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坐定,心神不定。拿著繡花活計坐在門口小杌子上,卻是忍不住開始思想。
皇帝頒了一道密旨,要老侯爺馬上出門?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這麼著急找郭玥過去,又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心中隱隱覺得,這事情只怕不簡單了。
要知道,皇帝已經讓郭英生了差不多一年的病了。
心神不定,一朵簡單的牡丹也繡錯了好幾個地方。嘆了一口氣,拿了一把小剪子,將繡上去的幾針都挑下來。卻听見前面有笑聲︰「七妹妹果然是賢淑,病了幾個月,才稍稍好一點,現在居然又忙碌上了……這個是牡丹蝴蝶,一朵牡丹好幾只蝴蝶,妹妹繡的……這朵牡丹,到底配哪只蝴蝶呢?倒是一個煩惱的問題。」
郭菀央抬起頭,看著面前不告而來的郭荺素,當下嘴角含笑︰「雖然說蝴蝶太多也是一個煩惱,但是好歹也選中了其中一個,其他幾只看著沒趣,自然也就飛走了……然而最擔心的就是牡丹花開了,卻沒有蝴蝶前來,那可是獨自凋零黯然神傷,讓人扼腕了。六姐姐請坐……卻不知是哪陣風將六姐姐吹來了?」
郭荺素含笑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這些天家塾散了,卻不免有些想念海先生與文小姐。听聞海先生臨行之前,對四公子七小姐曾經另眼相看,于是就過來,找七妹妹聊幾句而已。」
原來是隱約听聞了文若竹的事情,所以找郭菀央來踩兩腳呢。本來這幾天想起文若竹的事情,郭菀央就渾身難受。可是今天才听聞了文若竹的消息,知道文若竹居然還活著,已經是不勝之喜。當下笑吟吟說道︰「是的,得蒙先生青眼,臨行之前還曾請了四弟弟吃了一頓。文小姐果然是好手藝……」
郭荺素想不到郭菀央居然擺出這樣一副架勢,當下笑了一聲,說道︰「據說四弟弟曾與文小姐有些勾搭,讓文先生大發脾氣……」
郭菀央依然笑吟吟的︰「六姐姐這話不對了,道听途說之言不可信,作為閨中淑女,您應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您總不能將自己的身份降到與市井潑婦一般的檔次罷?這話在妹妹跟前說說也罷了,妹妹不是多話之人,若是不小心給丫鬟婆子們听見了,再不小心傳揚出去,外面的人還不知怎麼議論我們郭家的女兒呢。」
郭荺素吃了癟,這時候卻听見腳步聲匆匆而來,卻是郭玥到了自己屋子門口。
郭玥與郭荺素見了禮,就說道︰「姐姐你上我屋子來,方才有要緊的事情。」
郭荺素不覺尖了嗓子,說道︰「妹妹與弟弟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非要瞞著姐姐?」
郭玥臉色有些蒼白,淡淡說道︰「六姐姐一定要知道這件事也無妨,不過就是等祖父得知這件事,我陪著你受罰便了。」
郭玥這樣一句話,郭荺素卻是不敢響了,冷笑了一聲,說道︰「鬼鬼祟祟,卻抬出大帽子來壓人,不听就不听,又有什麼要緊?」轉身一扭就是走人。
茱萸忍不住噗嗤一笑。
郭荺素回頭,狠狠剜了茱萸一眼。
兩人也沒空理睬郭荺素,當下進了屋子,郭玥當下就說道︰「祖父吩咐,從今天晚上起,讓我主持門禁,家中奴婢,無論何事,都必須報備,除了采購生活必須用品之外,一概不得外出……這是祖父給我的令牌。」
郭菀央雖然也知道定然是發生事情了,但是听郭玥這樣說話,還是不由吃了一驚,說道︰「祖父將門禁之事交給你……卻不交給兩位太太?」
郭玥點頭,說道︰「祖父說了,有事情,找你商量,姐弟倆商量著辦……至于兩位太太,祖父說她們不大懂事,就算了。老太太已經派人傳話給兩位太太,請她們暫時配合兩天。」
郭菀央听著,不覺又是一驚。「有事情找你商量」?郭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心中不覺有些兒虛起來。不過片刻之後就不由自失的一笑,自己這般患得患失又是做什麼。現在兩人的身份已經換回來了,只要不給祖父抓個現形,那就無法怪罪。再說既然這樣吩咐,定然是已經默認了。
郭菀央點頭,對郭玥說道︰「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郭玥說道︰「正要與姐姐商量。我打算馬上就吩咐下去,傳話給各個院子的主子,請他們約束好下人;另外已經請郭安等人管好門禁,從現在開始,不得我給的對牌,一律不許出門……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解,祖父說得如此嚴峻,到底是因為什麼?」
郭菀央說道︰「多猜測也是無異,現在唯一可做的,那就是管理好門禁,不要辜負祖父所托。」腦子急速運轉起來,一時卻想不出什麼原因。郭英自己進宮了,卻將門禁管理得嚴嚴實實……這其中雖然也有考驗自己姐弟的意思,但是這樣做,肯定有更嚴重的原因。
郭玥的臉色白了一白。片刻之後才緩和過來。
郭菀央搖搖頭,說道︰「前些日子我還見到過皇上,精神極好。」
郭玥咬牙,低聲說道︰「可是你指導我讀了無數史書,今天這般情況,只有兩種情況才會如此嚴重……一種是祖父陷入什麼大案之中,只怕郭家滿門有禍,所以要約束家人,用以自清。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政權交替的時候……祖父身擔重任,生怕家人走漏消息,影響政權的順利交接,才令約束家人,不得外出!而我看祖父的神色,顯然不是第一種。」
郭菀央沉聲說道︰「你胡亂猜測什麼,這話也能隨便亂說的。」
心卻沉沉懸起來。莫非……真的是宮中的朱元璋,生了什麼重病,所以要郭英進宮,主持京畿大局?
