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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醫忙養家 第十二章 你還要我嗎(1)

只消一眼……

看著跪在瞿翊身後的慕容羲,皇帝瞪大眼楮無法置信,他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花了很大力氣,手指才順利指向他。「把頭抬起來。」

慕容羲遵旨,他抬起臉與皇帝四目相對。

這個皇帝他很喜歡,不是因為他位高權重,而是因為他和瞿翊長得很像,一股油然而生的親切感,讓他忘記禮儀下意識朝皇帝一笑。

這一笑,皇帝更懵了,他怔怔地看著慕容羲,表情無比詭異,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震驚。

頓時御書房里的氣氛凝結,人人噤若寒蟬落針可聞,尤其是站在旁邊的鎮國公,打從看見兒子那刻起,他的心情就沒平靜過。

「快來人。」皇帝突如其來大喊。

「奴才在。」太監連忙跪到御前。

「立刻請淑妃來見。」

「是。」太監領命,躬身往外退。

皇後被賜死于冷宮,現在的後宮只有兩個嬪妾,和一個入宮不久的淑妃。

在皇帝簡短的幾句話後,屋里又陷入嚇人的靜默,氣氛極其壓抑,連站在旁邊的寇芹堯和夏琢也感受到非同尋常。

鎮國公更是冷汗直流,還以為這次進宮要被嘉獎,可皇帝態度不太對勁。

瞿翊與慕容羲對看一眼,不知該怎樣打破沉默,瞿盈盈也深受驚嚇,她從未見過父皇如此,心慌地扯扯瞿翊衣袖,讓他試著救場。

瞿翊點點頭正要開口,卻不料皇帝搶快一步。

「鎮國公。」

「微臣在。」一被點名,鎮國公心驚膽戰,往前走兩步,腦子里亂成一團。難道阿羲不是立功而是又闖禍了?

本以為把他送回故宅終老一生,從此父子不再相見就沒事,這安排雖然無情,卻也算對得起齊詩,沒想到這小子竟得奇遇,立下功勞。

听聞此事時,他本打算立刻把人接回來,妻子卻說︰「秋子瓔懂得醫術,陰錯陽差救下四皇子,阿羲又與老家村民打成一片,找到量產豐富的農作物,在災情嚴重時拯救受災百姓。」

「如今正是鴻運當頭,不如讓他留下,老老實實地在四皇子身邊伺候,日後四皇子登基,看在今日共患難情分上,他才有機會得到重用。否則以他那不學無術、處處招禍的性子,離開老家四皇子還能記他多久?恐怕只記得他又惹了什麼禍吧。」

妻子一番話讓他歇下念頭,沒想到……定是又闖禍了,就不該听婦人之言。

見皇帝目光微閃,鎮國公身心一抖,暗道︰死了,皇帝這是要算大帳啊。

砰!皇帝抓起紙鎮,重重往御桌一拍,嚇得眾人膽寒。

皇帝沉眉,口氣不善。「你這兒子哪里來的?從實招來。」

斥喝聲在鎮國公耳里嗡嗡作響。這話是什麼意思?兒子不就是上床,天雷勾動地火,運氣緣分恰恰接到一起……就出來的啊?

這問題讓慕容端滿頭霧水,但身為當官多年的老油條,他很擅長忖度皇帝的態度,心里清楚這答案肯定對皇帝至關緊要,若不悉心作答,怕是會連累全家。

他在腦中整理過一番後才回答,「皇上可記得,二十年前朝廷曾查辦過一宗瀆職案,三名內務部官員被抄家,男子午門受戮,女子發賣或沒入官妓。」

「當初被抄家的官員齊贊虞,他的女兒齊詩被賣到青樓,那時臣年輕氣盛,砸重金買下她的初夜,一夜春風後本欲返家與妻子商議,將人接回府中,卻沒想到有人比臣早一步將她從青樓里救出。」

「三年後臣再遇齊詩,得知她已為臣生下一子。臣自是不能讓骨肉流落在外,便將母子倆接回府中。」

「好得很吶,原來是躲進鎮國公府,難怪朕命人四處搜捕,都快把京城土地翻遍了也找不到人。來人!宣齊詩進宮,朕要看看她有什麼臉面對昔日恩人。」

皇帝問完兒子又問齊詩,難道兒子是她和皇帝生的?慕容端心髒砰砰跳個不停,同時也恍然大悟,難怪那夜過後他要帶她離開青樓,齊詩打死不肯,原來有更高的枝極等她攀,至于三年後,她願意隨自己回府……是被董皇後逼迫得走投無路了?

