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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嬌妾 第十四章 令人羨慕的姨娘(1)

萬太醫悄悄退下了,他本來就是被項子涵逼來的。

項子涵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春獵後回來後「奉公南下」,然後他這個太醫居然也被指派過來。

接近宜城,當然也去打听了不少。

歐陽醫館依然人滿為患,歐陽大夫年紀很大,已經很少親自坐診,都是幾個弟子代勞,當然打听到歐陽大夫最近收了關門弟子,但只做丹藥,傷寒丹做得極好,普通人家有什麼傷風感冒,吃一兩顆就能減輕病情。

兩人一路馬不停蹄到了歐陽醫館,萬太醫是醫館的老熟人,當然沒有哪個藥僮攔他,他帶著人走到後面煉丹房,在項子涵的威逼之下,進入丹房套胡雲喜的話。

胡雲喜心思不深,三兩句就被套出來。

萬太醫看過的事情已經很多,但還是覺得項子涵跟胡雲喜還有可能,分開三年多,項子涵沒有娶妻,胡雲喜也未嫁,是可以再談談的。

門內,萬太醫在惋惜。

門外,項子涵驚心動魄,原來是這樣,原來不是嫌棄他,是怕害了他。

那是一個將死之人所能做出的最好選擇。

萬太醫離開了,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但很奇怪的是,即使知道了她的不得已,他還是有種被拋棄的感覺,那些難眠夜晚的憋屈一下子又涌上心頭。

煉丹房內安安靜靜的,只有爐火燃燒的聲音。許久,終于由胡雲喜打破沉默,「恭喜項大人高升。」

「那是太子恩典。」

「文哥兒武哥兒可好?」

「都好。」項子涵覺得喉嚨有點干澀,「已經開始啟蒙,兩人跟名字相反,文哥兒喜歡騎馬射箭,武哥兒喜歡琴棋書畫。」

胡雲喜一笑,其實兩人從襁褓中就看得出來,只是梅太君堅持哥哥要學文,弟弟才學武。項家這輩子吃了武將門戶的虧,常常被文官貶得一文不直,就連九品文官都會看不起一品武官,所以梅太君一直希望家里出個文官,好來個文武雙全。

胡雲喜眨眨眼楮,想哭,但又覺得哭出來實在太難看了,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不能用哭解決情緒跟事情。

可是真忍不住,她不禁眼眶紅了。

她想項子涵,想哥兒。

跟項子涵面對面聊哥兒,這是她夢中才會出現的事,每次作到這種夢,她醒來都會覺得特別幸福。

只是夢中的哥兒還停留在剛會跑,學著用湯匙吃飯,現實中的哥兒已經開始啟蒙,開始騎馬射箭跟琴棋書畫。

都快三年不見了,現在應該很大了吧,他們肯定也不記得她了。

也好。

忘記是最輕松的,記得反而痛苦。

胡雲喜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就看到地上的水珠一點,兩點……她不想哭,可是忍不住,真忍不住。

眼前站的人是她的良人,是她的怦然心動。

她永遠記得那年春獵大雷,她的馬跟大隊走散,她一個人在樹下,雷聲聶轟,大雨傾盆,她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他騎著駿馬進入她的視野,大喊著「胡雲喜」。

她覺得那是緣分的開端,後來才知道兩人在更久以前的慶余客棧就有交集,但那太久了,她真的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那個雷雨後,她第一次覺得內心怦然……

她吸吸鼻子,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勉強的笑臉,「大人身體恢復,是老天保佑,民女在宜城,日日祝福大人身體安康。」

項子涵皺眉,「你這是要趕我出去嗎?」

胡雲喜憋著,「民女還要煉丹。」

她快忍不住了,他再不出去,她真的會放聲哭出來。

這曾是她的良人,她孩子的爹,她這輩子唯一喜歡過的人,他給了她第二個家,那個家有溫暖,有笑聲,那些回憶對她來說千金不換。

項子涵,出去吧,我才能好好哭一場啊……

胡雲喜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失態。她現在什麼樣子,項子涵以後想起她就是什麼樣子,所以她得撐住。

胡雲喜不知道自己這樣看起來有多可憐,但項子涵卻再也忍不住了。

他邁開步伐,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落入熟悉的懷抱,胡雲喜原本已經忍住的眼淚再也止不住,項子涵的肩膀很快濕了一片。

