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身材高大的鄒紹棠站在辦公室里一整片落地窗前,遠眺窗外的景致,臉上是一貫沉穩的神情,但若是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神里有著一抹淺淺的哀傷。
他從美國回到台灣已經兩個月了,感覺卻好像還在適應繁忙的步調,盡避他以前的工作量比現在還要大。
離開台灣兩年,從辦公室望出去,這座城市並沒有太大改變,曾經,他和論及婚嫁的女友羅瑤君一起站在這里,欣賞著窗外的美景,她說,站在這麼高的地方看台北市,才知道自己居住的城市原來這麼漂亮,只是,如今景色依舊,但那抹高美麗的身影卻已經消逝了——
「瑤君,你想結婚嗎?」
「什麼?」
「干麼這麼驚訝,我是在向你求婚,要不要做我的老婆?」
「紹棠,你是認真的嗎?」
「你應該知道我不會開這種玩笑,打從第一天和你交往,我對你一直都是認真的,真心真意。」
「是啊,你是我見過最認真又負責任的好男人,不過太突然了,可以先讓我考慮一下再回答你嗎?」
「好,下個星期我會去美國出差,一個月後回來,如果你答應了,我會給你一個正式的求婚派對。」這趟美國行,他非去不可,因為要和世界知名的連鎖酒店洽談合作事宜。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此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是內線,他走過去,按下擴音鍵,「什麼事?」
「報告總裁,一樓有您的訪客,是孫可瑩小姐,您要見她嗎?」女秘書恭敬的詢問。
「好。」
再按一次擴音鍵結束通話,鄒紹棠回到辦公椅上坐下。
他小學畢業後便到美國留學,取得碩士學位後,回到台灣進入自家的遠邑建設公司工作,那時候的他,事業心旺盛,一天工作十七、八個小時根本就是家常便飯,後來他不但開設遠邑營造公司,又利用公司的部分資金成立遠邑證券,還收購壽險公司,最後,他將所有事業體合並成為遠邑集團,加上身邊又有相愛的美麗女友,愛情事業兩得意,他的人生堪稱是勝利組的寫照了。
但現在,大概是年紀大了,總覺得做起事來有些力不從心,不過想想,他今年也才三十二歲,難道是他心境老了?抑或是心靈上的缺口,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所撫平?
沒多久,秘書敲了門,領著孫可瑩進入辦公室。
鄒紹棠連忙斂下眼里的那抹落寞,淡淡扯唇一笑。「可瑩,好久不見了。」他起身走向沙發,招呼她坐下。
「是啊,紹棠哥,兩年了,真的好久不見了。」相較于他的淡然,孫可瑩激動多了。「紹棠哥,我上個星期才听我哥說你回來了,不過我哥一直叮嚀我,說你剛回來,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叫我不要來打擾你,可是我很想念你,所以還是忍不住跑來了,你應該不會生我的氣吧?」
「沒關系。」他笑了笑,她的個性還是跟以前一樣孩子氣。
他和她哥哥孫哲彥是小學同學,之後又一起到美國當小留學生,是相當好的朋友,而他等于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就像他的妹妹。
候在一旁的女秘書趁空詢問客人是否要用茶還是咖啡,孫可瑩馬上說不用了,她可不是來這里喝咖啡的,她有好多話想跟紹棠哥說,接著鄒紹棠也說了不用,女秘書便先退了出去。
孫可瑩直勾勾的望著他,還是一樣很帥,只是……「紹棠哥,你看起來瘦了很多,氣色也不好,在美國都沒有好好吃東西嗎?」二十八歲的她,從小就喜歡他,不過她也知道他只把當她妹妹,就算如此,她還是很喜歡他。
「可瑩,你說得太夸張了。」鄒紹棠承認自己胃口的確比以前差了點,但她怎麼一副把他當成病人的模樣。
「我說的是事實,你明明就瘦了一大圈,還有,以前你臉上那種很迷人的自信神情也不見了,紹棠哥,難道你到現在都還沒有忘記瑤君學姐嗎?」她的個性直爽,向來有話就說。
他苦笑了下,沒有否認。「要忘記一個人,其實不是件簡單的事。」