這些年,皇帝將能征善戰的老將殺了個精光。如果真的是政權交割,要將維持京畿穩定的大任交給郭英,倒也說得過去……
只是,現在是洪武二十八年啊。洪武應該有三十一年。
郭玥低聲說道︰「我只是想……既然有這麼個猜測,咱們應該與二公子那邊……通下消息。」
郭玥的聲音壓得極低,那聲音里微微有些顫抖之意。
郭菀央驀然警醒,低聲說道︰「你作死了,居然想這些!」
郭玥抬起頭,低聲說道︰「姐姐,你代我已經向燕王府效忠了。這等大事,既然知道了,就該與燕王府通一下消息……或者對大事會有什麼幫助也說不定。」
郭菀央極緩慢的搖頭,說道︰「如果真的有事,二公子那邊定然比我們更早得到消息。這是第一。如果祖父得了重任,我們家定然有錦衣衛盯著,這是第二。皇太孫名分早定,滿朝文武都已經達成共識,現在皇太孫就居住在東宮之中,其他的皇子卻都已經前往封地。即便有變,也不會是從京師生變,也不會馬上生變,這是第三。所以你通不通消息,與事情其實什麼幫助也沒有,反而空自亂了方寸……何必呢?」
郭玥臉色變了幾變,卻終于沒有說其他的,只說道︰「我只听姐姐的。」
郭菀央輕聲說道︰「弟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想立一點功勞……只是此事卻是不必了。」
郭玥苦笑道︰「我听姐姐的。」
郭菀央笑道︰「既然定下了,那麼事不宜遲,就趕緊請人傳話給各房主子,請他們合作一下罷。另外父親好像還在外面,得及早報訊,請他回來。」
郭玥點頭。安排幾個丫鬟分頭去了各處,吩咐她們︰「務必要說明白這是老侯爺的意思。」
才將事情安排下去,就听見前面有稟告聲︰「回四公子,角門那邊打起架來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郭玥冷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走出門去。
那前來報訊的小丫鬟,口齒卻不大靈便,只是說道︰「那邊門口,三房的小廝叫什麼如意的,奉了三老爺的命令出去送帖子,結果給門口郭安攔下來了。結果就打起來了,具體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那如意直撲著郭安打,郭安沒有還手,但是邊上的從人看不下去了,于是兩群人就打成了一團……」
郭玥恨聲說道︰「果然就叫人不得安生!」回頭,看見郭菀央不放心的往自己這邊看過來,不由一笑,說道︰「姐姐放心,我去去就來。」
郭菀央上前一步,想要交代什麼,衣袖卻被一個人拉著了。回頭去看,卻是水芸香。水芸香對郭菀央微微搖頭,說道︰「這小半年來,你弟弟也長大了,讓你弟弟一個人去處置罷。」
郭菀央這才警醒的笑了笑,當下就坐定了。卻吩咐茱萸︰「你趕緊追著四公子出去。」
看郭玥與茱萸兩人背影去遠,郭菀央這才坐下來。再拿起針線,心神卻是安定不下來,幾度戳到了手指,當下也不再裝模作樣,就將針線放下了。
卻听見東跨院之外響起了一個粗猛的聲音︰「郭玥在不在?」
郭菀央掀開窗戶,就看見一個中年漢子大踏步進來。滿臉絡腮胡子,竟然就是三叔父郭鏞。雖然是一母同胞,郭鏞的相貌卻是另外兩個兄弟,要粗豪得多。畢竟是軍中長大的人物,就尋常不過的一句話,竟然也有幾分威勢。
就听見丫鬟碧草的聲音︰「見過三老爺。我們四公子方才有些公務,已經出去了,您如果有事,就請寬坐罷。」
郭鏞冷哼了一聲,說道︰「寬坐什麼?郭玥跑外面處置去了?也好,我就在這里等一會……二嫂子可在?」
就听見前面正房跑出了容媽媽,傳遞丁氏的話︰「三老爺來了,請寬坐。今天早些兒老太太已經傳話給太太與三太太,這幾天門禁的事兒,一概交給玥哥兒與央姐兒管理。太太身子欠佳,就不與三老爺相見了,三老爺見諒。」
方才那小丫鬟向郭玥稟告事情,丁氏也听見了,當然知道郭鏞來是干什麼。當下就將禍水引到郭菀央地方。
郭菀央不由在肚子里暗罵了一聲。丁氏你好歹也算是嫡母呢,不整治自己的庶子庶女日子就過不下去?身為晚輩,又被丁氏點名,當下是不能躲了,于是就出門,見過郭鏞。
郭鏞擺手,說道︰「央姐兒,這些虛套兒就別玩了罷。眼下我有要緊的事情,既然你在這里,我也懶得再出去找玥哥兒了,他那邊審理打架案子,估計也要好一陣。你就將開門的對牌給我一塊,讓我再派人趕緊出去!」
郭鏞聲音里,有著不容人質疑的堅決。郭菀央盈盈笑道︰「叔父明鑒。三太太也听見過老太太的傳話了,老侯爺吩咐,這回事的確不同尋常,一定要將門禁管理好。卻不知叔父派人出去,卻到底是什麼事情。若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那就姑且等幾天吧,等老侯爺回來,松了門禁再說。」
郭鏞想不到郭菀央一個小小的庶女,說起話來居然也是一推二四五,一點面子也不給自己這個叔父!心中的怒氣騰騰冒起來,說道︰「門禁地方,我的人與郭安打架,那是因為郭安不知道事情緊要,因此奉行命令,那是情理之中。然而我既然親自跑這一趟,定然是要緊事情了,你居然也敢推搪?」說到後來,聲音里隱隱帶著風雷之聲。軍隊里出來的人,到底不同于一般。
只是郭菀央卻是不同。穿越過幾次的人了,前兩天還被朱元璋嚇唬過呢,哪里會怕郭鏞這麼一點嚴厲的態度?當下只是笑道︰「三叔父原諒。既然是十萬火急的事情,那就請三叔父將事情解說一下,容佷女登記下來,再給叔父出門對牌。」
郭鏞面色變了幾變,厲聲說道︰「翻了天了,不過就是讓你看看奴才,別讓他們胡亂出門而已,你居然連長輩都敢管起來?你眼中到底有沒有長幼之序?」
郭菀央說道︰「三叔父見諒,佷女自然是尊重三叔父的,只是祖父有令,自然要嚴格遵從,這樣才不至于辜負祖父所托,三叔父乃是軍中之人,難道不知行軍之法?」
郭鏞听郭菀央一句一句說來,絲毫不肯讓步,當下也沒有辦法,當下厲聲說道︰「將你的登記冊子拿來,讓我與你登記!」最後「登記」兩個字,卻是惡狠狠的。
桂華臉色變了幾變,郭菀央卻是神色自若。芷萱進了房,捧了筆墨紙硯出來。郭鏞在登記冊子上寫下「遣如意送請帖,郭鏞」幾個字,將筆扔下,說道︰「這可以給對牌了沒有?」
