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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是個坑 第七章 安家也有分?(2)

南大街,長興商行。

已過掌燈時分,梅意嗣尚未離開,全因一批剛自廣東送來的貨物還在盤點。

這次的品項繁多,有佛山的陶瓷、新會葵扇、東莞煙花、肇慶的草蓆及端硯、汕頭的高級抽紗等等……這些貨品在分門別類以不同的船運往各地之前,還得先報關取得發船令。

「爺……」這時,永昌帶著一個人進來了。

大家都叫他寶哥,他是這泉州城的包打听,底下還布了不少眼線。

梅意嗣看見他們兩人,跟他們使了個眼色,便徑自往後院走去。

永昌跟寶哥跟了進來,神情凝肅。

「找到人了?」梅意嗣問。

永昌看了寶哥一眼,示意由他開口說明。

「意爺,」寶哥方頭大耳,皮膚黝黑,身材健壯,聲音洪亮,可此時,他卻收斂了聲量,「沒找到他,但找到了跟他相好的劉寡婦。」

「噢?」梅意嗣眉眼一沉,「她知道些什麼嗎?」

「劉寡婦本來還不肯說,但給了她一碇銀子後,便什麼都說了。」寶哥續道︰「他說黃老六閑時便愛賭錢,認識了一個名叫石念祖的年輕人。」

听見石念祖這三個字.梅意嗣神情一凝,卻不作聲。

「黃老六上船前,石念祖拿了一罐東西給他,之後寧和號走水,黃老六回到家後,石念祖又來找他,給了他一個匣子,隔天劉寡婦醒來就發現黃老六已經連夜跑了。」寶哥續道︰「劉寡婦一氣之下回老家,直到這兩天才回來取物。」

梅意嗣听完寶哥的報告,面上覷不出任何的情緒,卻沉默得教人不安。

好一會兒,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向寶哥致謝,「有勞你了。」轉頭,他吩咐著永昌,「幫我送寶哥出去。」

「不麻煩了,意爺,我自己出去就行。」

寶哥離去後,梅意嗣依舊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永昌看著他,欲言又止。

「爺?」終于,永昌耐不住了,「這事跟石念祖有關,你看……」

他視線瞥了過來,神情冷肅,「著人跟緊他,別打草驚蛇。」

「是。」永昌點頭,但眼中面上仍是滿滿疑惑,「他是石嬤嬤的養子,石嬤嬤又是夫人跟前的人,他若跟梅家攀親帶故,好歹也算是有關系的,這事怎會跟他……」

「永昌。」梅意嗣打斷了他,慎重其事,「這事,除了你我,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永昌先是一頓,旋即點頭,「是,我明白。」

這時,外頭有人來報,「爺,府里的小鐘來了,說有要事要見你。」

「小鐘?」梅意嗣微頓,小鐘是府里負責車馬轎子的其中一人,他能有什麼要事得上遠兒來找他?

「讓他進來。」他說。

不一會兒,小鐘神色慌張,步伐急促地跑了進來,「爺——」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是太太……」

聞言,梅意嗣陡然皺眉,「太太怎麼了?」

「太太今天出門前,要小的在酉時正刻到西六街去接她,可小的到了西六街左等右等,都沒見到人。」小鐘急道︰「小的本以為太太可能自己回府了,可回去打听後才知道太太還沒回馨安居。雖說太太有交代過小的要保密,可小的覺得不妥,也怕出事,所以……」

智熙要小鐘酉時正刻去西六街接她?他知道她常跟她大哥約在西六街的酒肆見面,可她昨日才見過她大哥,並未說今天還要再聚。

再說,她每次出門都是只身步行,從沒搭轎坐車,為何會突然要小鐘到西六街接她?她是……故意的?

那麼,她為什麼要故意且特地吩咐小鐘去接她?

「除了這些,太太還說了什麼嗎?」梅意嗣急問。

小鐘搖頭,「太太什麼都沒說。」

一旁的永昌嘖了一聲,「你都沒問嗎?」

「小的是好奇問了一句……啊!」小鐘說著,突然想起什麼,「小的想起太太說了奇怪的話,她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要去揭穿天使的假面。」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要去揭穿天使的假面?梅意嗣咀嚼著這句話,一個念頭鑽進他腦里,但他什麼都沒說,邁開大步便跑了出去。

見狀,永昌跟小鐘也急忙跟上。

聖母之家的大門已深鎖。

梅意嗣來到聖母之家門前,發了狂地槌打著門板。

他敢發誓,再無人應門,他一定會一把火燒了這里。

安智熙不是無緣無故要小鐘在酉時來接她的,她一定預知了可能的危險。

她讓小鐘來接她,若是接不到人,小鐘必會回報,這麼一來,她最後的行蹤就會被發現。

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使的假面?她發現了什麼?可惡!她為什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為什麼……該死的女人!等他見到她,一定要狠狠的修理她!

