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上茶的還是梅香,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出聲,默默地奉好茶,又默默地離開。
「真的不搭理我了?」
李素月停下模棋子的動作,抬頭看他。
卓瑋玠帶了點可憐地繼續道︰「不理我啊?」
李素月忍不住別開了下臉,這人有時真是挺不要臉的。
「不知道說什麼。」她終究還是搭理了一句。
「來。」
「做什麼?」她看著他伸過來的手問。
「手。」
李素月將手遞過去,卓瑋玠握住她的手,然後起身,順勢拉著她也一塊站了起來。
「走,咱們走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摟在她的腰上。
「不太好看。」她忍不住出聲提醒。
卓瑋玠笑了聲,「那你去換了衣服。」
「觀中沒有世俗的衣物。」她當日離開王府的時候也是換回了自己的道袍的。
「我給你帶了。」
「好吧,你放開,我去換。」她只能這麼說。
他們所在的地方離一塵觀後門不遠,所以要換衣還是需要回觀中的,兩個人回時候,卓瑋玠已經讓人將帶來的衣物首飾抬入了李素月的房間。
而李素月則叫了二香回房幫自己換衣挽髻。
「梳婦人髻。」
菊香听到姑娘這麼吩咐的時候,正抓著一繪長發欲挽的手頓時就僵住了,「姑娘!」
正挑著相配頭飾的梅香也同時望了過去,一樣的驚詫與不解。
李素月看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臉,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悲哀的笑,「我會是下一個福王妃。」
二香先是一怔,繼而慢慢紅了眼眶。
埃王妃!那是注定的寡婦啊,她們姑娘如花似玉,本該苦盡笆來,卻要跳入福王府這個火坑嗎?
「我已經是他的人了,梳頭吧。」李素月吐了口氣,閉上了眼,不再說話。
二香對視一眼,將各自眼中的淚憋回去,繼續各自手中的事。
她們本不明白為什麼那位公子會讓人將一箱衣物首飾抬入姑娘房中,現在她們知道了。
次日,卓瑋玠帶李素月離開的時候,丁武平也跟著一塊走了。
他本來就是來給表妹慶祝十五歲生辰的,當然是表妹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他們一行並沒有回京城福王府,而是去了距此不遠的一處別莊,別莊內張燈結彩,人來人往的,像是要辦什麼喜事似的。
李素月不由得去看某人。
卓瑋玠朝她微微一笑,道︰「十五歲生辰也算是個大生辰,自然該好好慶祝一番。」
丁武平這個時候看某王爺總算有一點點順眼了,算他有心!
「多謝費心。」
「你我之間何用談謝。」對于她的道謝卓瑋玠不覺得高興,她太客套了,而他們之間不需要這樣的客套。
李素月卻略過了這個話題,沒有再搭腔。
眼睜崢看著福王坐到輪椅上讓一名侍衛推著,丁武平忍不住去看表妹。
李素月特別平靜地道︰「他體弱,不宜勞累。」
丁武平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沒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就對方這種爛身體這不是讓表妹活生跳火坑嗎?之前還因福王有心給表妹過生辰的欣慰此時都變成了滿滿的憤懣。
「走了,想什麼呢。」李素月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
丁武平看看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的表妹一眼,泄氣地垂下了肩,「表妹,我真佩服你。」
「謝謝。」
「反正不管怎麼樣,你照顧好自己。」最後,他只能這麼囑咐她。
「我會的。」
他們兩個說話,不知不覺就跟先走的卓瑋玠拉開了七八步的距離,而卓瑋玠听他們在面說的話,手指不自覺在扶手輕扣,推著輪椅的侍衛大氣都不敢出。
兩個人加緊走了幾步,追上了坐在輪椅上的人。
「話很多啊。」卓瑋玠輕飄飄地給了這樣一句。
丁武平哼了一聲,李素月則平淡地反問道︰「王爺很不滿嗎?」
卓瑋玠搖扇子,「沒有,怎麼可能。」
「那就好,」李素月微笑,「我和表哥都是第一次來這里,不如找個熟悉這里的人帶我們四下轉轉吧。」
「不需要本王作陪嗎?」
「王爺體弱,還是應該多休息。」李素月很是賢慧體貼地說。
卓瑋玠點頭,「也好,那我就先去休息,讓管家領你們在莊里轉轉。丁鮑子上門是客,阿月你要善盡女主人的本分。」
「我知道。」
