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薄?他真敢說!
孫如意借力使力將人扶起,再一口氣把人抬高,忽地重量壓身,她顛了一下差點翻倒。
「你可真重,把通州的泥沙全背在身上不成?」
她一步一步的挪著,死拖活拉的將司徒飄花帶進溫家女眷所在的襌房,青蟬見狀連忙上前幫忙,一主一婢扶著他走到小胖墩睡的臥榻,將人放在睡得正香的孩子身側。
「如意,這是誰?」
幾個溫家女眷連忙湊過來,看他體力耗盡的樣子,又是熱湯又是肉夾魏的送上前。
「他……一個車夫……」她心虛的看向還有力氣勾唇的男人,眼神不自在的轉開。
此時的司徒飄花臉上還貼著面色蠟黃的人皮面具,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十分狼狽,菜干似的勁裝皺得像粗布,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不像翩翩貴公子。
「是車夫呀!那也要讓人吃飽喝足了,外面這天氣誰也不好過,能幫一點是一點……啊!別噴我身上!」
嗚嗚嗚,全是湯汁了,黑稠稠的不好洗啊……
「苦。」司徒飄花一臉歉意的說道,他以為是真的湯,一口下肚才知帶著微苦,這才噴了出去。
憋著笑的孫如意重新給他倒了一碗。「防風寒的,里面加上防風、生姜,桂枝,香蕎,辛夷,蒼耳子……」
這藥廚房煮了一大鍋當茶水喝,誰覺得頭重了、身子發熱了就去喝一碗,以免病了。
*
「放……放晴了……」
「天啊!雨停了,雨真的停了……」
「看,出太陽了,好暖和。」
「娘,可以回家了!」
小孩高興的往上一蹦,牽著爹娘的手就想回家,但是兩人一動也不動,他們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反而嚎啕大哭起來。
一個人哭,其他人也跟著哭了,每個人眼中只有悲傷,更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茫然。家在哪里,要怎麼回?
他們看不見呀!從山上往下望就是一座泥城。
從發大水那天開始又連下了十余天雨,如今雨停了,城里的水卻還沒完全消下去,至少要再三、四天才能進入。
而那堆積的泥沙把回家的路都給堵住了,若不下死力清一清,肯定過不去,那些泥巴堆得比人還高。
更重要的是田毀了,作物沒了,顆粒無收,接下來的日子吃什麼?
沒糧、沒錢、沒屋子住,人哪還活得下去,百姓們看不到明天在哪里,只能哭乞老天爺憐憫。
「朝廷會派人南下賑災吧?」看到通州城的慘狀,孫如意心里自然難過,想著能為他們做什麼。
「難。」
「難?」她一睜目。
司徒飄花趁沒人注意時往她鼻頭一點。「是很難,通州離京城太遠了,且不說路程,就算剛遭了災就速去通傳,還得等調糧送糧、指派官員,沒有一個月是辦不到的,若是路上再耽擱,八月中能到已是萬幸。」
「那人不是都餓死了!」她氣憤。
「人們總會找到活下去的路。」他殘忍的說著,天災帶來的傷害無法避免,朝廷能做的就是收拾善後。
她一听,眼眶就紅了,「不能幫幫他們嗎?」
「能力有限。」
不是不能幫,而是幫不了,這是朝廷的事,歸皇上管,他們不能做得太過,否則日後被人知曉了,只怕會被冠上野心勃勃,施小利博名聲的罪名。
不管司徒飄花願不願承認,他就是恩國公府的五公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恩國公府,因此他們做任何事都得小心謹慎,不能讓人覺得他們有收攬民心的意圖,否則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恩國公府像一坐大山壓在司徒飄花的頭上,他不能當官,不能去邊關打仗,更不能有雄心壯志、豐功偉業,別人能做的事,他都不行,只能當個無所事事的紈褲子,打馬縱街,飲酒作樂,犯幾件不大不小的錯事。
之後他加入皇家暗衛,更是為了表示司徒家永無二心,效忠皇帝,不讓子子孫孫威脅到朝廷。
「那由我出面呢?」她還有點私房,能勉強應付一下。
司徒飄花看了她一眼,目光深幽,「你不方便,還是你外祖父、舅舅們出面才穩妥。」
「為什麼不能是我?」她不服。
因為她是女子,世人對她有歧見?
他笑了笑,「因為你和我綁在一塊,你出頭就等于是我默許,而我的背後是恩國公府。」
孫如意先是一怔,而後恍然大悟,面上多了惱色,「朝廷的事兒真多,做件好事還要被猜忌。」
只要為了百姓好,誰來做都成,難道人死光了還能高喊吾皇萬歲萬萬歲嗎?沒仗打的將軍只有等死的分。
「不只事多,還挺棘手,通州知府跑了。」他說得雲淡風輕,像在閑話家常,眼底卻是冷意森森。
「跑了?」
「他還涉入私鹽一案。」
「你找到杜大人了?」唯有杜晦之手上的名冊才能確定誰涉入其中。
私鹽買賣比貪瀆重更罪,前者誅三族,後者只死一人,若是輕判則奪官流放,罪不至死。
「嗯!」不容易呀,他差點跑斷兩條腿。
「他沒事吧?謹夏就只剩他爹了。」父子團聚她終于也能安心些,主僕倆千里迢迢尋人總不好落空。
「不好。」對他而言糟糕透頂。
「怎麼了?」哪里不好?
