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死!」慕容羲死命瞪著墨雨。
他認真找過的,找到觸動的機關,找到被野豬啃得剩下半邊身子的刺客,也找到被拔得一干二淨的月夕草。
子瓔全心惦記著皇上中毒,她絕對沒死,肯定是躲在哪個山洞炮制藥丸。
對,沒死,不會死,絕對不可能死……
憑著這個念頭,慕容羲不放棄找尋。
他形容憔悴、滿臉胡璉,全身上下都是泥巴,這五天他不吃不喝、像個瘋子似的到處跑,如果不是墨雨將他敲昏綁回來,這會他還在山上。
「死了,在你拋棄她那刻,她就死定了。」墨雨聲音很冷、目光更冷,沒本事保住她們,干麼帶人上山。
「我沒有拋棄她!」慕容羲像只受傷的野獸,嘶吼吶喊。
「沒有嗎?別說你不知道她沒追上來,別說你不知道那些刺客動動小指,她就會死得尸骨無存,別說你不知道在決定保公主那刻,就代表了放棄她。忘恩負義的東西,想想秋娘子為你做的,你對得起她嗎?」墨雨咬牙切齒。
「夠了,不是阿羲的錯。」溫和的瞿翊第一次斥喝下屬。
「主子說得對,是秋娘子的錯,她錯付真心。」忠心耿耿的墨雨也第一次反駁主子。
「你不知道的事,憑什麼下判斷!」慕容羲握緊拳頭,朝墨雨揮去。
但虛弱的慕容羲根本不堪一擊,手臂一架、一托,他原地轉圈後仰倒在地,躺在冰冷的底板上喘息不定,像只瀕死的魚。
「我有眼楮,看得清楚分明。秋娘子寬厚,你便當她是傻子,你什麼時候在乎過她。」墨雨冷眼俯瞰。
「誰說我不在乎?我在乎!」慕容羲握緊拳頭,揮向半空,眼淚自眼角滑落。
「在乎到把她丟給刺客,你的『在乎』好危險……」
瞿翊死命狠瞪墨雨,但對方火氣燒得熾烈,哪停得下來,于是他轉而沖著藍雲喊,「還不把他拖下去,看戲嗎?」
藍雲也想踩慕容羲幾下,卻不得不搗住墨雨的嘴巴,把人往外拖。
瞿翊把慕容羲扶起來,他卻虛弱得支撐不了自己,掩面順著牆壁緩緩坐在地上。
他……再生氣也騙不了自己,墨雨沒說錯,是他拋棄了子瓔……
「我錯了、大錯特錯,我不應該對她生氣,不該胡言亂語,我壞透了,如果她死了,我怎麼辦?」
「不會的,秋娘子那樣聰慧,怎麼可能死去。她只是在生氣,等氣消了就會出現。」看著他的痛苦糾結,瞿翊環住他的肩低聲安慰。
其實他也難受,像有人舉了塊大石頭壓在他胸口,害他喘不過氣,但是他和阿羲不同,連傷心的資格都沒有。
「你說的是真的?」他的話像救命浮木,慕容羲牢牢拽住瞿翊。
「真的。」
瞿翊的篤定讓他緊皺的眉頭微松,下一瞬,他狠狠擄了自己兩巴掌。
「對,她氣壞了,我不該在緊要關頭拋下她,如果她拉別的男人卻松開我,我不光生氣,還會想砍人。她應該砍我兩刀的,瞿翊你幫她砍吧,我不動,就這麼受著。」他瘋了,死命拉住瞿翊。
「阿羲,你不要這樣,相信我,她肯定還好好地活著,只是躲在某個角落,你也要好好養著,如果她回來了,你才有力氣留下她。」
「她會不會氣上一輩子,永遠不見我?」
如果是秋娘子……應該會吧,她不是會在權力面前低頭的女子。「阿羲,你和盈盈相處一段時日了,如果現在父皇賜婚,你還會反對嗎?」
「之前我怎麼回答,我現在還是同樣的答案。」
「盈盈聰慧可人,你為何不喜?」
「我沒不喜,但在我心里她就是妹妹,我無法與妹妹結為夫妻。」
瞿翊苦笑,盈盈並不這麼想,她堅持、頑固,她對阿羲勢在必得。
一邊是弟弟、一邊是妹妹,身為哥哥的他左右為難。「那你對秋娘子呢?是什麼心思?」
「能有什麼心思?她是妻子,要跟我過一輩子的。」
「以現實角度來看,她長得並不美麗,而家世……過去勉強湊得上,但要是二皇兄落馬,秋學陽受到牽連,這樣的岳家對你並非好事。」
「我不在乎。」
「若父皇執意為你和盈盈賜婚呢?你應該清楚,父皇寵愛盈盈,與她成親你的仕途前景一片光明。」
「我的前程自會靠雙手爭取,不需要靠聯姻來推進。」
「秋娘子的容貌身形、學識才華都比不上盈盈。」
「比她美、比她縴細的女子滿街跑,可我就是喜歡她,我想每天清醒,身邊躺的人是她。」
阿羲比他想像中更在乎秋娘子啊……
「知道了,父皇那邊我會盡力周旋。」但如果……瞿翊道︰「我們已經耽擱太久,還是盡快啟程返京吧。」他不知道現在京城里的情況如何。
