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告白,插撥中 第1章(1)

台北。

「強台蘿拉將在今天傍晚正式登陸,屆時全台將籠罩在暴風圈中,目前花蓮縣、台東縣及宜蘭縣都已宣布明天停止上班上課。台北街頭已經是烏雲重重,間歇飄著細雨……氣象局預測台風將會帶來可觀的降雨量,北部、東北部要嚴防豪雨……」

捷運站內等車候車的低頭族們,拿著手機看新聞,個個眉頭深鎖、憂心忡忡,非常煩惱台風將帶來的壞天氣。

無視于即將到來的台風,任雨棠一手挽著可可色托特包,一手拎著已經收拾好的晴雨兩用傘,刷卡通過閘門後,來到月台,步履輕盈地登上列車。

她今天穿著一襲俏麗的晴藍色雪紡紗洋裝,以造型優雅的珍珠蝴蝶結皮帶系出柳腰,身高一六五公分的她穿上高跟鞋更顯高挑,再加上合宜的淡妝以及嫵媚的及肩鬈發,整個人顯得青春洋溢且亮麗可人。

隨著她的移動,耳上的小巧耳環也掀起規律的擺蕩,在空中畫出美麗的弧形,藍水晶耳墜折射出絢麗萬千的光芒。

列車行進間,雨棠神情怡然地看著手機上的朋友動態,跟朋友聊天分享心情,並不把即將來臨的風雨放在心上。

反正好天氣、壞天氣都只有老天爺才能決定,煩惱它做什麼呢?

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到達目的地時發現雨已經停了,雨棠迅速地彎入小巷內,看看手表已經快三點半了,她動作得快一點,要在四點以前抵達雇主家呢。

以鑰匙打開一棟老舊的公寓大門後,她搭電梯到五樓,一進門就嬌脆的喊著︰「姊,我回來了!」

同時沖入自己的臥室內。

四十出頭的任秋梅拄著拐杖,小心翼翼地走入妹妹的房間,看到雨棠已經月兌下洋裝,換上家務公司灰撲撲的制服。

每次看到這一幕她就要自責一次。

唉……要不是為了她這個姊姊,雨棠這個已經在大企業里擔任副理的漂亮女孩又何必去當一個清潔工?

都是被她拖累了。

「雨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什麼?我幫你做個鮪魚三明治好不好?還是捏個三角海苔飯團?電鍋里也有剛煮好的白飯。」

她對這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妹妹一直疼愛有加,始終亦母亦姊地照顧她。

「姊,小心。」雨棠攙扶任秋梅坐在床畔。

「現在才三點多耶,我一點都不餓,醫生說你要多休息,不可以走來走去喔。對了,你中午有沒有吃飽?」

「有,快餐店今天送來的是特制鮭魚飯,是老板娘最拿手的,我吃得好香。」

「那就好,不合胃口一定要跟我說喔,反正巷口很多家店,我們請別家送來。」

「好。」

任秋梅欣慰地微笑,她這唯一的妹妹真的好體貼,自從她腳骨折後,雨棠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但每周都抽空帶她上醫院看診換藥,還不準她做任何家事,連晾衣服都不可以,全等她下班回來後一一處理。

雨棠還會每天帶回好吃的面包、吐司當秋梅在家的早餐,並且付了巷口的速食店和小吃店各一筆錢,請他們每天送來午、晚餐,讓她可以好好地養傷。

秋梅一臉愧疚。

「要不是幫我代班,你也不用去當家務助理,不管怎麼說真的太委屈你了,你可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呢,還在連鎖書店工作,每天看著你這樣忙進忙出的,蠟燭兩頭燒,我真的好心疼。」

雨棠任職于以人文氣息出名的大型書店──爾雅書局,因為工作能力杰出,已經晉升到企劃部副理。

雨棠的工作雖然忙碌但充滿挑戰性,永遠都可以學到更新的知識,她非常樂在其中。因為企劃的活動大部分在周末假日舉行,因此他們雖然每個月同樣有八天休假,但周六、日只能挑一天休息,另一天必須排在周一到周五休假。

不過,這對雨棠也有好處,例如像這次姊姊腳傷,她就把連續三個月的周三都排成休假日,方便為姊姊代班,也不會影響到她的正職。

雨棠俐落地把長發綁成馬尾,盈盈笑著。

「姊,你想太多了,三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都做快兩個月了,越做越順手,一點都不累。而且一個禮拜只需要幫你代班一天。還可以把這份工作當成健身,鍛煉體力,順便省下上健身房的錢,多劃算啊!」

