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厲費了些時間,找到天女辰星。
她與她訂契的使獸正濃情蜜意,額心相抵,綿綿說著情人間的蠢話。
他這不速之客,一到來,就是棒打鴛鴦,無情送上狼厲攻勢。
他對辰星並無好惡,在他眼中,她與任何人無異,不因她曾傷他而挾怨帶恨。
武羅說,她是他的克星。
真有趣,嬌小玲瓏的一名天女,會個一招半式,就得意忘形?
痛下殺手,不過試探。
他僅用三成闇息,便教辰星及她的使獸毫無招架之力,為難纏瘟毒吃盡苦頭,那只白鱗色的使獸龍子,甚至被瘟息染黑大半。
即便如此,愚蠢的兩人,仍爭搶由誰來承受瘟毒吞噬,不舍對方受累,在危急之際,還忙于你幫我吸毒我幫你吸回來你不要再把毒吸走我偏要我偏要……
夭厲看了發噱,真想冷冷打斷他們唇舌交纏——爭什麼?反正最後都會死在一塊。
這也敢稱之為「克星」?夭厲森寒一笑,一身濃瘟奔竄,繚繞翻騰。
武羅究竟將他輕視到何種田地?
想著,就這麼捏碎她吧,讓她與心愛之人一並死,也算天大成全,總好過留下其中一方,嘗盡孤寂。
舉起右掌,五指之間黑息溢泄,一絲一縷,極似無數活蛇蠕動,只消揮下,什麼天女什麼龍子,照舊沒有活路——
師尊……
耳畔擦過了淡淡呼喚,和著風,拂撩濃墨資發,止住揮揚的手勢。
夭厲心一沉,側耳細听。
金烏光芒曬落的天際,夭厲沉穩靜佇,風吹動如絲長餐,發波如浪,下一瞬,他由辰星及龍子好望眼前消失無蹤,余些些煙絲,在風中吹散。
「……」辰星與好望面面相覷,彼此眼中皆有困惑。
這瘟神,到底是來干麼的?
***
漢子山賊甲︰「給老子說清楚!那一夜,我家老大究竟怎麼死的?!」
漢子山賊乙︰「是不是你殺的?!」
漢子山賊丙︰「她怎麼可能打得贏老大?老大功夫在她之上!」
漢子山賊甲︰「說不定趁老大月兌褲子時,她拿東西砸破他的頭呀!」
漢子山賊丁︰「那為什麼到後來演變成老大身上帶有瘟疫?」
漢子山賊戊︰「該不會……這女人身上有髒病,老大睡完她之後,就給染上了?」
幾名漢子包圍翎花,你一言指控,我一語審問,可自始至終全是自問自答,當山賊戊此話一出,眾人反應一致,全急忙後躍幾大步,避她如蛇嫁,怕她真的有帶病。
翎花未受殿打,只是綁在山賊窩里的一根柱上,不斷被反復問話。
「翟猛是自作孽,才會遭到天譴。」從頭到尾,她的答案沒有更改。
妄想奸婬良家婦女,根本無從同情起,也因為始終只有一種答復,惹怒向來耐性不高的山賊漢子們,她得到了第一個響亮摑掌,火辣辣竄上面頰,打得她臉腮熱燙,頭昏眼花,一時之間強烈疼痛籠罩,什麼也听不見。
「去你的自作孽!我家老大不過玩個女人,天什麼譴?!你讓老子也看看天譴是啥玩意呀!」山賊干過的骯髒事比這更多,他們個個還不是活蹦亂跳。
「威哥,別沖動,好歹她是老大喜歡的女人,不要動手動腳。」
「對,她是老大喜歡的女人,之後得送去和老大作伴,不能傷了磕了。」
疼痛的耳鳴暫歇,翎花又被漢子此語震駭,臉色瞬間一白。
送去和翟猛作伴,這群山賊,打算殺她陪葬!
