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爺想要呢?」誰的酒都一樣,他看上了就是他的,如螻蟻般的她如何阻止?
看著幾名彪形大漢,又瞧了瞧似正似邪的男人,沒人發覺夏和若藏在袖子底下的縴指微微顫抖。「我可以賣給你,不過得等酒樓的掌櫃估算過,他認為這酒可賣我才出售,絕不佔你一絲便宜。」
聞言段玉聿思忖了一下。「可行。」反正最後那壇子酒是落入他手中,誰也搶不走。
「那麻煩你讓一讓,不要擋我的路。」抱著酒壇子,夏和若膽子忽然大得什麼都不怕,彷佛有人依仗。
「還沒人敢讓爺讓路。」她是第一個。
不知死活的初生之犢。
「你不要動不動自稱爺,我和你素不相識,你一聲爺來、一聲爺去的,听得很刺耳。」又不是她家的爺,感覺像在呼婢喚僕,人人在他面前都低上一等,得伏地跪叩。
「爺……我叫段玉聿,記住了沒?」不熟很快就熟了,只要她拿得出解他酒蟲的好酒。
段玉聿,段玉聿……這名字好熟,似乎在哪里听過……
算了,想不起來就跳過,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偶遇,以後應該見不著了,不用往心里擱。
夏和若以為面前之人只是擦身而過的陌路人,殊不知日後的糾葛如樹纏藤、藤纏樹,至死方休。
「刑掌櫃,你這會兒有沒有空?」
一入酒樓,夏和若先找看著她長大的刑掌櫃。
留著兩撇山羊胡的男人年近五十,是夏老祖那代留下的老人,鋪子里沒有人比他資歷更老了,他打七、八歲就在府里打雜。
夏老祖看他是可造之才,特意栽培他,果然培植出一位經商人才,若非後來夏府的女眷插手,安插自己的人,他大概到死也不會離開,始終守著老東家的鋪子。
不過在夏和若重生後,刑掌櫃會不會走是未知數,她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哎呀!三姑娘怎麼來了,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進來坐,我讓人給您燒幾道菜……」看到討喜的小臉,刑掌櫃顯得非常開心,連忙招呼。
外室不算,夏和若的爹有一正室、四個姨娘、三通房。縱使夏夫人手段剽悍,強行下絕子散,仍不免被人鑽了漏洞,有庶子女出生。夏府的子女總共兩兒三女,分別為一嫡子一庶子,與兩庶女一嫡女。
兩名庶女生在嫡女前頭,夏和若排行第三,府中之人都喊她三姑娘。
「不用麻煩了,刑掌櫃,我只是拿了一壇子酒要讓你品品,看看能不能賣出好價錢。」她喝過還行,不算太烈,但後勁十足,酒量不行的人還是少飲。
「什麼酒?」他好奇的看向夏和若抱得辛苦的酒壇子,伸手接過,由壇子裂縫滲出的酒香讓他眼神為之一亮。
「糯米酒,我一位閨中密友她家釀的,喝過之後覺得不錯,想在我們酒樓寄賣。」她不說是誰釀的,只言代人出手。
「我嘗嘗。」聞著就香,叫人蠢蠢欲動。
「嗯。」她會釀酒,卻不會品酒,酒的優劣她分不出來,只知醉不醉人與酒的厚薄。
刑掌櫃拍開封壇的紅泥,以小酒勺舀出一口的量,先觀酒色,再聞酒氣,然後放入口中含了一會才吞咽,順喉而下,感受口腔中殘留的酒香,入口酸甜適度,醇和柔綿,甘醇繞舌,芳馨濃郁。
佳釀呀!他在心中暗嘆。
「三姑娘,這酒還有嗎?」喝再多也不膩口。
夏和若防備地往段玉聿等人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後小心翼翼的說著,「不多,他們也只是試釀,想看看能不能賣出去。幾十斤的糯米挺貴的,若是沒人要,就留著自家用。」
「人小,心眼小。」某人風涼話一出,明指小人小心眼。
一壇子酒防什麼防,有心人想要,她防得住嗎?