「開門!開門啊!」永昌幫著喊。

好一會兒,門里有了動靜。「誰啊?」

說話的人有著腔調,梅意嗣知道應該就是那個洋人傳教士,他就是安智熙口中的天使嗎?

他穩著聲線,「我們是衙差,有人到衙門報案,說他家姑娘今兒來過卻沒回家。」

听見他自稱衙差,永昌跟小鐘都愣了一下。

「你是說智娘嗎?」門里的詹姆回答,「她早就離開了。」

听見詹姆的回答,永昌跟小鐘都明白梅意嗣為何要自稱衙差了。

若不如此,詹姆怕是不會開門的。

「詹姆先生,麻煩你開個門。」梅意嗣耐著性子,好聲地勸,「讓我們兄弟幾人巡視一下,也好回去交差。」

門里安靜了一下,然後便听見拉開門閂的聲音。兩扇門之間才剛現出一道只容一根手指頭伸入的縫隙,梅意嗣便一腳踹開大門!

砰地一聲,門踹開了,門後毫無預警的詹姆也摔倒在地,還沒來得及起身,梅意嗣已經猶如一頭猛虎般向他撲去。

他一把抓住詹姆的衣領,兩只眼楮像是要噴出火般地瞪著詹姆,「她在哪里?快說!」

詹姆先是一驚,旋即怒視著他,「你這是在說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

「你听不懂我們的話?」梅意嗣濃眉一皺,眼底射出兩道精芒,「那我就說你的話!」接著,他以葡萄牙語質問他,「我的妻子在哪里?你把她藏到哪里去?她若少了根頭發一我就燒了你!」

听見他說了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語,詹姆傻了,「你、你……」

梅家的生意遠及南洋及東北亞各地,在馬六甲還有一家分號,為了預防跟洋人或日人做生意時,對方跟翻譯聯手坑騙他們,他早在十六歲時便開始學習葡語及日語,平時不輕易開口,是為了不讓對方有所防備。

「你這聖母之家到底在做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梅意嗣沉聲質問︰「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不法情事?」

詹姆態度強硬且堅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梅意嗣沒時間跟他耗,文的不行,只能動武了。

除非不怕死,否則任何人在生命遭受威脅時,都會吐實的。

掄起拳頭,他朝著詹姆臉上狠狠揍了兩拳。只兩下,詹姆便一臉的血,並開始哀叫。

一旁的永昌跟小鐘都看傻了,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梅意嗣。

不讓詹姆有半點喘息的機會,梅意嗣狠狠地在詹姆臉上狂揍了十幾拳,詹姆已面目全非,而他的拳頭也全是血。

打人的同時,自己是會痛會受傷的,可此時梅意嗣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他腦海里只有安智熙,他只想知道安智熙在哪里。

現下,就算得殺了詹姆才能得到答案,他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听見騷動,屋里的孩子們醒了過來,看見詹姆被摁在地上打,孩子們嚇壞了,只敢躲在門里偷看,不敢出聲。

永昌跟小鐘擔心這麼下去真的會出人命,急忙驅前,「爺,別……會出人命的。」

梅意嗣像是听不見他們的勸阻,再度掄起拳頭——

「別、別……」詹姆虛弱又顫抖地說︰「我、我說……」

梅意嗣一把抓起他,冷冷地命令,「說!」

「小姐……智熙小姐……」

迷迷糊糊地,安智熙听見有人在叫她,聲音有點熟。

她很會辨識人臉,可是聲音這一塊有點弱。

「智熙小姐,醒醒……」

「唔……」她想睜開眼楮,可是頭好痛,像是被人拿鐵鎚敲過似的,「好痛……」

「智熙小姐……」

喔,她想起來了,這聲音是趙北斗的聲音。

咦?且慢,他為什麼會在這里?又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在聖母之家,她名叫智娘。

安智熙很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卻還是一片黑,但慢慢地,又能感覺到一點光亮。

她想,那是因為她的眼楮還沒適應這亮度的變化。

終于,她看見眼前的景象,也意識到自己的手遭到綑綁。

此刻,她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聖母之家干的是什麼勾當,都跟安家無關。

若安家有分,她就不會被捆綁在這里了。

忖著,她不禁松了一口氣。

「智熙小姐,你醒了?」一旁手腳都遭到綑綁的趙北斗松了一口氣,「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她望向一旁的趙北斗,狐疑地問︰「你、你怎麼也在這?不,你先回答我……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趙北斗蹙眉一笑,「我是秀爺的屬下。」

她微頓,「你說的秀爺該不是我大哥吧?」

「正是。」趙北斗問︰「小姐為何也被抓來?」

「因為我發現聖母之家掛羊頭賣狗肉,表面上行善,卻勾串牙人販賣人口。」她疑惑地問︰「你說你是我大哥的屬下,那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分?」

