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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入骨 第五章 置死地而後生(2)

沒過多久,養尊處優了十幾年的沈琪瑄就感受到了來自世界的惡意。

山路雖不算崎嘔,但對她這副缺少鍛煉又病弱的身體真是極大的負擔,等到她好不容易模到了官道上,整個人已經是氣喘吁吁,抬手擦汗,嗓子熱辣辣地疼,氣都有些喘不勻,頭暈目眩。

她知道身體到極限了,但也不敢一就地坐下,靠在道旁的一株大樹上,稍作休息,順便看看,會不會有人路過,她好打听些消息,也想搭個順風車什麼的。

她的運氣還算不錯,大約經過有小半個鐘頭,她基本休息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有輛牛車經過。

是往城里送柴薪木炭的一個老人,身上的棉衣上打著幾塊大補丁,卻洗得干干淨淨,最少家里有個勤勞善持家的人。

看見一個大冷天站在路邊有些瑟瑟發抖的「少年書生」,老人還是善心地詢問了一句,然後順路拉上了她往鎮里去。

路上,沈琪瑄向老人打听了不少附近鄉土人情,尤其是關于他們即將到達的那座鎮子。

等到了鎮子上,她向老人道謝,又給了老人幾文錢的路費,「晚生遠游求學,于銀錢上頭也不太寬裕,但老丈載了我一路,又告訴我許多此地事宜,這幾文錢還請收下,否則晚生實在心中難安。」

老人幾經糾結,最後還是面帶愧疚的收下了,「那小老兒就愧領了。」

「晚生告辭。」她朝老人施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錢給多了,怕老人不收,不給一點兒她心里過意不去,所以幾文錢就剛剛好。

照著心里的打算,她果斷先去買了只書箱,把自己的包袱扔進去,然後將書箱背上了肩,真正負笈。

她之前失血不少,如今身體正虛,不適合遠行,只能先在小鎮尋家客棧住下,先養養身體再說趕路的事。

會有小說世界最大連鎖經營客棧「悅來客棧」嗎?

雖然好奇,但是沈琪瑄並沒有去多找幾家客棧來印證這種事情,她懶,就近找了家客棧就直接住了進去。

雖說財不露白,但她還是沒委屈自己,包個獨幢小院什麼的,太奢侈太作死,她也就只要了一間上房。

「還要麻煩店家讓廚房幫著炖煮些補身益氣的湯水來,多炖些時間不妨事,我多加錢。」

掌櫃看她面帶病色,了然地點點頭,「客官放心,包您滿意。」

「多謝。」說完她轉身要跟伙計回房間,走了幾步又回頭,「我身體不好,畏寒,房里要加一個炭盆。」

「好,一會兒就讓伙計給客官送去。」

「麻煩了。」她這才跟著伙計上樓而去。

以前看小說,常說什麼百毒不侵的,不過程老頭這手藝還是差了些,她雖然沒死在那毒藥下,可到底虧了氣血,損了底子,昨晚又是一夜未睡,現在精神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了。

「一會兒再幫我灌個湯婆子來。」

「好的,客官。」

沈琪瑄靠坐在床邊,等到店伙計把炭盆、湯婆子都幫她拿來離開後,她這才起身去問了門,稍稍將臨街的窗子開了一條小縫,然後月兌衣上床鑽入被窩睡覺。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她睡醒洗漱之後到樓下,伙計特別有眼力地替她端來了炖煮了大半天的老母雞湯,她順手賞了他幾個銅錢。

伙計笑著道謝,「多謝公子,有什麼吩咐您就喊我。」

「好。」

雞湯炖得還不錯,味道比侯府的廚娘要差一些,果然這些年被養得嬌氣了。

沈琪瑄一邊慢慢喝湯,一邊心里想著事。

一個總是智珠在握的人,突然遇到不在掌握的情況,從而導致事件月兌出自己的掌控,估計一定氣炸了吧。

不得不說,常平侯挺有想法和行動力的。

也不知道老侯爺是否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打算,那麼老謀深算的一個人,沈琪瑄笑眯起了眼,估計現在侯府應該挺熱鬧的。

