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暖坐在一旁看著,一邊跟他說著一些家常事,「明天一早我要跟娘和大嫂去拜神,你要不要一塊去?」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先前在飯席上,看著那些山珍海味,他沒什麼食欲,不過這一碗清爽的藥膳進了肚子,瞬間暖了腸胃,讓他覺得身子舒坦了幾分,吃完後便閉著眼坐著。
「你若困了,不如先去房里睡吧。」見他臉上帶著倦容,她勸了句。
他搖搖頭,「還不到子時。」除夕守夜得守到過了子時才能睡,他每年除夕都是如此。
她問︰「要不我替你松松肩膀?」
等了須臾,見他沒說好也沒拒絕,墨清暖便當他答應了,起身走到他後頭,抬手默默替他揉捏著肩頸。
她其實很想問問他這幾天都干什麼去了,把臉色弄得這般差,但怕惹得他不高興,又一聲不響的走了,只好忍住。
餅了一會兒,她想起一件事,說道︰「我先前讓藥鋪掌櫃結算了銀子,給你留了一成,我待會兒拿給你。」
「那點銀子也沒多少,先放在你這兒吧。」夜容央淡淡的說完,伸手模向寬大的衣袖里藏著的一只錦袋,用力握住,猶豫著要不要拿出來給她。
她心知他替她開藥鋪純綷只是想幫她罷了,不是真心想要那些銀子,笑應了聲,「好,那先放在我這兒,你若要用再找我拿。」她話剛說完,就見他拿出一只錦袋遞給自己,她不解的問道︰「這是什麼?」
「你打開來看看,要是不喜歡就女乃了。」
她好奇的打開那只白底金紋錦袋,從里面取出一串手串,是用一顆顆由菩提樹根打磨而成的圓珠所串起來的。
「這是要給我的?」她難掩驚喜。
夜容央輕描淡寫的說道︰「新年也沒什麼好送給你,恰好有人送了我這兩串珠子,便送你一串。」
那一顆顆的菩提子都是他這幾日親手打磨的,再鑽孔串成一串。他一共做了兩串,分別送給這世上與他最親近的兩個女人。
「謝謝,我很喜歡。」墨清暖旋即套上手腕,他難得送她一件禮物,她可是稀罕得很,而且先前在膳堂時,她便已瞧見婆婆的手腕上也戴著一串這樣的菩提子手串。
他得了兩串,一串給了他娘,一串送給她,這意味著他心里是有她的吧?
她在心里偷樂著,滿臉都是甜甜的笑意。
戴上手串,她更加賣力的幫他揉按肩頸。
「以後我每天都會炖藥膳,你若有空就過來吃,若沒空我就差人給你送過去,可好?」她接著補充道︰「我做的藥膳都是補養元氣的,吃了對身子有好處。」
須臾,夜容央隨意應了句,「你想做就做吧。」
他每日都會服用宮里太醫精心調制的藥丸,為了養著他的命,那些藥材用的都是最珍貴的,但服用這麼多年,遠比不上他每月轉咒時所消耗的精氣,吃再多藥都沒用。
听見他答應了,墨清暖高興地翹起嘴角,兩手一路從他的肩背往他的後腦杓按去,避開他束起的發,再從後腦杓揉按到前額。
夜容央舒爽的閉著眼,直到听見有人憋不住的輕笑出聲,他才睜開眼,看向幾個發出笑聲、侍立在一旁的侍婢。
尤恬兒幾人見他朝她們看過來,嚇得登時緊緊閉上嘴,不敢再笑。
墨清暖也朝她們看去一眼,納悶的問︰「你們在笑什麼?」
被她一問,幾名侍婢垂下首,不敢開口。
墨清暖點名道︰「恬兒,你來說,你們適才在笑什麼?」
尤恬兒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夜容央,暗示道︰「二公子的頭發……」
墨清暖一愣,朝夜容央的腦袋望去,發現自己在揉按他頭部時弄亂了他的頭發。她走到他跟前再一看,死死咬住嘴巴,背轉過身子,捂著嘴抖著肩膀。
見狀,夜容央吩咐道︰「去給我把鏡子拿來。」
一名侍婢領命進房里拿了面銅鏡出來,他接過一看,橫眉豎目的瞪向墨清暖,「墨清暖,看你干了什麼好事。」
墨清暖忍著笑轉過身來,一臉無辜的道︰「我方才很專心的替你揉按頭部,沒留神嘛,要不我替你把頭發給重新梳好?」
瞧見他頂著那頭被她弄亂的頭發,她沒能憋住,噗哺噴笑出聲。
「你還敢笑,瞧你把我弄成什麼鬼樣子!」
他上前想將她抓來教訓一頓,她一邊笑一邊躲著他。
「還跑,你給我滾過來。」
「你別生氣嘛。」
「你把我弄成這樣,還想讓我饒了你?」
兩人在小廳里追逐著,墨清暖跑著跑著滑了一下,身子往後仰倒,跟在她後頭的夜容央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接住她,卻被她拖著往後摔去。
她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將他當成了肉墊。
墨清暖先是一呆,隨即連忙轉過身子想爬起來,然而伸出的腳沒留意,絆到他的腳,已轉過半圈的身子再次朝他狼狽的摔下去。
夜容央被她撞得悶哼一聲,「你在做什麼?你是想用這方法謀殺親夫嗎?」
