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杓從竿子上收下其華公主的衣服,宮中規矩森嚴,別說晾衣服的竿子,就算洗衣桶都有分的,皇後的桶子絕對不能拿來洗淑妃的衣服,洗襪子的桶子也不能拿來洗帕子,要是偷懶省事被告去管事姑姑那邊,可是一頓好打的。
秋風大,秋陽烈,衣服干得最快,還有太陽的味道在上面,但她當然不敢聞,小小一個粗使宮女也敢聞公主的衣服,找死。
收進房間,小心翼翼鋪在熨桌上,將碎火炭倒入鐵壺中心,等壺底熱了便開始熨燙起來。
不到洗衣房都不知道古代人這麼聰明,沒電也能想出方法把衣服熨整,但這方法有個缺點,就是熨的人會很熱……不一會就冒汗。
外頭突然一陣吵鬧。
那些洗衣宮女常場-吵,康明杓也懶得管。
不一會,外頭的一個人過來喊,「康明杓,快點出來,找你算帳呢。」
她認出是張玉嬌的聲音,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把鐵壺架好,這才推開格扇,就看到一個胖嬤嬤一臉不高興的站在那邊,洗衣房的管事羅姑姑一臉陪笑。
張玉嬌壓低聲音,滿臉興奮,「那是淑妃身邊的房嬤嬤,你完蛋了。」
康明杓傻眼,淑妃?她的嬤嬤跑到洗衣房來做啥?
但不管怎麼說,都是貴人的嬤嬤,于是還是過去乖乖行了禮,「奴婢見過嬤嬤。」
羅姑姑一把捏著她的耳朵,「你是怎麼得罪房嬤嬤的,給我說清楚。」
「羅姑姑冤枉,奴婢第一次見到房嬤嬤。」
「那房嬤嬤怎麼會過來指名要找你?」
「奴婢……」哎唷,康明杓耳朵被拉得好疼,但又不敢把羅姑姑的手撥開,只能忍痛,「奴婢真不知道。」
羅姑姑嘖了一聲,放開她,又討好的對房嬤嬤說︰「房嬤嬤,這就是康明杓了,不知道房嬤嬤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房嬤嬤皮笑肉不笑的,「只是淑妃娘娘的衣服上有焦痕,那是淑妃娘娘最喜歡的衣服,所以我來問個清楚。淑妃娘娘人好,也不想冤枉所有人,所以老太婆我也查好了,那件衣服是個叫做康明杓的宮女熨的,我就找她。」
羅姑姑一听大驚,連忙把康明杓強押跪下,「這死丫頭太粗心了,弄壞了淑妃娘娘的衣服,真是該死。房嬤嬤,這丫頭來洗衣房不過幾個月,可能手還笨,我回頭打她十個板子,請淑妃消消氣。」
「回頭就不用了,現在打吧,我好對娘娘交代。」
康明杓張大嘴巴,想辯解,但又忍了下來辯解是沒用的,淑妃只是想打她。
于是長板凳拿來了,打板拿來了,羅姑姑為了給房嬤嬤一個交代,親自動手。
啪!啪!啪!
