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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小桃源 第十章 謀妻當自強(1)

「這幾日先搬回定國公府養傷,別讓你祖母擔心。」宋定濤下朝後讓隨從將馬車直接拉到嫡子的侯府宅第,探望宋觀塵的傷勢。

「若不要祖母擔憂,就別把孩兒受傷之事告訴她老人家,父親替我瞞著便是。」傷者並未虛弱臥榻,而是略顯拘謹的端坐在院落內的雅軒。

正霖帝秋狩途中遭刺殺一案發生于前日,宋觀塵事先自然清楚所有來龍去脈。

上一世,毫不知情的他並未出現,皇帝最後雖逃出生天,但隨行的御林軍幾被滅盡,大統領範升奮戰至最後,撐到京郊駐軍趕來馳援才倒下,最終殉職。

這一世,他跳出來救駕,左臂與右腿各挨一刀,這兩道傷是他故意挨的,相信掛點彩搏帝王垂憐,有助他之後欲行之事。

宋定濤實不知該如何與自己唯一的嫡子相處。

記得孩子稚齡時頗愛黏著他,也不知從何時起,孩子像一下子長大了,在他面前變得越發持重少言。

老實說,身為一名父親,他已無法對這般優秀的兒子要求更多,只能暗自月復誹正霖帝,都怪皇上太過偏愛他宋家的大郎,封爵便算了,竟還御賜侯府!

特意御賜的宅第若然不住,豈不是打臉天子?

可皇上此舉根本是在「拆散」他們父子之情,其心可議!

壓下對帝王不滿的意緒,宋定濤面容微繃。「傷勢如何?昨日為父讓人送來的上等金創藥可用了?我那里還有幾瓶上好的內服藥,能補氣補血,回頭再遣人送來。

「府中亦有上等的藥,父親無須勞煩。」他很快拒絕。

雅軒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滯,宋觀塵明白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此時此際忽然想到在絲芝小院那一夜,他對那座小院的主人坦然交底,不僅僅是那些丑惡,骯髒的遭遇,更包括被救回後必須隱忍的心境……

女子那雙杏眸涌出的籃箏佛流進心里,不知不覺間將他內心凍寒多年的一角浸暖,而道出一切,有了「知心人」,他渾身變得輕飄飄,好像從里到外、從頭到腳都被滌盡。

幸得候爺重生,那這一世侯爺便與令尊大人重修舊好了是不是?「重修舊好」怕是不能夠。

但,父慈子孝之類,他可以試著配合。

清清喉嚨,他放緩語氣,「孩兒這里有宛姑姑以及幾位大小避事照看,宮中亦賞賜不少良藥,不會有事,倒是父親瘦了許多……」

宋定濤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受寵若驚的表情掩下,亦假咳兩記清清聲音,道︰「為父無事,每日三餐食欲甚好,進得甚香,不過你祖母卻是正餐少食,偏愛甜品,勸不听阻不了,實在心疼。」

提到祖母,宋觀塵心口不禁一暖。

上一世他十二歲出事,歷劫半年歸家,祖母大人早為他哭瞎雙眼、哭壞了身子,之後不過一年光陰,老人家便病筆離世。

這一世他已及弱冠,祖母依然健在,他若特意回定國公府,十有八九都是為了探望已近七十高齡的老人家。

「孩兒近日會再回定國公府探望,屆時再勸勸祖母。」這兩年,向來精明的老人家也常犯糊涂,令他很是牽掛。

宋定濤一嘆。「也就你說的話,你祖母還會听進一二。」

是啊,因為他在老人家心里是最最金貴的嫡長孫,祖母大人疼他若性命,他的話對老人家而言舉足輕重。宋觀塵近日常想著,如若他的寧安侯府有了當家主母坐鎮,一切妥妥貼貼,穩穩當當,他也許就能把祖母接到侯府奉養。

他想,祖母大人與他相中的那個姑娘,相處起來應該挺合拍。

這一邊,宋定濤內心很是納悶,總覺得兒子似乎哪里不太一樣。

這「不對勁」的感覺是朝好的方向發展,宋定濤納悶歸納悶,卻也生出幾絲欣喜。

此際,敞著兩扇門的雅軒外出現一名管事,神色略顯倉皇、匆匆來報——

「稟國公爺,稟侯爺,皇上偕皇後娘娘微服來訪,聖駕已到侯府門前。」

身為國丈的宋定濤倏地從紅木雕花圈椅上立起,學里率先浮出的思緒非常「大逆不道」,也非常「亂了套」——

那皇帝老兒要了他宋家嫡女還不夠,還想來搶他的兒子當兒子嗎?