郭菀央微微躬身,說道︰「叔父見諒。既然是送請帖,送與誰人,到底是何事由,都請叔父寫得詳細一些。祖父有令,若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就請不要出門。」
郭鏞瞪著郭菀央,眼楮就像要噴出火來,說道︰「央姐兒,你到底要刁難到什麼時候?」
郭菀央盈盈躬身︰「三叔父這句話,讓郭菀央無以自處。佷女並非有意要刁難三叔父,實在是因為祖父有令,不敢不從。佷女雖然尊重叔父,但是也知道祖父軍令大如山,還請三叔父遵從祖父吩咐,略略寫詳細一些兒罷。」
郭鏞厲聲說道︰「我請神策衛的楊將軍明天一起去喝兩盅,難不成也不準許不成?你真的拿了雞毛當令箭了?」
郭菀央面不改色,說道︰「三叔父明鑒,喝酒並非要務,拖延上三四天也可,還等祖父回來再說,如何?」
郭鏞實在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庶女,居然敢有膽子給自己臉色看。想要再說話,可是又怕丟了面子。事實上,自己方才在這邊說了這麼多話,人家還是不給對牌,這就是丟臉了……再也經不起繼續丟臉,當下怒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央姐兒好生管好這個門吧。」轉身就離開了。
芷萱撫了撫胸口,說道︰「三老爺總算走了……小姐,你要小心著。」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我小心什麼,就連最能拿捏我的婚事都已經定下來了,還能怎麼著。」又吩咐小桃︰「你帶幾個小廝過去,上角門邊上,給四公子打打氣,三老爺在我這邊吃了癟,別將氣撒到角門那邊去。」
小桃抿嘴笑道︰「您這個是多慮了,三老爺既然已經在這里吃了悶虧,肯定不會再上門口鬧騰。」
雖然這樣說,還是出了東跨院,帶著小廝們出去了。
郭玥不多時就回來了,笑嘻嘻的將事情告訴郭菀央︰「拿出家法規矩來,那些無法無天的東西全都定住了。重申了一遍出門的規矩,然後將帶頭打人的全都打了十大板子,也沒有人敢不听話。郭安等幾個受傷的老成人,每人發放一貫錢調養身子,只是等下還要去……」說到這里,卻怔住了。
郭菀央笑了一下,說道︰「家不好管是不是?這錢……得找太太呢,可是……」將嘴巴努了一努,說道︰「太太身子不大好,想來不大會理睬這等事兒罷?」
郭玥嘆了一口氣,說道︰「左右不過幾千錢,太太不見得……」
郭菀央輕笑道︰「你這般吞吞吐吐,那就是知道意思了。我這里好歹還有幾千錢,你先拿去用了罷。這個賬目先記著,等太太身子好了,你再去報賬……現在三房正看著我們這邊熱鬧呢,別節外生枝了罷。」
郭玥只能點頭了。
這邊才說定,郭玥拿了錢,帶著茱萸送過去。此時已經是天黑時分了,郭菀央正打算用飯,卻听見外面又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就听見小丫鬟的聲音︰「六小姐,您慢些,這地上石子兒……」
那小丫鬟聲音還沒有落下,就听見清脆的耳刮子聲音!接著听見郭荺素的聲音︰「你這沒眼色亂說話的奴才!這地上石子兒怎麼了?你是說本小姐是眼瞎,看不見石子兒不成?」
這般來東跨院耀武揚威,卻是先將東跨院的丁氏給點燃了。
那守門的小丫鬟雖然上不了台面,卻到底是丁氏的人。
當下也不生病了,「吱嘎」一聲將門打開,說道︰「素姐兒,卻是哪里來的火氣?要整治奴才,你自己那邊多得是,何必巴巴的上你伯母這邊來?」
郭荺素笑吟吟的見過丁氏,說道︰「伯母見諒,方才失手打了一個奴才,卻是失禮了。不過卻是因為一件極要緊的事情,要前來問問七妹妹,未免有些魂不守舍,因此火氣也大了一些,所以請伯母見諒。」
丁氏听是來找郭菀央麻煩的,當下也不阻止,就笑著說道︰「原來如此,只是火氣大了,下次也別找我的人生氣才是。」
郭荺素笑道︰「下次不敢了。」
郭菀央出了門,看著來意不善的郭荺素。喲,好大的規模啊,後頭跟著四個大丫鬟小丫鬟,還有兩個庶小姐,以及庶小姐帶郭菀央笑道︰「六姐姐紆尊降貴玉趾踏臨賤地,卻不知是什麼要緊的事?」
郭荺素呵呵一笑,說道︰「這事兒就你來說,也不是很要緊的事情,只是對我來說,卻是要命的大事了。之前我來過你地方一趟,頭上簪了一根簪子,那是宮中寧妃娘娘賞賜的。卻不想回去了一看,簪子居然丟了。想起之前曾經來過你屋子,與你說了半日話,于是就前來找你問問看,可曾撿到我的簪子?」
郭菀央笑道︰「姐姐果然闊氣,寧妃娘娘賞賜的東西,尋常日子也簪在頭上……像妹妹這般沒見過世面的,上面賞賜下來的東西,等閑都不敢動用了,就生怕磕了踫了丟了,對不起上面賜下的一片心意……你說的簪子麼,自然沒有見到。姐姐請罷,快點先去別處尋找,要知道這些物事,耽擱時間久了,就找不到了。」
郭荺素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說沒有就沒有,我如何信得過?雖然妹妹不至于撒謊,但是手下這麼多人,說不定就有幾個品性壞的,撿起來收拾了,妹妹不知道也不可知……好歹今天門禁了,想必丫鬟們也出不去,妹妹就打開屋子門,讓姐姐搜尋一番如何?」
這意思很明顯,卻是老爸在這邊吃了癟,女兒自告奮勇幫忙出氣來了。郭菀央自然不能讓郭荺素進門,當下笑道︰「姐姐放心,我駕馭奴才,很有自己的一套。奴才們偷了什麼東西,全都交給我藏著了。現在既然我不知道你的簪子下落,我的屋子里就定然沒有……姐姐還是上別處去尋罷。」
郭菀央這樣針鋒相對,郭荺素再度氣了個臉色煞白,說道︰「你有膽子將這些話上老太太面前說去!」
郭菀央笑道︰「我倒是沒膽子上老太太跟前說這番話,可是好姐姐,你也沒膽子上老太太跟前述說簪子釵子啥事情罷?」
郭荺素冷哼了一聲,說道︰「丫頭們,給我打進去,搜!」
郭菀央笑道︰「妹妹是不是小偷還沒有定論,姐姐卻先做了強盜了。姐姐只管找,慢慢找,東西慢慢塞……芷萱,桂華,蘭心,咱們都出來,將地方讓給六姐姐的奴才們。他們要塞什麼東西,要偷什麼東西,都好下手一些。」
郭荺素听郭菀央這樣說話,面上卻是掛不住。說道︰「你少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郭菀央眼楮一亮,說道︰「原來竟然是錯怪姐姐了,姐姐只是想要來找東西,不是想要來趁機偷點東西或者塞點什麼東西的。姐姐是君子,我是卻小人,您執意要進來檢查,那就進來一個奴才罷……我三個奴才眼楮盯著,也好少出一點事故。」