她可不認為龍錦昱會輕易放過常平侯府,反正他都已經搞垮一個伯府和侯府了,再加一個侯府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沖冠一怒為紅顏估計談不上,極大可能是自己威嚴被冒犯的大動肝火,等到龍錦昱回京,估計京城會有好大一場熱鬧。

可惜,她大概是看不到了。

再一想,也沒什麼可惜的,清清靜靜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她向來沒什麼追求。

沈琪瑄很努力,也才勉強啃了一只雞腿就吃不下了,但剩下的她也不想浪費,就打算等晚些時候再熱來吃,一會兒讓店家送只小茶爐到自己屋里去。

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到她這里就是一來長膘,二來暖身,最終目的,養好一身膘,來年可御寒。

不期然間,她想到了曾經無比嫌棄她身材干瘦的話。

呵!狗男人!

深吸一口氣,她下意識平復了一下心情。

她不想那個神經病,但又不由想到了程老頭,如果這一局真讓他趁亂混了過去還好,若被那男人抽絲剝繭找出線頭來——她多少有些擔心。

那男人的獨佔欲和掌控欲太強,不是個好相與的。

程老頭冒了這麼大的風險救她,她也不能轉過頭去拆他的台。

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只好努力活著,否則終是辜負了程老頭的一片苦心,再說萬一不小心就讓他們這麼混過去了呢?

人生還是要有一點兒期許的啊,否則跟咸魚有什麼不同。

拿帕子擦了嘴,她走去跟掌櫃說小茶爐的事。

銀錢給到位了,什麼都不是事!

伙計高高興興替她端了喝剩下的老母雞湯送回客房,不久又送了一只茶爐過去,出乎意料地又得了幾文打賞,伙計更高興了。

雖說每次賞的都不多,但架不住次數多啊。

打發走了伙計,沈琪瑄再次問好門,往炭盆里加了些炭,便又歪到了床上去。

這麼多年身邊一直有人隨侍,突然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是真的有些不習慣,果然由奢入儉難啊……

火樹銀花不夜天,上元佳節京城街道人潮洶洶。

百姓攜家帶眷上街賞燈,大姑娘小媳婦才子佳人應有盡有,每逢此時,都是紈褲之徒呼朋喚友出游之機。

常平侯世子今夜也出了府,卻並沒有跟府中家眷一道,而是中途獨自去了一個地方。

一座偏僻的茶樓,一間清靜的雅間,站在窗邊還能看到遠處的燈火繁華,人間熱鬧。

他不是來私會佳人,但確實是來會客。

從那人回京,他就已經嘗試投帖數次,但對方一直避而不見,越是這樣,常平侯府越是不安。

當初知道二妹身死之時,事已無可挽回,祖父勃然大怒,大罵「蠢貨」,祖母更是對母親一頓斥責,直言蠢婦誤家。

可錯誤已經鑄成,還是得想辦法彌補。

想起身故的二妹,沈琪玤神色黯然,她在沈家存在感稀薄至極,他這個大哥對她也極是陌生,仔細回想,他竟然沒有什麼關于對方的記憶。

心中不由一嘆,是沈家對她不起,願她來世安樂無憂。

屋外廊道傳來腳步聲,他立即收斂心神,起身面對門口。

那人一身月白織錦長袍,頭戴玉冠,腰垂龍佩,一雙桃花眼激濫生光,無情也似多情樣,讓人想到詩經所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見過世子。」沈琪玤極是恭敬。