不管宋定濤怎麼想,反正他這個國公爺依舊還是得趕去迎駕。

不僅宋定濤一個,連宋觀塵亦帶著傷臂、拖著傷腿,陪父親大人跪在侯府的前院大廳恭迎聖駕,結果是讓微服出宮的帝後又驚又痛,連忙吩咐左右將護駕有功的宋觀塵扶起,一扶又扶回寢居院落里。

宋恆貞甚至親自將他按回榻上,執著他的手,淚眼汪汪的。

「臣無事,全為皮外傷罷了,傷口是深了些,卻非傷筋動骨,過幾天就能痊愈,皇後娘娘別為微臣過分擔憂啊。」宋觀塵邊說邊試圖再坐起,但這一次肩上多了正霖帝的手,不能抵抗,只好安分靠回迎枕上半臥半坐。

偌大的寢房中,他被迫半躺著,他家的皇後長姊落坐在榻邊並輕握他一手。

正霖帝立于榻側,他家父親大人則陪在皇帝身旁,所有隨侍的宮人宮女以及侍衛皆候在外間廳堂和院子內外。

直到皇上在離榻邊最近的一張圈椅撩袍坐下,宋定濤才跟在一旁陪坐。

帝王的關懷確實真切,但重中之重的部分在後頭——

「關于此次行刺,朕已看過皇城軍司和刑部送上的折子,大致明了了,只是愛卿是如何得知賊人必使毒煙,竟能事先服下解毒丸?」

宋觀塵道︰「回皇上,皇城軍司在錦京內外安置著無數個暗點,用來收集各方消息,那一日臣接搜密報,事關紅蓮明宗教的余黨,此教派頂著大義凜然、佛愛眾生的表象,私下干的皆是骯髒勾當,三年前皇上下令禁教清剿,臣當時與他們交過幾次手,紫霧毒煙是紅蓮明宗的教徒常使的技倆,得知對方底細,為防萬一,臣自然是要隨臣救駕的屬下們先服用解毒。

「幸得前些時候太醫院那邊剛制好一批常備藥物送來,多是治刀傷劍傷、跌打損傷的外用藥,其中卻還夾帶三大盒解毒丸,也不知是太醫院里的哪一位這般用心,此次恰好起了大作用。」

解毒丸是宋觀塵事前便備妥的,將這事推到太醫院頭上,他相信太醫院的人不會傻到把這功勞往外推才是。

丙不其然,皇上聞言立刻將太醫院稱贊了一番。

宋恆貞擦干淨眼角淚水,親眼見到人她稍能安心了,終于破涕為笑。「也是阿弟見事甚快,才听到一些零碎消息就能拼湊起全貌,猜出紅蓮明宗的余孽欲對皇上不利,當真天佑我東黎。」

正霖帝點點頭微笑。「愛卿快馬加鞭趕來救駕之際,還不忘帶上解毒丸,你救的可不僅朕一人,當場被毒煙迷害的眾人皆因你才得以活命,你這小子,好樣兒的,有了你,朕心甚慰啊甚慰!」

為人親爹的宋定濤面皮微抽,有種帝王又想來搶他兒子的不痛快感。「塵兒雖然無大礙,老臣替犬子謝恩了,只是臣擔憂仍有其他余黨作亂,還請陛下和皇後娘娘早些回宮為好。」

宋定濤一臂被正霖帝按住,安撫般輕拍了拍,但皇帝的目光仍落在宋觀塵臉上。

「朕要賞你,大大賞你。」

宋定濤忽地立起,深深一揖。「皇上,這萬萬不妥啊!犬子年歲輕輕、榮華富貴皆足矣,皇上萬不能再偏寵他!」

「朕賞的是寧安侯,是朕的皇城大司馬兼御前行走,說朕偏寵嗎?嘿嘿,那朕還就偏寵了,定國公可別吃味啊。」

宋定濤就是吃味了,深深吃起兒子和皇帝的醋,欸。

這一邊,宋觀塵恭敬道︰「微臣的榮華富貴皆承皇上恩典,確如家父而言,一切足矣。」表情忽然有些靦腆,一手搔搔後腦杓,彷佛甚是苦惱、躊躇。「但卻有一事……還得請皇上賞賜。」

