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不管學文還是習武,成就除了努力,還要看個人的資質和天賦,強者更強、弱者淘汰,順應天命。
司徒風絕就是屬于舉一反三的天才,他的天分比較偏風家人一些,反而跟自家爹娘隔了一重山、一重水,明顯的差距明眼人也看得出來,他的功夫在自家兄弟之上。
熱呼呼的心平靜不下來,司徒風絕把兩個舅兄的警告拋在腦後,在迎親的前一天出了別院,鬼鬼祟祟的模上風家後牆,小心避開牆頭的尖刺和碎瓷片。
想當年他也糊過三大筐的碎瓷片,一片一片尖面向上插入泥磚之中,還大言不慚的雙手授腰,保證防賊、防盜、防內奸,大內高手到此一游也扎得滿手血,慘叫一聲落地,沒想到這些年來常常翻牆的是他。
事實上,風府內外布置嚴謹,前前後後二十幾處暗衛,他一出現便被人發現了,只是大家都很熟,見怪不怪,睜一眼、閉一眼的放他過,反正只差一天便是夫妻,何必壞人好事?
夠意思吧!兄弟。
可惜他們料想不到,一時的放水讓他們被流放到深山老林半年,只給一把刀、一包鹽,和一只火熠子,其余一樣也不準帶,赤手空拳的和野獸近身博斗。
敢放臭小子和他女兒私會?老虎不發威就當打個盹而已,發黑的鞭子太久沒沾人血了,大家都忘了疼的感覺,老婆、女兒是風震惡的命,誰敢越雷池一步,殺無赦。
「誰?」
剛躺在床上打算眯一會兒的風靈犀耳朵一動,捕捉到旁人壓根不會留心的異響,她倏地睜目。
「犀兒,是我。」有兩年三個月零七天沒見到人,想念甚緊,不知容顏是否有變,更加嬌美動人。
听那聲音有點耳熟,她試探的輕啟櫻唇,「司徒風絕?」
「是風絕哥哥,不過改口稱夫君也成,明日過後我倆便是夫妻了。」他似貓的走近,悄無聲音,離床邊十步之距停下,即使不點燈他也如在白晝,將四周看得一清二楚。
她翻了翻白眼,以為沒人瞧見她床簾後的舉動,「你怎麼來了,不怕我爹抽筋剝骨。風靈犀不相信未婚夫能逃過父親耳目,姜是老的辣,在他竊竊自喜之余,說不定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等著自投羅網的傻兔子走入陷阱中。
「我避開了。」師父也要睡覺,不可能守上一整夜,至于其余人他還不放在眼里,全是手下敗將。
蟻多咬死象,一個贏不了就兩個,兩個再輸倍數增人,若是一群人一起上,司徒風絕再有三頭六臂也難敵,他太小看蠟蟻的群聚力量。
「你確定?」她往窗外瞟了一眼,影兒一道又一道,似樹影、似人影,一晃而過,真不知道他的自信打哪里來,一個院子起碼二十余人把守,他眼楮長斜了不成,居然沒瞧見。
听風靈犀語帶懷疑,他不禁遲疑了一下,「應該……沒被發覺,一院子靜悄悄的……」
說他傻,他還真傻得令人無奈,這樣的傻話也說得出口。
「你來干什麼,再過幾個時辰就天亮了,你還有閑情逸致四下溜噠,要是誤了吉時別怪我不上花轎。」她正好有借口拖延,成親一點也不好玩,遠離爹娘,親友故交也見不著,還得去面對所不熟悉的人事物,京城到處豺狼環伺,露出森寒猱牙。
「我想你了。」司徒風絕深情繾綣,控制不住想見一面的渴望往前走了一步。
聞言,她面色潮紅,有幾分嬌憨羞澀,「想什麼想,你滿腦子裝的是什麼,明兒個不就見著了。」不差這一會兒。
司徒風絕又邁前一步,「不見得,你家那些人防我跟防賊一樣,你上了花轎,說不定防得更嚴密,不到京城不讓你露臉,讓你我近在咫尺卻遙如天際。」
他沒猜錯,風家男人便是做此打算,由風家長子風靈聞和次子風靈凌送嫁上京,在兩人的見證下完成最後的拜堂和入祠堂拜祭先祖,向長輩奉茶才算禮成,禮成之前,小倆口只能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實。
聞言,她掩唇噗哧一笑。「瞧你說的,哪有這般嚴重,不過防來防去你還不是登堂入室,你的膽兒長肥了。」
