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你們想干什麼?還不全都給本公主退下!」
楚婧直挺挺的坐在床上,看著眼前一群頂著短發、奇裝異服打扮的陌生人朝自己逼近,雖然心中充滿不安與恐慌,但她依然努力維持著尊貴的姿態。
「任小姐,你剛蘇醒過來,請讓我檢查一下。」穿著白袍的醫生溫和的勸著。
「你是誰?素翠呢?此處是何處?」楚婧有滿腦子疑問,尤其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完全跟她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連張認識的臉孔都沒有,這真是太反常了。
在場幾個男女互看了眼,然後一個童稚的聲音揚起,「媽咪,我是波波,你忘記我了嗎?」
楚婧將視線移向面前的小男童,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憐愛的感覺,「媽咪?」
「對,你是我媽咪任楚楚,我是你兒子京波。」小男童大約五、六歲,聲音雖然稚女敕,但臉上卻有股超齡的沉穩。
「我兒子」楚婧錯愕的瞠圓眼,眼前的小男童粉妝玉琢、俊俏可愛,的確很惹人喜愛,但……兒子?她明明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兒子?
「楚楚,你不要嚇我們啊,你該不會也忘記我了吧?」
楚婧的視線被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吸引過去。那是個穿著青色衣服跟白色褲子的女人,頭發又短又卷,完全無法盤成髻;還有那衣服,竟然還大剌剌露出兩條赤果的藕臂,簡直不成體統。
她的眉皺得更深了。
「我是楊家玲,你的好麻吉啊。」女人急切地宣告自己的身分,期待的看著她。
不對勁!楚婧直覺感到自己誤闖了一個不該出現的地方,她緩緩搖頭,目光炯炯的看著面前的幾個人,沉聲道︰「這其中想必有什麼誤會,我是大楚王朝排行第十的楚婧公主,你們這里主事者為何人?可否派使者去大楚替我通報一聲?」
「慘了,她瘋了。」楊家玲一陣嗚咽,沖上前抱住楚婧道︰「怎麼會這樣?好不容易醒過來,結果變成一個瘋子……你這樣要波波以後怎麼辦?」
「放肆!你這無禮的女人,快放開本公主!」楚婧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一跳,漲紅了臉輕斥。在大楚,男女授受不親是理所當然,但就連女子間也少有這樣親昵的舉止,更別說她貴為公主,哪有人敢這樣抱著她這個金枝玉葉?
「媽咪,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京波反而還鎮定些,但眼眶中隱隱含著淚光。
見狀,楚婧心一軟,推開抱著自己啜泣的女人,朝小男童露出抱歉的表情,「我真的不是你娘。」
京波咬咬下唇,忽地跑向一直站在一旁沒開口的男人,「把拔,可以叫醫生叔叔讓媽咪想起我們嗎?」
楚婧將目光移向男人,心中忍不住打了個突,這男人眸光深沉似海,清俊英挺,氣宇非凡,絕非池中之物。就連在大楚,這樣好看又豐神俊朗的男人也是很少見的。
她暗暗贊嘆,卻在瞥見那雙黑眸投來的目光時尷尬的垂下長睫,雙頰飛起淡淡紅暈,暗惱自己的失儀。
「波波,過來阿姨這邊,阿姨一定會讓醫生叔叔把你媽咪治好。」楊家玲朝京波招招手,冷漠的瞥了眼男人。
京波抬頭看了看父親,低垂下頭,抿著唇走向楊家玲。
楊家玲安慰的握握他的手,朝醫生道︰「醫生,請問這種情形是車禍後遺癥嗎?」
「我想我們需要替任小姐再做個完整的檢查才能定論。」醫生謹慎的回答。
「那就麻煩你了。」楊家玲懇切的朝醫生請托著。
「哪里,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醫生親切的微笑,又轉向楚婧道︰「任小姐,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敝姓張。你因為車禍受傷送到我們醫院救治,昏迷了將近一個月,直到現在才清醒,所以我們要替你再做一次詳細的檢查。」