「你這孩子——」宋定濤眉峰攏高。

「你說!」正霖帝的手霸氣一抬,止住宋定濤後面三千字的嘮叨,對著宋觀塵頷首。「愛卿要什麼,朕都允你,朕既是天子,必然一言九鼎。」

宋觀塵咧嘴笑開,笑得長目彎彎,完全就是得償所願、喜形于外的真誠流露。

彼不得身上帶傷,也像忘記身上有傷,他倏地跳下榻,雙膝跪地頭一拜——

「臣懇請皇上賜婚!謝皇上!」

既然姑娘家不願把自己指給他,山不來就我,只好我就山。

在賜婚的聖旨頒下之前,正霖帝與他的皇城大司馬兼御前行走在私下有過一場談話。「朕要賞你,你討的這個賞也太……太不像話。」

「回皇上,對微臣而言,能娶那姑娘為妻實是天大賞賜。」神情真摯。

「朕並非說那姑娘不好,愛卿看中的,自然有她獨特之處。朕「太不像話」的意思是……堂堂寧安侯爺,生得是一表人才,文武雙全,竟然連個姑娘都求不得?還有臉求到朕而前來了?你、你也太不像話!」恨鐵不成鋼。

「她說得明白,不想攀臣的這根枝兒,就直接把臣給踢掉了,微臣總不能不管不顧將她擄了、囚禁起來這樣又那樣……」委屈。

「你敢?」

「就是沒敢才來求皇上作主。」

「朕為何有種感覺,像在幫你這小子逼良為娼?」

被帝王評為「太不像話」的寧安侯爺,露出非常無辜的俊美笑靨。

在賜婚的聖旨頒下之前,皇後娘娘與她的嫡親胞弟在私下亦有一場談話。

「皇上要賞阿弟,你討的這個賞也太……太令姊姊安心。」感動到淚光閃閃,與至親之人相會,連「本宮」的自稱都免了。

「阿姊之前對我是哪里不安心了?」虛心請教。

「阿弟生得這樣俊,打小就比女孩兒家還要好看,姊姊就怕一堆不長眼的男子覬覦你,更怕你不愛姑娘愛兒郎。」終于能一吐心底深深的憂慮,長姊不好當啊。「你若真愛兒郎,那咱們宋家就絕後啦!」

「……爹還有兩房妾室,兩位姨娘共生下兩男三女,理應不會絕後。」

「那能一樣嗎?我就你這個嫡親弟弟,姊姊就只靠你這一脈!」香帕揮了揮,緩下心氣,美顏露笑。「不過現下沒事了,知道阿弟中意人家姑娘,還求到皇上那兒,這事準成。那姑娘我上回進宮時見過,性情甚好,沉穩大方,重點是胸脯鼓鼓,腰肢柔韌,臀兒也翹,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阿弟夜夜疼惜、時時澆灌,定能很快讓我那未來弟媳懷上……你臉紅個啥勁兒?」

「我沒有……」

「明明就有。」風情萬種的眸子忽地瞠圓,語氣有些不穩。「莫非阿弟一直是個‘雛兒’?」一國之母已驚到慌不擇字了,「你說,老實說,是不是不曉得在床笫間該如何疼惜人家姑娘?也不知道該如何澆灌,是不是?」

「我知道!當然知道!」惱羞成怒了。

「那你說說看,讓我听听看對不對。」

「……」為什麼他需要跟皇後長姊說明那種事?

「欸欸,你果然不懂啊!不怕不怕,姊姊立時傳兩位經驗老道的宮中老人好好為你講解。」

「臣告退!」

被自家皇後長姊認定是「雛兒」的寧安侯爺一反平時的從容沉穩,拔腳就跑滿,滿面通紅。

在賜婚的聖旨頒下之前,定國公本想尋個機會與嫡子私下談話,但,他沒有。

他沒事,只是有些小哀傷。

自家孩子有中意的對象、想成親了,他這個當爹的沒被兒子請求提親,竟只能怔怔看著兒子求別人出手,實在是……欸,什麼滋味都不是滋味了。

就說了,帝王居心不良啊,別家的兒子不搶,專搶他宋家的!