康明杓趴在長板凳上,被打得疼入骨髓。
不想哭,但實在太疼了,眼淚鼻涕都自己跑出來。
四周安安靜靜,只有板子打上肉身的聲音。
好不容易挨完十個板子,被扶起來時,隱約覺得裙子後面有點濕,一看,羅姑姑手上的板子上有血。
太痛了,康明杓忍不住吐出來。
「明杓!」剛剛回來洗衣房的許春花放下籃子,一邊尖叫著跑過來,「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張玉嬌十分開心她想要這個活計很久了,原以為這次調度會輪到自己,沒想到給個新來的撿去。羅姑姑說人家爹是秀才,更合適,真氣死她了,現在看康明杓被打得這樣狼狽,真說不出的開心,「康明杓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熨壞了淑妃的衣服,淑妃娘娘大恩,只給了小懲戒,沒送教養處。」
許春花連忙過去把康明杓扶住,見小姊妹這樣慘,眼眶忍不住紅了,「怎麼會,我們做事很小心的,說不定是」
「是奴婢不好,奴婢粗心大意。」康明杓截斷了許春花的辯解,「還請房嬤嬤代為向淑妃娘娘請罪,等奴婢傷好了,再去淑妃娘娘的寶芸宮外磕頭。」
房嬤嬤滿意了,「這還像話。」
羅姑姑松了一口氣,燙壞宮妃的衣服可大可小,最糟的可能大家一起受罰,現在看來,房嬤嬤是滿意她打的板子了。
房嬤嬤走了。
羅姑姑揮揮手,「都散了,別看熱鬧了。」又對康明杓說︰「這陣子不用當職,就在房中休息吧。」
「是。」
羅姑姑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想到康明杓一聲辯解也沒有,知道她心中比什麼都明白,宮里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主子說你錯了,那就是錯了,她沒做卻知錯,這樣聰明的孩子不用自己多教。
許春花扶著康明杓一步一步進入房間。
康明杓從床頭的小抽斗拿出自己這幾個月存下的五兩銀子,「春花,你幫我跑一趟,讓老胡調個傷藥給我。」
許春花點點頭,「好,你等著。」
她們在大廚房十年,那是所有人都認熟了,包括幾個大廚。有個太醫姓胡,就愛喝點小酒,吃點熱炒小菜,御膳房不敢進,來大廚房總可以,來來回回的跟大家都熟了,對他的稱呼從「胡大人」變成「老胡」,有人燙傷什麼的,老胡也會帶些傷藥過來。
許春花去了大概半個時辰便拿著一盒傷藥回來,「老胡說我們可賺到了,這盒傷藥成本至少十五兩銀子,一天一次,肯定半個月能好,還給了一瓶藥丸,說早晚化在水中喝,對外傷很好。」
康明杓心想,慢點好也沒關系,不要惡化就好了。
傷口太疼,抹了藥,勻了藥丸喝下,她已經滿身大汗。
許春花連忙把門窗都打開,讓秋風送入。
康明杓心想,還好淑妃是秋天發神經,萬一是夏天誣賴她,天氣熱,傷口恐怕好得更慢了。
「明杓,你怎麼不跟那房嬤嬤說。」許春花還在忿忿不平。
「說什麼?」
「說你沒燙壞淑妃的衣服。」
「說了也沒用,淑妃能這樣說,那肯定會有一件燙壞的衣服等著我喊冤,我現在認了,不過十個板子,我若不受教,說不定得打上兩次。」康明杓趴在枕頭上,怎麼樣也不懂,她一個小小爆女怎麼會惹到淑妃?
外頭又是一陣喧鬧。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彼此臉上看出擔心的神情該不會是淑妃不滿意十個板子,又來了吧?
「明杓,明杓?」羅姑姑慌慌張張進來,「你怎麼樣了?」
康明杓被問得莫名其妙,「還行。」
「許春花,快點扶她起來。」
許春花真有點生氣了,直接頂嘴,「姑姑,您沒看到明杓褲子上還有血,她是真的得休息。」
「聖旨來了,你就算死了,也得給我站起來去接旨。」
康明杓真的懵了,聖旨?
淑妃打她還不夠,現在連皇上都要打她嗎?
