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好風光,蝴蝶兒忙,蜜蜂也忙,小鳥兒忙著,白雲也忙啊……」
山桃縣外的馬嵬村,一條蜿蜒直上的山道中,一頭壯碩的老牛緩慢的走著,牛背上躺著一位剛及笄不久的小泵娘,她的頭就枕在兩個牛角中間,十分愜意的哼著曲兒。
無國界醫生顧喜嫣……不,現在叫顧喜兒,小名丫丫,她是里正的小女兒,也是馬嵬村的村霸,沒有之一。
彼喜兒的爹顧里正幼時是爹娘捧在手心上的寶,他們對他期望很高,五歲那年便和陳前里正的兩個兒子一同上學,在學堂上表現優異。
誰知好景不長,一年後顧里正的母親因一場小風寒而過世,而後半年,家里沒女人照料實在不行,他爹顧老頭便又續娶,娶得是隔壁村的村花柳氏。
柳氏剛入門時為了博個好名聲,對顧里正這個繼子的確不錯,衣食不缺,繼續供他上學,每隔一段時日就有新衣新鞋穿。
可是自從生下兒子後,柳氏對繼子的態度就慢慢起了變化,變得有些怠慢和嫌棄,等到生下二子一女,徹底在顧家站穩腳跟,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話語權後,她開始有意無意的對顧老頭洗腦。
馬嵬村一開始不叫馬嵬村,而是叫三戶莊的小坳,因為逃難來的顧家三個兄弟住在這里而得名,後來三家人口越來越多,便改名為顧家村,最後移入的村民越來越多,才又改叫馬嵬村。
彼老頭家便是最先搬進來的那三戶人家之一,因此佔了村里最肥沃的良田數十畝,一直到顧里正十歲時,家中有水田八十畝,旱地二十五畝,十畝多的山坡地,算是村里的富戶,沒挨過餓,穿過補丁衣服。
可是在家里有余裕的情況下,柳氏以田地無人看顧的原因斷了顧里正的求學路,硬逼著他種田,然後把求學的機會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但不是每個孩子都是讀書的料,顧老二和顧老三在私塾根本坐不住,一本《三字經》背得坑坑巴巴,《百家姓》只記得趙錢孫李,《千字文》更是認不到五十個字,氣得夫子大罵他們「朽木不可雕也」,寧可退銀子也不願意收這兩個蠢學生。
因為有了優與劣的對比,柳氏對顧里正的痛恨和厭惡逐漸加深,平時不是言語上的奚落謾罵,便是故意讓他錯過飯點,更有甚者,她早早為自己的兒子定下親事,十五、六歲便娶進老婆,而顧里正硬是拖到二十一、二歲,村里有了閑言閑語,她才不情不願的開始物色人選。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打算讓顧里正這長房嫡孫當贅婿,對方是快三十歲的寡婦,人生得丑不說還有暴牙,皮膚黑得跟木炭似的,這哪里是結親,擺明是結仇!
這下陳前里正看不下去了,把顧老頭兩口子叫來痛罵一頓。
他的兩個兒子與顧里正曾是同窗,感情很好,小女兒和顧里正也是青梅竹馬,彼此有那麼點意思,故而主動撮合,牽起兩家的姻緣。
柳氏不甘心繼子的親事比她兒子的還好,小倆口成親的隔日便要求分家,將顧里正這房分了出去,分家銀硬是只給了十兩,百來畝田地也只肯分給他們十畝水田、兩畝旱地,還都是最貧瘠的那幾塊。
陳前里正得知消息後,哪里舍得女兒女婿受這麼大的委屈,當即找來七位顧家族人評理,而那時他的長子陳俊明已經考上舉人,當了隔壁碧水縣的縣丞,雙方一同施壓,顧老頭和柳氏才勉強給出二十畝良田,五畝旱地,以及長了竹子的山坡地。
接著陳前里正又利用自身權力將相鄰自家的五畝地劃給女兒女婿,還幫著出錢蓋了三間青磚紅瓦大屋,令顧老頭和柳氏眼紅不已,一直想佔為己有,不過在陳前里正嚴密的把關下,顧老頭一家未能如願,只能罵罵咧咧的和長子斷了往來。
幾年之後,顧里正也算上進,有兒有女,多添了十畝地和一頭小牛、幾只羊,當年的困窘已不復見,他還了陳前里正蓋屋的銀子,將岳父岳母當親爹娘一樣奉養。
此時正值碧水縣縣令高升,他離任前推舉陳俊明為新任縣令,陳俊明又拉拔自己的舉人弟弟陳澄明,由書吏擢升為縣丞。
兩個兒子孝順,便將二老接到碧水縣,陳前里正光明正大把里正位置給了女婿,管著馬嵬村、柳枝村、前壁村,馬嵬村以外其他兩村的村長也都歸顧里正管,里正算公務人員,每個月俸祿二兩銀,領三石米,生活十分穩定。