他想著,女人真能哭。

但又心軟。

胡雲喜哭了好久,這才抽抽噎噎的推開他,紅紅的眼眶,臉頰上都是淚痕,臉上的表情滿是不理解。

項子涵又把她拉近,「我都听到了,我的復方朱環丹是你做的。」

「大人听錯了。」

「我沒听錯,你還想著我?」

「沒有。」胡雲喜嗚咽,「我,我誰也不想,只想在宜城過完一輩子。」

項子涵覺得有點好笑,分離三年,她怎麼嘴硬成這樣,講話那樣干脆,神情卻是可憐兮兮的。

他想拉她的手,卻莫名模到一個突起的橫條,拉起一看,竟是一條傷疤,他想起了復方朱環丹的制方——傾心之血。

他把她袖子往上一移,白女敕的手腕上有十幾道刀痕,疤痕糾結,十分丑陋。

胡雲喜連忙把手藏在自己身後。

項子涵沙啞著聲音,「那要加多少?」

「听不懂。」

「我吃的丹藥,要加你多少血?」

「我放血是為了去瘀,不懂你在說什麼。」

「萬太醫都跟我說了,我吃的不是朱環丹,是復方朱環丹。」項子涵聲音變大,「要加人血才能制成,你傷痕不淺,每次割多少血給我做藥?」

胡雲喜見他脖子青筋突出,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只把手藏得更緊,「煉丹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關你的事,萬太醫年紀大了記錯也是有的。」

項子涵真的要被氣笑,承認還愛著他有這麼難嗎?她當時求去真的傷了他的心,可是,可是——

他們都好傻。

但他現在真的感謝她離開他,來到宜城,不然她就不會遇到歐陽大夫,她真的會一個人死在遠處,而他會一直恨著她,什麼也不知道。

他當然曾經恨過她,不過在知道自己吃的復方朱環丹都是她做的後,覺得應該親自來宜城把事情弄清楚。他跟太子說,自己的膝蓋有時會酸痛,想去找萬太醫的師父看看,萬太醫的師父現在年事已高,不看外人,得由萬太醫引見。

太子當然馬上允了。

武藝高強的人好尋,忠心的人難得,他還希望項子涵守衛自己到老呢,現在膝蓋不舒服,當然得治好。

然後項子涵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要萬太醫進去套話。

他在門外听得心思起伏,一下覺得自己錯怪了她,一下又覺得她好狠心,既然好了就該跟他商量回來的事情,怎麼可以一直住在宜城?

但轉念又想,他今日是在門外听到了事實才這樣想,如果他不曉得個中原委,而她上門,自己未必會見她,項家高門大戶,也不是她想進就能進的,不能說她的考慮沒道理。

如今他都明白了,只想要他的少年夢回來。

她不是不愛他了,也不是不能陪他熬過那段日子,她是病了,不想拖累他跟哥兒的前程。

皇帝迷信,連帶京圈都有一種奇怪的風氣,一個家的頂梁柱要是命夠硬,女人跟孩子自然會長命。

他的少年夢不是嫌棄他,是愛他才離開他。

他對她的恨意已經累積了三年,但消散不過一瞬,知道她的不得已,他心里的疙瘩都被撫平了,因為若不是對受藥者有強烈的感情,煉丹者做不出復方朱環丹。

相愛的他們應該要長相廝守,而不是分隔兩地。

項子涵定定的看著胡雲喜,「我現在是一品侍衛長了。」

「我知道,宜城的說書先生有說你的故事。」

「文哥兒跟武哥兒都活潑健壯。」

胡雲喜眼淚又涌上,「以後大人娶了正妻,也要親自教導他們,不要把事情都推給正妻,不是民女要說哪戶小姐的壞話,正妻對庶子不見得會上心。」

「那不如你親自教導吧。」胡雲喜怔住,「什麼?」

「跟我回去,好不好?」

胡雲喜眼楮一酸,眼淚滴滴答答,「你難過的時候,我沒陪在你身邊……」

「你難過的時候,我也沒陪在你身邊,我們就算扯平吧。」項子涵越見他的少年夢哭泣,內心越是放不下。

這個愛哭包,怎麼可以留她一個人在宜城,當然要帶回京城,好好哄起來,讓她不哭了才行。

胡雲喜擦了擦眼淚,回去?回到項子涵身邊,可以照顧文哥兒武哥兒?

她還記得光煦院的桃樹與桂花,那樣的美,那樣的香。

她想啊,作夢都想著,「項大人……」

「叫我子涵,我想听你這樣喊。」

胡雲喜怯怯的喊,「……子涵。」

項子涵笑了,他覺得好久沒這樣愉快,他現在整個人都好了,打從內心舒服起來,再沒心病。

他要帶著她回項家,讓她重新打理後院,文哥兒跟武哥兒想必不認得她了,不過沒關系,母子天性,時間總能彌補過來。

然後還要多生幾個孩子,讓整個院子充滿孩子的笑聲。

「我不同意。」歐陽大夫說。

胡雲喜一臉為難,「師父。」

歐陽大夫跟她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救了她的命,照顧了她三年,又把本事傾囊相授,她早把他當成另一個祖父看待。