在賜婚的聖旨頒下之前,蘇練緹內心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皇帝遭刺殺,錦京內外臨時戒嚴,提督織造的齊連大人當晚便夜訪「幻臻坊」將事情說了說,寧安侯馳援救駕因而受傷的消息,蘇練緹便是從齊連口中得知的。

她自然是擔心宋觀塵,不知他傷到哪里,不知他傷得如何,也不知能向誰再仔細打探。

一顆心高懸了兩日,根本坐立難安。

就在第三日,她找好了理由,帶著為他親制的衣物,厚著臉皮毅然決然要去敲他寧安侯府大門,可她一腳才踏出「幻臻坊」就被前來宣旨的一行內侍宮人們堵回頭。

被下令接旨,「幻臻坊」的前頭大廳里跪了滿滿的人,所有人一頭霧水,待那位為首的內侍大人將聖旨逐字喻出,清聲脆響,蘇練緹瞬間懵透。

賜婚。

又是一場正霖帝的賜婚。

差只差這場賜婚並非她所求。

這一道聖旨來得如此突然,問也不問她的意願,直接將她指給救駕有功的寧安侯宋觀塵。

按旨意,三天後宮里將派人來接她入宮,一是身為寧安侯長姊的皇後娘娘有意與她多親近多相處,二是接她入宮好生教,畢竟將來是要接管侯府中饋成為當家主母。

從一介平民躍進權貴圈子,即便宋恆貞不在意蘇練緹的出身,甚至頗喜愛她的脾性,一些身為侯府夫人該懂得的進退應對以及人情世故,她仍得盡快教會這個未來弟媳。

只是宋恆貞不知道的是,貴女命婦們該習得的那些事,蘇練緹早在上上一世嫁進卓家就徹底學會了,不僅學會,更徹底學以致用,把當時好幾房同居的卓府一門管理得妥妥當當。

如今相信,她實是努力過了頭,很大原因在于她當時僅生下萱姐兒這個女兒,孩子又面有殘損,她想要保住她們母女倆在卓家的地位,想確保萱姐兒能享有卓家嫡女應得的一切,所以在打理府中事務、侍奉長輩上頭就顯得格外賣力,想讓所有人皆看重她、倚仗她……結果卻是丑惡如斯。

而這一世她又要再一次嫁進高門嗎?

聖旨已下,沒有她置喙余地,但,她甘願如此嗎?

內心一遍遍自問,腦海中浮現的是那男人次次夜訪她香閨時的模樣和姿態——

他窩在一堆形狀不一的靠枕和抱枕里,烏絲輕散,美目淡掩,懶洋洋的神情彷佛下一刻就要眠去,自在且安詳,讓她連呼吸都輕了,直想看著那樣的他,看上許久許久……

她想起他那個「已許久未夢」的夢。

他跌進前塵的惡夢中,重生未能抹去那烙印在記憶中的傷,這一世的他剽悍剛毅、機智多謀,卻依舊是傷痕累累、受魔爪摧折的那個十二歲小少年,那樣的他真真戳得她心窩劇痛,淚水難止。

他說,他只是想有一個伴,深知彼此的伴侶,可以談心說事,既是夫妻亦是摯友,那些情啊愛的,她不願踫觸,那他也不求。

直到賜婚的聖旨擺在那兒,負責傳旨的內侍們離開了,整座「幻臻坊」充斥著眾人既驚且喜的叫聲、笑聲、交談聲,連師弟和師妹都繃不住直沖過來想問個清楚明白,蘇練緹則是傻在原地動也不動。

然,再怎麼傻怔,她思緒憑本能翻來轉去,短短時間已掠過無數片段……

從那一世帶著孩子出逃、在五狼山下的客棧與他邂逅,到上一世默默看著他多年,為他縫尸入殮送君一程,再到今生的相識相近相親,她忽然明白,是她不想放開他,也不可能放得下。輾轉重生,一次又一次,他亦是烙印在她記憶中的痕跡,刻在心版上,令她心疼憐惜,曾想過不願再動情、不願再落苦海,但不知不覺間,好像已在當中浮沉。

所以當師父花無痕一臉憂心忡忡、私下問她——

「皇上的指婚來得實在蹊蹺,你要不願,為師替你拜訪一趟寧安侯問個仔細,看能否有轉圜余地?」

她鼓起勇氣,「師父……徒兒願嫁的。」

不曉得該用何種說辭才能令師父安心,她干脆將事實相告,從上上一世如何遇見宋觀塵開始講起,講到今世的相遇。

她略過幾件宋觀塵不欲人知的私密,僅以自身視角為主,大致述說完整,就連自己的心境亦都直白說明。

但關于宋觀塵時不時夜探絲芝小院一事,倒是被她瞞下來,就怕師父知道了要生宋觀塵的氣。

欸,她都不知自個兒這般心態,算不算是「女生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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