只是陳前里正去了縣衙後不太習慣,時不時會回村子住上十天半個月,他自個有家不住,偏要跑去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特別喜歡外孫和外孫女,什麼好吃好玩的都給他們,比幾個親孫子還寵。
陳俊明不缺銀子,村里那些田產他也沒可能回去種,于是和弟弟商量好,將自家那些田地和屋子、荷塘過到妹妹名下,就當是妹婿一家長年照顧老父親的報酬。
彼里正在岳家的看顧下本來就不窮,再加上一些台面下的收入,更是頗為富裕,如今再添一筆意外之財,儼然是三村之最的大富戶,說是地主老爺也不為過。
他除了自己種的那二十畝地外,其他都租給村里人耕種,扣去糧稅後四六分,此舉贏得了不少贊譽,因為一般的地主都是三七分,且還不包含糧稅,把那些佃戶苦得直抹淚,相較之下顧里正的大度簡直跟活菩薩沒兩樣,加上他為人處事公允,秉性良善,因此里正的位置穩如泰山,是村民眼中的第一人。
倒是顧老頭家是越過越不像話,顧老二懶、顧老三奸,娶的兩個媳婦又都不愛下田,使得原本頗肥的幾十畝田地越養越貧,最終由良田變劣田,日子過得苦哈哈……
「台風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你不見,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唱完「天氣好晴朗」後,顧喜兒又忍不住哼唱起「晴天」這首歌。
她太閑了,閑得想找事做,正確的說法是鬧事,沒事也給他鬧騰出一出戲來,增加一些熱鬧。
這小小的馬嵬村有近百戶人家,人口約四百余人,村子里有個三村共有的私塾,兩位夫子,平時也就教村里的孩童讀書識字,學點算數,真要有點出息的會去縣城,那邊的三家學堂、兩間書院教出不少秀才、舉人。
除此之外,這些泥腿子們平時就是種田,自然掀不起什麼大禍事,即便偶爾生出口角也會在顧里正的調停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隔天過後又是好鄉里,說說笑笑田里村里的大事小事。
「唉,這人生還長得很,叫人怎麼過呀!」看著低頭吃草的老牛,閑到發慌的顧喜兒啃著野果,想著要找什麼事做好打發時間。
彼喜兒穿來之前,她家爺爺女乃女乃、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姑姑叔叔、阿姨舅舅全是醫生,而且都是西醫,主攻外科和腫瘤科。
她則是全家唯一的一只黑羊,是婦產科醫生,每天被一堆家人轉科的疲勞轟炸之下實在受不了,便加入了海外醫療隊。
這一去七年,什麼事也沒發生,即便在炮聲隆隆的戰地醫院她也毫發無損,偏偏在亞馬遜河附近的小村子做完醫療巡回的回程中突遇超大雷陣雨,她坐的吉普車被雷電擊中,當下她腦子里只有一片閃光,隨即陷入一片黑暗,等再睜開眼時,她就成了十二歲的顧喜兒。
苞她一樣悲劇的是,原主也是被雷劈死的,她習慣在大樹底下看大舅舅、二舅舅給她帶來的話本子,誰知晴天一霹靂,原主連自個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一聲雷響人就沒了,取而代之是被雷劈得全身焦黑的她。
「老牛、老牛,你從早到晚都在吃草,你不膩嗎?」綠油油的,她肯定吃不了,她是葷食主義者,不吃草。
「哞!哞!哞!」老牛我有四個胃,吃再多也放得下。老牛似通人性的抬頭哞了兩聲,又低下牛頭朝最女敕的青草嚼。
「嘖,咬合一整天你那牛嘴不累嗎?我看得都累,真想替你檢查牙口……」職業病澳不了,老是莫名地想模胸前尋找听診器,可這時代連酒精棉片都沒有,哪來這麼先進的醫療設備。
「可憐我來到這里也不知道要干什麼,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日子平淡地都要咬自個的腳趾了……」她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天空。
這天氣真是好呀,再過一、兩個月就要秋收了,黃澄澄的稻穗讓人賞心悅目。