「車禍受傷?」楚婧眉頭微蹙,痛楚霎時傳遍全身,她這才感到自己的月復側陣陣抽痛,手腳還多處裹著白紗,似乎渾身是傷。
不對,她明明是身中劇毒,氣絕身亡的……氣絕身亡
她突然渾身一凜,一股惡寒自背脊緩緩升起,全身開始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
沒錯,她還清楚記得自己身中劇毒時那種宛若千刀剮骨、萬蟻鑽心的痛苦,血液自她的眼、耳、口、鼻不斷往外涌出,那腥甜惡臭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房內,將她籠罩在死亡的陰冷氛圍中。
她耳邊彷佛還听得到素翠哭泣的求救聲,然後感覺到自己重重的跌落床下,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火燒般的痛楚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一寸寸吞噬她的意識,直到她沒了氣息,眼角在解月兌的瞬間滑下一串淚珠。
沒錯,她明明已經死了,怎麼會出現在這里,變成他們口中「車禍受傷昏迷的楚楚」?她驚愕莫名,身子突然沒了力氣,跌躺回病床上。
「媽咪——」
「楚楚!」
驚呼聲同時響起,醫生隨即出聲道︰「請家屬先出去,這里交給我們。」
醫護人員一靠近,楚婧立刻掙扎著想要揮開朝她伸來的手,但卻被一道低沉的聲音給震住。
「他們是要幫你,別任性了。」
她微微側過頭,停了下來,只能捕捉到男人離去時臉上不耐的神色。幫她?誰還能幫她?在大楚時沒人能幫,現在亦然。
她好累,或許這一切只是夢魘,睡一覺醒來她就會發現自己依然躺在那冰冷刺骨的地上。又或許連那場讓她寒透心的毒殺都是假的,她一樣是父王母後最寵愛的小鮑主、王兄們最疼愛的小妹,沒有爾虞我詐的宮闈斗爭,也沒有機關算盡的兄弟奪嫡。
楚婧閉上眼,不再去理會他們在她身上的任何動作,只想趕緊入睡,從這場惡夢中醒來。
楚婧張開眼,觸目所及是宛若太陽明亮的燈光,以及一張俯視著她的擔憂臉孔。
「你醒了?」楊家玲的語氣微微激動,「楚楚,我是家玲,楊家玲。」像是怕好友依然遺忘自己,她迭聲道。
不是夢啊……楚婧微微蹙起眉,掙扎著半坐起身,「這里是哪里?」既然不是夢,她就要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再做打算。
「這里是醫院。楚楚,你真的忘記一切了?」楊家玲問。
醫生檢查之後說楚楚的腦部並沒有異狀,當初車禍也未曾傷到腦部,照理說不該會有失憶癥。但若遭受重大的驚嚇,也難保不會基于自我保護的機制而暫時性失憶……所以她是因為驚嚇過度的關系才失憶的嗎?可憐的楚楚。
「我不懂……醫院?」楚婧無法理解這話的意思,看了看周遭,卻更加驚愕。這房內的擺設跟物品完全超乎她的認識,尤其是窗外的景象,她何曾在大楚見過?
「你車禍重傷送醫急救,右手骨折、多處擦傷、胰髒破裂,情況十分危急,好險最後還是救了回來,但一直陷入昏迷,讓我們擔心死了。」楊家玲解釋道。
然而這一連串的名詞听在楚婧耳中卻一頭霧水,有听沒有懂,「我只想知道,大楚距此處多遠?我是怎麼被帶到這里的?」
「大楚?」失憶之外還有妄想癥嗎?老天……楊家玲的臉上更顯擔憂了。「都怪我不好,你一定是看太多我寫的穿越小說,所以才會有這種幻想。」
「我不是瘋子。」
「那你怎麼老是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里是台灣,現在是民國時代,哪有什麼大楚不大楚的?即便是古代,也從沒有大楚這個朝代,你不是幻想是什麼?早知道就不要讓你看我寫的書了,搞得你誤以為自己是個穿越的公主。」楊家玲自責的道。
台灣?民國?楚婧心一凜,話說到此,她再不濟也可以感到不對勁,更何況,她可是大楚有名的才女,聰慧通透,怎會沒發現其中的詭譎之處。
「那麼,我是誰?」她壓抑心頭的忐忑與恐慌,平靜地問。
「你……」竟然連自己是誰都要問她楊家玲心疼極了,「你是任楚楚,今年二十八歲,有個孩子叫京波,你都不記得了嗎?」
楚婧緩緩搖頭,眉間摺痕更深。她叫任楚楚?不是楚婧?
