泵娘們則是去挑選自己需要的插花容器、剪刀、浸水和花台,這時春花柳畔的案幾已經鋪設好,用帳幔隔開,給姑娘們一會兒表現才藝用。
挑揀插花容器的時候,葉曼曼看著似乎胸有成竹的溫寧寧,她都能清楚感受到那些貴女的惡意,溫姑娘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雖然她也和其他人一樣驚訝于溫姑娘和步世子的婚約,但她沒有任何妒忌之心。
溫寧寧之前是個痴兒的事不是新聞,如今身子康復,腦袋清明了,還許給了均王世子,得了這麼一樁好姻緣,那是她福澤深厚,而那些姑娘想比試花藝,根本是想打溫姑娘的臉吧。
可自己又不能大剌剌的問人家,花藝一道,你行嗎?
她們還沒那交情。
雖然她仍沒弄懂溫姑娘為什麼獨獨青睞于她,在溫家對她極盡款待,與貴賓無異,那樣的尊重讓她感到了從來沒有得到過滿足的虛榮——
是的,虛榮,只要是人,不分男女都免不了虛榮心,她不否認自己也有,但家人視她如敝屣,弟妹視她為寇仇,誰曾給她這樣的尊重和微笑?
老實說妹妹那忌妒得幾乎要發狂的眼楮讓她稍稍解了這許多年來沒有父親愛護,沒有母親扶持,沒有兄友弟恭,宛如孤女般活過來的憋屈。
所以她決定了,一會兒比試花藝時,溫姑娘要真的不擅長此道,自己幫襯個一二就是。
這些年,為了妹妹的好勝心她總是處處藏拙,但是論花藝,那是她的拿手絕活,她雖不常出來走動,但她敢拍胸脯保證,京里她不敢說獨佔鰲頭,卻也不會輕易輸人。
溫寧寧看見葉曼曼略帶擔心的眼光,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卻也不說破,拍拍她的手臂,「不過就好玩嘛,哪個高門貴女會真心與我計較?要是被人傳出去說小雞肚腸,豈不得不償失?」
葉曼曼可沒有她樂觀,捧高踩低一直是這些世家女奉行的道理,又有誰會去憐惜同情一個表面上沒什麼能比得過她們的傻兒?
像溫七這人不用力的踩,豈不是更加對不起自己?
她不知道溫寧寧才不耐煩這些言語上的較量,她重活一世又哪能不明白這些懷春少女們一旦偏激起來有多恐怖,像申嬌嬌就是一條道走到黑的典型,但是她也相信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和申嬌嬌一個樣。
是人都會替自己打算,那沒有錯,只要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她還挺願意包容的。
像這些才藝展現,不過是錦上添花,博君一笑的東西,插得再好還是盆花,插得不入世俗眼光,敝帚自珍也沒什麼不好。
這一世她對婚姻不抱任何希望,听以這些虛妄的東西再多有什麼用,不過是圖個熱而已。
相較于她的漫不經心,幾個貴女們可認真了。