見他提起瑤君學姐,臉上還有著濃濃的哀傷,孫可瑩就為他感到難過。「紹棠哥,我覺得是我對不起你,如果當年我沒有介紹瑤君學姐和你認識,你們就不會相戀,現在,你也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比她年長三歲的羅瑤君學姐,是她的大學的直屬學姐,學姐不但身材高,有一百七十五公分,也長得很漂亮,而且個性開朗,大學時代就開始兼差當起模特兒,還接拍了不少廣告,算是小有知名度。
不過她對五光十色的模特兒生活並不戀棧,再加上和當時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了,便退出模特兒界,拿著多年的存款,在二十八歲那年開了間名叫「藍天」的咖啡店。
藍天咖啡店開幕後沒多久,有一天,她拉著紹棠哥一起去捧場,沒想到他們兩人因此看上眼了,之後開始交往,那個時候她還氣了學姐好一陣子,但最後也只能接受他們交往的事實,因為紹棠哥本來就只有把她當妹妹而已。
當年,紹棠哥和瑤君學姐本來還打算結婚的,沒想到後來瑤君學姐卻發生車禍過世了,然後沒有多久,紹棠哥就離開台灣去了美國,雖然說是想要再深造,但她知道紹棠哥是出國去療情傷。
鄒紹棠不認同她的話。「可瑩,你不需要道歉,因為我很高興可以認識瑤君,並和她相戀。」只是兩人的緣分太淺了,只有短短的一年,讓他不無遺憾,不過他不想和她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于是話鋒一轉,「你呢?記得當年我離開台灣時,你交了一個新男友,現在呢,打算什麼時候嫁人?」
「我早就和他分手了,所以別再提了。」這些年她不是沒有試著和其他男人交往,但最終她發現她最喜歡的還是鄒紹棠。「紹棠哥,你要不要考慮跟我交往呢?」
「別開玩笑了。」他笑了笑。
「才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你,而且人家不是說要忘記舊戀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新戀人嗎?所以,我做你的女朋友,我們來談戀愛。」孫可瑩一臉興致勃勃。
「可瑩,別鬧了,說起來我也是你哥哥,兄妹怎麼可以談戀愛。」
「你又不是我親哥哥。」
「但你是我妹妹,明白了嗎?」這丫頭,從小到大常常向他告白,就算身邊已經有男朋友了,但一見到他,還是照樣跟他告白,讓他哭笑不得。
孫可瑩的小臉一垮,但很快又振作起來。「看來,這次我的告白又失敗了,不過紹棠哥,當不成你的女朋友,可以跟你一起吃個飯嗎?我看就今天晚上好了,我請你吃飯,算是慶祝你回來台灣,你應該不會再去美國了吧?」
「不會,離開兩年是依照我的原定計劃,如今已經完成了,不會再去美國了,不過你要請我吃飯只能改天了,我已經答應我爸媽會回去陪他們吃晚餐。」
他回來後沒多久,父親便因為身體不適住院,父親出院後,他讓父親在家好好休養,一手接掌公司的事,如今他已經是公司的總裁了。
「是嗎?好吧。」她雖然覺得可惜,但也明白這可不是耍任性的時候。
「下次再一起吃飯。」他好笑的拍拍她的頭,安撫道。
兩人又再聊了幾句,女秘書來敲門,告知一線有客戶張董事長的電話,孫可瑩不想打擾他工作,便起身離開,離開前,她不忘再三提醒他有空一定要打電話給她,她要跟他一起吃飯。
晚上七點多,鄒紹棠坐在餐桌旁,和父母親一起吃晚餐。
他們家人口不多,再加上一向話多且愛耍寶的弟弟紹翔不在,吃飯的氣氛就顯得有些安靜。
鄒紹翔在十八歲那年,一時興起跑去參加一出戲劇的新人試鏡,沒想到就此意外進入演藝圈,當起偶像明星,這些年好像發展得還不錯,不久前去了內地拍電影。
「我吃飽了。」鄒紹棠放下碗筷,整齊的擺放好。
六十歲的鄒母,見到大兒子就吃那麼一小碗飯,不免感到擔心。「紹棠,你怎麼吃得這麼少,這樣不行,你要多吃一點。」
「媽,我真的已經飽了。」鄒紹棠淡笑。
「這樣好了,我吩咐管家把菜打包讓你帶回去,晚一點你要是肚子餓,微波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當母親的永遠都會為子女擔憂。
