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從窗欞的雕花格子篩落,一束束的金光落在屋內,像是夜里的星子閃耀光芒。然而,光芒卻進不了昏暗的內室,一如床上油盡燈枯的少婦,內心一片漆黑。
「……表哥,你回去吧。」少婦嗓音沙啞無力,彷佛只余一絲氣力。
「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他連個人影都沒見到?」低沉的嗓音裹著濃濃的恨。
「他忙……」蒼白的唇勉強勾出一點弧度。
「再忙也總該來看看你吧。」他憤恨不已,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說得太過,畢竟這話豈不是更教她傷心?
然而他看向她,只見她神情淡淡的,似乎已是無喜無悲。
好半晌,回應他的是疲憊又虛弱的嘆息,過了一會才擠出一點力氣道︰「表哥,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再讓我待一會吧,夕流。」
「總是于禮不合。」何夕流扯動唇角,笑意微噙,哪怕已是凋零之際,依稀可見她艷麗盛放時的絕代風華。
「夕流……」
「去吧,我累了,想歇會。」
听她這麼說,公孫恆再不舍,終究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何夕流閉上眼,疲憊不已的她想入睡,偏偏渾身痛得教她無法如願,這時听見有人入內,她眉眼不動地道︰「表哥,不是要你回去了……」
腳步聲一頓,響起了冰冷無波的嗓音。「我不是你的表哥。」
她猛地張眼,難以置信他的到來,畢竟他已經許久不曾踏進她的院子,就連她病了,他也不曾露臉。是知曉她只余一口氣,終于願意見她了?忖著,意外的神色化為苦澀的自嘲。
「夫君。」她氣若游絲地喃喚。
都照冶有張近乎妖冶的俊美皮相,然而眉宇間的冷漠卻如冰凍之川,沒有一絲人味。「何氏,你未出閣前如何我管不著,但你早已嫁為人婦,卻與你表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到底將我都家顏面置于何處?」
何夕流怔怔地看著他,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眼,她卻死死忍住,不想在他面前落淚。
「夫君來,只為這事?」她問著,心如死灰。
這個男人,她深愛著的男人,為了嫁給他,她百般討好他的母親,然而他的母親始終沒給她好臉色,因為愛他,她不管不顧,殊不知他壓根沒將她當一回事,冷落她,無視她……
甚至為了他都家的子嗣,婆母作主將他表妹納進府里,她也裝做賢慧地替他操辦,眼看侍妾一個個抬進屋里,庶子庶女一個個呱呱落地,而她像是被人徹底遺忘。
直到她病入膏肓,他來了,卻不是因為擔憂,而是斥責她,惱她不守禮教,怕污了他都家的門楣。
她突然笑了,眉目淒淒切切。
都照冶眉眼不動地瞅著她,像是天地間沒有任何事能勾動他的情緒。
「既然夫君來了,我這兒有一事跟夫君提一提。」他的淡漠終于教她心如死灰,願意放下。
曾經,她以為總有一天她能焐熱他的心,總有一天他會對她展開笑顏,可他這人像是天生涼薄,饒是他頭一個庶子出生時都沒見他露出一絲笑意,如今想來他就是個無心人,終究無情。是當年的她太過天真,自以為能改變一切,最終的結果讓她明白,不過是她一廂情願。
「什麼事?」嗓音依舊冰冷得嗅不出一絲人味。
「妾身無子又身有惡疾,還請夫君顧及兩家面子,寫下和離書。」想通了,她如釋重負,沒有半點余情。
她想了許久,終于在這臨終之前想通了,如此甚好,死後不當他都家的鬼。
如她所料,他的神情如霜結冰凍,半點波動皆無,好半晌才淡漠地道︰「你好自為之。」
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彷佛她在他的眼里,不過是一粒塵埃那般微不足道。
淚水終究無聲滑落,恨自己當初為何非卿不嫁,將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她恨著,氣息逐漸微弱,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滿心只想著,她不當都家鬼,來世絕不與他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