苻月光挑了個龍泉粉青釉紙槌瓶,衛東琪挑的是官哥短瓶,也就是鵝頸花觚,衛東黨野心最大,挑了個成窯嬌彩斗如意玉壺,葉仲薇拿琺瑯彩繪描金瓶,葉曼曼的是青銅荸費瓶,溫寧寧則順手拿了個圓滾滾的石榴瓶,因為它有一個小花口,模仿石榴的形狀。石榴象徵多子、桃象徵長壽、佛手象徵多福,這三種水果經常畫在一起又叫三多紋或三果紋。
挑好花器,又帶著婢女去溫家花圃剪拾花材,因為這時候是春天,幾位姑娘也多使用梅花'牡丹、蘭花、木瓜、豆蔻、百合等花材來表現春天的生機勃勃,唯獨溫寧寧讓花匠剪了一大堆在旁人眼中被歸類與雜草無異的攀藤類花材。
因為不同的花材有著不同的意蘊,插花也講主次,主花材多用花形獨特,雍容華貴、花朵碩大的花材,次花材主要是用來襯托主花材,強調素雅,每位姑娘大多是遵循著這個基礎拿花的。
需要的花材到手便回了春花柳畔,開始將腦海中的構思展現出來。
因為布幔隔著,避免了競賽者看到彼此的作品分心或模仿,可這樣一來葉曼曼就幫不剞溫寧寧了,她看著遠在兩個布幔外的溫寧寧,想來天意如此,也只能投給她一抹「你好自為之」的眼神。
溫寧寧根本沒放在心上,手里捧著雜草般的花材,朝著她彎唇,露出清淺如水的笑靨,進了自己的插花位置。
花藝對這些高門貴女來說就小菜一碟,每個都是師從某某大師,或是不世出的花藝大家,隨便一個都是能叫得出名號的,家中經濟情況稍差的,也能從祖母、母親身上學到一些雞毛蒜皮,可這些雞毛蒜皮拿出來卻也比豪門富戶的姑娘要強得多。
滿懷信心、自視甚高的很快的離開位置,也有人好勝心強,思索半日,斟酌再三,拖到最後才離開。
等到所有的參賽者都完成走出布幔,僕役們也撤掉所有的布幔,數盆姿態鮮妍的花瓶和花態就展露在等著評監的夫人、老夫人和諸位少爺公子的眼前。
對于面生的明璞,幾位貴夫人只覺得這後生長得俊俏,又是均王世子帶來的人,也沒敢怠慢,內宅婦人不懂政治,還真認不出他的真實身分,唯有拾曦郡主見到他的時候美艷的眼眸閃過幾許復雜,膝蓋不自覺便要彎下去。
明璞笑笑,用眼神制止了她。
也因為這一眼才流露出他幾許的威嚴。
她滿臉疑問的望向步孤城,他十分平靜的頷了首。
拾曦郡主的手不由得撫上胸口,既然當事者不欲人知,隱瞞了身分來到溫家,她也只能當做完全不知來了個會讓家里蓬蓽生輝的大貴客這件事。
因為是不記名的點評,所以不會有人知道哪盆花是哪個姑娘的手藝,最後看哪盆花前面的匣子票數多,便是贏家。
由于人數並不多,很快便知道了結果。
葉曼曼的票數最多,次之是溫寧寧。
而苻月光和溫寧寧相差一票,落入第三。
最氣憤的是葉仲薇,她墊底,也就是掛了車尾,那一票還是她自己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扔進匣子里的。
向來心比天高的她一直用狠毒的目光剜著葉曼曼,她在這里拿這嫡姊沒辦法,不代表回府後也拿捏整治不了她!
她咬了咬後槽牙,這葉曼曼竟敢出這種風頭,回去一定要叫母親給她好看!
