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小小的莊子不大,從小路進去,只見一座二進院子,前院是收拾平整的曬谷場、一間正屋,正屋兩側各有兩間房,相連的屋子可以住人,右邊靠外那間是廚房、左邊最里一間則是柴房。
正屋的兩邊是東廂房和西廂房,一邊是下人房,一邊則是放糧食和雜物,前院主要是住著莊頭一家七口人。
第二進院子則有一口井,洗、用水都方便,除去丫鬟的住處,也就三間稍大的房間,這樣擁擠的小院,大戶人家的家眷肯定受不了,不過羅琉玉一行人才六個,二牛是男人自然是住外院,將雜物間收拾一下就能夠棲身,三桐、四喜是丫鬟,合住後院那間下人屋,兩個怕生的孩子與母親同住一屋。
仔細一算其實挺寬敞的,還空出兩間屋子,以後若有其他用途也能拿來使用,羅琉玉對此很滿意。
而莊子四周是約五十畝的田地,這時正值秋收季節,稻穗重得快垂地,黃澄澄的一串,讓人看了就感到豐收的喜悅。
這些都是她的,是她娘生前留給她的嫁妝。
只是,有人似乎想欺主,不把她放在眼里。
「怎麼,眼楮長在頭頂上,不認識我?」她在陸家被人欺是逼不得已,如今螻蟻一般的工頭也想裝傻背主嗎?
「你說你是莊子的主子,你就是嗎?前兩天將軍府的馬管事才來告知要收糧了,叫我們把收好的糧食往將軍府里送。」蔡莊頭一臉鄙夷,剛剛讓他們強闖進來,這會兒十分不服氣。
「你是指馬有才是吧!這是我們的莊子、我的地,連你們都是我的,沒有我的同意,誰敢動一絲一毫?」看來是需要整頓整頓了,沒主子的米倉都養大了肥胖的老鼠。
聞言,蔡莊頭的方頭大臉為之漲紅,「你、你已經被將軍府休棄,不再是將軍府的少女乃女乃。」
「那又如何?你也不看看這莊子是記在誰名下?」她面上帶笑,但眼中透出絲絲寒意。
「你……你這是反了……」看她若無其事的談笑風生,蔡莊頭反而沒了氣焰,少了失前的猖狂。
「三桐,告訴他我什麼時候被人休棄了?」
「我家娘子不是被休,而是和離,在京兆府衙門那里是錄入了文書。」三桐小身板一挺,氣勢如虹。
「京兆府衙門?」一听這個名號,蔡莊頭頓了一下,面上多了一絲驚懼。
「也就是說,從此陸家與我各走各的路,屬于我的嫁妝還是我的,你們是從太傅府出來的,一樣是我的陪嫁。」主子仍是同一個,沒得換,不管她落難了,還是吃不上飯,他們都是她的奴才。
因陳婉娘出生時是難產,她的生辰便是親娘的忌日,因此不得其父喜愛,她是由祖母一手帶大。
陳太傅在元配死後一年再續娶,他原本對女兒就不關心,後妻進門後,他更是對前妻之女看不入眼,數次藉故責罰,甚至有一回想將陳婉娘推入湖中,幸虧有祖母護著,她才沒有死于非命。
長大後,繼母起壞心眼,想把她嫁給吃喝嫖賭無一不沾的娘家佷子,好謀奪其母的嫁妝。
這一次陳老夫人當機立斷為孫女覓了一門親事,便是陸家。
一年後,陳老夫人在睡夢中過世,剛坐完月子不久的陳婉娘帶著幼子奔喪,卻被繼母以她非陳家人為由轟走。
可因果自有報應,她這一趕反而給陳婉娘一條生路,因為不是「陳家人」,所以當陳家遭逢災禍時,陳婉娘才得以躲過一劫。
當今聖上幼時不得志,生母早逝,他在宮中生存困難,因其母趙妃與陳老夫人是閨閣好友,因此他一有不順心便往陳府跑,有時一住十天半個月,與陳父成為莫逆之交。
當年的爭儲,幾個有望稱帝的皇子都相斗死了,唯一沒能力爭斗的他反而月兌穎而出,在先帝死前被立為儲君,登基為帝。
因著有幼年情誼,陳太傅得到多大的好處,當初皇帝一上位便封他為太傅,讓他教導眾皇子們。可惜他一下子登天,太過得意忘形,忘了君臣有別,不知不覺中他踩了皇上的逆鱗猶不自知。
在陳老夫人死後半年,陳太傅又口無遮攔的直戳皇帝的心窩,這一回沒有陳老夫人護航,皇帝氣極之下,也不管昔日情誼,下旨罷官,令陳家人流放嶺南十年。
旨意一下,陳家人都傻眼了,一世富貴化為烏有,所有人都跪在宮門前哭喊。可他們不是求情,而是大罵皇上忘恩負義、狼心狗肺,陳家人一心扶持他上位,他卻鳥盡杯藏,不念舊情。
本來只流放十年,遇到大赦,他們還有可能回京,這是皇上仍念著陳家一份情,不想趕盡殺絕。可是陳家人找死又能怪得了誰,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家產全得充公,十年的流放改成三代,陳家人都得老死嶺南。
這一來,陳家徹底完了,唯有陳婉娘逃過一劫,陳老夫人生前為她安排好一切,她帶走的嫁妝也歸她一人所有,其他人不得掠奪。
只是公婆過世,由陸二叔、陸二嬸當家作主,陳婉娘的十幾個鋪子被佔去一大半,後來鋪子、田地、莊子都被悄悄過戶,眼下她手中就只有剩下這個莊子和五十畝土地了。
偏偏遇上不長眼的莊頭,本是她的陪嫁卻偏向陸家二房,將莊子的收益一分為二,一半上交到陸二叔手里,一半中飽私囊,卻反過來欺瞞不善農事的主子,說年年遭災,要陳婉娘拿銀子貼補,兩頭賺。