「你先回去,我等找到子瓔後再進京。」不找到她,他絕不走。
「你說陷阱殺死刺客,還說種在湖邊的月夕草被拔光?」
「對。」
「秋娘子為什麼拔光月夕草,就是為了炮制藥丸為父皇解毒吧?我們上上下下找了那麼多天,翻遍每一寸山林,都沒找到秋娘子,足以證明她早就不在這里。再說了,她制的解毒丸最後會送去哪里?」
「京城、呂太醫的醫館?」
「我也這麼認為。」
「好,我們立刻出發。」
「今天不早了,明天吧。」
「不,我一天都等不了,我們快馬加鞭趕回去吧。等等我,我現在就回去拿行李。」不等瞿翊回應,他轉身就跑。
瞿翊皺眉,希望父皇病況沒有想像中嚴重,希望盈盈改變心意,希望秋娘子平安,也希望父皇別強人所難……
「主子,有人送信來。」藍雲送信進門。
接信、打開……嘴角慢慢往上揚,終于有個令人開心的好消息了。
「阿羲想要立刻上路,你們把行李都放上馬車吧。」
「天色已晚,現在出門不妥。」
「沒事,阿羲等不及了,我們先到鎮上住一晚,明早再加快行程,就住在……」他看一眼手中信紙,微哂。「福居客棧。」
*
氤氳水氣蒸騰,水是黑色的,藥材在中間載浮載沉,子瓔泡在水里、閉上眼楮,第一百次告訴自己沒關系。
沒關系的,用這種方式中止關系能省去糾葛紛亂,她從來都更喜歡簡單。
沒關系的,傷心在所難免,幸好光陰本領高強,很快就能療傷祛疤。
沒關系的,備胎之所以是圓的,就是因為這樣比較好滾。
她會沒事的,堅強是她的特質不是口號,一個真正優秀的人,沒有時間抱怨脆弱。
她不停給自己灌雞湯,她欺騙自己心髒沒有受太大的傷,她假裝這個結局早在預料中。
秋子瓔……就算很不好,也要扯起大旗,佯裝自己過得舒坦愜意。
一層黃色油脂浮在水面上,抬起手臂,她又瘦上一圈,皮膚白皙發亮。
從水中站起,她擦干身體換上衣裳,剛買的新衣又寬了。
一百五十斤重的她在短短五天內剩下九十斤,丟掉六十斤肥肉的她,有了教人驚艷的好身材,以及截然不同的五官。
望著銅鏡,瓜子臉柳葉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雪雕玉琢像下凡的仙女。
她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還有誰能認出她?原來這就是秋子瓔真正的模樣?難怪原書中她能爬上瞿翊的床。
將水中藥材和浮在上面的油脂撈起,到客棧後院悄悄埋在樹下,之後她喚小二進屋,把洗澡水給倒了。
打開木盒,兩只小金蜷著身子一動不動。
它們是幼年期的藥蠱、一公一母,以女人的精血為食,成長期約六到八年,終生只產一對子女,因此數量稀少,成年的藥蠱磨成粉加入藥材,能解百毒、治百病,還能延年益壽。
八歲時師父詢問過她且得她同意後,將它們埋進她的身體,它們對宿主沒有壞處,相反地還會讓女子皮膚白皙柔女敕,也能促進傷口癒合速度,唯一的壞處就是它們排出的毒素會令女子發胖。
直到藥蠱成熟準備交配時,寄宿的女體手腕處會長出紅色血線。
這時就要準備月夕草,剪下葉子鋪成窩巢,再將根睫磨成泥,在埋蠱處割一道傷口敷上根泥,以氣味引誘它們爬出、進入窩巢,半天之內,它們就能產下幼蟲。
產下幼蟲後,成蠱就能用來制藥。而剩下的月夕草則放入浴湯中,每日泡澡半個時辰,就能將藥蠱毒素排出,女子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窈窕身材。
這幾天她讓乞丐到城門口守著,有車隊入鎮就立刻通知自己,這里是進京的必經之路。但整整五天都沒等到人,于是書信一封,讓人送到瞿翊手中。
子瓔不清楚瞿翊為何延遲行程,但延遲對她而言是好事,這讓她有足夠的時間炮制藥丸並且改頭換面。她不確定收到信後,瞿翊什麼時候會到?但現在的她以逸待勞,有時間也有耐心。
剛打算請伙計送膳,她就听見了敲門聲。
一瞬不瞬、目不轉楮,瞿翊為眼前女子所驚艷。
明眸皓齒、飄逸出塵,恍若蟾宮出走的仙子,大家都說盈盈漂亮,但往她身旁一站……
比較很傷人,但事實無法抹滅,兩人之間存在著極大差異。
這女子來自蓬萊仙島嗎?
