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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門甜妻 第十三章 我們還能相愛嗎?(1)

京城有文官上百,武官上百,一個六品的大理司直入京並不特別引起注意—登高跟遠志經快馬先行,把公家的宅子布置妥當。

馬車轆轆,在宅子前放了一串鞭炮,便開了大門讓馬車進入。

經過五年時間,登高跟遠志自然也都成親生子,妻子都是朝和縣人,這回北上,妻小自然一同。

薛文瀾算是京城新貴,雖然薛家底蘊不深卻大有可為,所以各家禮物來了不少,薛文瀾吩咐杜嬤嬤跟大丫頭好好照顧周華貴,讓登高家的跟遠志家的去點那些東西,還禮的事情就交給她們辦了。

替大爺處理禮物,這是在朝和縣已經做慣的事情,登高家的跟遠志家的自然很俐落,過午飯就張羅起來。

登高已經讓牙婆帶了十幾個丫頭等著,薛文瀾不管後宅事情,自然由周華貴挑選,苦了大半輩子,總算靠著兒子也能當家做主,周華貴對這種事情一向有興致,只不過這次例外,吩咐杜嬤嬤挑幾個好的訓練起來,她不想管。

杜嬤嬤知道她想孫,勸慰了幾句便出去選人。

一路過來風塵僕僕,薛文瀾吃完午飯,洗個澡把自己打理干淨,便自己一個人出門了,下人雖然奇怪,但大爺想去哪,誰又敢問,馬匹牽來就是。

京城不管東南西北,開的都是早市,下午街上無人,因此一路策馬。

就這樣一個多時辰後,終于停下來——朱紅色的大門,擦得發亮的黃色銅環,大門兩邊獅石矗立,春樹巷還是那個樣子,宅子內黃槐探頭,飄了不少黃槐葉在路上,風有點冷,空氣中隱隱一陣桂花香,一派深秋景色。

薛文瀾想起很多年前他跟母親進京,比這時節還要晚一些,天氣更冷,他們母子的衣服卻不夠保暖,眼見要睡在路邊,那時才七歲的宋心瑤伸出援手……

「你誰啊?」門房見一人站在大門不走,忍不住出來趕人,一看,嚇了一跳,「是姑爺,您站在外邊做啥呢,快點請進,大小姐呢?沒一同回來?」

「就我一個人。」

「姑爺快請,快請。」

「我有事情要找老太太。」

門房哈腰,「是是是,全嬤嬤,快點帶姑爺去老太太那里。」

東瑞國國風保守,女子即便是和離,對家族來說也是極大的羞辱,若是家中有未婚的弟妹,恐怕都成親不易。

宋心瑤想必是為了保宋家門風,所以選擇一人帶著孩子獨居在梅花縣。

反正朝和縣那麼遠,自然無從打听。

此刻見宋家下人喊著他姑爺,想起五年前,薛文瀾還是有所感慨。

他搬離宋家這麼多年,宋家也沒什麼改變,可是自己的心態卻已經大大的不同,他當時以為自己已經受盡辛苦,現在想來,當年在宋家過的日子都算幸福了,若是沒後來發生的那一些事情就好了……

許氏的院子到了。

全嬤嬤討好的說︰「姑爺等等,老奴先進去稟告。」

「嬤嬤請便。」

全嬤嬤便進去了,不一會許氏身邊的熊嬤嬤親自出來,喜笑顏開,「姑爺來了,快些進來,大小姐沒一起?」原來,許氏也不知道。

是啊,只要心瑤一直寫信回家,老人家又怎麼會知道他們和離的事情。

這麼糟心的事情,也沒人會拿來膈應家里的長輩。

踏進許氏的花廳,看到老人家慈祥的笑容,他突然想起當年那個六歲的孩子,歷經一路辛苦,看盡鎊種臉色,也是許氏安慰他好好讀書,將來給母親爭光。

于是上前,行了禮,「文瀾見過姨婆。」

「快些起來。」老人家笑容滿面,「讓姨婆好好看看你。」

薛文瀾起身,許氏仔細端詳他,笑說︰「真長大了。」

「文瀾已經二十二歲了。」

「在老婆子心里,你們都是孩子。」許氏很高興,「快點,過來我這邊坐著,听說皇上讓你回京,以後是不是在京城就不走了?」

「還得看皇上意思,不過這幾年應該不會再調動了。」

「那就好,京城滿是文武百官跟皇室貴冑,多跟他們來往打好關系,對將來的仕途才有幫助。當地方官雖然自由,但你年紀會大,總不能當一輩子新貴,還是得找個派系依靠,前途才有人幫忙。」