她一手按在他胸口上,試圖解釋,「你腿太長了,我要站起來時絆到你的腳了。」
「我腿長?這麼說還是我的錯?」他的話從牙縫里擠出來。
見他眯起眼瞪著自己,墨清暖趕緊搖頭,「不不不,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滑倒,連累了你。」她按在他胸口上的手討好的朝他輕撫幾下,「你大人有大量別同我計較。」
他沒好氣的道︰「你還不給我起來?」他蒼白的臉色透著詭異的紅暈,被她撫模的胸口處,宛如有一根羽毛在那兒撩搔著,又麻又癢,胸腔里彷佛有什麼要被勾了出來。
「啊!我這就起來、這就起來。」在侍婢的攙扶下,墨清暖爬起身,接著趕緊扶他起來。她挽著他的手臂沒放,怕他找她算賬,討好笑道︰「我們進房梳頭吧。」
夜容央橫了她一眼,冷哼一聲,由著她扶著自己走向寢房,坐到繡墩上,等著她替他梳頭。
她站在他身後,抬手解下他頭上那只白玉冠,打散一頭青絲,拿起玉梳輕柔的替他梳著頭。
這是她第一次為他梳頭,壓抑不住心中泛起的雀躍和緊張,一邊默默許下新年的願望——
梳願君身體康泰,無災無難;二梳願君吉祥如意,事事順遂,三梳願與打偕老,長長久久。
為他把頭發給梳順後,她替他把頭發盤起來,很順手的挑了支簪子給他插上。
夜容央朝銅鏡瞥去一眼,登時怒聲呵斥,「墨清暖,你這是給我梳了什麼頭?!」
她被他罵得嚇了一跳,定楮朝他的頭發看去,頓時瞠目結舌。
她沒給男子梳過頭,不自覺替他梳了個女子的發式。
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頂著女子的發髻,頭上還插著她的發簪,頓時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你這是故意作弄我?!」夜容央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她笑得痛子肚,一邊朝他擺著手,「沒有、沒有,我真不是存心的,我只是不曾替男子束發,才不小心給你梳了個婦人頭,我馬上幫你拆掉。」她笑得闔不攏嘴,抬手將那簪子拔掉,替他重新梳頭。
見她笑得歡,他陰沉的道︰「你敢給我梳個女人的發式,你說我該怎麼罰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見他似乎真的氣壞了,她討好的同他商量道︰「要不罰我給你搓背?」
「搓背?你想得倒美。」天氣冷,他早已事先沐浴餅。「罰你給我搓腳。」
「搓腳?好吧。」這處罰她勉強能接受。她重新替他挽了個男子的發髻,而後拿起適才的白玉冠給他戴上,「你看,這次我梳得很好吧!」
夜容央看了眼銅鏡,見這回沒再被她弄得怪模怪樣,這才略微滿意,接著他伸出腳來,「還不給我搓腳?」
「我這就讓人去端來熱水。」
親手為他梳頭束發,讓她覺得兩人之間彷佛更親昵了幾分,她忍不住暗自期盼著,希望以後還能再為他梳頭,就這麼一直梳到兩人都白發蒼蒼。
不久,侍婢端來熱水,墨清暖讓人退下,蹲替他月兌去鞋襪,扶著他的兩只腳泡在熱水里,一邊幫他搓著腳。
夜容央看著她挽起衣袖露出的一截藕臂,白皙的雙手仔細的搓揉著他每根腳趾頭,他的心宛如那盆泡腳水,被她的手撥弄得蕩起一圈圈漣漪。
她那雙手先前還為他梳過頭,替他揉捏著肩頸和頭部。她跌在他身上時,她的手就按在他心口上……讓他的心無端的震了震。
他再注視著她唇邊漾著的笑,明明是在罰她,她卻樂得彷佛在做著什麼喜歡的事,溫柔又仔細。
他閉了閉眼,拼命遏制藏在心里的再擴大,喊了聲,「夠了。」
墨清暖抬頭看他一眼,她洗得正在興頭上呢,但瞥見他臉上漠然的神色,也不敢違拗,拿起擱在一旁的干淨巾子幫他把腳擦干。
這時外頭傳來子時的梆子聲,夜容央直接走向床榻,拆下頭上甫戴上的白玉冠,扔到一旁的角桌上,寬了衣躺上床。
他本該離開的,但已有好幾夜沒睡好,他疲憊極了,只想安穩的睡上一覺,故而他決定縱容自己一晚。
墨清暖讓人進來收拾了下,便讓下人都下去休息。
她更衣後,吹熄燭火也爬上床,在內側躺下。
她看向他,好聲好氣的說道︰「我剛才真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以後我再幫你梳頭就不會再弄錯了。」
以後?夜容央輕闔上眼,他不知自己還能有多少個以後……
開春後不久,墨家連辦了兩場喜事,先是墨清荷出嫁了,接著墨清雅也嫁了。
墨清暖從蓉嫂那里听說清菊也議了親,對方是墨老夫人娘家一個遠房佷孫,也是庶出,剛考上秀才。
墨清暖坐在方氏的屋子里,想起這事,心忖以清菊那性子,八成瞧不上這人的家世。以往清菊常欺負她,她也無意去替清菊擔憂什麼。接著想起又有好幾日沒見到夜容央,不知他都在做些什麼?
