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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嬌客 第五章 斗棋宰狠肥羊(2)

一個五、六歲的小泵娘折下幾朵花放進他的簍子里,那是李女乃女乃的小孫女阿喬,她還沖著他直笑。

他本不想問的,但最終還是問出口。

「不怕我嗎?」今天他沒有戴人皮面具,臉上的毒疤猙獰。

阿喬看著他,甜甜一笑,說︰「以前,害怕的呀。」

「現在呢?」

「瑢瑢姊姊說,天底下有很多可憐人,沒有人希望自己缺手斷腳,意外雖然造成了人的不幸,但壞人會擴大別人的不幸,而善良的人會把別人的不幸抹平,我想要當善良的人。」

阿喬口齒伶俐地說著。

她是這樣對村人講的?季珩莞爾,她身上彷佛有種魔力,能讓所有人都樂于親近。

「不幸哪有那麼容易抹平。」他不禁失笑。

小女孩望著他,笑開缺了門牙的小嘴巴,在他沒來得及反應時,她踮起腳尖,往他臉上的傷口吹氣,輕聲說︰「呼呼,就不痛了。」

田雷轉過頭,恰恰看到阿喬的動作,完蛋!主子不喜人近身的……

二話不說,田雷飛奔到主子身邊,想搶救小女孩,沒想到主子竟然沒有揮拳把小泵娘打出重度內傷,也沒把人推開,只是呆呆地看著小女孩。

「還痛嗎?」小女孩問。

他下意識搖頭。

小女孩笑彎了眉眼,說︰「那就抹平啦。」

這樣就抹平了?

突然間,季珩意識到,多久了?他已經多久沒有怨天尤人,多久沒有想過放棄自我,不知不覺間,瑢瑢抹平烙在他身上的陰霾……

他能走路了,雖然只有短短幾步,他沉溺于學習兵法中,又開始計劃起未來,他不再自怨自艾,只專注要讓負他的人得到代價。

這些改變都是因為瑢瑢嗎?

將蜂巢加熱開水煮開,過濾,成為蜂蠟。

玫瑰花、紫草、洛神花放入甕里,加入植物油,沒過,浸泡十日,濾出,加入蜂蠟、隔水融化。

將曬干的玫瑰花、桃花、菊花……各種顏色的鮮花,碾壓,磨成粉狀,分裝在不同的罐子里。

會做胭脂的人很多,但瑢瑢有別人沒有的秘密武器,她用蒸餾酒水的方式,蒸餾出薄荷精油,加入胭脂中,這樣可以消毒,讓胭脂可以存放久一點,並且有淡淡的薄荷香。

瑢瑢依次往缽里加入精油和蜂蠟,直到漸漸呈現膏狀,才裝入特制的小瓷盒里。

多虧了小少爺掙回來的銀子,若沒有那一筆,她還舍不得買這麼精致的瓷盒,她心里清楚,東西要賣得好,除了里頭的東西重要,外面的包裝也很重要。

因此在等花草泡油的十天里,她日夜趕工,除答應張老板的雙面繡之外,還裁制上百個荷包,她連睡覺都舍不得。

田雨進屋,看一眼瑢瑢,不是苦夏,她卻短短幾日內瘦上一大圈,本來就不胖,現在衣

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整個人都縮小了。

她白天忙著做胭脂,夜里忙刺繡,日夜操勞,眼底下出現一片淡淡的黑墨,主子叨念過,都無法打掉她貫徹始終的意志。

「瑢瑢。」田雨低喚。

瑢瑢正在配色,她希望至少能配出三種顏色濃淡不同的胭脂膏。抬眉,她問︰「二少爺有事?」

「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賺錢?」他接受她「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樞門理由,但現在又不是吃不上飯,主子還得了玉牌,往後往棋高八斗走上一趟,就能賺上百兩銀子回來,瑢瑢實在不必這麼拚命啊。