小時候阿羲模樣好,聰明機靈學什麼都快,這讓他對阿羲偏疼幾分,怎知府中卻傳出謠言,說阿羲不是他的兒子,他氣得找妻子理論。

妻子呼天搶地指天發誓,說若是她傳的謠言就讓她斷子絕孫、五雷轟頂。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也只能偃旗息鼓壓下流言了事,誰知妻子不依不饒非要找到黑手,不料一二竟查到齊詩身上,他還當是妻子的手段,沒想到竟然是……

不管怎樣他還是對謠言上了心,阿羲確實長得不像自己也不像齊詩,從那之後他漸漸冷落阿羲,除非他又惹禍、不得不抓起來狠狠教訓,否則他連看都懶得多看阿羲一眼。這下慘了,他打的是皇帝的血脈,是天潢貴冑,是龍嗣啊……婦人誤他……

慕容端猜出來了,卻不得不裝死,讓自己置身事外。「齊詩已經亡故多年,敢問皇上她做錯什麼事?」

「她偷走我的兒子。」聲音自外傳入,眾人紛紛轉頭。

淑妃進屋,身材窈窕、身姿筆挺,氣勢十足半點也不輸皇後。

她裹了一身的花團錦簇,窄袖銀紅色深衣,袍子上金絲銀線繡滿團花,領間袍角衣袖無不遍布錦繡,腰間掛著五彩荷包。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紫金蘭形花戒,頭上插著金絲鳳簪,胸前嚶珞上的寶石閃閃發光,一派的富貴,只是臉上覆著一層紗,讓人看不清面貌。

她舉止端莊,但兩條腿在裙下早已抖得幾乎撐不住身體,尤其在看清楚慕容羲那刻,淚水瞬間淌下。

她的駿兒真的回來了?

太監來報時,她還不敢相信,沒想到竟是真的。

「娘,您沒死?」瞿翊驚呼,雙膝往前爬。

那是巨大的驚喜啊,瞿翊快樂得合不攏嘴,他還以為相依為命的母親已經死去,而中毒的疼痛讓他痛不欲生,他怨恨那張龍椅粉碎他的家庭,一度失去求生意志,沒想到……

「娘……」他克制住落淚的沖動,重重地對母親磕三個頭。

瞿翊的叫喚,拉回淑妃的神智,她輕撫兒子的頭,心疼吶。

失去駿兒後,她片刻都不讓翊兒離開視線,生怕一覺醒來,翊兒又丟了。她始終不願讓兒子去爭取龍椅,她只求兒子一世平安。

直到那場劫難徹底將她打醒,她終于明白不爭不搶也換不來平安。

于是她放棄自由之身進宮,處處與皇後作對,逼得皇後跳腳,她有意無意放出消息,說翊兒非但沒中毒,還在暗中經營各處勢力,待他日歸返京城入主東宮。

商場多年,什麼爾虞我詐沒見過?後宮女子哪斗得倒她?她刻意把生意做往北方,誤導董家翊兒在邊關,引得一批批影衛離京尋訪,削弱董家在京城的人手。

因為慕容羲,靜王鼎力相助,他的萬花樓提供消息無數,讓她得到許多興風作浪的素材,幾個皇子被她逼得焦頭爛額,導致皇後動作頻頻,董家曝露破綻無數。

在她的幫助下,皇帝順利收拾董家,鏟除心中多年疙瘩。

她本以為翊兒能健康返京,已是了此生所願,沒想到翊兒居然能把駿兒帶回來,謝天謝地,她感激上蒼垂憐。

「娘,您怎麼得救的?」

「讓翊兒擔心了,那日客棧大火,幸得皇上派影衛暗中保護,娘才能躲過此劫。」

「父皇竟是半句都未透露。」他不滿地望向皇帝。

皇帝揉揉鼻子,輕咳兩聲。「是你母妃的主意,她想你心無旁驚留在合溪村治病。」

至于京城的詭譎風雲,就讓他們當爹娘的來處理,他們打定主意留給兒子一個干淨清明的後宮朝廷。「先不談這個,來說說你弟弟。」

「弟弟?」瞿翊順著父皇的目光望向慕容羲,這意思是……

數道目光聚集,慕容羲彷佛被下了定身咒,他像個泥塑女圭女圭般一動不動。

眼珠逐一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鎮國公身上,自己傻傻地看著喊了二十年的父親……他真不是慕容家的兒子?