「媽,不用麻煩了,我待會兒還要先回公司一趟,還有工作要做。」
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因為想要擁有獨立空間,因此父母親答應讓他一個人搬到外面公寓居住,偶爾他會回來陪雙親一起吃飯。
鄒父听到兒子要趕回公司繼續工作,也忍不住勸道︰「紹棠,你才剛回來沒有多久,不需要這麼拼命,我听說你天天都加班到很晚,別這麼辛苦,公司少賺一點錢沒關系。」
「爸,我已經不務正業兩年了,說起來也休息得夠久了,現在反倒是你得好好休息才行,公司的事就交給我,我的事也一樣,你們不用擔心。」鄒紹棠回以安撫的笑容。
鄒母看著他,皺著眉頭問道︰「紹棠,已經兩年了,難道你還忘不掉那個羅瑤君?」
鄒紹棠知道母親向來不太喜歡瑤君,以前她當模特兒時,曾經全果拍攝雜志封面,造成不小話題,盡避三點不露,照片也拍得很性感美麗,但對老人家來說,似乎尺度太大了。
他還記得當他告訴父母親,他已經向瑤君求婚時,父親沒有什麼意見,但母親卻是強烈反對,要他再多加考慮,甚至還說要介紹其他對象給他認識。
如今瑤君都已經不在了,母親還是不喜歡她?
遲遲等不到兒子回話,鄒母便逕自續道︰「紹棠,你就快點忘了她吧,羅瑤君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媽,我不是解釋過了,拍照只是工作而已,況且瑤君後來已經不再當模特兒了,而是自己開咖啡店。」這也是他欣賞她的地方,獨立自主,對于生活又很有自己的想法。
听到兒子一直在替羅瑤君說話,鄒母就覺得生氣。「紹棠,听媽媽的話,你就忘了羅瑤君吧!」隨即話鋒一轉,「你還記得慕蘭阿姨嗎?就是大華證券的董娘,她女兒一年前從英國調職回來台灣,不但人長得很漂亮,氣質又好,你們一樣都是在國外長大的,我想只要你見過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媽,我現在只想把工作做好,暫時不想談感情的事。」
「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談戀愛啊,你以前也是這樣,我看根本就是因為還沒有忘記羅瑤君。」鄒母見兒子沒有回答,當他是默認,這也讓她覺得生氣,不過當她又要說話時,被丈夫阻止了。
「老婆,好了,以前的事就別再提了,再說,紹棠也才回來沒多久,就讓他先好好專心工作,其他的事以後再說,紹棠,你不是還要回公司,小心開車,還有,不要工作得太晚了。」
「好,我知道了,那麼爸媽,我先走了。」鄒紹棠偷偷向父親使了個眼色,感謝他幫他找理由月兌身,接著朝父母輕輕點個頭後,便起身離去。
來到院子,他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流暢的用單手控制方向盤,驅車前往公司。
他明白母親是關心他,只不過要忘記曾經很喜歡的女人,談何容易,何況他們差一點就能成為夫妻了。
他曉得大家都認為他是出國療情傷,但對他來說,他只是想讓過去幾年來的忙碌腳步稍微暫停一下,好好的休息休息。
想起可瑩和母親都問了他是否還沒有忘記瑤君,他沒有否認,因為那是事實,但除了想念外,對于瑤君,他還有著深深的愧疚和遺憾。
兩年前他會做出讓自己放個長假的決定,除了因為瑤君的驟世外,但比起傷心,讓他更在意也感到過意不去的是,瑤君發生車禍的時候,他人在美國工作,想起瑤君抱怨過他是個工作狂,陪她的時間少得可憐,他就覺得很對不起她,以前他應該要多挪出一點時間陪她的。
他當時之所以會向瑤君求婚,是因為他又要去美國出差,無法陪伴她,說好的旅行也只能取消,那時她看起來失落又不安,為了讓她能夠安心,他開口向她求婚,向她證明他對這段感情是認真的。
然而隨著瑤君的去世,他有再多的感傷和抱歉,也無法改變或挽回什麼,因此,他決定讓自己放個長假,也許他早該這麼做的,有時他會想,若當年他這麼做了,憾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不過,答案應該只有老天爺知道吧。