羅姑姑心里害怕,親自動手把她從床上扶起來,又給她系好裙子。
康明杓屁屁疼得很,但也沒辦法,還是舉步維艱的朝外面走去。
洗衣房的宮女全出來了,圍著一大圈。
月門前站著一個內侍,康明杓認得他,那日他跟在皇帝身邊替皇帝打傘,能這樣近身,可見地位不低。
那內侍就是王貴,王貴看到康明杓的狼狽樣子也驚了,也不過才幾天沒見,怎麼連路都不能自己走了?責怪的看了羅姑姑一眼,羅姑姑連忙低下頭。
王貴想到皇上一封就是婕妤,還特意開了新宮殿給她,這幾天派人重新整理,打掃,開了庫房,交代管事嬤嬤「都用最好的」,尚衣監更是連夜做新宮服,就是為了迎接這位新婕妤,這榮寵可是歷代少見,至少皇後跟淑妃當年進東宮時,沒得到任何特別交代。
服侍皇上十幾年了,從太子到現在,王貴知道康明杓是入了皇上的眼。
他們東瑞國傳賢不傳長,將來……
康明杓覺得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往外滲了,濕潤的感覺越來越甚,怕傷口感染,忍不住皺了眉。
王貴看到,于是連忙向前,「康姑娘,你怎麼了?」
羅姑姑驚了。
王貴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內侍,打小伺候皇上,十分懂皇上心思,現在他對康明杓這樣客氣,羅姑姑頓時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總不能回答「那是我打的」。
羅姑姑尷尬,「丫頭得罪了淑妃娘娘,所以……」
牽扯到淑妃,王貴自然不會多言,「咱家要宣旨,都跪下吧。」
內內外外,嘩啦拉的跪了一地。
牽扯到傷口,康明杓額頭汗冒了出來。
王貴打開明黃色的卷子,就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康家有女,秀外慧中,溫婉大方,甚得皇心,特封為三品婕妤,即日起遷往星闌宮,欽此,謝恩。」
眾人都驚呆了。
當然,最驚訝的是康明杓。
後宮只有一後一妃,還有一個沒有承恩過的趙充媛,可見賀齊宣並不,可是皇帝卻封了她?
康明杓知道自己長得還不錯,不然當年里正家的傻兒子就不會嚷嚷著要娶她,可是說實話,並沒有到國色天香,皇上怎麼會一次就看上自己?
許春花叫了起來,「婕妤!明杓你以後是婕妤了,三品呢。」
康明杓還在發呆。
當然,羅姑姑更是想死,她做了什麼,她把皇上的新婕妤打得整個冒血。
王貴卷起聖旨,「康婕妤收下吧。」
康明杓靠著許春花,顫著雙手捧起聖旨,「謝皇上,多,多謝公公跑這一趟,可,可我只是粗使宮女,將來有機會再報答公公。」
王貴當然明白,粗使宮女能有什麼賞錢,但在宮中看的是長遠,于是笑咪咪道︰「康婕妤太客氣了,婕妤把隨身物什收拾一下,轎子已經在外面等了。」
康明杓的東西不多,怎麼收拾也只有一個小包袱,出來房中,又對羅姑姑說︰「姑姑,多謝半年照顧,我在宮中只有春花這個小姊妹,她再四年就能出宮了,還希望姑姑多加照應。」
羅姑姑知道康明杓沒有要追究自己被打的事情,松了一口氣,「放心吧,姑姑答應你,只要這里一日是我主事,許春花就不會吃虧。」
「多謝姑姑。」
許春花這一年,年頭送走黃招弟,現在又要送走康明杓,內心舍不得,但也知道那是條康莊大道,含著兩泡眼淚說︰「明杓你好好保重,將來生了小皇子,再送紅雞蛋給我。」
「春花……」
康明杓知道,自己當了婕妤,以後跟春花大概沒有相見之日了。
爆里有宮里的規矩,不是她想見誰就能把那人叫過來敘話。
康明杓抱抱許春花,在小太監的攙扶下走出了洗衣房,上了轎子。
王貴的聲音響起,「婕妤身體不適,都給咱家小心點,別顛著婕妤。」
四個轎夫連忙說不敢。
轎子里,康明杓很忐忑,總不明白,皇上並不,為何一眼看上自己?
她應該高興的,總比在做粗活到老,然後得到恩赦出宮來得好。
老了出宮,就只能等死。可是現在當上皇帝的婕妤,她可以有孩子。
前生別說孩子,連戀愛都沒談過,病了二十幾年,在爸爸媽媽的淚眼中咽氣,以為這一生要干一輩子粗活,沒想到會另有際遇。
她對于皇帝沒有特殊想法,但也不排斥跟這樣的人相處,他是合格的一國之君,面對一個勵精圖治的人,她沒辦法討厭。
說不上喜歡,可是,這已經不是她喜不喜歡的問題了。
康明杓握緊手上的聖旨,這是命運,她只能往好的地方想。
哇,不用做粗活了!哇,當上婕妤了!哇,不用等到老才有閑情逸致看明月,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