「他被人救起,失去部分記憶,名冊是有,縫在他的腰帶里,但一堆證據他忘記藏在哪邊了,還有救他的是女子,他說要帶她回京。」司徒飄花撇嘴。
當他是杜府家僕嗎?說帶人就帶人。
「什麼?帶名女子回京?」
呵呵,這算什麼,帶個女人回去給謹夏當後媽嗎?這堂堂巡撫大人的作法還真令人詬病。
就算是失憶時下的決定,如今既然已經知道真實身分,怎麼也該試圖想出兩全其美之法,只顧著堅持要把人帶回京,真是自私又給人找麻煩。
「他說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司徒飄花冷哼,也就把人撿回去,供他吃住罷了,跟客棧沒兩樣,給銀子就算報恩了,矯情什麼。
「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我看是早有私情,暗通款曲了,不要臉的狗男女……」什麼巡撫大人,去守城門吧!
「如意。」他沉聲道。
孫如意不快的瞪著眼前人。「不許替他帶人,要報恩是他自己的事,有本事自個兒想辦法,想當惜花者,呸!」
瞧她一臉憤慨,司徒飄花好笑在心頭,悄悄握住她的手。「我不做這種事,我只心儀你一人,你不讓做的事我絕對不做,天地可表,日月可監,司徒飄花永不負孫如意。」
「我若是死了呢?」女人最在意的一件事。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陪你一起赴死。」
孫如意只是隨口一問,並非真的要他生死相隨,但他義無反顧的堅決倒讓她心口一柔,汩汩流暖,「我不求生同時,死同槨,若有一天你身邊有了別人,不要留我,我們析產別居,老死不相見。」
這世間對女人很嚴苛,她不會說和離,獨自離開,佔著名分還是能做自己的事,同時又不用受夫家、娘家的拘束,自得其樂,眼不見為淨心自寧。她不想去恨曾經愛過的人,他不過是不愛了而已。
司徒飄花一听,居然一把將人抱住,「娘子,為夫這廂有禮了。」
「你……你這是在干什麼,快放開我……你這個瘋子……」沒瘋也無救了,腦子進水了。
見到孫如意被個車夫無禮,溫家老老少少怒氣沖沖的挽起袖子,連小佷子也拿起吃剩的半顆饅頭砸人。
小胖墩覺得好玩也想在後頭跟著,青蟬連忙抱住他。
「不放……哎!誰砸我……」
「把我小姑姑放了——」小小溫家佷子氣勢洶洶,挺起小胸脯喊話,讓身後的大人看得好笑又欣慰。
「我是……」司徒飄花正想解釋,可沒人給他機會。
「我不管你是誰,把手從我表妹身上移開!」溫大少爺冷著臉,只想把這其貌不揚的車夫大卸八塊。
他很感謝表妹的提醒,若不是她,溫家人早就不在了。
司徒飄花生性反骨,人家不要他做的事偏要做,一臉嘻笑的將身前人兒整個抱入懷中,「外祖父、外祖母,各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們,我抱我家親親娘子你們別眼紅,來日去了京城,我包山包海陪吃陪玩。」
什麼鬼呀!誰跟他有關系,胡叫一通,不知所謂!溫家人被他的厚臉皮驚得目瞪口呆,反而不曉得該說什麼。
「誰是你娘子,別胡說!」孫如意急得快跳腳了,面色嫣紅,又羞又惱,杏目圓睜似在瞪人,又似嬌嗔。
「都生同時,死同槨了,還不是我娘子。」他振振有詞。
生同時,死同槨……溫家人的目光齊齊射向孫如意。她急忙辯解,「听話要听全,我說了『不求』!」
所有人的視線又轉向司徒飄花。
「那析產別居又怎麼說?若不是我娘子就不用別居了。」他得意的翹唇,坐實兩人的關系。
「你挑我語病……」可惡,他太奸詐了。
「如意,這是怎麼回事?」溫大老爺聲音宏亮的問。
「這……呃……那個……」她略帶心虛的低下頭,像作賊被人逮到似的,「他……他是恩國公府的五公子。」
「什麼!」眾人大驚失色。
「司徒飄花見過各位,我和如意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一等回京就上孫府提親,以後都是一家人。」他拱手作揖。
眾人一陣無語。
忽地,適才出頭的小佷子嫌棄的一指,「你太丑了,配不上我如花似玉的小姑姑。」
溫家人一听,一致贊同的點頭。
「真傷心呀!以貌取人。」他佯裝難過。
「司徒飄花——」孫如意不許他欺負人。
「沒事、沒事,哥哥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千年難得一遇的美男子,天上謫仙下凡來。」他邊說邊撕下人皮面具,一張風華絕代的豐神玉顏令人屏息。
「啊!真好看!」小表妹月兌口而出,一開口自個兒也臉紅了,連忙用手捂面,覺得難為情。
司徒飄花不以為意的牽著認定的未婚妻小手走向溫老爺子。「老爺子,我對如意的心意千金不換,不過當務之急是通州城的情況,你們想過如何回去嗎?」
溫老爺子看了幾個兒子,眉頭一擰。「朝廷會派人過來嗎?」
「會,但遠水救不了近火。」他老實說了,同時也透露通州百姓艱難處境,除了自救別無他法。「首先等水退了之後要清淤,一邊清一邊將尸體放入義莊,要盡可能一起收埋,以免尸體擱置太久腐爛,惹來疫情。」
「人手呢?」溫大老爺舉手發問。
「人手……」他看向溫大老爺,「以糧食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