表兄妹兩個目送侍衛推著輪椅慢慢走遠,都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丁武平咳了一聲,朝表妹豎起大拇指。
李素月回他一個不以為然的笑,然後就轉身朝著一邊的游廊走去。
別莊的管家快步跟了上去,丁武平也趕緊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走下來,別莊管家的作用就是在他們到一個地方的時候就給他們介紹這是莊里的什麼地方,平時做什麼用。
李素月根本不用對方領路,她就是信步而走,看到什麼隨口問上一兩句,很有當主子的氣勢。
「莊里有可以釣魚的地方嗎?」
「回王妃,有的。」
「領我們過去。」
「是。」
于是表兄妹兩個便在別莊一個魚塘蔭涼處支了馬札開始垂釣,緊接著便有僕役陸續送了一些吃的喝的上來。
「你不回去看看福王嗎?」
「他在休息我回去干什麼。」
丁武平模模自己的鼻子,總覺得福王可能會更加討厭自己。
不過他不是很在意,畢竟沒有意外的話,小表妹未來在福王府會是一手遮天的存在,而他有表妹罩著,就算再惹福王不痛快,他也拿自己沒辦法。
突然他就體會到了靠著裙帶關系耀武揚威的紈褲子弟的囂張心態,這種感覺還挺爽。
就好像表妹曾經說過的那句「就喜歡你看我不順眼,卻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特別的得意,特別的欠揍,特別的囂張。
但是吧,他雖然不是很聰明,也知道這種事心里想想就行,絕對是不能說出來的,否則旁邊的表妹頭一個扁他。
別看他現在長得人高馬大的,小時候長得雞仔似的,又瘦又小,那時候他們家那幫壯碩的堂弟們都不喜歡跟他一塊玩,他也就只能去找從小寄養在庵堂的小表妹玩。
最開始,他娘也就是給他找個小伙伴,免得他自卑過度,不與人往來了。
可後來吧,他倒是沒把自己困住,不與人交流,可自卑呢還是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一路長大,
因為小表妹就是一個專門打擊他自信心的存在,無論學文還是習武,無論做事還是做人,他一直都比不過她。
再加上兩人生辰只相隔半年,表妹一直不肯喊他表哥,一向是以名字稱呼他,也就在跟外人介紹說起他的時候會以「表哥」稱呼。
可惜,李素月不回去,卻有人派人尋了來。
「你自己繼續釣吧,如果想去其他地方轉,就找個人給你帶路。」
「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我肯定不把自己當外人。」
李素月點點頭,她倒真不擔心他受拘束,這家伙很會自得其樂的。
囑咐完他,李素月就跟著來尋她的內侍離開了。
李素月不是走回去的,而是被一乘軟轎抬回去的,這讓她很無語,某人這是擔心她在路上磨蹭,所以就直接讓人抬她了。
轎子落地的院子十分清幽,院中花木扶疏,修剪得十分精心,丫鬟婆子內侍各司其位,看著便是十分規矩。
李素月將二香留在了屋外,獨自進了屋。
「本王若不派人去尋,你是不是就不想回來了?」聲音從內室傳出,冷冷清清的。
「王爺沒有休息嗎?」李素月掀開珠簾步入內室,就看到那人倚在靠窗的軟榻靠枕上望著自己的方向。
「白日睡得太太多,夜里反倒會睡不著,你願意看到這結果嗎?」他不答反問。
李素月不搭這話。
「過來。」
她朝他走過去,才到榻前,他便伸手將她拽入懷中圈住,埋首在她頸邊嗅了嗅。
「跟他就有得說,有得玩,跟我就沒話說?」
「這怎麼能比呢,」李素月坦然而笑,「我從小苞他玩在一處的,自是有得說有得玩,而我跟王爺認識並不久。」
他在她耳邊輕語,「可我們對彼此的身體很熟。」
李素月臉上發燒,不作回應。
見她害羞,卓瑋玠發出一聲低笑,擁緊了她,跟她耳鬢廝磨。
雖然喜歡她跟自己說話聊天,可她就算什麼都不說,只這樣乖乖地待在他的懷中,他心中也是非常滿足的。
因著卓瑋玠的身體,屋里並沒有放太多冰,這樣的天氣兩個人摟抱在一處,他不覺得如何,李素月卻是有些冒汗。
「有點兒熱。」
「沒人進來,把外裳月兌了吧。」他如是說。
「嗯。」
卓瑋玠幫著她除掉外裳,順手將她發髻上簪的可能會妨礙到他的釵簪也一並拿掉了,這妤來,李素月便只著了一身輕薄中衣,頭上也素淨得幾乎沒剩下什麼首飾。
卓瑋玠又將她圈進了懷中,享受著跟她膩在一處的溫存,把玩著她的手指,眉頭微蹙,「好好的一雙手,偏不愛惜,回京這麼久,指月復上的繭子還沒有消去。」
「你有什麼是覺得有關系的?」卓瑋玠語帶嫌棄,「堂堂鎮遠侯嫡女的身分,你不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可我現在不是福王妃了嗎?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二者兼有不好嗎?」