于不上心的瞿翊也不禁害羞了,他面紅耳赤、心跳加速,陌生的感覺在血脈里流竄。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見鐘情,但他的視線無法轉移。
「方公子請進。」子瓔讓到一旁。
這聲音?瞿翊驚呆……微微的嬌喙,是秋娘子?但不可能啊,秋娘子她……
說不出話了,在幾次深吸深吐氣過後,他勉強回神,抑下激動拱手問︰「是姑娘讓人送信給在下?不知姑娘與秋娘子可是相識?」
果然沒認出她,這樣很好,子瓔淺淡笑開。
「方公子不認得我了?」她將人迎進來後關上了房門。
真的是她?秋子瓔的嗓音太獨特,嬌柔綿軟、甜得讓人心悅。
「你真的是秋娘子?」他一臉的難以置信。
「以前臃腫肥胖,是因為師父在我身體里養了一對藥蠱,這蠱能解天下九成毒,如今為替皇上制藥,我已將蠱蟲取出來,身體便恢復原來的模樣。」
她仔細解釋過藥蠱後,瞿翊依舊難以置信,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取一丸、以蜜水化之,服下。」
她將藥盒推到他前面,瞿翊打開,里面有三顆赤紅色、小指甲蓋大小的藥丸。「多謝秋娘子,我立刻命人送回京城。」
她點頭道︰「我想以此藥丸與方公子做交易。」
「什麼交易?」
「與四皇子一起上京,但身分保密。」
「你不想讓阿羲知道?」看著她秀麗姣媚的面容,他推敲原因。
「是。」一個字,態度篤定。
「這幾天為了找你,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瘋了似的成天在山上翻找,你該看看他狼狽的樣子。」
為什麼找她?是道德感還是俠義心作祟?他肯定覺得對不起她,想用愛情報答她的恩情?
這個慕容羲啊,做人真的不必這麼周全。「他是個好人。」她笑著說話,眼底卻少了神采。
「他是你的丈夫,為什麼避不見面?」
「我們離京時就做好約定,回京之後立刻和離。」
有這回事?但阿羲的態度分明不是這樣,會不會是她弄錯了?
「你對阿羲,真的沒有那份心思?」若存在他們之間的只是約定,她怎會對阿羲事事妥貼,般般設想?
她微微垂眉,就是有那份心思才諸般困難啊,自己的心髒承受力不如想像中堅強。
「我們本就不合適,當時父親逼嫁、鎮國公府逼娶,兩人才會勉強湊在一起。不合適的我們,能夠因為合作相處幾年,卻無法廝守終生,強行聚首只會把好友變成怨偶,現在這種情況……恰恰好。」離別後,她會想起他、他會思念她,兩人對彼此都停留在最好的記憶點。
「但相處過這麼久,也許你們對彼此的感覺,已經和當初不同。」
確實是不同了,但又如何?