所以滿府上下傳遍的不是謠言?他不是慕容家子嗣、也不是母親所出?

難怪母親對他陰陽怪氣,難怪父親見他如鯁在喉,原來他真是鎮國公府的一根刺。

錯怪了,還以為自己所有不幸都出自國公夫人的手段,是她散播謠言,是她的枕邊風吹得自己不受父親待見,是她處處從中作梗,不允許自己的風頭越過哥哥們,卻原來……錯了。

謠言是真,不平等對待全是他該受的?

心亂如麻,認知瞬間被推翻,原來他的不滿怨慰弄錯了對象,原來沒有任何人需要他的自暴自棄來成全,他被討厭不是因為過度優秀,而是因為——他本就與他們不是一家人。

「父皇的意思是,阿羲是駿兒?」

「翊兒,四歲時你弟弟被偷走,還記得嗎?」皇帝問。

「記得。」弟弟丟掉,母親大病,病好之後便以紗掩面,多年下來他都不記得母親容貌了。

「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鎮國公憋不住了,听起來他好像又猜錯了。

「本宮來為鎮國公解答吧。當年我是商戶之女,做生意時曾被高門淑媛欺辱,齊詩挺身助我,從此我記取她的恩惠,逢年過節便往齊府送禮。但她是官宦之女,自然看不起商家婦,因此我並未強求與之結交。」

「直到齊家獲罪,得到消息時我在外營商,只能托人傳信給她,說我定會救她于水火,哪知鎮國公早了本宮一步。帶她回府後,我曾問她,是否願意進鎮國公府?如果她點頭,我便想辦法周全。」

「但是她告訴我鎮國公夫人嚴厲尖刻、自私偏狹,如果她進國公府必會尸骨無存,所以她決定留在方家,于是我待她如姊妹,誰知她竟對皇上芳心暗許,表明態度願與我為姊妹共侍帝君。」

「可我是個沒名沒分的外室夫人,有什麼資格答應?為此她恨極了我,說我無才無德、粗鄙無禮,不堪常伴君側,她才配為皇帝的解語花。我以為她魔怔了,只能尋來大夫為她治病,可怎麼都沒想到,她竟對我下藥、毀我容貌,並趁著滿府上下混亂之際,抱走我的小兒子……」

說到這里,她已是淚眼迷離,還以為此生再不得見,沒想到……

淑妃走到慕容羲身前,緩緩屈身跪地,捧起他的臉細細輕撫。「駿兒,對不起,娘把你弄丟了。」

那是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知怎麼形容,不是好也不是差,但慕容羲下意識後仰,避開她的踫觸。

「你有證據嗎?也許我是她從旁處撿來的。」

那個「娘」對他而言很陌生,他沒有被愛的經驗,只有被恨的成長過程。所以他不懂得如何愛人,是子瓔讓他明白何謂被關懷,讓他敞開心胸接納被疼惜、被在乎的感覺。

「你想要證據?很容易的。」淑妃翻手解下面紗。

面紗落下那刻,周圍驚呼連連,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橫過左臉,隨著傷口癒合,形成丑陋的蟹足腫。她將完好的右臉轉向慕容羲,活生生的證據擺在眼前,那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任誰都無法否認他們的親緣。

「你哥哥長得像皇上,你像我,出生時很多人誤以為你是女娃兒。你還想要更多證據嗎?你的右大腿內側有一塊掌心大小的胎記,對不?