司從風絕很小的時候就被靖王打包送到風家習藝,那時的風靈犀剛學會走路,正打算用小短腿丈量風府有多大,小小個頭的她比老鼠還會鑽,一溜煙就不見人影,讓人滿園子找人。
離鄉背井的司徒風絕見誰都不認識,想爹也想娘,想平日的玩伴,還想念父王送他的紅棕色小馬駒,想得受不了就偷偷的躲起來哭,哭得一臉鼻涕和淚花。
也不知是緣分還是天生相克,每回司徒風絕一哭便會被玩躲貓貓的風靈犀撞見,她不勸人也不聲張,小胖腿一蹲看他哭,還非常有研究精神的舌忝他臉上的淚水,一嘗是咸的,眉頭一皺苦大仇深。
被舌忝的司待風絕驚得忘了哭,瞠著眼看著粉女敕粉女敕的小娃兒,從此他就像風靈犀的影子,形影不離,兩小無猜的玩在一起,他孤寂的心也多了一個人。
年紀小的風靈犀感覺不到少年的心思,也不懂女圭女圭親的意義,只當他是另一個哥哥,因為爹娘收養了很多孤兒,說這些日後訓練成護衛的孩子都是她的哥哥姊姊,因此多一個哥哥並未讓她心里起任何漣漪,反而在之後的相處中,兩人才越走越近,逐漸有了青梅竹馬的情誼,只是她被養得嬌氣,對于情之一事還是懵懵懂懂。
「犀兒,為了你,我刀山劍海都敢闖,不論天有多高,海有多深,我都不退縮。」
看到床帳內的人兒淺淺含笑,心跳得飛快的司徒絕覺得渾身麻酥酥,像被閃電劈中。
「如果我娘在這里,她肯定會說你腦門發熱了。」她取出照明用的夜明珠,雞蛋大小,發出螢光,照出一張紅得快滴血的臉。
「不要看,滅光。」身手敏捷的司徒風絕捉起離他最近的布料往光亮處覆蓋,他不是怕人瞧見他的臉,而是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讓人知曉有人闖入,好不容易探訪深閨的他就得離開。
四周又暗了,小手被人握住的風靈犀略微掙扎了一下,發現掙不開,也就放棄了,軟軟地勸道︰「你還不走,等我爹來了你就走不掉。」
她不喜歡和人有太多的肢體踫觸,但是他的手很大,熱呼呼的,顯得她的手非常小,連心也暖了起來。
「走不掉正好,明兒一早直接接你出門,我們同進同出……」想得正美好的司徒風絕驀地後頸一疼,似有松果之類的東西彈向他,痛是痛但不致要命,有點發麻。
不過痛過之後他膽兒依舊橫著長,覺得來了不偷一口香太對不起自己,不肯退卻。正當他上身往前傾,一嘗朱唇時,松果又來了,把他耳朵彈紅了一片,那種鑽心的痛叫人無視不了。
司徒風絕無奈站直身子,「犀兒,你等我來接你。」見鬼了,怎麼心里毛毛的,好像師父就在身後,怒目橫視的瞪他,要瞪穿他的後背。
「嗯!」螓首一點,婚期已定,她能不等嗎?除非是天崩地裂,山洪爆發、海水倒灌,否則明日出門在所難免,爹娘保護了她十余年,也該換她護著他們。
風靈犀不是不解世事,有些事她心如明鏡。
爭儲的當頭人人都想一步登天,想逼曾輔佐過皇上登基的爹娘回京,借由他們的財力和對朝中老臣的影響力再創一番新局。
但早就厭倦朝廷爭斗的爹娘不願再回到爾虞我詐的政局之中,像是棋盤里的棋子由著人擺布,下著一局名為「江山」的棋,以百姓為芻狗成就某個人的千秋霸業。
所以她願意嫁,以自身來代替父母,由她的出現來平息若干人的野心。
再者,她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嫁誰不是嫁?至少她嫁得是知根知底的人,日後過得再不順心他也不會委屈她,而且他還是爹一手帶出來的,品性不致差到哪去。
此時的風靈犀想的並非身側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而是如何攪亂朝中那灘渾水,讓它越來越亂,混濁得不見底,別人亂了,她才能隱于暗潮中,不引人注目。
「別沖動。」
黑夜中,樹影旁,一對中年男女立于暗處,男的一臉怒色,準備出手教訓膽敢夜闖女兒香閨的臭小子,面色和煦的女子按住他的手背,語氣輕柔的彷佛夜里一抹清風。