歐陽大夫若是真不同意,對她來說,事情就不圓滿。

「你要嫁人,可以,但要嫁他,不行。」

項子涵往前一步,「不知道晚輩有哪里不好,讓歐陽大夫不放心?歐陽大夫盡可以提出來,晚輩願意解釋。」

「我撿到雲喜的時候,她身上就一百兩不到,一個妾室給你生了兩個兒子,又照顧接近一年昏迷的你,她要求去,你居然一點金銀都不給,可見為人重財,重財之人只會疼惜錢,不會疼惜人,所以我不允許雲喜嫁給你。」

「不是的,師父。」胡雲喜急忙說︰「是我自己不要的,之前院子的鋪子,茶園,棉田,還有朝山縣,鹽禾縣的食邑都是徒兒在打理,當時覺得自己反正也活不了那麼久,所以這才一樣都沒帶,不是項大人小器。」

歐陽大夫懷疑的看了看萬太醫。

萬太醫連忙說︰「師父,項大人真不小器,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跟侍妾計較幾百兩銀子,又不是沒錢。」

「好吧,這件事情就算,那名分呢?」歐陽大夫說︰「我可不允許她沒名沒分的跟你回去。」

項子涵往前一步,「雲喜是陳皇後賜下的貴妾,不能改變,晚輩雖然無法以正妻之禮相迎,但依然會以貴妾之禮上門,該有的一樣不會少,當時我休她,京圈皆知,這回我迎她也一樣。」

歐陽大夫點點頭,「那以後呢?娶了正妻,那雲喜怎麼辦?照老夫的意思,以後你娶正妻就另外蓋個院子,正妻一個院子,雲喜一個院子,互相不往來就是了,如果項大人能答應這點,那老夫就同意。」

胡雲喜內心怦怦跳著,這條件很苛啊,不知道項子涵能不能同意。

他是男子漢大丈夫,答應了就會做到,若他真的點頭,自己的將來就不用煩惱了,不用跟主母一個院子,那跟當正妻也差不多啊。

卻見項子涵堅定的說︰「晚輩不會娶正妻的。」

歐陽大夫哦的一聲。

萬太醫唉喔出聲。

胡雲喜心中一跳。不娶正妻?這可是天大的承諾。

「晚輩生母是姨娘,這輩子因為姨娘身分受了不少委屈,晚輩也因為庶子的關系,必須忍受更多的辛苦,我不想雲喜跟孩子遭受一樣的事情,所以不會娶正妻。」

一直靜默的歐陽夫人這時說話了,「怎麼證明?」

「回去我便將鑰匙跟帳簿都交給雲喜,名下財產也過戶給她,我又有兩個庶子,名下也無財產,只空有一個一品地位,但一品的俸祿不過二十兩,說來是很少,我想應該沒有哪家門戶的小姐對二十兩持家有興趣。」

胡雲喜想笑,又有點想哭,他說的不是空泛的保證,如果京圈人人知道他名下什麼都沒有,誰會把女兒嫁過來?且二十兩要持一個院落,太難了。

歐陽夫人微笑,「這樣倒是可以。」

胡雲喜又對著歐陽大夫,「師父……」

歐陽大夫搖頭,「女大不中留。」

胡雲喜一喜,知道這是師父允許了。

項子涵也不傻,連忙拱手,「萬太醫作證,晚輩一定好好對待雲喜。」

歐陽夫人轉頭問︰「阿萬,項大人可以信任吧?」

「可以。」萬太醫忙說︰「當年徒兒不過隨手救了個中暑的侍衛,項大人一直記在心里,後來因為莊婕妤難產死亡,徒兒被罰在家反省,這一反省,真是看透了人間冷暖,連女婿都跟徒兒生分了。後來葉寶林懷孕,項大人記得我救他同僚的恩惠,便跟皇上推薦徒兒,徒兒這才能再度回到太醫院,從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項大人的人品,小事也堅持要報恩,絕對值得信任。」

歐陽夫人點頭,「這倒是。雲喜啊,要是你在京城過得不開心,隨時可以回宜城,就算師父師娘不在了,你大師兄,五師兄都還在,他們會照顧你的。」

胡雲喜心中一暖,師父跟師娘真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孫女,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度過兩年多,何其有幸。

想到自己要離開,也是舍不得,可是人生就是這樣,不能兩全其美,她想陪著項子涵,想看文哥兒武哥兒,就得舍棄宜城的緣分。

想起治病的那段時間,師父熬夜看書找解方,師娘顧著全身癱軟的她,胡雲喜眼眶忍不住紅了,于是走到前面,跪下,跟兩位老人家行了大禮,「雲喜沒什麼能報答師父師娘,日後在京城一定日日念誦平安經,希望師父師娘長命百歲,日日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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