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珍「病筆」了。
急性傷寒,連女乃娘都傳染,沒幾天就離世。
皇帝還在,淑妃還在,賀珍死在前面是不孝,所以喪事從簡。
賀齊宣收了光祿卿的嫡孫女為義女,封為平儀公主,今年十四歲,已經接進宮中扶養,等滿十五歲就會替代「病死」的賀珍出嫁。
平儀公主雖然沒有皇室的血緣,但嫁妝還是二十萬兩,所以柳家還是挺高興的。
銀子嘛,自然有辦法讓平儀公主慢慢吐出來。
至于西宜國的質子也那麼剛好,在城西騎馬的時候落馬摔死了——落馬而亡常有所聞,所以沒什麼好奇怪,除了皇宮中少數幾人,根本沒人知道事實的真相。
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柳家依然會娶一個公主,而西宜國王對這個死去的兒子沒太多傷心,馬上打算又讓另一個兒子過來做質子。
都是死在父母之前的孩子,所以也沒太鋪張,只用了半個月就已經恢復如常。
這時候康明杓不得不佩服淑妃,除了面色略微陰沉,其他都還好,依然漂漂亮亮,說起話來也十分精神,如果她家賀玥長大跟人私奔,她絕對會被打擊得躺床不起。
「康昭儀。」永雋進來稟告,「慈壽宮的劉嬤嬤來了。」
她放下寫到一半的字,慈壽宮,那是太後的居所。
劉嬤嬤進來一說,這才知道是太後讓她去一趟。
康明杓心里忐忑,入星闌宮五年,她只有在逢年過節或者家宴上看過太後,跟淑妃有五分像,不愧是在宮中待了很久,已經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表情,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一點不愉快的樣子。
康明杓換了新的宮裝,便跟劉嬤嬤走了。
劉嬤嬤帶路,她在軟轎上心里怦抨跳。
每年年夜都會在慈壽宮吃飯,但每次去還是很害怕——淑妃好歹看在皇上的分上,不會對她太過分,但太後不用給皇上面子,會怎麼對她根本不知道。
緊張,太緊張。饒是今天剛好陰天,不出太陽,康明杓也覺得背後一陣熱。
一個轉彎,又經過長長的紅色夾道,軟轎停了下來,垂花門下的金絲牌扁上,蒼勁有力的三個字︰慈壽宮。
經過花錦簇的前庭,還沒進入花廳,就听到一陣笑聲。
有其他客人在?
康明杓一臉狐疑,劉嬤嬤笑說︰「正是要介紹給康昭儀認識。」
太後怎麼突然來這興致?她心里奇怪,卻又不能拒絕,只好跨過門檻。
花廳自然富麗堂皇,除了太後,還有一個年約五十的婦人,年紀雖然不小,但不難看出以前年輕時是個美人。
康明杓行禮,「臣妾見過太後。」
「免禮。」
「謝太後。」
太後顯然心情不錯,「這是殿中監夫人,姓蔡,也是哀家的弟妹。」
殿中監是從三品,昭儀卻是二品,于是蔡氏連忙行禮,「臣婦見過昭儀娘娘。」
「柳夫人不用客氣。」
太後笑道︰「快坐下。」
康明杓內心直冒問號,但也只能裝沒事,于是拿起宮女送上的碗來啜了一口。
冰酸梅湯,真是天堂——皇宮是有冰的,但只有太後,皇上,皇後能用,饒是賀齊宣對她好,也不會為了她壞規矩,送冰來星闌宮。
啊,冰,雖然今日沒太陽,但還是好熱啊,夏天就是要吃冰啊。
只可惜礙于形象,她還是只能喝一口。
太後笑吟吟,「哀家的七弟啊,生了四個兒子,但也不知道是怎麼著,孫字輩始終只有女孩子,這四個兒子前前後後總共生了二十幾個女娃,就是沒個香火,哀家七弟夫妻可是急了好多年。」
「是啊。」蔡氏道︰「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前面幾房都有孫子,偏偏我們這房沒有,小娃雖多,但都是女兒有什麼用,將來又不能傳香火,難不成我們這房真的要過繼別人的過來嗎,想想總覺得不甘心吶。」
康明朽很懵,跟她講這干麼,她自己也只生了一個女兒啊,又沒有生子秘方,可太後在,也只能听了。
「老天保佑,臣婦小兒子的一個小妾,前些日子總算生了我們這房第一個男孫,又活潑又健壯,他嫡母喜歡得不行,已經抱過去養,也記在名下了,從此就是我們七房唯一的香火,以後七房所有的財產都是他的。」
可是,那關我啥事啊?