瑢瑢明白大家只是慣著她,不想她不開心,因此她怎麼說、他們怎麼做,可並不完全同意自己。

他們打心底認定,銀子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攢得再多,花不掉都沒有意義。

放下手邊工作,她轉過身認真對田雨說︰「二少爺,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過你們。」

「什麼事?」

「我問過李大夫,小少爺的病能不能治?」

不能治,能活多久,端看天意。瑢瑢話沒有出口,田雨心底已經接下話。

這事,人人都曉得,只不過眼看主子的氣色越來越好、精神越來越佳,他不再喪志尋死,現在甚至連兵書都想讀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刻意忽略李大夫的大實話,假裝這件事不存在。

田雨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瞼。

他不敢想像,主子不在後,他們將何去何從,打從他開始懂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為

著護衛主子,而往後……

「李大夫說小少爺的病想要治好,得有兩個條件。第一是運氣,遇見能夠治的人,第二是條件,要有足夠的錢買回昂貴的藥材。我沒有辦法掌控運氣,卻可以創造條件,在運氣來到之前,我想存到足夠的錢,不想運氣來到那天,卻因為條件不足而不得不放棄一切。」

瑢瑢這麼努力,竟然不是為了自己?

是啊,他怎會這麼笨,如果瑢瑢是為自己……早在賣掉衣服那天,她就贖回自己的賣身契了呀,她不必像現在這樣,日也拚、夜也趕,帶著他們想盡辦法多賺一點錢。

「你確定嗎?李大夫說阿珩的病能治?」

「嗯,雖然運氣這種事很難說,雖然機會不大,但只要有一絲絲希望,我們都不應該放棄,對不對?」

「可是阿珩剛病發時,李大夫斬釘截鐵說沒得治……」

話說到一半,田雨戛然而止,不對,當時李大夫說的是盡人事、听天命,他們怎麼把重點都落在「听天命」上頭,竟然忘記還可以盡人事?

只是在當時那個狀況下,主子失去求生意志,而這個家窮到需要靠賣掉貼身武器才有飯吃,所有人都跟著少爺放棄了。

「你這麼認真賺錢,都是為著阿珩。」

「不然呢,我吃得又不多。」

田雨太感激也太感動,忍不住滿腔激動,一把抱住瑢瑢,「謝謝你、謝謝你,瑢瑢,太感謝你了……」

他太激動了,沒想過瑢瑢被他這麼用力一抱、死命一拍,會不會得內傷。

這時他听見兩聲輕咳,田雨轉身,發現田雷推著主子站在門外。

那兩聲輕咳出自田雷喉嚨,但比起輕咳聲,主子近乎鐵青的表情更嚇人。

他急松開手,這一松手,瑢瑢立刻吸口氣,覺得又重新活過來了。

田雨忙把方才研磨好的玉米粉、珍珠粉加玫瑰粉往前一推,干巴巴笑道︰「這邊磨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珍珠粉是她特有的配方,可以消炎生肌,去除黑斑,長期使用她的玉女霜,會讓皮膚更白皙,與外頭加入鉛粉朱砂遮蓋膚色的護膚品截然不同。

她接過研缽,檢查一下里頭的顆粒,「很好,磨得很細。」

被夸獎了,田雨笑著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

「再磨一缽,只不過這次把玫瑰粉換成桃花粉。」不同的粉,做出來的玉女霜會呈現不同的顏色與香氣。

「玉米粉和珍珠粉的量一樣?」

「一樣。」

「好,我馬上去弄。」

田雨離開,田雷推著季珩進門,把簍子往桌上一放,這幾天日日拔花,他身上都帶著花香味了。「瑢瑢,我又拔了幾簍子玫瑰花,這次要曬干,還是要做成花汁?」

「先曬干好了。」

「行,我拿到外面曬。」

「二老爺,廚房里我煮了一鍋綠豆湯,您剛從外頭回來,喝一點消消暑吧。」

「行,我給阿珩也添一碗過來。」田雷道。

季珩立刻輕哼一聲,說︰「不必。」

田雷縮縮脖子,趕緊跟著田雨出去。

瑢瑢放下手邊的活,走到季珩輪椅邊,看著他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有生氣多了。

她微笑,問︰「小少爺不高興嗎?」

「哼!」

「確實是不高興了,為什麼?覺得摘花瓣這活兒太娘兒們?」

他沒回答,但臉上明白寫著「本人不高興」。

「可使性子這種事比起摘花瓣更娘呢。」

只見她嘻嘻一笑,笑彎兩道眉毛,然後……莫名其妙地,他的怒氣沒了。

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但凡男人都躲不開她的誘惑,還是因為她的感染力太強,凡是待在她身旁就無法生氣,只能開心?