薛文瀾見許氏擔心他的前程,內心一陣溫暖,「是,文瀾知道。」

「什麼時候回京的?」

「今天上午。」

許氏樂了,「這麼快就來看我?」

「有件事情想請問老太太。」

許氏是聰明人,一听哪有不明白,于是揮揮手,讓人都下去,「好了,說吧,姨婆听著。」

薛文瀾卻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問的問題一旦說出,那等于就是告訴許氏,自己跟宋心瑤和離了——老人家過得好好的,何必讓她知道這個,可是這件事情不問許氏,他就沒人可問了,很重要,他一定要弄明白。

許氏鑒貌辨色,「是不是要問心瑤?」

薛文瀾一怔,「姨婆,您……」

「姨婆是老了,但不糊涂,心瑤的信上避重就輕,從來不提你,也不送一些朝和縣的土產,我都這把年紀了哪還看不明白,把大媳婦叫來一問,她見瞞不過我,只好坦白。只不過宋家還要做人,新天還要做人,就沒把事情講出去。孩子,姨婆不信你不喜歡心瑤了,你倒是跟姨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薛文瀾怔了怔,「我……我……」

然後我不出來了。

他該怎麼說?該怎麼問?

自從發現母親還跟宋家人有聯絡,他內心就浮起一個疑惑,這時候離答案很近,但他反而害怕了。

萬一答案就是他想的,他要怎麼面對?

「姨婆,您可有跟我母親寫信?」

「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親出生時周家已經沒落,她沒好好學過寫字,倒是禮物送了不少,一年會送好幾次過來,吃的喝的都有,都是特產,京城可沒有,好多東西我都沒見過。我就是這樣才發覺心瑤不住在朝和縣的,若是她住在那邊,又怎麼可能什麼都不送回來一點。」

薛文瀾深吸了一口氣,母親沒寫過信,那麼姨婆當然不可能回信。

苞母親有聯絡的宋家人,又是誰?

他怎麼完全不知道。

「文瀾,你是我妹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血脈了,我有多疼愛我的小妹,我就有多疼愛你,姨婆是把你當自家孩子在看的,這點你要明白。」

薛文瀾眼眶一熱,「文瀾知道。」

他娶了姨婆的孫女,卻在高中外派後跟她和離,姨婆明明知道卻也沒怪他,還是見了他,好好的跟他說話,因為他回京而欣喜不已。

在宋家這麼多年,宋新天有的,他都有。

他十四歲時前程不定,也沒背景,那時他說要娶宋心瑤,姨婆也允了,沒有刁難,只說讓他好好照顧心瑤。

現在他對宋家有疑問,他只能來問姨婆——這種在京城住了百年的家族,下人忠心不必論,就算他願意傾家蕩產也未必能買到想知道的東西。

「姨婆,我……我母親跟宋家某個人還有聯絡,您能不能幫我查查?」

「你怎麼曉得?」

「我母親清楚新天生有幾個孩子,連我都不清楚,她卻知道……」

知道宋有福那樣對待母親,他連一起長大的宋新天也無法面對,到了朝和縣,宋新天寫過幾次信來,他都沒回覆,然後,宋新天就不寫信了。

他也很痛苦,但他覺得自己還跟宋家有牽扯,那對母親真不孝。

他以為母親也不想跟宋家有牽扯的,可是突然知道這個事實讓他一時無法反應,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薛文瀾一凜,「姨婆是不是也知道了什麼?」

兩人相望,都是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薛文瀾突然有一種感覺,許氏也清楚宋有福做過什麼好事,「姨婆,您是不是……是不是……」

許氏點頭,「原來你也曉得。」

薛文瀾腦中一熱,突然有點憤怒,「您為什麼不阻止?」

「我要怎麼阻止?你以為我為什麼不阻止你跟心瑤成親?因為我知道一旦兩情相悅,我說什麼都沒用。」

兩情相悅?

薛文瀾覺得自己听錯了,但又想,應該不是听錯,腦中恍若千萬馬蹄,讓他無法回神,很簡單的四個字,但他卻不懂了。

姨婆的意思,是母親跟宋有福互相喜歡嗎?

「孩子。」許氏一臉難過,「難道你跟心瑤分開,是因為這樣嗎?上一代的事情,你們不用管啊,他們要怎麼糟糕讓他們去,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薛文瀾覺得很茫然,他不懂許氏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的母親被欺負……我怎麼能……怎麼能……」

「欺負?沒人欺負華貴,你沒听清楚嗎?姨婆就是因為拆不開自己的兒子跟華貴,所以你提親時,我才沒多想就答應的。人生苦短,與其刁難孩子,不如順著孩子吧,將來無論怎麼樣都是自己選的,沒有怨言。」