「夫人別阻止我,這小子欠收拾,就差一天也等不了,如此心性哪配得上我閨女。」
要不是看在司徒渡的分上他哪會允婚?管不住兒子的夜梓是越老越昏庸了,見誰都包藏禍心,杯弓蛇影,他不可能讓女兒嫁進皇家。
天隆帝夜梓,靖王司徒渡,以及如今商行遍天下的風震惡,三人在年輕時曾因喝醉酒而結拜為兄弟,夜梓為長,風震惡居次,司徒渡排行第三,磕磕絆絆的成長,共創屬于他們的輝煌時代。
只是眼看著朝廷日漸穩定,為免鳥盡弓藏,本就無意仕途的風震惡偕妻小急流勇退,退守江南一隅,過著平靜而知足的日子,而司徒渡直接升任兵馬大元帥,掌管天下兵馬五十萬,並受封為靖王,有實質性的封地和俸祿,為天隆帝之下的第一人。
只是人心易變,從來禁不起考驗,再牢固的情誼也會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產生陰影,由米粒大小擴張至半張餅皮,而後遮住頭頂日光的光芒,日漸黯淡。
前十年賢明的帝王也犯了每一個上位者會犯的毛病——多疑,在章皇後和司貴妃的枕頭風長年累月的鼓動中,漸漸地疑心扶持他登上帝位的兄弟,時不時的打壓、削權,以彰顯他不可侵犯的皇家威嚴。
司徒渡在京中便有些舉步維艱,涉及軍權的事他一個字也不能提,就怕稍有不慎惹來殺身之禍,可是那些都是一路跟著他拼殺出來的兄弟,叫他放任不管,由其他將軍並吞分化,他也做不到,年歲漸高的他吃不消朝政上的勾心斗角。
「你這脾氣也不收斂點,一把年紀了還動不動發火,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能管他們到幾時,還不如順其自然。」他們家犀兒可不是省油的燈,看著天真、心性純善,其實是芝麻餡的包子,內黑外白,以為好揉捏,實則讓人一手黑。
「夫人,女兒是自己的,你怎麼一點也不心急,不如我們不把犀兒嫁入靖王府了?」
司徒渡沒腦子,生的兒子也不長腦,父子兩人都是楞頭青,看著苗頭不對還不走,把一家子都賠進去。
風震惡這想法其實是忽略了兩家處境,他除了妻兒再無族親,京中那家子他壓根不認,瀟灑帶著家小離開,哪里都能定居,他鄉做故鄉,自己便是老祖宗。
可是司徒渡不行,司徒家族親眾多,枝葉繁盛,足有千人,身為家主他有顧忌,走不開。
「你覺得不好?」她反問。
寵妻的風震惡神情陰郁,「你認為好嗎?那是個深不可測的懸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你信不過女兒?她有處理危機的能力,隨機應變,只是在父兄全心的呵護卜,像一張空白的畫布。」
苦笑了一下,他幽然嘆息,「能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活在糖水之中,為何要將她往苦海里推。」
溫顏攬住他的手臂,語氣溫柔卻堅定,「苦不苦因人而異,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們會老,會比孩子早走一步,沒法看顧他們一輩子,幼鷹學飛必須狠心的往下推,否則永遠也學不會遨翔天際。」
父母要做的事是學會放手,讓孩子們去受傷,跌跌撞撞,從中學到人生的無常和對生命的堅毅。
真正對孩子好是讓他自己去闖,是苦是甜,是喜是悲,是哀愁歡樂,都該去承受,這才是成長。
「哼!就你心狠,舍得寶貝女兒受苦。」那是他最疼愛的掌上明珠,盼著她光彩四溢,華麗一生,永不知曉喜樂之外的人生苦難。
溫顏嫣然一笑,「你不相信輕煙嗎?她會照顧好我們的女兒,雖然多年未見,她依然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你大可放心。」
他一頓,輕聲一嗤,「回頭我寫封信給司徒渡,叫他皮給我繃緊點,誰都能受委屈,唯獨我女兒不行。」