龍錦昱隨手揮了下,微笑,「口頭恭敬就免了。」

沈琪玤心頭一凜,「在下惶恐。」

龍錦昱依舊面帶微笑,語氣頗為玩味,「所以阿瑄死了嗎?」

把他的未婚妻害死了,還想再塞個沈家女來,當他是什麼了?沈家人就是這麼惶恐的,倒也是讓人眼界大開呢。

沈琪玤後背倏忽一涼,一時不敢開口接話。

龍錦昱卻沒去看他,逕自到一邊坐了,伸手揮了下袍角,漫不經心地道︰「我今天心情好,不介意過來听听你講一講廢話,有什麼想說的現在可以說了。」

「二妹之死是家母自作主張,此事常平侯府必會給世子一個交代。」

「沒必要。」龍錦昱拒絕得很干脆。

「世子……」沈琪玤心中有些不解。

他語帶緬懷,「佳人已逝,萬般徒然,終歸是我和她有緣無分。」公道他自己會替她討,不用旁人操心。

沈琪玤急忙道︰「我三妹傾心與世子,兩家還是可以延續姻親之誼。」

龍錦昱終于抬眼朝他瞥了一眼,右手食指在桌上輕扣,語氣平淡,閑話家常一般說︰「沈世子莫不是點錯了鴛鴛譜?」

沈琪玤不明就里。

龍錦昱嘆氣,忽有滄桑蕭索之意,「舍弟倒是對沈三姑娘情有獨鐘,身為兄長怎好橫刀奪愛,理該成全才是。」

沈琪玤忽有不妙之感。

龍錦昱悠悠說下去,「既然常平侯府執意要與我們慶王府結兩姓之好,我也不便強行推拒,如此便替舍弟謝過了。」

沈琪玤呆若木雞。

不,不是,他不是想撮合妹妹和慶王幼子啊,那個紈褲如今惡疾在身,母家失勢,如何配得上他們侯府嫡次女?

「世子,舍妹尚且年幼……」

龍錦昱卻微笑如故,語氣溫和,「再過一年便是及笄之年了,當可出嫁。」

沈琪玤只覺手足冰涼,心中念頭飛轉,口中卻苦澀難言,如此之局,如何可解?

龍錦昱卻忽然嘆息了一聲,語帶困惑,自語似地說︰「怎麼常平侯府的靈氣都跑到阿瑄一人身上了嗎?唉,果真是慧極必傷啊。」

他可以斷定,若阿瑄今日與眼前人位置互換,她會有自己的破局之法,而且絕對不會令人失望,或許還會相當精彩。

可惜,難得一個心思靈慧的妙人,就這麼被家人當做一顆不值錢的魚眼珠舍棄了,反而將那顆魚目捧做了掌上珠,心瞎眼盲至此!

沈琪玤額頭泌出冷汗。

「沈家既然有心示好,我慶王府也有接納之心,常平侯世子還有何不滿?」

沈琪玤只覺口含黃連,苦不堪言。

「此事我需回府請示長輩。」最後,他硬著頭皮擠出一句話。

龍錦昱很是新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無感慨,「原來常平侯世子也還是有兄妹手足之情的啊。」

沈琪玤整個人如墜冰窟,他听明白對方的話中之意了,兩個妹妹一樣是與他一母同胞,待遇相差何止天壤?

自從二妹死後,直到慶王世子回京,其實慶王府一直未曾做過什麼,頂多也就他們投帖被拒罷了。

祖父堅信此事有回旋余地,畢竟到他們這個階層的男子有幾個深情不悔的情種?權勢地位在手,什麼樣的美人不可得?

二妹之事許是傷了世子顏面,但只要他們侯府處置得當,依舊是一樁美滿姻親,慶王世子不動聲色,那就是等他們上門遞台階。

可萬萬沒想到祖父讓自己遞上台階,得到的卻不是他們預想中的結果。

龍錦昱輕撫著腰畔的龍佩,一臉誠摯地說︰「之前我願意認與常平侯府的親事,只是因為阿瑄恰好是我中意的那個人。如今她不在了,慶王府願意冰釋前嫌,是因為舍弟鐘情于三姑娘,只是如此而已。」

沈琪玤悄悄蜷縮了指尖,他听明白了,不是是個女人對方就會接受,沈家的籌碼不夠,有現在的結果便該見好就收。

他們沈家掃落對方面子,極度惡心了對方一次,那麼對方現在回敬過來,同樣惡心他們一次,又有何不可?