季珩不知道,可就這樣不生氣,拉不下臉,所以即使早就不火大了,他還是繃著臉。

「你娘沒教你男女大防。」

一句話直接把她推入漩渦,她垂下眉,點點頭,掩不住的黯然神傷。

「我娘教過的,男女大防,婦德婦誡,身為女子該學的東西,爹娘都教過我,可我發現……學得再多,一旦惡運橫在眼前,那些東西通通沒用。」

他听不得這種話,她不是很樂觀嗎?不是卯足力氣想要把日子過得好?不是積極努力,深信拚命就可以改變命運?他都被她糊弄得相信了,她有什麼資格說喪氣話。

「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宣武侯世子,爺替你報仇便是。」

瞧這話說得多大器,可一屋子的鰥寡孤獨廢疾者,有什麼資格找那種大人物報仇?

然不管做不做得到,她都感激,感激小少爺願意寬慰人心。

蹲,她仰頭認真看他,認真回答,「小少爺,我曾經為著報仇把自己扔進虎穴,結果非但報不了仇,還差點兒賠上自己性命,我想通了,行善者一生通達,為惡者報應當頭,舉頭三尺有神明,老天爺終會為我主持公道,所以我不想報仇了,我只想好好地活著,讓地下有知的爹娘不為我擔心。」

瑢瑢試著說服他,她不想季珩為自己涉險,報仇這種事,她更願意自己來,不願意拖累別人。

「沒出息。」他輕哼。

「我是沒什麼出息啊,我只求自己和身邊的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小少爺,你好好吃藥,好好養身子,總有一天那個能為你解毒的人肯定會出現。」

又來了,又來說這種振奮人心的話,說得他不知不覺地跟著相信,相信自己的性命不會是半年一年,而是長長的七、八十年。

不懂啊,她哪來的本事,簡單的幾句話就說服他,他又不是笨蛋。

「我說過的話,就一定會辦到,宣武侯世子的好日子不多了。」他堅持。

沒听明白她的話嗎?瑢瑢皺眉,小少爺怎地這般固執,那可是宣武侯世子吶。

瑢瑢嘆氣,他們是雞同鴨講嗎?

揉揉鼻子,他說︰「以後不許和田雨、田風走得那麼近。」

沒禮貌!對自己的堂兄指名道姓。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她說︰「我是田家的丫頭,沒法子和老爺、夫人和少爺們保持距離。」

田家的丫頭,說得這麼順?當他不曉得賣身契已經在她手里。

好啊,喜歡當丫頭是嗎?那就……「你只要記得,你是我一個人的丫頭!」

真霸道,瑢瑢皺皺鼻子,不想跟他爭辯,只說︰「我煮的綠豆湯很好喝,爺要不要嘗嘗?」

瑢瑢走到後面那一排屋子,里頭堆著他們買回來的藥材。

這幾天,田露、田風天天待在這里,將白丁香、白蒺藜、白殭蠶、白芨、白丑、白芷,

白附子、白茯苓、皂角、綠豆一一研磨成粉。

「夫人、大少爺,先歇一歇吧!」瑢瑢提一鍋綠豆湯走進來。

「行,等我把白附子磨完。」

瑢瑢拿出砰,將各種比例的粉狀物放入罐里,充分混合之後,分裝進掌心大小的木盒子,雖是木盒卻也講究,木盒上頭刻一朵花,附上一支小勺子,外面再用一層輕紗包住,看起來頗有質感。