不知是受到原主的影響還是死過一回的後遺癥,原本積極向上,對生命有著無限熱情的顧喜兒變得懶散了,不再把救人當作第一要事,而是讓自己慢下來去享受生活。
身為里正女兒,她有很多的特權,而且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不殺人放火、作奸犯科,原則上都是有人罩的,因此她什麼事都不做也成,反正也沒人有那個膽子敢追在她後頭打罵。
她大舅舅有三個兒子,二舅舅有兩個兒子,她上面也有一對孿生哥哥,以她娘這邊來算,這一輩就她一個女孩子,她又是最小的,別說親爹親娘了,缺女兒的大舅母、二舅母可把她這小外甥女當眼珠子看待,那是有求必應,比親生的兒子還疼,誰敢踫她一下,替她討公道的人就會一拖拉庫涌上來。
「夏日炎炎正好眠,老牛,你幫我盯著四周,別讓人靠近,我眯一下。」清風徐徐催人眠,顧喜兒的眼皮子在打架了。
「哞——哞——」老牛走到小主子身邊,笨重的身軀躺在她左側,將人遮住,甩動牛尾驅趕蚊子。
看著老牛人性化的體貼模樣,顧喜兒笑了,她伸手一模粗厚的牛皮,眼皮一點一點地往下垂……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地面輕微震動,驟然醒過來,一時間還有些茫然的揉揉眼楮。
「老牛,發生什麼事了,地牛翻身嗎?」來自地震頻繁的國家,顧喜兒對地震並不陌生,倒也不慌。
「哞——哞——」是有人來了。老牛用牛鼻子一頂,指了指方位。
「不會吧!我都躲到半山腰了,還有人來吵我……咦,不對,是馬蹄聲。」他們村子有人養馬嗎?
彼喜兒很快搖頭,別說沒有,就算有速度也沒這麼快啊,像在逃命一般……逃命?
原本還想再睡一會兒的顧喜兒倏地從草地上跳起來,杏核大眼來回轉動,靈動中帶了一絲俏皮。
「老牛、老牛,我們去撿漏,也許能撿到好東西!」
逃命有兩種,一是私奔,二是被追殺,不論前者或後者,慌亂之中一定會落下什麼,金子銀子首飾或刀劍。
她說走就走,熟門熟路的往視野最遼闊的山崖跑去,老牛跟在她身後小跑步,一人一牛像在賽跑,逗趣無比。
「一、二、三、四……嗯,七個人被圍攻,眼神凶狠的黑衣人快三十個……不行、不公平,人數上太懸殊,我要幫誰……啊!老牛,不要推我……」
呼!好險好險,差點公親變事主,被她家的笨牛推下山。
「哞——」救人啊!
「你再推我試試,好久沒吃馬鈴薯炖牛肉了,還是做成香辣牛肉干更有嚼勁?」顧喜兒冷哼。
讓你鄙夷我,你只是頭牛而已,不需要有太多人的表情,再哞就剮了你炖湯!
老牛嫌棄主人只說不練,牛頭撇開,用牛對著人。
彼喜兒挑眉,「哎喲,你都敢使性子了,等大哥回來我讓他上山打頭老虎,看是你凶還是老虎凶。」
威脅牛的不是好人!老牛後腿揚蹄,朝顧喜兒踢土,把她氣得真想吃牛肉了。
「好呀你,再不管你都翻天了,我……」
話未說完,一聲淒厲慘叫響起。
彼喜兒心口一咯登,連忙往下看,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胸口中了一劍,血流不止,拉不住韁繩地跌下馬,死前還橫刀一掃,砍了三匹馬的前腿,解除其他人迫切的危機,無奈對方人多勢眾,最終少數的一方被圍困在山腳下的石坳口,個個帶傷。
彼喜兒深知助人要量力而為的道理,並不想因她一人逞能而害了全村的人,畢竟那可是三十多個持劍握刀的黑衣人,萬一為了報復進村屠殺,只會種田的村民只能枉送性命。
這時候,被青衣人護在中間,身穿錦衣勁裝的男子忽地抬頭,露出一張媲美蘭陵王的俊逸面孔。
這一露面,有著嚴重顏控毛病的顧喜兒頓時就不行了,亮得發光的雙眼如探照燈般緊盯著他不放。
「唉,人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老牛,你躲遠點,不許再給我哞哞叫。」她轉轉手熱身一下。
老牛像是知道她要干啥事似的,原本走兩步拖三步的步伐有如裝了輪子一樣,嗖地一下子躲到大石頭後面,牛頭拚命往石縫里塞,做出好似捂耳的動作。
「喂,你一身的肉怕什麼,膽子真小,最怕變成烤牛肉罷了……」顧喜兒鄙夷道,這家伙真是丟它主人的臉,身體壯如山,膽子卻小如鼠。
說歸說,確定自家的牛躲好了以後,她回過頭看著山崖底下那幾個命在旦夕的人,心里想著——
來個天打雷劈吧!