「雨棠……」任秋梅輕嘆著,妹妹總是這麼貼心,凡事都為別人著想。

「那你下班後早點回來吧,早上隔壁的王太太按電鈴問我說她要上菜市場,需不需順便幫我買什麼,我就請她買了牛肉,現在鍋子里正在女敕牛肉湯,晚上你回來後我再下個面條就可以吃了。」

雨棠卻一臉不贊成。

「下次別弄了,別忘了醫生說你要多休息,晚餐還是請快餐店送來,或是等我回來再煮。」

「但醫生也說適度的活動對我是有好處的,只要注意安全就沒事了,牛肉湯很好料理的,不花什麼時間。而且啊,什麼事都不讓我做真的好無聊。放心,我會很小心的,絕對不讓自己摔倒。」

任秋梅一臉喜悅地繼續說道︰「早上你阿芳姨特地來看我,還陪我回醫院做復健,醫生說我復原情況一直都有進步,骨頭愈合得非常好,應該再過兩周就可以行動自如了。我听了好高興喔,終于可以擺月兌拐杖了!

「最棒的是,你阿芳姨也剛從屏東幫女兒坐完月子回來,閑不住的她說打算回來繼續當家務助理好活動筋骨。她一听目前是你在幫我代班,心疼地表示要馬上去跟老板說過幾天就讓她回到工作崗位,由她代班,這樣你就不用辛苦了。」

雨棠笑著。「難怪你今天氣色特別好,原來是老朋友找你聊天啊!姊,你就不要擔心由誰代班這種事,好好養傷最要緊,千萬別逞強喔。唉呀,時間差不多啦,我該出門嘍。」

「雨棠。等等!氣象報告說台風今晚會登陸,還說今晚會下大雨,你包包里有沒有雨衣和雨傘?你還是搭出租車過去吧,這種天氣騎車出門我會擔心,太危險了。」

雨棠巧笑嫣然。「安啦,我什麼都有帶,而且咱們可是在宜蘭長大的呢,又不是沒見過風雨!別擔心,我會小心的,那我走嘍,掰!」

雨棠抓起家務公司的大包包,沖到玄關前換上球鞋就往外跑。

「路上小心啊!」任秋梅猶不放心地在後頭叮囑著。

不到四點鐘,雨棠已經抵達大安區某棟豪宅,向管理員換取來賓停車證後,將機車停在地下室的停車格,再指著大包包搭電梯上樓。

坦白說她很心疼姊姊從事這份辛苦的工作,先前曾數次跟姊姊提過,其實以她的收入,已經可以好好照顧姊姊。畢竟她們住的房子雖然舊了點,但至少也是父母留下的,沒有貸款問題。姊妹倆省吃儉用,不愁生活開銷,但任秋梅婉拒,堅持要自食其力。

人各有志,有些人天生喜歡念書,但有些人的專長並不在此。

任秋梅在學業上雖然不出色,但做家事很有天分,清潔工作在她眼底並不是苦差事。

她樂在工作,能完成每個雇主的托付令她很有成就感!

雨棠了解有工作能力代表著姊姊的尊嚴,便不再說服她,她希望姊姊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這次任秋梅意外受傷,不得不向老板請假休養,老板肯定任秋梅多年來認真負責的表現,要她留職停薪,養好傷再回到工作崗位,並將她的工作移轉給其他員工分擔。

只不過……任秋梅的工作量很大,因此還剩下其中一份差找不到人可以接手。

對于造成老板人事調度的困擾,任秋梅始終很不安,耿耿于懷,也擔心老板會另聘新員工,取代她。

雨棠知道姊姊的顧慮,所以二話不說地接下這個代班。

「當。」二十八樓到了,眼前只有一戶住家,不愧是最標榜隱私的頂級豪宅,每一層樓都只有一戶。

她拿出感應磁卡一刷,在數字鍵上輸入一串密碼,推開古典精致的雕花大門。

進入室內後,雨棠不急著展開工作,而是來到掛滿攝影作品的走道上,出神地欣賞。

第一次來這里打掃時,她就被屋內一幅幅攝影作品迷住。

好美!