郭荺素听郭菀央讓步,大喜,面上卻哼了一聲,說道︰「一個奴才進來搜尋,要尋到什麼時候?妹妹這里有三個奴才,那我就放三個奴才進來……」
郭菀央搖頭,說道︰「這事情還得商量商量,畢竟不是小事……」說著話,卻猛然大叫起來,說道︰「誰將我放在門口的蘭花兒給踐踏了?」
眾人都往門口地上看去,門口附近地上,居然翻滾著一只大花盆。泥土蘭花灑落一地。燈籠光線下,那蘭花上面已經被狠狠踐踏了一腳。
此時郭菀央站在門檻前面,其余三個丫鬟,都站在她身後門檻里。站在外面的,全都是郭荺素帶來的人。
郭菀央急忙彎子將蘭花扶起來,也顧不得收拾其他,就用滿是泥巴的手抓住郭荺素的衣襟,說道︰「好姐姐,這事情大了。這蘭花兒可是上次寧妃娘娘賜下來的,說是這香氣可以養病安神。現在你們倒好,一腳就將這蘭花給踩壞了!妹妹也不敢要姐姐賠償,只求著姐姐幫忙,一道上老太太地方說一聲,等來日寧妃娘娘問起這個事兒,也好想個應付的說辭!」
郭荺素被郭菀央一把抓住,一邊心疼衣服,一邊卻是有些慌張。心中也隱約知道這多半是郭菀央的陷害之舉,可是現在的情景,卻根本說不清楚!當下色厲內荏,厲聲說道︰「這明明兒就是你們自己翻倒了踩壞了,卻賴到我們賬上!」
郭菀央氣極,說道︰「好姐姐,不過就是這麼一丁點事情,您也要倒打一耙不成!蘭花兒是喜陰的,我是每天傍晚才放門口放一會。幾個丫鬟們進進出出都知道靠右走,帶起的風兒都不會傷到蘭花。今天姐姐也不知為了何事,帶著一大群人,氣勢洶洶的來我這里,果然是為了找一根簪子?找一根簪子,帶上您自己的丫鬟也夠了,帶了兩個妹妹的人,卻不知來做什麼?現在將妹妹的蘭花給毀了……妹妹也認賬了,卻不想姐姐還要如此無賴!」吩咐芷萱︰「鎖上屋子門,捧上蘭花兒,咱們上老太太屋子去!」
見郭菀央這般強硬,郭荺素卻是有些兒害怕了,當下硬著頭皮說道︰「去就去,卻怕什麼?」
一群人正在鬧騰,卻又听見前面腳步聲。卻是一個小丫鬟,急沖沖的前來,說道︰「稟二太太、七小姐、四公子,錦衣衛指揮僉事楊大人,帶人已經在二門外了……老太太請你們三位管事主子,趕緊上養榮堂去。」
一句話落下,一群人臉色都是煞白。
正與郭菀央鬧騰的郭荺素,身子禁不住發抖。
郭菀央也是有些驚惶。雖然見過錦衣衛,但是那第一次,是有朱高煦作掩護。第二次那位袁千戶,也是朱高煦的人。兩次見到的錦衣衛,都不算正式辦案。
可是現在……錦衣衛竟然帶人登門來了。
生活在京中的侯門貴女,也全都知道,錦衣衛登門,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家中有人犯事兒了,前來緝拿了。
家中有人犯事,要勞動錦衣衛……這到底是什麼事情?
按照過去幾年的經驗來看,錦衣衛上門,有很大的幾率與滅門聯系在一起。
丁氏正隔著窗戶听這邊鬧騰,心中正高興呢,冷不丁卻听見這樣的稟告聲。當下兩條腿就哆嗦發抖了。不過到底是將門之女,還是有幾分膽氣,當下就出了門,對郭菀央說道︰「既然老太太看得起咱們,咱們就趕緊過去……碧草,你還不趕緊去找四公子?」
郭菀央說道︰「且慢,母親,還有一件極要緊的事情。」指著郭荺素等幾個人說道︰「這事兒不是好事,方才小丫鬟稟告的時候沒有處理好,這等消息還是要看著了。請母親安排人,先將我們東跨院封鎖了,這幾位姐姐妹妹,還暫且在這里寬坐。」
郭荺素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鼓不起勇氣。反而是郭菡翠輕聲說道︰「六姐姐,七姐姐說的有理,這消息的確不能外傳,否則整個府里非瘋了不可。」
郭菀央點了點頭,說道︰「萬一不是什麼大事兒,府邸里卻自己驚慌失措,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六姐姐,我與太太前往養榮堂,這邊東跨院就以您為尊,如何處事,您應該明白的。」
郭荺素臉色慘白,竟然沒有反駁,只是點頭。
丁氏低聲吩咐了容媽媽幾句,容媽媽當即點頭。丁氏與郭菀央,各自帶了一個丫鬟,就往養榮堂行去。
見丁氏走得穩穩當當的,郭菀央也不由有些佩服丁氏的膽氣。當下也不能讓丁氏小瞧了去,當下也鎮定了下來。
到了養榮堂門口,卻見青瓜已經候著了,急忙將兩人都讓進屋子去。見馬夫人端正坐在黃花梨木圈椅上,一臉的冷峻,不等兩人上前見禮,就說道︰「玥哥兒還沒有過來?」
不等丁氏回答,就對丁氏說道︰「你先安排下去,接下來,叫大家都在自己屋子里呆著,不要到處亂跑。」
丁氏躬身說道︰「回老太太,這事情媳婦方才已經吩咐容媽媽去做了,另外媳婦院子里的,知道真相的,媳婦都命令暫時不許出東跨院。」
馬夫人點頭。又說道︰「錢可撥付出去了?」
丁氏說道︰「老太太放心,媳婦知道,這等事情,省錢不得,容媽媽已經去庫房支取手上的金銀……這等關口,用寶鈔未免寒磣,媳婦手上恰好有一百五十兩碎散金子,就全都拿出來了。」還要繼續說話,就听見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央姐兒,你站在我身後。老二媳婦你就在旁邊站著。」
這時候,前面丫鬟已經上前來稟告︰「楊大人到了。」
馬夫人吩咐開門,郭菀央扶著,站了起來。就看見一個穿著明黃色飛魚服的中年漢子,大踏步進來,向馬夫人躬身行禮,說道︰「錦衣衛指揮僉事楊金洲,見過老夫人。」
見這般情景,郭菀央輕輕的松了一口氣。至少不是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的沖進來,那就說明事情不會太過嚴重。然而想起那天袁千戶說的話,不由又緊張起來。
馬夫人當下含笑說道︰「楊大人辛苦,青瓜,上宮中剛賜下的雨前龍井……」又說道︰「楊大人,請坐,這椅子上有些冰冷,將那個羊毛繡花墊子拿來。」
「不必了,老夫人。」楊金洲直截了當,說道,「下官有公務在身,不能拖延,請老夫人見諒。因為生怕驚擾了侯府家眷,因此讓其余的人都在二門之外候著,下官一人進來,請老夫人合作一下。」