你小,你小,你們一家都小!夏和若在心里月復誹,暗暗打小人。「刑掌櫃,你看一壇子酒該賣多少?」
他略微計算,「若是由酒樓買進,一壇子兩斤的量約四兩銀子,我們賣出的價自是高出許多。」
「你說個數字。」四兩銀子不少了,五十斤的大缸至少有四十斤的酒,能有八十兩。
她不只會釀一種酒,秋天一到還有各式各樣的果酒。果子釀酒期短,三個月就能開缸。
「七兩。」保守估價。
刑掌櫃說著還想舀一口糯米酒嘗嘗,誰知那口酒壇子忽地不見了,送到一名錦衣男子面前。
「算你六兩銀子,因為試過酒了,不好佔你便宜,銀子拿來酒拿走。」
眼看著就能進帳,夏和若這回學精了,她不會再把賣酒所得的銀子交給別人,別人代管還不如自己保管。
她前一世吃過最大的虧是她娘給的嫁妝她絲毫沒拿到,在出嫁的前一天被大嫂、二嫂掉包了,上萬銀兩的妝奩不翼而飛,兩萬兩壓箱銀也只剩下兩千。
到了夫家,所剩無幾的嫁妝還沒模上手,又被婆婆以「代管」的名義收走,兩家人商量好瓜分她的私房。
她在夫家過得十分艱難,舉步維艱,夫君別有所愛,早在她入門前便有一位青梅竹馬的表妹為側室。
公婆的偏心、夫妻的同床異夢,很快地,她便知道這是一場騙局。
可是她走不出去,生性軟弱的她不敢向人訴苦,默默地忍受,委屈求全,以為低頭做人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只是她終究是太天真了,不知人心險惡,誤信了豺狠,才落得悔恨終身,一縷芳魂消逝的下場。
「你個小財迷,十兩打賞不用找零。」前一刻還嚇得直發抖,當他沒瞧見她的手冷汗直冒嗎?才一轉眼功夫,那只畏畏縮縮的小老鼠變大膽了,敢向他伸手要銀子。
果然是有錢買膽,銀子人人愛。
「啊!那怎麼好意思,一壇子酒不值那麼多銀子。」她取之有愧,釀酒的原料還不到五兩銀子,包括那口大缸。
比較麻煩的是釀制過程,要經過好幾道工序,從發酵、蒸餾、冷卻,再倒入米酒陳釀、過濾、澄清……
她不敢交給別人去做,怕把一缸酒釀成酸醋,因此每一步驟都十分小心,確定沒壞才繼續做下去,直到完成。
「無妨,你那里還有一缸酒,一會兒我叫人去取,照兩斤一壇子十兩價,我全收了。」就她那小樣,能瞞得過誰?
夏和若心口一跳。「什……什麼一缸,就一壇子而已,人家托我賣賣看,好賣再多釀一些。」
「腦子不靈光就別費神裝神弄鬼了,爺是半神,能掐指一算,小丫頭也別藏著掖著,只要酒好就不會虧待你。」段玉聿看傻子似的拍拍她的頭,看多拍兩下能不能長進些。
「沒酒。」啊——?他在干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他不曉得嗎?為什麼一直拍她腦門?
嗚!她只是被退親,不是嫁不出去,被他一拍,根本是雪上加霜,誰還敢上門來提親?