不,「美」這麼簡單的字眼根本不足以形容,這些相片美到好魔幻,簡直可以攫住人的心魂。

其中有張應該是在中國的古城所拍,整個畫面只有黑與白兩色,濃濃薄霧中,隱隱可見一座古老的斷橋,橋下是河水蜿蜒流過。兩邊是黑瓦白牆的傳統建築,迷霧中有著說不出的迷幻淒美,仔細听,仿佛還听得到斷橋上傳來的低微嘆息。

雨棠只覺得靈魂都要被吸到照片里了,這位攝影師很厲害,他拍出一個城市的美麗與哀愁。

就算不熟悉歷史的人,看了也會悠然神往,很想一窺這城市的千年身世,宛如穿越時光隧道,進入那遙遠神秘的時代。

另外一幅作品她也很喜歡,是一個在河邊曬太陽的老婦人,眯起布滿皺紋的眼,似乎陷入自己的回憶中,陽光灑落在她的滿頭銀發上。

畫面另一端有幾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孩,他們對著鏡頭咧嘴大笑,朝氣蓬勃,每個人眼底都有著耀眼的小太陽,簡單的構圖卻把生生不息的氣息表達得淋灕盡致!

每幅作品都有著濃烈情感,那不光只是高超的攝影技巧,拍攝者有著很敏銳又好奇的心,總是喜歡以不同的角度來看待眼前風景……

忽而是達達馬蹄聲中的古城過客;忽而又是在河邊陷入追憶的銀發老婦;下一瞬卻化身為最天真無邪的頑童,眼底滿是淘氣,迫不及待地想認識這個世界!

「好奇感」這三個字說來簡單,不過,在緊湊繁忙又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又有多少人已經被塵事的瑣碎無奈,逐漸抹去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不得不為五斗米而奔波折腰,忘了自己在童年時,總是睜著骨碌碌的大眼楮,看什麼都新鮮有趣?

每張相片右下方都有一個簽名︰Jacob。

Jacob是備受國際推崇的攝影大師,出版過許多不同主題的攝影作品,風格奇幻多變,從不定型,唯一不變的是觸動人心的力量!因此,每當他有新的作品出版總是引起熱烈討論,就算是不景氣的現在也不受影響,不論在哪個國家都大受歡迎,銷售量始終獨佔鰲頭。

不過這位大師非常低調,盡管已經紅透半邊天,但從來不接受任何媒體的專訪,大批全球粉絲們只知道他出生于台灣,連他目前幾歲、居住在何地都不清楚。

令雨棠好奇的是——這落款看得出是親筆簽名,難道屋主恰好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Jacob嗎?

看著這幾幅作品,雨棠心底有個奇異的感受,仿佛似曾相識……令她回想起一個人。

他也是這麼熱愛攝影,相識之初兩人都還那麼年輕,天不怕、地不怕。

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他總是充滿自信地說,總有一天他要帶著相機走遍全世界,拍下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用鏡頭記錄每座城市或是每個荒野小鎮的悲歡故事……

驚覺自己竟然又回想起他,雨棠懊惱地搖搖頭,輕拍臉頰。「別發呆了,快點打掃。」

雇主希望在六點以前完成打掃,她得加快腳步,才不會耽誤時間。

雨棠從大工具袋中拿出圍裙系上,打算從最里面的房間開始整理,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相片一眼。

打掃工作雖然很辛苦,但只要想到待會兒還可以看到這些相片,就有幸福的感覺!

高大的男人跨出電梯,身上的藍色條紋襯衫以及西裝褲讓他看起來風采過人、灑月兌帥氣。只不過,此刻那英挺的臉上滿是怒火,拿著手機以流利的英語道︰「我不管你們瑞典總公司出了什麼問題,反正,我方堅持的底價絕對不會改變,應有的權益也絕對不會受損,如果貴公司的船期敢延後一天,那就等著打跨國官司!」

彼端的人似乎被他嚇得唯唯諾諾,不知又說了什麼讓他听了更厭煩,干脆直接掛斷電話。

煩煩煩,煩死了!

齊邦杰站在家門口刷下感應磁卡,並按了數字鍵後,才剛推開門扉就听到一陣悅耳的歌聲。

誰?

不可能是小偷,他相信沒有小偷敢大搖大擺地邊偷東西邊唱歌。

踏進屋內後,看到浴室門口的地板上放了個深色大袋子,上面印有「好幫手家務」五個字。

好幫手家務?他想起來了,這是秘書幫他安排好的家務公司,負責每周一次到府打掃,也可以幫雇主補充冰箱食材或是做晚餐,簡單地說就是鐘點佣人。

今天是星期三,好像就是他們固定會來的清潔日。不過,為何這個時間還在?齊邦杰看看表,恍然明白——他要求的是在下午六點以前完成清潔工作,現在才五點多,是自己提早回家了。

他請這間公司幫他打掃很久了,但以往都很晚回來,還不曾見過這位家務助理。

確定不是小偷後,齊邦杰便把大門關好。

「繼續相信,每個人的心里都住著美麗的小愛情,不管怎樣受過傷也有敲不碎的堅定,每個人都希望被對的人收留在心里,什麼年紀沒關系,我有我的小愛情。」

(詞、曲︰王藍茵)

這個清潔人員顯然有副好歌喉,歌聲清甜明亮,听著那麼愉悅的嗓音,齊邦杰奇妙地覺得自己的滔天怒氣仿佛漸漸平息了。

這聲音很年輕,難道是年輕女孩?