這話雖然客氣,但是一群人臉色還是變了。馬夫人手緊緊握著黃花梨木椅子的扶手,指甲深深的掐進去,聲音卻依然沉穩︰「楊大人,敢問您前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公務,需要老身怎麼合作?」
楊金洲含笑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就是貴府三老爺前些日子在秦淮河狎妓,皇上聞言大怒,于是要我們前來喚三老爺前往鎮撫司問話。如此而已,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大事。卻不知三老爺是否在府中,如果在府中,可否馬上請過來,跟隨我們前往鎮撫司。」
明朝開國,朱元璋立下法令,禁止官員狎妓。但是說實話,這條法令,開始的時候還能貫徹執行,但是到了現在,幾十年過去,偷偷觸犯的已經不在少數。只是錦衣衛也懶得管這些破事罷了。
不過說起來,還是重罪。
馬夫人當下面上也不改色,說道︰「既然大人前來,是尋找罪男的,老婦定然合作……只是方才大人來的急了,老婦不知大人的來由,竟然沒有傳信給孽子,請大人少坐片刻。」轉頭對青瓜說道︰「趕緊去尋找三老爺過來。」又含笑吩咐道︰「傳話下去,讓李子給二門外候著的大人們上茶。」
門外傳來李子的回話聲︰「回老太太,四公子現在在二門外的春和堂,正陪著各位錦衣衛老爺們坐著說話呢。」
楊金洲也不由含笑說道︰「武定侯府果然好家風。」
馬夫人微微笑道︰「可是家門之中,到底有犯法之男了。」
她這樣試探,楊金洲也不說話,當下只是微笑,端起茶盅,微微呷了一口。
養榮堂之內,一時寂靜無聲,針落可聞。
不過片刻,外面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就看見郭鏞大踏步進來,步履沉穩,臉色卻是異樣的蒼白,說道︰「不孝兒見過母親。」又對楊金洲行禮。
馬夫人喝道︰「你做的好事兒,竟然勞動楊大人前來,還不給我跪下!」
郭鏞跪下,說道︰「兒子不孝,讓母親憂心了。」
「讓母親憂心,你就讓母親憂心這麼簡單嗎?」馬夫人真的氣不過來了,說道,「你做的好事兒,官員還狎妓!這不是愧對君父麼……你居然就說讓父母憂心?」
馬夫人簡直是語無倫次了,但是郭菀央很明顯的听出來,馬夫人這是在提醒兒子……承認狎妓可以,別的千萬別認賬。
不是擔心郭鏞犯糊涂,實在是錦衣衛太可怕。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只怕郭鏞被打糊涂了,啥都認下來。
郭鏞滿臉慚愧,連連磕頭,說道︰「這實在是兒子的大過,也難怪母親生氣,皇上生氣……母親放心,兒子縱然死了,也不會再做讓母親生氣的事情了。」再度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當下就站起來,對楊金洲說道︰「楊大人,走罷。」
這話說得是平靜無比,可是郭菀央听著,卻是心驚肉跳。郭鏞這話沒有別的意思,那就是向馬夫人保證︰如果牽扯到別的案子當中,如果要連累家人的話,他……就會選擇死亡。
片刻之前,郭菀央還覺得郭鏞此人,是那般的討厭。可是現在看來,這個人身上,竟然也有幾分烈士的色彩了。一時之間,竟然是滿月復的滄桑,思緒悠悠,有說不出的感慨。
楊大人站起來,對馬夫人說道︰「夫人果然是深明大義,武定侯府果然是家教嚴謹。下官這就告辭。」
馬夫人含笑說道︰「楊大人一路走好……老身身子不便,家中現在又沒有男丁,就不送了……」就有丫鬟上來,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馬夫人略帶歉意的說話︰「楊大人勞動一趟,又沒有喝什麼茶水,就略收一點茶水錢罷。」
楊金洲笑道︰「有四公子在二門外招呼,也是一樣。」當下毫不客氣將荷包塞進褲袋,就出去了。
兩人這就出去。此時天色已經黑了,自然有奴婢在前頭打著燈籠。兩人的背影就拖曳在地面上,老長老長。丁氏走了出去,招手叫自己的丫鬟上前來,低聲吩咐了兩句,又回到馬夫人身側。
馬夫人頹然靠在黃花梨木圈椅椅背上。吩咐丫鬟說道︰「將檀香爐取走,這香味有些嗆人。」
丫鬟忙答應了。燈光驀然大亮,卻是燈火爆出了老大的燈花。馬夫人吩咐道︰「將這油燈燈芯剪一剪。」
又等了片刻,郭玥才大踏步進來,見過祖母,稟告道︰「外面一共來了十三個錦衣衛,孩兒每人招呼了十兩金子……容媽媽交與的錢,還未曾花光。另外還請其中一個頭目將二十兩金子交給楊僉事。容媽媽交與的賬目,全數花光了。」
馬夫人坐在椅子上,郭菀央听著,只覺得她現在的聲音,竟然是蒼老無比。她點了點頭,說道︰「原先還擔心你才管事,不能將這事兒給處理好,現在看來,竟然是多慮了。你們母子竟然是有默契的,將事情處理的很好。」
這句稱贊……郭菀央眼楮看著丁氏與郭玥,卻見郭玥有些羞澀的說道︰「孫兒本來也慌張了,不過幸好有朱先生幫著壯膽。見錦衣衛們都還算有禮,才壯著膽子上前與他們說話,請他們在春和堂坐下,請楊大人一個進門,又派人去告訴三叔父……也幸好容媽媽馬上悄悄將金子送過來了,孫兒才能馬上派用場。」
馬夫人呷了一口茶,說道︰「你母親居然知道你能將人攔在二門外,及時派人將錢送到二門,這也算湊巧。」
丁氏慌忙說道︰「這果然是湊巧。媳婦只打算讓容媽媽拿了錢悄悄分給錦衣衛們的。卻不想錦衣衛們大都都停在二門外,估計是這樣,才將錢送到二門春和堂去的。」
馬夫人卻也不想在錢的問題上糾纏什麼,當然微微點頭說道︰「幸運的是,現在家里出了點事情,家里的人卻是都難得的默契起來了。」
這樣一句話,卻說得一群人臉上都是一紅。
郭菀央深深吸了一口氣,老太太,你別一竿子打倒一群人好不好,不是咱們不想與嫡母默契,是嫡母不願意與咱們默契啊。
不過通過今天這回事,就看見真正的大家主婦風範了。郭菀央捫心自問,當自己處在丁氏這個位置上,能不能轉眼之間想到這麼多問題,做下這麼多安排,還是未知之數。
馬夫人又問道︰「遇到這麼多事情,派人去找老二了沒有?」
丁氏低頭,說道︰「早在老侯爺出門、吩咐讓玥哥兒姐弟倆處理門禁的時候,已經派人出去找了,應該馬上回來了。」
馬夫人點了點頭,說道︰「錦衣衛既然走了,各院子的門禁也該放出來了。」