書里是怎樣描繪慕容羲和瞿盈盈的愛情?它說︰他們子女緣分淺薄,瞿盈盈所出的孩子都沒活過三歲,但他寧願膝下無子也不願納妾,夫妻情深、羨煞眾人。
那才是愛情最真實的模樣,而他與她,充其量只是善緣,但她沒打算對瞿翊分析。
「若方公子願意交易,就把藥丸帶走。」為了安全,在外就稱他方公子。
「這個交易你很虧。」
「我不介意方公子發達後,用黃白之物報答我。」
瞿翊失笑,都這時候了,她還能開玩笑?「真的不考慮和阿羲面對面好好談談?就算你們之間只是約定。」
「談不談都要分離,多說無益。」
「你是生氣吧,氣阿羲在那當口選擇保護盈盈。」
是,她氣死了,氣到想踹他幾腳、罵他忘恩負義。但她寧願他忘恩負義,也不想他為她將就。
感情這種事可以將就一天、將就不了一年、十年,他現在有多妥協,未來她就要用多少委屈和眼淚來歸還。
快刀斬亂麻吧,痛上半年、一年,總好過痛一輩子,何況既然喜歡他,成全他、祝福他,遠比逼迫他、強求他來得幸福。
「事過境遷了,生不生氣都已經過去。」
「父皇想為阿羲和盈盈賜婚,如果你不現身會錯失爭取的機會。」
「……如果我爭取,皇上就能不賜婚?」
這話問得他尷尬,其實就算他答應替阿羲周旋也完全沒把握,身為上位者認定的事很難改變。「父皇說如果你願意低頭,降妻為妾,可安享一世榮華,若你願意和離,便封你為縣主、賞賜若干,也會為你母親主持公道。」
瞿家人真的很擅長開支票啊。「行,我自願和離,只不過縣主我不感興趣,但賞賜小女子願意笑納。」
她早就知道結果是這樣了,所以她不想進宮為皇帝診斷醫治,寧可取出藥蠱,也不想面對皇帝、不想旁生枝節,其實她也可以像原書那樣讓皇帝駕崩,但那表示阿羲幾人還要走幾年的困難路,她……終究是不願。
說到底,賜婚這事的確難以解決,可真正教她下定決心的依舊是感情,這賜婚不賜婚倒是其次了。
「不後悔嗎?阿羲是個好郎君。」
「祝福他。」說完,子瓔再次把藥丸往前推去。
見她態度堅定,瞿翊放棄勸說,收下了藥丸。「成交。」
「成交。」一笑,她把「遺詔」交給瞿翊。
隔天,同行數人都听到消息,瞿翊在福居客棧偶遇青梅竹馬夏繡伊,失散多年、再度重逢,舊情復燃、同行回京。
*
第三次讀過「遺詔」,瞿翊控制不住滿腔怒火,長袖一甩出了房門。
瞿盈盈剛要歇下,門板卻被敲個不停。
就說明天再上路,偏偏沒人肯听,害得她只能住在這麼破爛的客棧,吃難以下咽的飯菜,這已讓她滿肚子怒火,現在連睡個覺都不得安寧。
氣鼓鼓地下床,她隨意披了件斗篷就去開門。
「四哥?這麼晚了……」
「進去再說。」瞿翊臉色鐵青,越過她走進屋里。
她隱隱覺得不安,壓下不耐煩,關上房門走到桌前。「四哥,京城發生什麼事了嗎?」
「遺詔是誰寫的?」他把東西往桌面一拍。
這種東西騙得了阿羲、秋娘子,哪騙得了他?聖旨有固定規格,不能胡亂書成,再說立遺詔是何等大事,豈能隨便蓋上皇帝私印卻不用玉璽?
東窗事發了……她扭著手指,低頭,默不做聲。
「遺詔、刺客,整件事是你一手策劃的?」
她悄悄看一眼瞿翊,不敢回答。
「你的目的是什麼?一場英雄救美,阿羲把自己當英雄,就會死心塌地愛上美人?不對,你沒那麼蠢,你是想……殺死秋娘子?你認為她不在,阿羲就會同意與你成親?瞿盈盈,你在想什麼啊?」
「秋子瓔又胖又丑,家世不好,學識不行,她根本配不上羲哥哥,可她打死不肯退讓,她這麼固執,會影響羲哥哥前程的。」
又胖又丑?瞿翊嗤笑、無奈搖頭,如果不是和秋娘子做了交易,他真想把這個蠢丫頭提到秋娘子跟前,讓她自己比對比對,誰才是丑的那一個。
「你不知道秋娘子要為父皇制藥?她死了,父皇怎麼辦?」
「……京城名醫那麼多,哪里就用得上她了,她都沒診斷就說一定能治,想來也是大話。」她知道自己是嘴硬,但她就是不想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