「拆、拆不開?」薛文瀾艱難的開口,「姨婆,您是說……」

許氏對外喊,「熊嬤嬤,把我放在鏡台最後面的那個匣子拿過來。」

熊嬤嬤很快把東西取來,放下後,又關上格扇出去了。

許氏打開匣子,上面是一對成色很好的玉鐲,就見許氏拿起玉鐲,然後掀開底部,居然有夾層。

夾層取出一張紙條。

許氏嘆息一聲,把紙條推過去,「你自己看。」

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字︰喜歡。

薛文瀾認得,那是母親的筆跡沒錯。

喜歡誰?父親過世已經二十年,這紙條看起來不過七八年的樣子。

許氏開口,「這是你母親寫給你表舅的。」

表舅,就是宋有福。

母親寫紙條給宋有福,喜歡。

薛文瀾太震驚了,這麼多年來他對母親一直抱著愧疚,對宋家抱著恨,連帶著跟自己最喜歡的人分開,然而他的孝道追究到底,事實居然這樣不堪。

「他們互相喜歡,也有往來,我知道,你表舅母也知道,可是我們管不住,只能讓他們注意一點,別惹出事情讓孩子難做人。」許氏一臉難過,「你母親到底怎麼跟你說的,你會這樣對待心瑤,是不是說我們宋家欺負她?」

「姨婆,我……我……」

「你那時有疑問,怎麼不來問問姨婆呢……」

他要怎麼問,他被憤怒沖昏了頭,只想等母親身體快點好起來,可以移動了,馬上帶她離開宋家。

他恨自己無用,不能保護母親,也恨宋有福不顧基本倫常,這樣欺負人。

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這樣認為的,可現在事實卻告訴他,不是,不是那樣,母親跟宋有福兩人是彼此有意,沒有勉強。

他突然想到自己當朝和縣丞時辦的一個案子,一個寡母因為兒子跟媳婦感情太好,所以自己吃了一點砒霜,買通了大夫,然後說是媳婦想害死她。

很簡單的案子,很快就破了。

當時師爺就說,這寡母想拿捏兒子,拿捏兒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兒子媳婦離心,這樣兒子就會永遠靠著母親這邊。

都是自己糊涂,只听了母親的話就信了,沒去想想問問許氏,也沒想過要問表舅母,只要他當時多留一個心眼,後來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可是他當時太生氣了,只想著永遠不要跟宋家有交集。

如果這些不曾發生,自己可以跟心瑤一起期待新生命,可以看著她肚子變大,可以照顧她,等孩子出生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到孩子。

傍他們起名,看著他們會走,看著他們會跑,看著他們漸漸長大,而不是像現在只有一幅畫像……

是自己糊涂了,居然跳進母親設的局中,而什麼都不知道……

宋心瑤眼皮一跳,又一跳,按了按,還是跳個不停。

牛嬤嬤看她一直在揉眼楮,「小姐,怎麼了?」

「眼皮一直跳,左眼呢,這是跳災,還是跳財?」

「春分,去弄個熱棉巾過來給小姐敷敷,如果沒比較好,女乃娘去土地公廟燒個香,再拿個香灰回來洗。」

春分很快去了。

宋心瑤敷了熱棉巾,果然好很多。

咚咚咚的,大門傳來敲門的聲音。

牛嬤嬤笑說︰「大概是小少爺、小小姐回來了。」

今天是十五,市場有開,吃的、喝的什麼都有,兩個小家伙磨著要吃糖萌蘆,宋心瑤便讓夏至帶他們去了。

牛嬤嬤笑著說︰「來了、來了,別急。」

門一開,卻是呆住——薛文瀾。

他不是上京了嗎?怎麼又來了,她記得小姐跟他說過別來了,鄰居看到會說話,這樣對孩子不好。

「牛嬤嬤,我找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不見你,唉唉唉,你怎麼自己往里面走,我說了小姐不見你啊——」

宋心瑤還敷著棉巾,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後來又想不對啊,就算這幾日因為情緒波動吃不好、睡不好,也不可能幻視得這麼嚴重吧?真的是薛文瀾?難不成自己剛剛的眼皮是在跳這個?

薛文瀾一身風麈僕僕的樣子,滿臉塵土,有點疲倦,眼中都是血絲但又神采奕奕,臉上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宋心瑤看不懂了,這是怎麼回事,「我說過讓你別來,這才幾天。」

「我知道。」

「那還來,等下鄰居看到怎麼辦?」

「我有件事情要馬上告訴你,我騎了一夜的快馬過來的。」

宋心瑤氣不打一處來,「不能寫信嗎?」

「這很重要,我一定要當面告訴你。」

宋心瑤想叫他走,但他臉上高興的樣子讓她想起很久以前,他進士榜上有名的時候—不,現在更高興一些。

他是個情不怎麼外放的人,現在笑得都不像他了。[什麼事這樣欣喜?不不不,自己可不是關心他,是好奇而已。

宋心瑤不是心腸硬的人,他再怎麼說也是孩子的爹,見他這樣,她無奈的放下棉巾,「說吧,我听著。」

「你讓下人離開些。」

這關乎他的母親,也關乎她的父親,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是,他的母親是錯了,但那還是他的母親,他生氣、憤怒,但沒辦法把母親的事情攤在陽光下讓別人看,讓別人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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