每當她以為兩人更親近幾分時,很快便會發現他又往後退開了幾步。
她都已決定好好跟他過日子,什麼都不問,她不明白他究竟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沒注意到她的走神,一旁的方氏正與趙俞心正在說著話——
「……總算是懷上了,你讓人好好照顧她,讓她安心把孩子給生下來。」方氏交代道。「娘放心,我已把我身邊的張嫂調過去她那兒,張嫂經驗老道,定能照看好她,讓她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
「這事你告訴容善了嗎?」
「還沒,大夫才剛確定瑤姬有了身孕,容善這陣子老是跟著爹在書齋,兩人也不知在查找什麼,等我見了他再告訴他。」
「老爺打以前就好搜羅那些陳年古籍,這兩年他還托了書肆替他重金求購,也不知那些古籍有啥好看的,這會兒竟還拖著容善一起。」方氏同趙俞心埋怨了幾句,見坐在一旁的墨清暖正在發呆,便喊了她一聲,「清暖。」
墨清暖回過神看向婆婆,「娘。」
「你這是在想什麼?」
「我在想夫君不知上哪兒去了,已有好幾天都沒見著他。」
「皇上器重他,常交代差事讓他去辦,往往一去就好幾日不見人影,你用不著擔心,等辦完事他就回來了。」方氏對墨清暖的觀感已經有所不同,溫言寬慰了她幾句。
「嗯。」墨清暖一直很納悶,不明白婆婆為何會突然轉了性子對她好,後來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夜容央同她說了什麼,但她總覺得婆婆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也說不出哪里奇怪,硬要說的話,就像是一種虧欠了她什麼的眼神。
懷揣著這樣的疑惑,墨清暖與趙俞心離開了方氏的屋子。
「大嫂,我剛才听你說有個小妾懷孕了,是嗎?」方才她雖然想著自己的事,但還是有在听她們說話的。
趙俞心輕吐一口氣,「是呀,好不容易總算有好消息了,否則我真擔心太後還會再賜美人給容善。」
墨清暖想到墨之應,連通房算在內,後院也有十幾個女人,給他生了一、二十個孩子,夜容善後院同樣也有眾多美人,怎麼就是生不出孩子來呢?
她想了想,委婉的提醒趙俞心,「你可有多給大伯補補身子?」
趙俞心苦笑道︰「怎麼會沒有,不說我,就連宮中都賜下不少珍貴的補養氣血的藥丸給他,太後甚至還派太醫定時來給他請脈呢。」
太醫定期來請脈?這待遇只怕連皇子都沒有,皇家還真是看重夜家的人,彷佛真擔心夜家絕了後。問題是,夜家就算絕後,又與皇家有什麼關系?夜家又不是皇室中人,宮里有必要這般擔憂緊張嗎?
墨清暖總覺得這事不尋常,腦海中掠個一個念頭,她朝趙俞心低聲探問道︰「咱們公公同太後究竟是什麼關系?」
夜容善該不會是太後與公公偷偷生下的私生子,所以太後才會這麼緊張他?
「什麼關系?」趙俞心被她問得一愣。
墨清暖不好明說,朝她擠眉弄眼暗示。
怔了怔,趙俞心才會意過來,驚詫的道︰「這怎麼可能?你別胡思亂想!」
「那太後為何如此獨厚大伯?」
「這……我也不明白,但不可能是那樣。」
「算了,當是我瞎猜吧。」仔細再想想,墨清暖也覺得應當不可能,因為先前太後還賜了兩個美人給公公。
兩人再說了幾句,墨清暖便回了自己的小院。撥著手上戴著的那串菩提子,她忍不住猜想著夜容央什麼時候才會再來。
明明同住在一間宅子里,怎麼想見他一面,竟是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