眾目睽睽之下,夏和若都要哭了,她要是真成了老閨女全是他害的,好想咬他一口泄憤。
他笑了,多了一抹威脅。「讓我拿不到酒便以身來償,我園子的花草開得艷麗,用的是人血澆灌。」
她一听,冷吸了一口氣。「噬血魔!」
「是花吸血,不是我。」看著她欲哭無淚的神情,段玉聿積了一日的陰郁忽地散開,感覺愉悅。
「我沒有一缸的酒,最多五個酒壇子。」她不能一下子取出太多酒,以免啟人疑竇。
真可笑,她不僅要防外人,還得防自己人,尤其是身邊的香草,那是一點跡象也不能泄露出去。
她不會再重蹈覆轍做夏府的搖錢樹,銀子賺得多卻沒一兩落在手上,替人做嫁衣,落得兩手空。
「二十個酒壇子。」
算得真精準!她暗自咋舌。「沒那麼多,七個酒壇子,再多我也拿不出來。」
「十八個酒壇子。」他的底線。
「不行,十個酒壇子。」一咬牙,她喊得粉頰通紅。
「十五個。」不能再少了。
「沒有,就十個。」他再逼她,她就不賣酒,大不了放成老陳釀,更值錢。
段玉聿雙眸一眯。「鬼丫頭,我已經夠寬容了。」
他的意思是不要給臉不要臉,他一掌就能掐死她。
「我也跟你講白了,一口大缸三十斤,你說能釀出幾斤的酒?人家留著酒釀煮湯圓,剩下的全給你了。」不怕、不怕,鎮定點,一回生、二回熟,多做幾回騙子就熟練了,不想被騙就要先騙倒別人。
「真的是三十斤一口缸?」他注視她的雙眼。
心里很慌的夏和若盡量冷靜,眼楮不眨地與之對視。「是三十斤,重了搬不動,出酒量約二十一、二斤左右。」
自家人也要喝一點,她多報兩斤是虛弄實,想蒙混過去。
沒人瞧見她背都濕了,心驚膽顫。膽量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她很努力了。
夏和若雖然重生了一回,但本質不變,本性善良,雖知道是誰害了她,可為了日後的佷子佷女們,她無法果決的施予報復,討回所受的不公,她也不願去恨,淪為仇恨的奴隸。
不過她可以事先將自己保護好,盡量不讓別人傷害她,即使到了年歲仍嫁不出去也能養活自己,不成為別人的負擔。她會在別人想算計她時先搬出去,買個莊子、幾畝田,自立女戶,以絕他日親人間的惡言相向。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以前她單純地認為有娘家人足以依賴,不論嫁予誰家婦都不足為懼,可是生死輪回一回以後方知一切是虛妄,握在手中的才是真的。
她的哥哥們真的對她好過,曾經的疼愛不是假的,只是有了自己的小家後,她不再是他們心中最重要的人,為了那一份斬不斷的血緣,她願意退讓,維持一家的和樂。
畢竟重生後,傷害過她的人、事、物尚未發生,她只要防止別人的別有用心,很多事都能避開。
「我信你一回,一壇子兩斤,共二十斤,十個酒壇,一百兩。長英,給銀子。」看在這個丫頭敢直視他雙瞳的分上,他姑且相信。
沒幾人有膽與他對望,甚至討價還價的打對台,就這份膽識,他允許她多活幾日,如同秋後的蟬。
過不了冬。
「是的,爺。」長英取出一張銀票,匯通錢莊的票子向來誠信可靠,童叟無欺。
看到銀子即將到手,夏和若兩眼一亮,但她仍緊繃著心,不敢掉以輕心,眼前的錦衣公子不是她能輕易糊弄的。「我讓人把酒送來酒樓,你再跟掌櫃拿。」
「不用,我派人去取。」段玉聿好看的手在她眼前一晃,不動聲色地看她瞳孔一縮。
「我……我幫你送,我那位閨中密友住得滿遠的,沒見過什麼世面,怕被……呃,嚇到。」她暗指他們看來來勢洶洶,非等閑人物,幾壇子酒就不必勞煩了,省得令人嚇破膽。
看她那副如臨大敵的小心模樣,段玉聿彷佛看見想偷吃油的小老鼠,戰戰兢兢的躡足,心下覺得可笑,知道怕不是壞事,但他更想看她據理力爭的大放厥詞。「再說。」
咦?再說是什麼意思,不能把話說白些嗎?她的腦子不夠大,猜不透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在想什麼。
夏和若還在發怔,那壇子酒已被取走,手上多了一張一百兩銀票,她腦中一陣暈乎乎,不敢置信這是真的。
離開酒樓後,段玉聿開口。「千夜,盯著她。」
「是。」一名玄衣人冷聲一應。
「爺,您發現了什麼異常?莫非此女與我們追查的那伙人有關?」長英機伶,一想就想到手邊正在辦的事。
看不出喜怒的段玉聿回頭露出百花為之失色的笑容。「你不覺得逗弄一只跑不出手掌心的老鼠挺有趣的嗎?」
「嘎?」長英傻了,爺把人家小姑娘當逗樂的小玩意了?這……閑得蛋疼吧!
正巧他沒有。
「爺看她玩什麼把戲。」誰能在他面前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