這門親事真的要結嗎?父親、母親舍得嗎?但是不舍得,可以不結嗎?

沈琪玤突然有些不敢想。

「常平侯世子還有話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就走了,元宵節的花燈還是很值得一看的。」

「在下送世子。」沈琪玤的心沉甸甸的。

龍錦昱一臉輕松地起身,「那咱們回頭見。」

「送世子。」沈琪玤作揖道。

龍錦昱背負雙手,輕松邁步而去,口中喃喃道︰「如此家人,也難怪你死都不願以侯府嫡女身分嫁我。」

慶王世子夫人的娘家,就算只是個名兒,常平侯府不配。

可如果能如願娶到她,他也不是不能讓他們佔這麼個名頭,可他們終究將路走絕,沒留一點兒余地。

這樣也好,他下起手來更俐落。

沈琪玤听了個明明白白,心如雷震。

緩步走出僻靜的茶樓,龍錦昱慢慢走向熱鬧的花燈夜市。

上元佳節是個好日子,只可惜身邊少了一個原本應該在的如花美眷。

滿目繁華的燈市,突然在龍錦昱眼中變得可憎刺眼起來,可他嘴角上仍是掛著一抹女子望之心動的微笑。

「慶王世子。」一個華服錦飾,貌美如花的少女朝他盈盈下拜,滿目皆是情絲。

龍錦昱輕瞥一眼,溫文爾雅,禮貌頷首,「沈三姑娘。」

沈琪珍笑靨如花,猶帶幾分少女的羞怯,「世子怎麼一個人來看花燈啊?」

龍錦昱看向一旁的花燈,淡淡開口,「原本應該陪阿瑄一起來的,可惜……」

沈琪珍一下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輕輕咬住了唇,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緒,藏起自己的心思,她一點兒憂傷也不想假裝。

死便死了,死了她也沒讓她落個全尸,哼,真可惜沒能把那骨頭也燒成一把灰。

龍錦昱沒有跟她告辭,只是抬步徑直往前而去,身後的侍衛默默跟上,並且主動隔絕了旁人再靠近。

街市燈如晝,身旁人笑語,龍錦昱心不在焉地一步步朝前走去,路過風景無數,只是沒有半點兒落心頭。

早知道,婚期應該更早些的,早知道他就不出京了,早知道……

可惜,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她身邊伺候的三個丫鬟,死了一個,兩個得了自由身,已離開京城,另謀生路,不用想也知道,那個死了的,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不能說的秘密,說不定阿瑄之死便有她的手筆。

死得早了,否則他會讓對方生不如死的。

呵,敢在他心頭扎一刀,不會真以為他就輕輕撂開手,就此放過了吧?

好戲還在後頭呢。

不過,還有一個人,他抽空還是得去會會。

程濟世這個老頭一直想讓阿瑄月兌身而去,難道真什麼都沒做嗎?

老家伙跟沈家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肯定有自己的後手,否則不會一直試圖慫恿阿瑄放手一搏。

老家伙是真心希望她從那泥淖一般的侯府月兌身而去,從此天下任遨游,只可惜阿瑄看淡了生死,什麼都無所謂,就這麼把自己生生困死在侯府那座小院。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丫頭,偷走了他的心,然後就這樣無牽無掛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

真是個狠心的丫頭!

目光落在夜空中的某一處,他心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可怎麼辦呢,他好像真的沒辦法放下她呀。

他已經這麼不舒服了,讓他不高興的人,怎麼還能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不過,大過年的,大家便都好好過個年吧,有什麼都等年後再說,反正有些人債多了不愁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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