她一听,為之失笑,「你這護短的毛病呀,帶到棺材里也改不了,不過也好,我是受益者。」有他的愛和不離不棄的陪伴,她這一生沒有白來。
看著妻子幸福笑容,眼神柔和的風震惡輕擁她入懷,「對你,我始終如一,矢志不渝。」
笑了笑,她眼中柔情似水,「我亦然,不悔。」
四目相望,情意深濃,月色掩不住兩人之間的羈絆,生生世世,兩心相連,直到星移月殯。
「爹、娘,不早了,您們還不回去休息嗎?在女兒的院子里花前月下是不是不太合宜。」終于用一吻勸走司徒風絕的風靈犀翻白眼道。
兩張越靠越近的臉因突如其來的軟嗓而頓住,一個臉微黑,怪女兒不識相,不貼心;一個微紅了面頰,帶了點莫可奈何的好笑,女兒是自個兒生的,還能掐死她不成。
「你早點睡,兩個時辰後喜娘就來了,得梳洗、上妝、綰發、開面、穿嫁衣……有得你受了。」幸好當年家貧兩家又在隔壁,不然弄個繞城迎親,她顛轎子都能吐出一肚子酸水,想想女兒得千里迢迢去京城,再看看那一眼望不盡的嫁妝,她深深感到同情,光是整理入庫就要花上大半個月吧!難為女兒的懶性子了。
屋子里的風靈犀忽地一嚎,「娘,您為什麼要提醒我,您太壞了,我都忘了這件事。」
「嫁女、嫁女,父母一輩子的期盼,終于把你這禍害嫁出去了,娘心里欣慰。」多點陪嫁才不會被退貨。
「哼!討厭娘。」什麼禍害,明明是世間難求無雙女,美得遭妒的謫仙,娘嫉妒她。
「盡管討厭,反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明日過後你便是司徒家媳婦,不再是我風家的。」唉!都經歷過兩世人生了,心里還是有點發酸,小短腿跑得飛快的小女圭女圭都要為人媳、為人婦,不久之後為人母……舍不得。
「娘,謝謝您養我這麼多年……」隔著一扇窗,風靈犀忍不住淚流滿面,她感謝娘對她的疼寵。
听到女兒話里的哽咽,鼻頭一酸的溫顏靠向丈夫胸膛,「娘不多說了,我和你爹能給你的就是留在京里的人脈,你大可放膽為所欲為,除了皇上,誰也沒本事治你罪。」
為防萬一,她當年可留了不少後手,能用不上是最好,若有變故,便是保命符。
「娘,您不是說您仇人多如米,您確定您的人脈不會拿我開刀?」娘的話只能信三分,大姊說過娘最擅長的是得罪人,她小時候很多人上門叫囂,要娘還他們公道。
溫顏表情一滯,笑意凝結。
風震惡的胸口一上一下的鼓動,悶笑,讓她狂吧!報應來了。
「看你還要不要時不時的打擊女兒。」他取笑妻子動不動潑冷水,讓乖巧可人的女兒黑化了。
她沒好氣的啐了一口,「我仇家滿天下是我為人正直,鏟奸除惡不落人後,誓要鏟平世間一切罪惡。」
「是,夫人說得是。」她怎麼說怎麼對,路有不平就踩,踩不平還有他,夫妻同心,碩鼠難存。
成親二十余年了,老夫老妻還真沒紅過臉,吵過架,溫顏性子倔,每次先低頭的都是丈夫,她再順坡下,想吵也吵不起來,一下子又和和樂樂地抱在一起。
事實上,風震惡的脾氣比妻子更糟,真要對付敵人,他的手段比誰都狠,可是在所愛的人面前他可以低到泥里,極盡所能的只為讓她一展歡顏,他沒有自己,只有心中那人。
「爹呀娘呀,您們能不能別在我院子里打情罵俏,我要睡了,慢走不送。」刷地,風靈犀氣呼呼的關窗。
砰一聲,窗戶闔上,風家夫婦看了看彼此,低聲笑出聲。
「女兒真的長大了……」風震惡笑著道。
「鳥兒大了要離巢,兒女也有他們各自該走的路,我們只能在一旁看著,在他們受傷時給予撫慰。」溫顏感慨,能陪她走到最後的只有身邊這個男人了。
風震惡深深凝視她,「顏兒,別放開我的手,我的一切是你……」他多幸運才能遇到她,讓他愛她,他……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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