見她顰眉沉思,楊家玲索性拿起床頭櫃上的小鏡子遞到她面前,「喏,你看看,說不定會記起來自己是誰。」
楚婧困惑的朝楊家玲手上拿的鏡子望去,饒是她再怎樣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心頭也不免重重一震,雙眸不由得睜圓。只見鏡中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縱使眉目如畫、膚白賽雪,活月兌月兌是個美人胚子,但此刻她卻無暇欣賞,只能死命地盯著那張同樣瞪著她的臉蛋瞧——這張臉真的不是楚婧!
「這……是我」她的聲音不禁輕輕顫抖。
「楚楚,你沒事吧?」楊家玲忙放下鏡子,關切地問著臉色蒼白、一臉震愕的她。
「我……讓我一個人靜靜。」楚婧閉上眼,強忍心中翻滾的慌亂道。
「好,我就在旁邊,需要什麼就喊我一聲。」楊家玲在一旁坐下來,眼神卻不停在好友臉上審視著。眼前的任楚楚跟她熟悉的任楚楚真的有很大的差異,以往的楚楚個性溫婉怯弱,動不動就紅了眼眶六神無主,但此刻的楚楚卻波瀾不驚、沉穩冷靜,內斂而不外顯,好像有定見多了……真的有點古怪。
躺在床上假寐的楚婧其實內心驚駭莫名,慌亂無措,並沒有表面這樣鎮定淡然。任誰處在這種狀況下,應該都無法馬上坦然接受自己成了另一個人,而且還得接收另一個人的人生。
難怪他們一直叫她楚楚,那可愛的小男童一直叫她媽咪,原來她真的是車禍受傷的任楚楚,而不是中毒身亡的楚婧了。
在大楚時,她曾听說過有種巫術可以轉死為生,但那人付出的代價便是得成為另一個人,以那人的身分活下去。難道,在她死後有人對她施行這種法術,所以她才來到這個陌生詭譎的地方,成為另一個人?
老天,她需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跨出下一步,適應這個突如其來的變異。努力平靜自己紊亂不安的心緒後,她在腦中飛快的思量著,好半晌才緩緩開口,「……家玲?」
楊家玲趕緊往床沿傾身問︰「怎麼了?」
「我想多了解一下楚……我自己,你能再說詳細點嗎?或許我慢慢就會想起來也說不定。」既然已是無法逃避的事實,她寧願知己知彼,才好決定對策。
「好主意,那我就慢慢說給你听,你一定可以想起來的。」
好吧,她總算搞清楚了,她這世的名字叫做任楚楚,從小案親早逝,母親也在她出嫁後病逝,前夫京岷是個大老板,家財萬貫,兒子京波今年五歲,聰穎早熟,與其說是她這個娘在照顧他,不如說是兒子在支持她。自任楚楚跟京岷和離之後,母子倆就相依為命,經營一間小餐館——她實在不懂什麼是「咖啡廳」,但倒明白了這任楚楚是個軟弱無能的人,不但餐館經營不善瀕臨倒閉,甚至還愚蠢到幫不怎麼熟的朋友作保,搞得自身負債累累,連和離時京岷給的豪邸都被封了,所以母子現在是借住在楊家玲家中。
「既然京岷如此有錢有勢,我卻又不相求于他,表示我跟他當初應該是不歡而散吧?」楚婧思忖了下,出聲問。
楊家玲瞥了眼好友臉上沉靜的神色,暗暗吃驚,但還是答道︰「沒錯,有錢的男人就是這樣,有了一個還想要第二個。我本來以為京岷是不同的,畢竟當初他獨排眾議,面對家人的一致反對依然堅持娶肚子里已經有了孩子的你,那時我還暗暗替你高興,沒想到你嫁進京家才是苦難的開始。他們姓京的,沒一個好東西。」
楚婧唇角牽起一抹苦笑。這下可好,這任楚楚非但欠下大筆債務,而且還是個在婚前就失去貞節的女人,加上又不受夫家喜愛,難怪會跟丈夫和離。這若是發生在特別重視婦德的大楚,早被賜白綾一條了吧。
至于「有了一個,還想有第二個」,應該是指京岷有了她這元配又想納妾,但這不是很正常嗎?雖然沒有任何一個女子願意將丈夫與人共享,可為了夫家人丁興旺、枝繁葉盛,讓丈夫擁有妾室也是不得已的權宜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