話說回來,柳家孩子也太多了吧,光是七房就生了二十幾個孫女兒,還好是女兒,若都是兒子,肯定又要跟皇上討官位。
但也難怪柳家會拚命生,有皇太後在,生孩子跟生金子一樣,越生越有財,越生越有官,那還不大娶特娶,大生特生。
蔡氏從桌邊取出一張畫像,笑得十分由衷,「昭儀娘娘看一下,臣婦的孫子是不是長得挺清秀端莊的?」
畫中的女圭女圭大概才兩三個月,是挺可愛的,小鼻子小嘴巴,睡覺的樣子很酣甜。
康明杓點點頭,「挺可愛。」
蔡氏跟太後互看一眼,都笑了。
康明杓毛骨悚然,自己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但又想不起來,啊啊啊,到底問題出在哪?
太後一臉慈祥,「康昭儀啊,哀家想把清月公主許給這小娃,你覺得如何?」
啥?康明杓在心中尖叫,當然不行!她可愛的小寶貝要自己挑夫婿,才不要嫁給柳家。
太後繼續說︰「這小娃的祖父是哀家的七弟,是殿中監,小娃的父親是太史局丞,單看這樣當然配不上清月,但哀家娘家可有三十幾人當官,這背景足以配得上清月了,你說可好?」
康明杓整個腦袋發熱,這柳家怎如此貪婪,想把髒手伸到她的寶貝身上,不可以,當然不可以。
可她只是小小昭儀,不能對太後不孝,于是深呼吸後才開口,「臣妾想……想讓清月長大,自己挑選夫婿。」
蔡氏勸道︰「昭儀娘娘,這天下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是自己挑夫婿的,當然是由我們這些大人幫忙看。我們都是自己人,無論如何不會害了孩子的。」
康明杓恭恭敬敬的回,「柳小爺有個姑祖母太後,還有個姑姑淑妃,將來一定會時常進宮,若到時候柳小爺合清月的眼緣,那當然是好事,可若沒有,請,請太後讓清月任性一回。」
太後笑意不減,「看來,哀家是高估自己了,原以為以哀家身分親自跟你這昭儀說,你會欣然同意訂婚。弟妹你瞧瞧,哀家都說了現在管不動,你偏不信,讓哀家丟了這個臉。」
康明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磕地,咚的一聲十分響,「是臣妾不懂事,太後恕罪。」
「那婚事……」
「成妾……不能答應,太後恕罪。」康明杓磕起一頭來,青磚地上咚咚作響。
蔡氏听得幾聲,心下害怕,康昭儀若是磕頭磕死了,皇上是不會把太後怎麼樣,但自己肯定會遭殃,于是連忙拿著迎枕墊在康明杓磕的那塊地上,「哎唷,昭儀何必,就只是說說而已,別這樣。太後,既然昭儀不願意,那就算了。訂親是兩姓之好,昭儀就清月公主一個女兒,比較疼愛也是理所當然。」
康明杓疼得眼淚都出來,「太後恕罪。」
太後生氣,但也沒辦法,「起來吧。」
康明杓知道自己是保住女兒了,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來,可剛才磕得狠了,只覺得一陣頭暈,站不穩往前跌去,蔡氏連忙扶住。
罷開始蔡氏怪康明杓不識抬舉,但看她弄成這樣,額頭有血,又覺得自家姑女乃女乃怎麼都不替別人想,她是太後,她當然沒事,但皇上看寵愛的女子變成這樣能不生氣嗎,到時候倒楣的還不是自己。
康明杓太暈了,蔡氏根本拉不住,一下子兩人都跌坐在地上。
太後看著心煩,磕頭又磕不死,她在宮中三十幾年也沒見誰磕死了,想想賀玥這條大魚溜了,看得實在不高興。
「劉嬤嬤,送康昭儀回宮。弟妹也回去吧,哀家累了,要休息。」
康明杓額頭滲血的回到星闌宮,自然把唐嬤嬤等人都嚇壞,趕緊去太醫院叫人。
擅長外傷的柯太醫來得很快,開藥,敷藥,說是沒傷到骨頭,不過外傷太厲害了,恐怕要一兩個月那青紫跟腫傷才會消干淨。
康明杓還在暈,但還是在永雋攙扶下去耳房看了午睡的賀玥。看到孩子酣睡的臉,真什麼都值了。
娘的小心肝,不用怕,娘會保護你,將來你可以從兄長的伴讀中挑選如意郎君,而不是被誰當成利益交換的籌碼,來人世一遭不容易,要過得幸福才可以。
康明杓心里激動,突然又是一陣暈,往後仰倒,永雋跟安平連忙扶住,七手八腳的把她扶回百子床上躺著。
永雋在旁邊念書給她听,就在迷迷糊糊有點想睡的時候,永雋的聲音停住,她反而清醒了,一睜眼,就見賀齊宣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康明杓笑說︰「臣妾沒事。」