丁氏又說道︰「方才已經吩咐了……三太太應該馬上就來了。」
馬夫人微微點頭。片刻才問道︰「央姐兒,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三老爺上你屋子里,要你們姐弟給個門禁對牌?」
郭菀央回答︰「是。不過孫女大膽,就將三老爺的要求駁回了。」
馬夫人點了點頭,說道︰「駁回得好……也幸好你駁回了。」
這話听起來有些沒頭沒腦,只是在場幾個人,心中隱隱都有些明白。馬夫人停頓了片刻,又問道︰「那你以為……錦衣衛上門來,到底是為了何事?」
一室都是寂靜。片刻之後,郭菀央才說道︰「老太太是問我麼?」
馬夫人微微點頭,說道︰「你先說說吧。」
郭菀央沉默了一下,看了一下四周。馬夫人揮手,順手拉了下圈椅後面的一根小繩子。叮當叮當的鈴聲響了起來,丫鬟們都退了出去。外面卻有細碎的腳步聲,很快就將養榮堂前後都圍住。
郭菀央上過養榮堂,也曾與祖父祖母秘密討論過一些事情。只是今天才看見祖母拿出了這等嚴密的警戒措施。
不但郭菀央見到這等架勢,心中警然,其余人等,見到這般情況,都是面上一片沉冷。
四周已經警戒完畢,四周的目光都集中在郭菀央臉上。
郭菀央心中隱約知道,祖父母已經知道自己前幾天女扮男裝的事情了。只是他們選擇了縱容,而且在今天這樣的場合願意听自己的意見,那自己也就無所畏懼了。當下理了一下思路,才緩緩說道︰「據弟弟所言,祖父走的時候,還有暇安排弟弟整頓門禁,不算十分慌張,顯然皇上召見祖父,對郭家來說,並非全然壞事。只是祖父擔心門禁不嚴,才令弟弟主管門禁。若是極嚴重的事情,只怕祖父也不會將重任交給弟弟這十來歲的孩子。」
一群人都是緩緩點頭。丁氏卻忍不住疾聲說道︰「既然這樣,那麼錦衣衛上門來,又是說明了什麼?難不成真的是因為三老爺狎妓,犯了國法,令皇上大怒?」
郭菀央說道︰「女兒也只是照著祖父的表現揣測罷了。而現在錦衣衛到來的事情,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
郭玥緩緩點頭。丁氏急忙問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郭菀央說道︰「很可能的原因,是皇上交給祖父的事情責任實在太過重大。因為責任太重大,所以皇上將事情交給祖父之後,不能再讓同樣擔任軍職的三叔父在外面。所以找了一個不輕不重的理由,將三叔父請了去。孫女看今天楊大人的態度,並不十分嚴厲,對老太太也是禮敬有加。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楊大人與他的下屬,竟然肆無忌憚的收受賄賂。就這一點來看,似乎也可以為孫女的揣測做佐證。」
原來明初時代,對于貪污事件,處置的比尋常年代更加嚴厲。貪污幾十兩銀子就剝皮實草的,不在少數。所以貪污受賄的官員雖然像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可是明面上卻收斂了很多。楊金洲居然毫不遲疑的收了賄賂,就足以說明,在楊金洲看來,這個案子不算大。
馬夫人若有所思,說道︰「只願如你所料才好。」
郭玥說道︰「方才姐姐所說,那是最好的揣測。我們也要做好最壞的揣測……方才姐姐說,三叔父方才上我們院子來,要拿走一個開門的對牌。」
馬夫人說道︰「你怎麼說?」
郭玥沉聲說道︰「幸好姐姐阻止了……只是我想,只怕這事情不一般。祖父才吩咐了門禁,三叔父這麼急急忙忙的要派人出門做什麼?聯系起祖父嚴厲要求門禁的事情,孫兒卻有了不好的揣測……管理門禁這等大事,祖父不交給三房的幾位兄長,也不交給三叔母,卻交代給孫兒這樣的垂髫幼童……一方面固然是對孫兒的信任寵愛,另一方面……孫兒卻不免要想,莫非祖父這個門禁的命令,不是針對其他人,卻是針對三叔父?」
郭玥這番話落下,一群人面色都又蒼白了幾分。
燈花再度爆起,馬夫人揮手,索性將身邊的一盞燈給滅了。風掠過,另外一盞燈一陣晃動,映襯得人的面影動搖不定。
正在這時候,卻听見遠處響起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接著是一個嘶啞的聲音︰「老太太,您……要幫著做主意啊,媳婦是全亂了……」
馬夫人猛然坐起,沉聲說道︰「坑起家里人來一套一套,等自己丈夫出事了,卻只好叫天叫地了!」冷冷哼了一聲,說道︰「叫陳氏進來!」
這「陳氏」兩個字落下,二房三個人,都是陡然而驚。這樣直呼姓氏,老太太顯然是怒極了。
就看見門簾子晃動,陳氏撲了進來,哭道︰「老太太……三老爺他……這樣子,該怎麼辦呢……」
「跪下!」馬夫人厲聲喝道,「先將你的眼淚都收起來!」
陳氏又是吃了一嚇,連忙跪下了。要她馬上收住眼淚,一時卻是不行,當下只是抽抽搭搭,卻又不敢發出聲音來。
丁氏忙掏出手絹,遞給陳氏,低聲說道︰「妹妹且莫急著哭,老太太正在想辦法呢。」
陳氏好不容易止住了。馬夫人就沉聲問道︰「老三媳婦,我且問你,你可知道這事情的緊要?」
陳氏當下慌忙點頭。
馬夫人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將三老爺這陣子干的一些事情,與哪些人交友,談論過一些什麼話題,一五一十都說出來,我們也好確定一下,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
陳氏遲疑了一下,說道︰「老爺在外面做事,妾身在家里,卻是不大知道。」
馬夫人哼了一聲,說道︰「都說你將家管得很好,你卻讓三老爺出外……狎妓?如果真的是因為狎妓的原因被錦衣衛帶了去,老身第一個就要問你!」
陳氏忍不住又落淚道︰「老太太明鑒,老爺出外……找那些青樓女子,妾身在家里,卻怎麼管得住?」
馬夫人微微冷笑了一聲,說道︰「只要將老爺喜歡的女子都留在家里好生養著,老爺會對家里人感到膩味,會去那種地方找新鮮?你將老爺對胃的幾個都賣的賣,打殺的打殺,才會惹出老爺出外狎妓的禍端來!」
馬夫人這樣責罵,陳氏自然不敢接口。丁氏在一邊听著,卻是說不出的痛快。郭菀央听著,心中卻大不服氣。郭鏞犯錯那是郭鏞的事兒,憑啥一定要女人縱容男子,允許他們見一個愛一個?