「駿兒,皇上為了你的安全,不敢光明正大找你,我只能把生意做到全國各地,試圖探得你的消息,然而一年年過去,你杳無音信,但我依舊堅持找你,不過我怎麼都沒想到你就在京城里,還是鼎鼎大名的三害之一。」

淑妃苦笑不已,果然是他的孩子,霸道、權威,即使身分不高、學識不足,都能在一眾紈褲中混出霸王名號。

全怪她,早知道就不該掩面自禁于門戶內,倘若有更多人見過她的真容,或許駿兒早就被認回來。

緩緩吐氣,沒得否認了,兩張九成像的臉啊……何況他的大腿內側,確實有著胎記。他垂頭,久久不發一語。

「好孩子,你怨我吧,是娘沒把你照顧好,讓你受苦了。」她不管慕容羲的排斥,環住他的肩膀,硬將他抱進懷里,她想要這麼做已經很多年了。

他想推開淑妃,但是被從頸間滑落的溫熱液體阻止了動作。

她在哭?慕容羲慌亂了手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視線滑過,對上皇帝鼓勵的目光,他只能硬著脖子,尷尬地抬手輕拍淑妃背脊。

瞿翊控制不住情緒,他爬上前,伸出雙臂環住母親和弟弟。「太好了,我們終于一家團聚。」

難怪他第一眼就喜歡上阿羲,難怪他們有旁人都比不上的默契,難怪他只想和阿羲分享心事秘密,答案揭曉——原來他們是真正的親兄弟。

「弟弟,這些年娘經常在夜半想起你,總是抱著你的衣裳低聲哭泣,娘怕你沒得穿,每年都給你做新衣,這下子……我的好弟弟……」他激動到語無倫次。

所有人都為這一幕而感動,突然砰的一聲,瞿盈盈眼前漫過黑霧,下一刻暈癱倒地。

羲哥哥變成五皇兄,那她怎麼辦?

陰暗的監牢里,一家人分左右關押,關茹娘和秋婉寧關在左邊,秋學陽和秋鈺寧關在右邊。

父子倆各據一角,秋鈺寧躺在地上,從小小的窗口望向外面的天空。

剛關進來時,他還會放聲喊冤,口口聲聲怨慰,怨出身不好、怨父親不負責任,怨秋學陽腦袋不清站錯隊,怨到後來連話都懶得說了,成天像躺尸般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真是想不透啊,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短短幾年不到,命運竟然給了他一個大轉折。

小時候知道父親娶了別的女人,不能時常回家照看自己,心底免不了忿忿不平。後來父親拿回家的銀子越來越多,他頓頓都能吃上雞鴨魚肉,能穿上綾羅綢緞,還能跟著夫子讀書,漸漸的就不再生氣了。

隨著父親的官位越來越高,他飄了,他想跟書院同僚公開身世,想讓喜歡的那個女孩知道,自己也是官宦子弟。

貪念成形,他鼓吹母親取而代之,父親已是四品大官,再不需要夏羽晴的扶持。然後一張凳子,他親手結束那個女人的性命,妹妹取代秋子瓔嫁入武昌侯府,秋子瓔遠離京城此生不會再見,而自己也順利通過鄉試成為舉子。

他以為自己的人生邁入成功之境,哪里曉得一眨眼……全變了。

像受到詛咒似的,父親迎回小妾,家里天天雞飛狗跳,妹妹被休回府,自己染上賭癮……他急著往上爬,急著娶心愛的女子回家,他鼓吹父親站到二皇子的隊伍,再然後……

他是招誰惹誰了,命運就見不得他好過?

秋學陽面對牆壁,用指甲畫著牆面,一道豎線、四道橫線,同樣的符號他已經畫五組,換句話說他們已在這里待了二十幾天。

皇帝當機立斷,處置速度奇快無比,參與篡位的臣官,一個個被推出去斬首,大牢里漸漸空下來,卻只留下秋家遲遲不動。

之前,他還心存僥幸,以為皇帝打算放過秋家,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沒把握。

努力一輩子,每步都走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從沒想過自己會銀鐺入獄。

其實他算幸運的,四十幾歲已是四品文官,這個成就很值得驕傲。他本以為自己會順風順水走完此生,卻沒料到……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楣運的?

自從羽晴死後吧。

那些曾經提攜自己的長官再不肯搭理他,直到那時他才明白,妻子為自己搭過多少橋梁,結下多少好人脈。茹娘生下小兒子後,他的人品開始被唾棄,官場上處處踫壁,能力遭受質疑,連番被上級斥責,壞事發生、自己被推出頂缸,生活變得一團亂。

後悔極了,他怎麼會把生活過成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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