「還笑。」
「真沒事。」
賀齊宣在床邊坐下,眼神有著憤怒跟心疼。莊家跟柳家不對盤,皇後當然在太後宮中也有眼線。
下午他跟天策將軍在說關于南蠻的事情,內侍送來白色的紙條。皇後一向拿捏得清輕重,紅色的紙條是緊急,要馬上看,白色的無妨,忙完再看,今日的紙條是白色的。
當然是白色的,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他知道也不會改變什麼,既然如此,自然國事重要,後宮婦人怎麼可能比得上南蠻擾境。
紙條上只寫著︰康昭儀抗太後婚命,受傷,無礙。
來星闌宮的路上,宮人自然說得更清楚,康昭儀為清月公主磕頭,咚咚作響。
可他沒想到傷得這樣厲害,額頭都腫起來,一片青紫不說,還不斷滲出血珠。
賀齊宣一肚子火,但又不能找誰發,于是怒道︰「太醫呢?」
早在外頭等著的柯太醫馬上進來,「微臣在。」
「昭儀的額頭怎麼沒敷藥?」
「回皇上,已經敷了,早中晚各敷一刻鐘就可以擦掉了,近日天氣炎熱,若一直敷著恐怕會有其他問題,到時候更不好醫。」
「這多久才能好?」
「得一兩個月,不過皇上安心,都是外傷,細心養起來就能恢復的。」
賀齊宣心情總算好一點,想到柳家那樣貪心,居然連賀玥的主意都打,實在不悅,「賀玥的事情,朕自有主意,你好好養病。」
「能有什麼辦法,今日是躲過了,但怕明天柳家又生了男丁,太後來說,淑妃來說,臣妾要怎麼辦才好。」康明杓是真的煩惱,賀玥才三歲,又不能馬上給她訂親,萬一將來兩人互看不順眼,那不是害了女兒嗎。
「賀瑤的婚事朕沒允柳家,賀珠的前未婚夫婿出了家,柳家想再讓人填上,朕也沒允,當然就別說賀卿了。堂堂二皇子,柳太尉是巴不得把適齡的柳家女子都說上親,朕一件也不心會允,放心吧,朕等會去慈壽宮說。」
「但太後……」
太後只是皇上的嫡母,兩人沒有血親,所以太後折磨起皇帝來也從來不手軟,不是自己兒子嘛,心疼什麼呢。
「放心吧,朕雖然是兒子,但也不是完全拿太後沒辦法。」不然這麼多年下來,朝廷早由半個柳氏當家了。
他跟太後兩人都對交手很有經驗。
他可以當個好兒子,但前提是不能挑戰他的底線——朝廷,是賀家的朝廷,他可以給柳家恩惠,但那是不是應該的,柳家要清楚這一點。
看著康明杓那腫得不像話的額頭,賀齊宣心里實在惱怒,不過是太史局丞剛剛出生的兒子,還是妾室肚子里出來的,無功無祿就想娶賀玥?二十幾個孫女後面才有的孫子是嗎?很好,他會殺了那孩子,讓這一房恢復只有孫女的日子,那孩子要怪,就怪自己沒自知之明的爹跟貪婪的祖父母。
太後跟柳家總是忘了,他已經不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太子,他今年已經年近三十了,當了十年皇帝,不再是個孩子。
這麼多年來的富貴,官位,柳家想要索取到什麼時候才滿意?這東瑞國的君主姓賀,不姓柳。
賀齊宣又安慰了幾句,這才離開。
幾日後傳出消息要給二皇子賀卿選妃,賀卿跟賀珍是龍鳳胎,今年也是十三歲,人人皆可報名,就算百姓商家也可。
一考文學詩句,二考琴棋書畫,最後由皇後親自挑選三十人入宮,讓賀卿自己選妻妾。
賀卿當然很高興,他也不想娶柳家表妹,春宴秋宴都會踫到,見柳家表妹都被寵壞了,還會欺負其他官家小姐,他看在眼里只覺得人品實在不行,跟這種人當夫妻,能知道舉案齊眉嗎?現在能自己挑,當要挑個溫柔美貌又嫻淑的。
淑妃氣得跳腳,賀凌是太子,他的婚事自己插不了手也就算了,賀卿可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來的,怎麼也不能插手了?但皇上只給了一句話,後宮交由皇後作主。
沒辦法,「妃」只是說得好听,但講白了還是妾室,後宮只有皇後才是正妻,是嫡母,嫡母給庶子挑婚事,哪有妾室插手的余地。
皇後挑選的,當然不會有柳家女兒,都是一些品級比較沒那樣好的世家,以及少數商戶大小姐。
門戶不要太高,免得又成為皇上的新麻煩,世家小姐當妻,商戶小姐就當妾,這樣很剛好。
賀卿明年十四歲就得遷出皇宮,另外擇府而居,婚事籌辦個一年,也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