只是這不關自己的事情,再說郭菀央對陳氏也沒啥好感,不幸災樂禍已經是極好的人品了。
當下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的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好不容易等馬夫人的叫罵告一個段落,陳氏才急急忙忙說道︰「老太太,這下……怎麼搭救才好?」
馬夫人怒聲說道︰「怎麼搭救?連事情的起因都不知道,怎麼搭救?」
陳氏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不是說……是因為狎妓麼?」
馬夫人與陳氏實在說不清楚,當下怒道︰「錦衣衛來,是說這個原因,誰知道你丈夫還有沒有做過其他事情?我卻問你,你家中這些年,得了多少收入,你丈夫收受了多少賄賂,都先說明白了!」
陳氏哭道︰「老爺在外面的事情,媳婦實在不清楚,只是這些年,老爺也沒有交給媳婦多少錢。」
馬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沒有多少錢?你卻告訴我,西跨院的那塊太湖石值多少錢。老三做了幾年的官,俸祿換下來又是多少。家中這些年給你們的補貼是多少……比對下來,你先想明白,你家老爺,有沒有犯下貪瀆的罪!這些貪瀆,又是從哪些地方來,哪些地方最容易出漏子……先想明白了,才好補救!」
陳氏哭道︰「三老爺在軍中做官,但是老侯爺經常耳提面命,知道軍中的錢財是踫不得的。所以絕對不曾貪污軍中的錢……至于西跨院的那塊太湖石,卻是前年旁人送給晉王殿下,晉王殿下卻已經去了山西,放在家中也是白白浪費了,所以干脆讓人直接送給老爺……媳婦當日也曾說過,是否要拿去孝敬老侯爺,結果老爺卻說養榮堂也沒有地方放,因此就罷了……」
馬夫人咬牙說道︰「還說不曾貪瀆,要了一塊太湖石,就貪污了多少?不要嘮嘮叨叨說老身稀罕你院子里的東西,老身只是看著那石頭耀眼,怕來歷不對問一句罷了……卻不想,真的是一個禍端!你居然還光明正大的擺在自己的院子里,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
馬夫人這樣生氣,陳氏卻是真的不懂了,當下哭道︰「老夫人,您要責怪媳婦,也將話說明白一些。王侯之家,禮尚往來也是常事,一塊太湖石而已……媳婦也著人問過,這石頭在太湖那邊確實不值錢,因此才收了……」
丁氏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說道︰「妹妹,不是姐姐說你不懂事,您好歹也是當過家的人,怎麼連這樣石頭的價格也分不清了?確實,這樣的石頭在山上的時候是不值錢,可是運進南京城就值錢了,你也應該知道,運東西的人工,比啥都要貴!」
陳氏抹了一把眼淚,說道︰「那媳婦立即著人將這石頭送回去。」
馬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郭菀央在邊上暗自嘆了一口氣,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羊一樣的隊友!踫到這樣一個說不清楚的媳婦,換自己做了馬夫人,也是束手無策。
馬夫人頓了頓,說道︰「除了這塊太湖石之外,你院子里還有沒有其他銀錢往來?」
丁氏低聲說道︰「沒有了。就是公中發下幾個補貼,媳婦交給老爺,拿出去放高利貸了,這些年也就靠著這個漲一點錢。」
馬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放高利貸的賬目,都是三老爺經手?」
丁氏說道︰「媳婦……也經手了一部分。」
馬夫人揮手︰「你去,將賬本都拿來。將老三經手的賬目都拿來。」
郭菀央在邊上看著,也不由暗自佩服馬夫人。姜畢竟是老的辣,陳氏不知道自己丈夫做了些什麼,馬夫人卻立即就知道從賬本上入手。陳氏當下就轉身離開。才剛走出抱廈,就听見外面有急切的聲音︰「母親,老太太怎麼說?」正是郭撬氐納?簟 br />
陳氏才在馬夫人地方受了氣,當下對女兒也沒有好臉色,當下厲聲說道︰「你只管去自己屋子里呆著,東奔西跑做什麼?」
馬夫人听見郭荺素的聲音,當下沉聲叫道︰「素姐兒麼?你進來!」
郭荺素慌忙進來,跪下,磕頭,說道︰「老太太垂憐,救救我父親!」
馬夫人皺眉,說道︰「什麼樣的母親養什麼樣的女兒……你父親是我兒子,我會不救麼!我方才听說,你在東跨院?」
郭荺素挨了罵,當下怯生生點頭,說道︰「回祖母,孫女是在東跨院。」
馬夫人微微一笑,聲音里卻有幾分冷厲︰「那告訴祖母,你去東跨院,卻是為了何事?」
郭荺素低頭,怯怯說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是丟了一根簪子,所以去七妹妹屋子里去找一找。」
馬夫人淡笑了一聲,說道︰「好生湊巧,家中遇到事情了,你的簪子也丟了。」
郭荺素不敢說話。
馬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那是因為你父親在央姐兒地方吃了癟,你要幫父親將債要回來,是不是?所以帶了兩個妹妹去央姐兒屋子里瞎鬧……且不說央姐兒是奉行了祖父的命令,就是不論你祖父的命令,央姐兒不讓你父親的人出門,也是相救你父親,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家中正是最艱難的時候,你若再胡作非為,休怪祖父用家法整頓你!你現在先過去,向央姐兒認錯了,求取她原諒!」
馬夫人這樣說話,郭荺素卻沒有向郭菀央道歉,眼楮卻是很不禮貌的直勾勾的看著馬夫人,顫聲說道︰「老太太……您說什麼,說……七妹妹不許我父親的人出門,也是相救我父親?」
馬夫人點頭,說道︰「你父親之前就進了錦衣衛的眼楮,這當口若是派人出門做些不得體的事情,那就死定了……也幸好七妹妹有主見,居然以晚輩阻止長輩,不讓你父親派人出門!這才免了錯上加錯!」
郭荺素的臉,再度白了白。片刻之後才顫抖著說道︰「可是……祖母……方才,孫女……孫女……」竟然說不下去了。
郭菀央陡然一驚!