下一瞬,晴朗無雲的天空忽地一道疾光閃過,十分刺目,讓人為之愕然,不明了大白天為何有這般驚人的閃光。
還未等眾人回神,一道大腿粗的雷直劈而落,就落在兩批人馬站的地方,黑衣人連同胯下的馬被炸翻,當下十數人倒地不起,馬匹驚慌得揚蹄亂踢,又傷了幾人。
見狀,青衣人鞭子往馬身一抽,立即沖出重圍,往入山的山路奔馳而去,黑衣人大聲咒罵一聲,隨後急起直追。
「哎呀!打偏了,那就再來一回……」
轟隆乍響,一棵高十余丈的參天大樹應聲裂開,猶見火光和雷電竄動,整棵三人合抱的大樹就這麼砰的一聲倒下,正好倒在山道上,擋住了黑衣人的追擊路線,等他們找到路再追上去早已落後一大截,兩方人馬在山林間追逐、交戰。
「痛痛痛,我的手起火了!」引雷會有火,顧喜兒連忙把手指上的火花給吹熄。
原先她也不曉得自身有雷電體質,是有一回繼祖母柳氏上門來要銀子,她爹不給便攔門大罵,什麼不堪入耳的話都罵出口。
那時剛穿過來的她對這個家的情形不太了解,只是覺得這老太婆煩人,暗暗想著來道雷劈暈無理取鬧的老太太吧,沒想到剛一想完,真的雷聲一響,柳氏被電暈了,整整昏迷三天三夜才醒來。
那次之後,村子里便傳出顧里正親娘看不慣柳氏的行徑,從陰曹地府回來護子了,被雷劈的柳氏嚇得不敢再上門,私底下求了神婆收驚,還買了護身符。
當時她還沒多想,但這樣的「神蹟」一多,顧喜兒自己也發現異樣,她仔細思考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和原主都是遭雷擊而死,老天爺給了她補償,讓她有了召喚雷電的能力,雖說會損及身子,但只要不常用便無礙。
「老牛,你還躲什麼躲,要吃草趕緊吃,剛打了響雷,一會兒又要下雨了。」她沒好氣地道,這才是最討厭的地方,一打雷就下雨,屢試不爽。
彼喜兒自己也想不透是什麼原理,明明是烈日當空不見一片雲彩,地面干得土都裂開了,可是她一招雷引電,即使無雲也會突然下最少一刻鐘的雨。
雨大雨小和雷大雷小有所牽連,細如小指的雷電下得便是不濕身的毛毛雨,小臂粗的就該撐傘了,再粗點是傾盆大雨,再大的雷她就沒試過了,怕淹水釀災。
「哞!哞!」吃飽了,回家。
沒多久,老牛哞哞叫,昂首搖著牛角,顧喜兒早就習慣在牛背上上下下,手一捉牛角就爬了上去,只是還來不及叫老牛快跑,就如她所言下雨了。
望著豆大的雨滴,顧喜兒欲哭無淚,救人明明是在做好事,卻反而坑了自己,她真是無語問蒼天。
唉,好人難為啊。
「哞——哞——」老牛又在叫了,止步不前。
「怎麼了,你別停呀!這雨來得急,我很快會從頭濕到腳……啊!老牛,你在咬什麼,別、別咬具尸體出來……哎喲喂,真是人腿,牛不吃草改吃肉了——咦?」顧喜兒夸張的亂叫。
等等,這張臉好像有些面熟,還有那身上的衣裳,不就是剛才山崖下那名讓她眼楮為之一亮的俊美男子嗎?
眼看他大腿、後背各中了一箭,這是要救還是不救?擔心攤上麻煩的顧喜兒咬著嘴唇猶豫了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