最重要的是,這聲音竟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一個人……

但……不可能吧?

好奇心驅使下,他走到浴室,果然看見一個清潔員站在梯子上奮力清洗天花板的磁磚,可是一看到她的臉,齊邦杰整個人完全僵住!

竟然是他的初戀情人──任雨棠!

難道他認錯人了?

正當他想仔細確認時,對方剛好也轉過來與他打照面。

見到齊邦杰,雨棠受到的驚嚇顯然比他更大。「啊——」尖叫中居然一個重心不穩,從梯子上摔下來。

「小心!」齊邦杰立刻撲過去,只可惜,他那干濕分離的浴室坪數挺大的,還是慢了一步。

好痛!雨棠痛得小臉全皺在一起,好倒楣啊,摔下來時是臀部著地,又以手時撐住,很痛啊!手指也有疼痛的感覺,很可能擦破皮了。

幸好梯子沒跟著翻倒,否則打在她臉上或身上就慘了。

不過,她可顧不得身體的痛,驚駭無比地瞪著他。「齊邦杰?!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下一秒她抖著聲音問。「你……別告訴我這是你家?」

看到對方沉默地點頭,雨棠絕望地閉上眼楮。

天啊天啊∼∼她的運氣超背!最丟臉的是她剛剛還大聲唱歌!啊啊∼∼真的無臉見人了!剛才怎麼不摔死算了?

「先起來吧,你的手肘和手指都在流血,必須搽藥。」

他剛伸手想攙扶她,雨棠就下意識地往後縮。「不用,我自己可以站起來。」

都已經是陌生人了,干麼拉拉扯扯的?

齊邦杰卻不由分說地硬抓住她的手將她往客廳拉。「少說廢話,先去上藥。」他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她,可眼前最重要的是先處理她的傷口。

「你……」雨棠為之氣結。

這個男人還是跟以前一樣,霸道又專制。

他硬將雨棠按在沙發上,拿出茶幾下方的醫藥箱,一看到優碘和酒精、棉花等陣仗,雨棠就為之氣虛,直接把手藏到背後。「我我……我的手真的沒事,我不用搽藥。」

「為什麼?」齊邦杰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慢吞吞地道︰「任雨棠小姐,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最害怕搽藥。」

「你!」明知是激將法,雨棠還是被他氣得滿臉脹紅。「誰說我怕?」

「既然不怕那就乖乖坐好,不要亂動。」齊邦杰靈巧地以棉花棒沾優碘為她消毒受傷處,幸好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

雨棠不敢看傷口,把臉轉向一旁,緊張地猛吸氣。

天啊,她的天敵就是「血」啊!

一見血就會頭皮發麻、渾身無力,都怪她不習慣做家事時戴著手套,倘若有戴,多少會有保護作用吧。

她知道自己很沒用,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怕什麼?也曾想過各種方式克服對血的恐懼,大學時甚至還刻意旁听心理系的課程,想征服心魔,只可惜完全無效!

察覺她的小手隱隱發頭,臉色都發白了,齊邦杰心底涌起憐惜,她還是一點都沒變,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害怕見血。

他的動作很輕柔,一點都沒有弄痛她……疼痛感似乎消失了,兩人靠得這麼近,他那混合著陽光與淡淡煙草的男性氣息也毫不客氣地侵入她鼻端,挑逗著她的女性感官,甚至是全身的毛孔。

為什麼會這樣?雨棠覺得好慌,都分手這麼多年了,這些年來也不曾再見過面,她明明早將他遺忘了,可是為何他一出現就擊潰她引以為傲的理智,難道……在她的心底根本不曾將他放下,只是一味地欺騙自己?

不,不可能,絕不是這樣!

她慌得額頭再度沁出冷汗,這一回卻不是因為見血,而是身邊這個充滿侵略性的男人。

鎮定點,鎮定!任雨棠,你可以的!

她給自己的大腦下指令,她努力克制紛亂的氣息。

深呼吸,對,再度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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