趙北斗搖頭,「不,我是去年才跟了秀爺,對小姐一無所悉,第一次在聖母之家看見你時,還以為你是洋人的同伙呢。」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噗地一笑,「難怪你當時對我有敵意。」

「是後來秀爺告訴我小姐在聖母之家幫忙的事,小人才知道小姐的身分。」他說。

安智熙環顧四周,發現他們被關在一個用木板搭成的簡易小屋里。

「我大哥早就知道聖母之家的事吧?」她問。

「半年前,我們的人在海上救了一個孩子,他們的船遭海盜洗劫,所有人都被殺了,他躲在下艙的腌桶里才躲過一劫。」他說︰「他說他是孤兒,原本在聖母之家打雜,後來被帶到船上做工,我們發現他時,他瘦得跟只小猴子一樣,秀爺認為聖母之家有販賣人口的嫌疑,便要我暗中調查監視……」

「所以昨晚我見你劃船出海,你就是要……」

話未完,趙北斗一怔,「小姐看見我出海?」

「我昨晚去了聖母之家,發現詹姆跟一男一女帶著四個孩子去石獅塘,還上船出海,接著又看見你也……」她笑睇著他,「當時我還在猜你在這整件事中是什麼角色呢,現在總算是知道了。」

看見她還笑得出來,趙北斗忍不住無禮地盯著她的臉,「小姐果然是安家的人,這情況下還能談笑風生。」

這時,小屋外有人靠近,還交談著。

「是看守的人。」趙北斗說︰「他們打算用私船把我們運到大員去。」

「他們到底是哪路人馬?」她問︰「你有到些什麼嗎?」

「昨晚我劃船出海,發現海上有艘船在等著,船身上的船名遭到刻意污損,我又識不了幾個字……」說著,他自卑又自責地道。

她想了一下,試探地說︰「你說船名遭到污損,那應該還有可識別的筆劃吧?」

趙北斗想也不想,「有,上面有個金字,還有三點水,我父親的名字里有個金字,所以我認得那個字。」

「所有的船都要登記,一定能拼湊出來的。」她樂觀地道。

見她如此樂天無憂,趙北斗忍不住以崇拜的眼神看著她,「小姐不怕嗎?」

「怕啊。」她咧嘴一笑,「只是怕也沒用,得想法子逃。」說著,她開始扭動起來。

趙北斗疑惑地看著她,只見她努力地屈起雙腳,反弓著腰,然後盡可能地將被反綁在後面的手靠近自己的腳踝。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一臉迷惘地道︰「小姐你……」

「噓!」她跟他噓聲,示意他別問,然後她費勁地從褲腳里抽出一把鋒利的三寸小刀。

趙北斗一怔,瞠目結舌。

安智熙朝他眨了眼,低聲地說︰「我可是做了萬全準備喔。」說著,她背著手,小心地想用小刀割斷繩子。

可因為眼楮不長腦後,她一下子就劃傷了自己的手,「唉唷。」

「小姐?」趙北斗知道她割到自己的手,心頭一驚。

「沒關系。」她說︰「先劃一下,我就知道要從哪里下刀了。」

她的勇敢、機智跟堅毅,讓趙北斗看呆了。

他長到這歲數,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她一邊割繩子,一邊若無其事地看著他問︰「你是哪里人?怎麼跟了我大哥的?」

「我原籍潭州,不過是在魍港出生的。」他說。

听見魍港兩字,安智熙立刻豎起耳朵,「你在魍港出生?」

「嗯。」他說︰「老家遭旱,當時剛成親的父親只好跟著鄉里的人渡海到魍港開墾謀生,過了兩年,我娘假扮男人偷渡過海去找我父親,便在魍港生下了我。」

「那……你爹娘現在呢?」她問。

「我爹幾年前在一場船難中喪生。」他說︰「我娘死在魍港,當時我才三歲。」

「你娘死在……魍港?」她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唾液。

他在魍港出生,他娘死在魍港,她跟李慧娘結緣在魍港,然後李慧娘要她來救她親……不會這麼巧吧?

她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他,「你……知道你爹娘的名字嗎?」

「我知道我爹名叫趙金山,但我娘……我只知道她娘家姓李。」

「喔……」就在趙北斗說話的同時,安智熙手上的繩子也應聲斷了。

她倒抽了一口氣,兩眼圓瞪地看著趙北斗。

找到了!她終于找到李慧娘的親兒了!

啊,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哈!

李慧娘便是知道她親兒會有今日這般的生命危險,才會將她弄到這兒來的吧?

很好,終于要完成李慧娘交付的任務了!

趙北斗看著此刻唇角失守的她,兩眼發直,「小姐,你……」

安智熙輕手輕腳地爬到他身邊,先割斷他腳上的繩子,再劃開他手上的繩子,然後咧嘴一笑,「放心,我會救你的。」

「……」趙北斗怔望著她,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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