李素月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嗤,扭頭看他,「王爺,你覺得有一個像鎮遠侯那樣的岳父挺好的?」
卓瑋玠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懶洋洋地道︰「如果是為了你,我還可以忍受。」
「可我不想忍受,」李素月神色淡漠,突然之間她有一股傾訴的慾望,想把這些年壓在自己心底的話跟身邊的這個人說一說,「我不是他們夫妻斗法的道具,我當時听到侯爺夫人說準備跟丁家聯姻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她接下來會怎麼做了。」
「如何做?」他有了一點兒興趣。
「隱瞞親事,拖著看李老夫人和小江氏上竄下跳地為李玉蓉的親事忙活,拖到她沒辦法找一戶合心意的人家,只能匆匆忙忙地隨便出嫁,最好是所嫁非人,這樣她心里的那口氣就算出來了。」
李素月忍不住冷笑,「我很小的時候,就听到外祖母對侯爺夫人說過,讓她把我交給承平伯府撫養,這樣既不會跟李老夫人沖撞,而我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可你知道侯爺夫人是怎麼說的嗎?」
卓瑋玠擁緊了她,他知道那個答案一定是導致她後來毅然決然放棄鎮遠侯府的原因。
「她說她要讓李老夫人母子永遠虧欠我,永遠不得安寧。世人的唾沫星子就會淹死他們。」李雲月聲音冷了下來,「真是好笑,如果那對母子有良心的話,我里寄養在庵堂嗎?侯府哪個別苑莊子住不下我啊。她不過是被自己爭強好勝的心蒙蔽了心眼,以為犧牲我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罷了。可我就應該被她犧牲嗎?她生了我,我卻沒有吃過她一口女乃,眼楮還看不到東西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庵堂。
「我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她干脆把我遺棄,而不是讓我以一個豪門悲劇的存在時時彰顯著李老夫人母子姑佷的無恥下流,我反而會感謝她。她知道保護自己的兒子,可她……」
李素月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做為一個被父母雙雙拋棄的人,李素月覺得自己沒有變得憤世嫉俗,是因為教養她長大的是無心師太,一個看透世情活得無比通透的出家人。
卓瑋玠只是擁著她,卻沒有開口說話。
還是說給這個她其實並沒有多喜歡的男人听。
不過,想想她又釋然了,畢竟這個男人將佔據她丈夫的名分,說給他听與旁人到底是不同的。
「對不起,讓你听到這些糟心的事情。」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很高興你願意講這些給我听。」
李素月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謝謝。」謝謝你願意听我講這些,謝謝你幫我過生辰。
她長到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大張旗鼓地幫她過生日,說不感動是假的,這人真的很有心,即使在他們兩個鬧別扭的時候也沒忘記幫她過生日,雖然這別扭也鬧得挺莫名其妙就是了。
卓瑋玠擁著她,閉目靠在靠枕上,微微蹙眉,「我說過了,我們之間用不著這樣客套。」
久久沒听到她的回應,察覺她又再次沉默了下去,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卓瑋玠出聲道︰「我請了雜耍班子和戲班,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喜歡的。」
「那便好,現在我們的情形也不好請別的客人過來,可能會有些冷清。」
「沒事,有丁武平在呢。」
「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了?」卓瑋玠的聲音不知不覺便危險了起來。
李素月笑了一聲,「你怎麼就老跟他過不去呢?如果我是個男孩子的話,我跟他應該就是那種兩肋插刀的哥們了。等到明年我出嫁的時候,我會讓他背我上轎的。」
「好,讓他背你上轎。」卓瑋扮笑了起來,她認這個哥,那他就認這個大舅子,她不認的,他也不會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