「這粉是用來吃的嗎?」田露問。

「夫人想不想試試?」

「好啊。」

「我也要試。」田風跟進。

「行,大家一起試。」

于是田家出現一個詭異景象,如果這時候有人造訪,肯定會被狠嚇一跳,再大喊一聲,「救命啊,有鬼!」

因為所有人全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太……太太可怕了,而制造出這麼可怕場景的人,正一手拿碗、一手拿毛刷湊向季珩。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推。

「試試嘛,人生苦短,什麼東西都不要害怕嘗試,才能讓生命豐富而精彩。」

「那你要不要試試吃屎,讓生命更豐富精彩?」

「哪能一樣,這對你有好處,吃屎又沒好處。」

「你不是說雞屎白能治病,人屎黃說不定也行。」重重從鼻孔哼一聲,他才不要像外面那四個傻瓜一樣,任由她擺布。

「小少爺,就試一次,一次就好,就當……治病敷藥。」

「別沒病治出病就好。」

「小少爺,就算你對我沒信心,可這方子是從杜伯伯那里來的,試試吧,說不定對你臉

上的傷口有奇效。」

他的腳大有進展,瑢瑢曾經看見他偷偷練走路,但他既然不想讓旁人知道,她便半句話不說,只是腳有進展,臉卻沒有好轉現象,雖然男人重要的是能力,長相不重要,但有張帥臉,總好過頂著丑顏。

「不要。」

「確定不要?」

「確定不要。」

「不過是一刻鐘時間也不要?」

「不要。」堅持到底,他可不是任人戲耍的個性。

「我同老爺夫人和大少爺、二少爺說了,要做阿膠膏給他們吃,如果小少爺不肯,阿膠膏就沒你的分。」

「你當我是田風、田雨。」會為一點吃的低頭?

「算了!不要就不要。」她抽回手往外走,下一瞬卻在猝不及防間轉身,拿起刷子往他臉上一抹。

微笑,彎身,她看著他臉上用芙蓉散做的芙蓉霜,得意洋洋道︰「小少爺,你有兩個選擇,第一,讓我把芙蓉霜在你臉上涂勻,一刻鐘之後,我打水幫您洗掉;第二,你這一整天就頂著這撇芙蓉霜吧!」

那道芙蓉霜就涂在他中毒腐爛的半張臉上,那傷口不能用力擦,一擦就會流血流膿,就算清洗,也得小心再小心,滿屋子里的人,一個個粗手粗腳,能幫他洗臉卻不弄痛他的,也只有她。

他還想否決,只是一股清涼感從傷口處滲入,頓時麻癢感彷佛少去幾分,連入鼻的腐臭味也好像少了。

冷著臉,他道︰「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什麼?」

「妥協。」

聞言,她笑出滿臉燦爛,「行行行,以後妥協的事兒全讓我來。」

然後,田家第五張白臉形成。

一刻鐘之後,季珩像往常一樣,閉著眼楮讓瑢瑢幫忙淨臉,這次,她特別小心,深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被撕開,只是……奇怪了,過去一個不小心,傷口就會流出膿汁,這次卻感覺傷口似乎特別干爽,別說膿汁,就是結起的痂也沒有半點剝落,怎麼會這樣?莫非芙蓉霜對傷口真有奇效?

「小少爺,疼嗎?」她手指輕觸他的臉,卻不敢用力。

「不疼。」回答同時,他才發覺不對勁,以往被踫觸時,不管多小力都會出現些微的刺痛,只是在能夠忍受的範圍內,過去他從來不提,但這回……真不疼。

突地,瑢瑢靠近他的臉,在傷口處嗅聞,傷口處總會有一股淡淡的血腥腐臭味,但是現在真的沒有,反而有些許淡淡的藥香。

她突然間靠近,身上淡淡的香味傳入他的鼻息,他應該一把將人推開的,自「那」之後,他痛恨女人的靠近,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無心推開,相反地,他想再靠她近一點,想聞聞那股味道,想把軟軟的身子擁在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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