這會兒仗著有陸二老爺當靠山,先聲奪人,以為橫一點就能把人嚇走,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凡事吞忍、委屈求全的原主,而是來自異世的一抹悍魂,羅琉玉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人欺她一尺,她討回一丈。
「開什麼玩笑,我們明明是陸家的家僕,怎麼會是你的人?你是曬多了日頭,發暈了吧?」蔡莊頭死咬著不松口,自認是陸家下人。
「是嗎?」羅琉玉嗤笑一聲,真好,好極了,她現在就缺一只雞來殺儆猴,這莊頭自個兒送上門就別怪她狠心,不給他留路。
一听那一句冷冷的「是嗎」,蔡莊頭心頭大力跳了一下,不自覺地看向他的胖婆娘和兒女。
「你趕……趕快走,別惹怒了陸家人……」話到一半,眼看著羅琉玉拿在手上的東西,他兩眼睜大,喉嚨像被掐住似,喉頭發苦,四肢像凍結般沒法動彈。
「識字吧,看出這幾張賣身契是誰的嗎?」跟她來橫的?她不吃這一套,她鐵血檢察官的名號可不是讓人喊假的。
看到七張自家人印上指紋的賣身契,血色驟失的蔡莊頭嚇到不行,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不過看到三個壯實的兒子,和一個頂十個的凶婆娘,被嚇跑的膽子又回來了,臉一橫,凶相外露,對方又是孩子、又是女人的,哪有他們拳頭硬,說兩句狠話就能壓制了。
「少女乃女乃,我們是靠天吃飯的小老百姓,你別想拿了幾張紙就想唬人,我看了這根本像假的,你就不要給自己找難堪了。」他邊說邊向兒子、女兒們使眼神,仗著人多欺負人少。
「看來你是想搶嘍!」果然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些勢利惡僕,看她無權無勢了,便想把她當小母雞宰了。
「呵呵……狗急跳牆,是你太不識趣了,休怪我……」莊子是他的,誰也別想來搶。
「四喜,你家主子腿酸,搬張凳子給我坐。」看來她不給對方來個下馬威,這賤僕不知天高地厚。
「是。」四喜憨憨地看看左右,忽然瞧見一旁有塊準備當柴火劈開的木頭,將近百多斤,她像是拎了一顆棗子似單手拎起,走到主子身邊放下,地上連點灰塵都不揚。
四喜不但吃得多,力氣也大,她跟二牛是蠻力兄妹,兩人輕輕松松能拔起一棵幾丈高的百年老樹,還能在手上轉圈玩。
「啊,她……她怎能搬得動那大木頭……」見狀,蔡莊頭偷偷地吞了一口涎液,冷抽了口氣。
羅琉玉笑著坐下,她的一雙兒女覺得好玩也紛紛想爬到木頭上,可是腿短爬不上來。
一旁的三桐便一只手拎兩個,不費氣力地將人拎上來,小兄妹笑呵呵的趴在母親身上。
看到三桐的舉動,再瞧瞧她瘦小的身形,蔡家人真的有見鬼的感覺,背後一陣一陣的發涼。
「我再問一次,你是陳家人還是陸家人?」羅琉玉拍拍女兒的手,又撫撫兒子的頭,讓四喜給兩人喂水喝。
「這……」蔡莊頭遲疑了一下。
「二牛、四喜,把人丟進柴房關著,叫人牙子來把人賣了。」敢擋她的路就要有絕對的自覺,牆頭草通常死得快。
「是。」
二牛摩拳擦掌,四喜扳扳手關節,兩人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他們最喜歡把人往遠處扔,特別好玩。
「哎呀!不要呀!你們想干什麼,放、放手,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哎!痛……痛……骨……骨頭斷了……你……你不能把我們關起來,我要報官……」
被摔得鼻青臉腫的蔡家眾人哀哀直叫,面色驚恐。
「說你們傻,你們還不信,京兆尹是陳家老爺的學生,雖然他老人家被流放了,總有幾分番情分在,我家娘子上門去說上兩句,總會給些面子吧!」當官的多少有些裙帶關系,過去陳太傅之所以目空一切,是因為他門生眾多,當年一出事就有一半的官員求情。
「嘖嘖……你們該瞧瞧前幾日我家娘子給陸二老爺吃的排頭,陸二老爺那個灰頭土臉呀,簡直叫人不忍睹!」三桐說得口沫橫飛,好不得意。
當日陸家二房想以一紙休書逼走羅琉玉,不想羅琉玉當場撕了休書,還直接拿了一張狀紙狀告陸家人貪了她的嫁妝,一份嫁妝單子互相比對,果真少了不少陪嫁品,京兆尹于是勒令陸家人得歸還短少的嫁妝。
陸家二房自然拿不出來,因為早就用掉、賣掉了,甚至有的換成銀子充當私房。
最終,在公堂之上,兩方各退一步,孩子歸羅琉玉,陸家不得討還,而陸家可以不還已賣掉的鋪子和莊子、田地和花掉的銀兩,至于其他陳婉娘名下所有的私產,自然要帶走。
陸二老爺一咬牙同意了,認為她翻不出天,誰知沒一會兒,當鋪來了人,把羅琉玉院子里能賣的東西全死當,譬如紅木大床、紫檀木博古架、黑檀木桌椅,值錢的字畫、古董、花瓶、藥材、皮毛等等,甚至連院子中的花花草草,連同百年樹木一並典當,瓦片也拆下來賣錢,整個院子頓時滿目瘡痍……
連將軍府的主子都奈何不了她,蔡莊頭充其量也不過是體面了點的奴才,又有什麼能耐能與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