馬夫人長身站起,厲聲說道︰「有話說清楚一點,你到底做了什麼?」
郭菀央顫抖著聲音說道︰「你來找我鬧事是假,想要趁機將對牌偷走放你父親的人出門是真?你將人放出門去了?」
郭荺素臉色慘白,點頭說道︰「父親說這事情極其要緊,孫女就自告奮勇。于是帶了兩個妹妹去找七妹妹,分工合作想要將東西偷出來。只是七妹妹警覺,不曾放我們進屋子,後來七妹妹與太太走了,我就找了一個理由將四弟弟屋子里的兩個丫鬟給調開……就將對牌拿到手。見錦衣衛走了,各個屋子的禁令解除,就急忙命父親安排的那個小廝叫如意的,拿著對牌出門了……安排妥當,這才听聞了父親的事情,當下急急忙忙趕過來……」說著話,因為嗚咽不能成聲。
這下子卻是一個晴天霹靂,馬夫人一個墩就坐回了圈椅上,眼楮直勾勾的,竟然半天醒不過神來。郭菀央慌忙端了水,輕輕俯拍著馬夫人的脊背,說道︰「老太太,您放寬一些。」
馬夫人猛然站起,伸出腳,就對著郭荺素狠狠踹過去,說道︰「我怎麼生了這樣一個糊涂蛋兒子,又怎麼生了一個糊涂蛋孫女!做正經事情不成,卻只會給家里搗亂!」厲聲喝道︰「傳話下去,趕緊將角門關好,不許讓如意出門!」
郭荺素哭道︰「老太太,您踹死孫女也是正經的,只是您好歹松緩一些,別將身子氣壞了……這事情……果然緊要麼?」
馬夫人咬牙氣道︰「不緊要……這當口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都是要人命的,你說緊要不緊要!」
郭荺素低聲說道︰「孫女馬上派人將東西追回!」
馬夫人嘆氣說道︰「罷了。听天由命罷。你將如意打發出去再來養榮堂……這麼長的一段路,如意早就出門了。出了門,錦衣衛就等著了,去追反而多惹事端……你回自己屋子里乖乖坐著,沒有我吩咐,不許出屋子門一步!」意興索然,最後一句話,卻又十分嚴厲。
郭荺素不敢再說話,當下對馬夫人磕了一個頭,說道︰「孫女這就去了,老太太多保重。」
馬夫人揮手,說道︰「這當口,你們不要再惹事了,學學央姐兒,也能為老身分憂!」
郭荺素退出了家門,郭菀央郭玥丁氏依然在自己位置上坐著。听著燈花不時爆炸的聲音,只覺得時間無比漫長。
耳朵邊突然听見了重物撞擊的聲音,接著听見了李子的聲音︰「六小姐……六小姐!」
那聲音非常驚惶,一群人全都站了起來!
馬夫人厲聲喝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子飛奔而進,聲音顫抖,說道︰「六小姐……撞了柱子……」
馬夫人身子一個踉蹌,依然罵道︰「不省事的野蹄子!」郭菀央急忙扶著,一群人也不講禮數了,急忙撲出屋子,卻見李子將郭荺素抱在手里,後者頭上血淋淋的,雙目緊閉,不知死活。另一個丫鬟已經跪下,拿著一塊手絹捂著傷口。
馬夫人喝道︰「青瓜,去抓兩把爐灰來……撕一根白綾緞子來,手絹太短!」
青瓜忙依令而行,卻听見「我的兒呀」一聲慘呼,卻是拿著賬本回來的陳氏,慌慌張張撲上前來。
郭菀央一心想要去看一下傷勢,可是手上扶著一個顫巍巍的老太太,也不能丟開。正在這一遲疑的功夫,卻听見遠處有匆忙的腳步聲進來,低聲叫道︰「二太太……二太太……」
這邊正緊張施救,馬夫人一肚子沒有好氣,當下厲聲叫道︰「有什麼要命的事情麼?沒有要命的事情,先一邊去!」
卻見那奴才雙膝跪倒,說道︰「老太太……天要塌了……二老爺……二老爺……」
馬夫人身子一個搖晃,居然有些站不穩。但是她畢竟是經過風浪的巾幗,當下厲聲說道︰「二老爺怎麼了,用得著慌慌張張麼!等下上屋子里去說。」
這邊忙著救人,陳氏是慌了神了,丁氏听聞「二老爺」三個字,也是方寸大亂。眼楮直勾勾的盯著那個跑來的奴才,卻不敢主動開口詢問。
馬夫人知道這當口自己萬萬不能亂,當下說道︰「這是外傷,先止血再說,先將人扶到暖閣里面去躺著。去將外院的黃先生請過來,當初他在外面的時候,就專門為老侯爺治外傷,很有一手。」轉頭吩咐道︰「黃銳,上這邊屋子里來,這邊忙亂著呢。」
又吩咐道︰「陳氏你看著自己的女兒,到底是你養的。老二家的,央央,玥哥兒,你們過來。」當下率先走向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