了,邊笑還邊搖頭。

  

「趙府晚上發生的事你不用查了。」他說。

「是。」雖然答得干脆,但天機明明白白地透出了一臉疑惑,懇求解答。

華惟深也不和他賣關子,直接說道︰「那是小雪干的。」

「小雪姑娘?」天機忍不住怪叫。

華惟深淡淡睨了他一眼,直到他察覺自己的失態,恭敬地恢復了面無表情。不過天機的心仍然跳著,不斷思考能弄到趙府吞下這麼大的啞巴虧,小雪姑娘是怎麼辦到的?

耍了一把主子的威風,華惟深原想冷靜地和天機解釋,但一想到信中內容,他還是忍不住失笑。

「小雪說她氣趙首輔把元熙真人的事誣賴給我,這個仇她替我報了,就請銀狼去通知她的……呃……動物好朋友們,一起在深夜潛入趙府起事,鬧了趙府一個雞犬不寧。」

想想這事還真只有她辦得成,而且能不露痕跡,想必趙府的人想破頭也想不到操縱這一切的人,當時正躲在皇宮里睡大覺呢!

天機一听才恍然大悟,唇角抽呀抽的也不由笑容失守。小雪姑娘的能力暗衛們都知道,用在這種地方著實不像乖巧的她做得出來的,可見真是被氣壞了。

「難怪趙府要守口如瓶了,深夜被動物攻擊如此離奇的事,看起來就像做壞事惹來天譴,趙府的人如何敢說?」天機嗤笑,除了吞下去,那趙老兒還能如何?一想到趙首輔那憋屈的模樣,心里還真爽快,最近主子被誣陷的那股郁氣當下消了不少。

華惟深勾了勾唇角,他雖不需要小雪替他做這些,但這的確是近來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那小丫頭怎麼能可愛成這樣!隨便一出手就擊中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華惟深一時百感交集,手指撫模著留有她筆跡的信函,彷佛想透過這個動作,遙想著自己撫模她滑膩肌膚的美好感觸。

這份情,他領了,事後他一定會用她喜歡的方式,還給她。

小心翼翼地將信函折好,妥善收進了懷里,華惟深又看向那個小包袱,拉了過來在桌面上打開,當包袱布一攤平,幾顆隻果就這樣滾了出來。

華惟深眼明手快地將隻果撈回,不過其中一顆還是滾向了桌子對面,就要從桌緣落下時,天機穩穩地接住了。

就這麼一個沒什麼價值的果物,被天機接到了,按華惟深的脾氣應該就會賞他了,天機對隻果沒什麼好惡,但還是會收下,于是依往例就要放入自己懷中。

「拿來。」華惟深朝他伸出手,眼神銳利。

天機心頭一動,慢半拍地想到這是小雪姑娘送的啊!能和其他隻果一樣嗎?連忙又將隻果雙手送回華惟深手中。

華惟深拿回了隻果,若無其事收回那個小包袱里,接著朝天機說道︰「你可以下去了,本侯交代的事記得辦好。」

「是。」天機很快退出房門之外。

然而當天機在院子里一個低身就要飛縱而去,人還沒跳上圍牆,突然想到什麼,動作猛地一變,差點沒從半空中摔下來,落地回到原位之後,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那個……主子根本什麼都還沒交辦啊!

不過天機也知道這時候不好再回去打擾主子吃隻果,只能苦哈哈的在外面等著,心想這應該是報應,誰叫自己方才眼神不好,居然想吞了小雪姑娘送主子的隻果。

而屋里的華惟深,果然在天機離去後立刻模了一顆隻果出來,也不削皮,用布巾隨便擦了擦,就這麼吃了一大口。

入口甜中帶酸,爽脆多汁,華惟深幾乎享受得閉起了眼楮。

這應該是他這輩子吃過最甜的隻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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