翟猛呀翟猛,生前,你百般糾纏,就連死,也不肯放過我嗎……
「等搶回老大尸骨,馬上替你們辦冥婚,老大生前總嚷著非你不娶,這心願,兄弟絕對替他辦妥妥!」
翎花背脊微涼,尤其瞄見一旁幾名寨中婦人忙進忙出,正打點婚宴事宜,雖無鳳冠霞帔,卻準備一襲艷紅色裙裝及華麗首飾,聊以代替。
「老王那邊情況怎樣?不是說已經知道老大的下落嗎?磨磨蹭蹭做什麼?用搶的用偷的,把老大給帶回來呀!」
「官府防得太緊,大概是怕瘟疫傳出來,再等等,老王的身手信得過,給他時間吧,說不定這壇酒一喝光,他就抱回老大的骨灰了。」老王可是寨中開鎖高手,哪怕官府把翟猛上了千百道鎖,老王最遲一個時辰也能全解開。
「喂,你們幾個,把她帶下去打扮打扮,弄漂亮些,等老大回來。」山賊漢子吆喝婦人們。
翎花從木柱被解下來時,企圖掙扎,可是雙手仍遭縛綁,跑沒兩步立刻遭受壓制,山賊漢子不敢打壞她的臉,新娘子在成親當日,絕對要漂漂亮亮的,但她太不配合,他們心一狠,干脆拗折了她的腳踝,教她無法再跑。
骨節錯移的劇痛,翎花幾乎快暈過去。
她疼得渾身發顫,冷汗濕濡一身,婦人們七手八腳替她更換紅衣裳、梳發上妝,已經無力掙扎,任憑宰割。
而此時,寨外一陣喧囂,鑽進翎花渾沌耳內,斷斷續續,喊些什麼,听得不甚清晰,可是最重要的那一句,太過響亮高亢——
「回來了!老王把老大帶回來了!」
翎花知道,自己死期將至。
到最後……師尊依舊沒有來。
也不會來了……
不想絕望,卻無法不絕望,她被抱出房,山賊漢子逼迫她抱緊翟猛的骨灰壇,坐上寨前虎皮大椅。
壇上無情的冰涼,彷佛听見翟猛在耳畔獰笑︰你是我的,到死都是!
「等一下怎麼處理她?」山賊漢子們在底下吃肉喝酒,尋回老大尸骨是悲事,更是喜事,說好婚宴要開開心心,誰都不許掉眼淚,要哭,也是明個兒早上的事。
「灌毒?」
「不好,毒發時面容扭曲,還會變青變黑,老大不愛,不如……絞死?」
「絞死听說舌頭和眼楮會突出來,換一招換一招,她的臉一定要留,老大愛的也就那張花容月貌,毀了絕對不成。」
他們大刺刺討論她的死法,不顧忌她在現場,他們本非善類,自然沒有憐憫。
翎花臉上毫無血色,雙足痛楚依舊,他們不怕她逃,不怕她自盡,因為她是一定要死,只有早與晚的差異,于是沒人費心看守她。
她和著淚水發笑。
翟猛愛她的臉,雷行雲也愛她的臉,師尊愛的……同樣是她的臉,偏偏那是唯一不屬于薛翎花擁有之物,她卻為了它,淪落至此。
這張花仙絕容,可憐又可憎。
她右手覆上臉頰,指甲深陷膚間,毫無眷戀,使勁抓下,一遍又一遍,血紅抓痕飛快浮現,數道更是見了血。
痛,當然痛,她的膚她的皮她的肉,撕扒之間,疼痛不斷蔓延,咸淚淌過,是一種令人顫抖的熱辣刺痛,然後,逐漸麻癉。
她想著,若是毀去了,也許翟猛再見到她,只剩嫌惡,就不會死命追逐,她不想與他碧落黃泉,繼續糾纏……
既然只愛她的臉,沒了,那般淺薄的愛,也不存在了,是吧。
底下山賊喝著聊著,商討各種不傷她容貌的死法,沒人注意翎花取下發際上的一枝釵,咬緊牙,用力刺進臉頰,再往下滑動……
紅的裙裳,吮去不斷滴淌的血珠子,等到山賊之中有人瞟向她,驚覺她的舉止,已經完全來不及阻止。
那張臉,血肉模糊,竟然找不到一處完整。
看見山賊的驚慌失措、憒怒咆哮,翎花卻是呵呵輕笑,血與淚,全摻和在一塊。
他們想給翟猛送上美麗新娘,她摧毀了他們的心願,不留一絲挽救機會。
此舉,激怒了他們,于是,她被一刀了結性命,懷里捧著的骨灰,月兌手摔下,碎了一地,翟猛骨灰揚起,落得到處都是。
人死後,不過一陣煙塵,風一來,吹得半點也留不下。
她垂著眸,漸漸呼吸不到氣息,眼簾彷佛被覆蓋死亡的黑綢紗,寸寸色彩皆褪,淡淡飛揚的灰燼間,隱約看見,心上最敬最愛的那身影,緩緩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