總之,這兩年他重拾課本當起老學生,回到大學,選修了一些課程,日子過得愜意,當然,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因此時間一到,他回到台灣,接管了遠邑集團。
現在,他將所有時間和精力全投注在工作上,這是他目前必須要做的事,至于他個人的心情問題,一點也不重要。
而在鄒家的客廳里,在大兒子離開後,鄒母氣極的質問老公,「老公,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把當年事情的真相說出來難道你沒有看到兒子還在為羅瑤君的死感到傷心難過嗎?」
鄒父語重心長的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會阻止你,如果這個時候把真相告訴紹棠,豈不是讓他又再次受到打擊,更加難過嗎?」
「可是如果兒子一直這樣傷心下去,萬一他將來不再談戀愛,甚至也不結婚,那該怎麼辦?你剛剛也看到了,他馬上就拒絕我介紹女朋友給他。」不只這樣,兒子整個人還瘦了一圈,神情也不若以往那般有精神,教她怎麼不擔心呢。
紹棠自小不只功課好,做事沉穩,個性也是如此,從小到大,他們夫妻根本就不需要為他的事擔心,甚至還因為擁有這樣優秀的孩子而驕傲不已,聰明的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想要什麼,不管是功課還是在工作上的表現,都一樣很出色。
但自從兩年前羅瑤君過世後,一切有了改變,一向神采奕奕的兒子,笑容少了,而且總是皺著眉頭,他們當然也看得出來兒子受到不小的打擊,因為做事認真的兒子,對待感情也一樣很認真,因此當兒子向他們提出想放個長假的要求時,他們夫妻馬上點頭答應。
只是,他們本盼望著兒子從美國回來後,能恢復到以往有自信的模樣,但情況似乎沒有好轉。
「老婆,你先別把事情想的那麼嚴重,紹棠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也很負責,很少讓我們為他的事擔心,你看,他不是依照他的規劃,在兩年後回來台灣了嗎?我們就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吧。」鄒父也希望大兒子能快點振作起來。
「老公,真的不要把真相告訴紹棠嗎?」
鄒父想了下,還是搖搖頭。「既然兩年前我們選擇不把真相告訴紹棠,現在也還是別讓他知道比較好。」
「可是……」
「紹棠不是要我們別擔心他嗎?我想,就讓他自己處理吧,倒是紹翔那小子,這次又跟女明星鬧緋聞,還被狗仔拍到兩個人一起吃飯,說他們正在戀愛中,他真的在跟對方交往嗎?」
小兒子現在人在內地拍電影,居然又傳緋聞,只是關于那小子又有了「新女友」的事,他們做父母的也是看了周刊報導才知道。
「我問過紹翔了,這次也一樣,他說跟對方只是好朋友,一起吃飯沒什麼,他還說其實當時旁邊還有其他工作人員,只是狗仔故意只拍他和那個女明星的畫面。」鄒母早在一看到新聞的當下就打電話向小兒子確認過情況了。
「那小子真是的,當初答應讓他進入演藝圈,不是要讓他和那些女明星亂搞緋聞,你有空要多管管他,不然以後哪有好女孩會跟他在一起。」一樣都是兒子,個性卻是南轅北轍,紹棠穩重,紹翔卻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都二十好幾了,應該要收收心了。
「好。」鄒母點點頭,應道。
其實她反倒比較不擔心小兒子,畢竟這麼多年來,紹翔雖然多次被拍到和不同的女明星在一起,但從來沒有被拍過什麼比較親密或不雅的照片,就像那小子自己常說的,他是個優質的花美男偶像明星,非常注重形象,也很潔身自愛。
現在,她比較擔心大兒子的事,兩年前對兒子隱瞞了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但就如剛剛老公說的,現在說出來也無濟于事了,只希望紹棠能徹底的忘掉羅瑤君,這樣她才能介紹長相和家世條件都不錯的對象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