這樣的結果出乎所有姑娘們的意料,除了葉曼曼和溫寧寧,其他姑娘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苻月光在得知結果後,繞到溫寧寧的作品前面仔細端詳了一遍,先是百般挑剔,只是臉蛋上微微的忿色很快消退,這花插得乍看有些雜亂無章,可再多看兩眼卻有股韻味,眼神跟著那豬籠草往里走,那些攀藤是怎麼纏繞其間的,那一絲一縷看著都有意思,剎那間竟開始研究起溫寧寧這盆花的技法了。
她向來信奉有本事的人都值得被尊敬,對于能力比她強的人,她雖然有那麼些吃味,倒也心悅誠服。
傻子果然不傻了呀。
苻老夫人將葉曼曼喚到跟前,那盆金盤襯紅瓊很得她的心,靈性飄逸,完美無瑕。
「原來你是葉公龍的長女。」
「是,小女子見過苻老夫人。」她只是沒有機會出門,不代表就荒廢了該有的禮節。
就算她不能代表葉家,卻不能丟她娘的臉面,因為她所有的本事都是她娘親自手把手教的。
苻老夫人對端莊秀麗、舉手投足都是大家閨秀氣質的葉家大姑娘印象更好了,「我與如今的葉夫人見過數面,卻沒見過你,如花年紀又有這般好手藝,應該常常出來走動才是。」
必于葉家的家事她也有所耳聞,眼前這表現得體的大姑娘可憐啊,沒了親娘,有了繼妻的爹也成了後爹,對這前妻之女據說不聞不問,毫不關心,都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還當擺設似的扔在家里發霉。
「是。」
苻老夫人又把溫寧寧招上前,「孩子,你這花藝是誰教你的?」
這孩子似乎擅長將不同花材組合到一塊,承載不同的花藝風格和色彩,去創造一件精美絕倫的作品,這在當今十分少見,構圖大氣也豁達,想她小小年紀,還是初學就有此成績,如果她能在此道上狠下功夫,假以時日,必成大師。
溫寧寧見葉曼曼受苻老夫人看重,心里是替她高興的,至于被點到名,她仍維持平常心。「我師從姜娘子,可我笨拙,也只學了點皮毛。」
「可曾是白鹿書院山長的姜娘子?」
溫寧寧懵懂的點頭,大哥只跟她說姜娘子來頭甚大,不可怠慢輕忽,要用心學習之類的,對姜娘子的來歷卻不肯多說。
其實她善花藝,除了姜娘子這些?教導,讓她茅塞頓開以外,她不過就是比現在的葉曼曼多了十幾年時間的淬鏈和肯下功夫,說起來還有點勝之不武。
「想不到是姜娘子的學生,孩子你不容易啊,多少人家想聘姜娘子回去教授她都沒應下,想不到人居然來了侯府,這果真是緣分!」苻老夫人一手拉著葉曼曼的手,一手拉著溫寧寧感嘆了一番。
溫寧寧壓力可大了,想不到姜娘子的來頭這麼大。
苻老夫人看這盆她喜歡,再看那盆也深得她的心,想了想,得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兩個丫頭的花都各有特色,要取舍還真難倒了我,這樣吧,下月皇覺寺建寺三百年大法會,屆時寺廟有場花藝比試,你倆可有意思試它一試?」
皇覺寺是皇家大廟,香火鼎盛,三百年大法會那該是多大的場面,能供在佛前的絕不會是普通花卉,這可是很大的比試,得名自然是好的,要有個差池,丟的不只是自家的臉面,而是連苻國公府這推薦人的面子都會掃地的。
溫寧寧和葉曼曼互看了一眼,溫寧寧看見她眼里的雀躍。
溫寧寧並不想出這種風頭,在家睡覺躲懶多好,何必去人擠人,爭那名頭?
在她以為,一花一世界,就算是一朵不起眼的野花放在水盤里給菩薩供養,也是供養,但是權貴人家就喜歡這些名目,既然苻老夫人都這麼說了,看葉曼曼的樣子也是躍躍欲試,得了,自己也正愁春日宴後要找什麼藉口去找她,想不到這會就有人給她送上機會,那麼哪有不應的道理。
往後她就可以用切磋花藝之名大方登葉家門,于是她沒多想的點了頭。
葉曼曼也不見什麼扭捏神色,她的花能讓苻老夫人看中,還要她去參加比試,這是極大的榮幸,也給了她天大的面子,她不膽怯,滿口應允了。
而此舉讓其他幾個姑娘都眼紅得不得了,尤其葉仲薇氣得都快把帕子撕壞了。
她居然敢應下?她居然敢應下!這個不要臉的賤貨!
看著同樣應聲的溫寧寧,兩個小泵娘相視一笑,葉曼曼瞧著她臉上的光彩,彷佛在她身上見到一股生氣勃勃的力量,不由得露出了來到溫家後,第一個屬于她這年紀該有的迷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