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哥哥
上完今天的教學進度,距離下課時間還剩一點時間,余善謀合上書本,利用最後的十分鐘與學生交流,通常是閑聊模式,話題不拘,有時聊時事、也聊流行、聊感情、聊生活……天南地北無所不聊。
「教授,師母會很強勢嗎?你們在家,是你听師母的,還是師母听你的?」突然有學生問了這一句。
余善謀淺笑,四兩拔千斤。「你們覺得呢?」
「欸……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喔!當然我還是覺得你們郎才女貌很登對啦,但是師母條件真的爆好的啊,家世一流、氣質一流、顏值一流!客觀來說經濟條件也比你強,你都不會覺得被『壓落底』嗎?」
「我說同學,」余善謀淡掃一眼,半調笑地回應︰「軟飯要吃得優雅有深度,也是很講究身段跟學問的,等你練到我這個級數你就知道了。」
「對耶,師母真的超漂亮的,能娶到這種女神級的,還讓她情有獨鐘,教授超強的!到底女神要怎麼把,傳授兩招來听听啦!」
「你們?請先把書讀好讀滿再說。」至少他可以肯定,腦袋空空絕對把不到女神。
「小器耶,都不教!」底下一群男同學噓聲四起。
一群屁孩,終究還是太女敕了。「你們知道,我老婆最迷戀我什麼嗎?」他笑哼,食指輕點腦門。「這里。書中自有顏如玉,懂沒?」
他也是後來才發現,原來之荷是有類型偏好的。她對事業有成的都會精英沒好感,討厭功利市儈、一身銅臭的商人,倒是對那種充滿書卷味、學識豐富的文青型才子特別偏好——雖然她從不承認。
「呴,又閃我們——」
余善謀失笑,瞥見廊上的身影,唇畔笑意更深,「下課,我要去會我的顏如玉了,至于你們的,請到書中找。」
利落地收拾好物品,跨出教室門口,佳人隨後迎來,伸手要幫他分反手上的物品,被他微微側身避開。「書很重。」
今天幾乎滿堂,課本加上學生交的報告,有點重量。
「我要拿!」趙之荷不悅地瞪他。
「好好好,要拿讓你拿。」立刻投降,讓她分去手上一半的重量,單手捧抱課本,感覺妻子的手伸來,默默去勾他空下來的右手。
余善謀差點笑出聲。
原來是要牽手。直說就好了啊,生什麼氣呀!
他這老婆,在外人看來,是冰山女神,在職場上,也是個干練女強人,只有他才知道,之荷骨子里根本就住著一個女孩,每天一定要抱抱他,會自己來牽他的手。
想歸想,倒是識相沒真笑出來,輕輕彎指與她交握,步行走向停車場。「鑰匙?」
她微微側身,意思很明顯——自己拿。
他探手模了模,從風衣口袋撈出車影,開了車門,將手中的物品擱到後座,關上車,一轉身,冷不防被抱住。
他有些意外,垂眸睇視。「之荷,這里是學校,會被學生看到。」
「要看就看。」固執地將自往他懷里塞,緊緊圈牢腰際。
他們家女王任性起來,可不輸他的寶貝小鮑主。
他沒轍地笑嘆,輕輕拍撫縴背。「心情不好?」
貼在胸臆間的腦袋靜止一秒,而後輕搖了搖。
余善謀審視她的神情片刻,再道︰「那先回家好不好?你不是買了烤鴨?我聞到香味了。」
趙之荷想了一下,總算勉為其難同意,松開手。「晚上去哥那里吃。」
「好啊。」
回程路上,他開車,她坐副駕,兩相靜默。
妻子本就不是話多的人,余善謀也不急著打破沉默,放在推檔桿上的左手移向她,輕握了握,享受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溫存默契,當她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開口。
只是他沒想到,她要說的會是這一句。
「我們再生一個好不好?」
他差點手滑開去安全島。「你說什麼?」
「你不想嗎?」生了女兒以後他開始做避孕措施,至今七年了,看來並無再生第二胎的傾向,她猜測過,他或許沒那麼喜歡小孩,但是看他對女兒寵愛有加,都快寵成小女王,爬到他頭頂上了,真的不像不喜歡小孩的樣子。
再不生,就要成高齡產婦,生不出來了。
余善謀索性將車靠邊停,面對面與她詳談。「怎麼會突然想再生第二胎?」
「不是突然,一直都想。」只是看他避孕措施一直有在做,就說不出口了。
見他靜默不語,她試圖猜測,「你真的不喜歡小孩?」她沒有忘記,第一個孩子,是她有心設計而來的,他只是配合她。
「不是不喜歡,是有點心理陰影。」他嘆了口氣,輕撫妻子失落的臉容,「你忘了生第一胎的時候,你痛了一天一夜都生不出來,最後還是剖月復才把菡菡生下來。那個時侯,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這種心理煎熬,我不想再來一回,你難道都不怕嗎?」
女人生產的痛到底有多痛,那是男人想象不來的,最悲劇的是,她還是那種麻藥不麻的體質,剖月復時叫聲之淒厲,他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那一次的陪產經歷,見她痛到最後,連喊的力氣都沒有,意識恍惚,氣若游絲,要她再去承受第二次,太殘忍,他也舍不得。
豈料,她卻回他︰「不怕」
他微訝。「所以,你真的想生?」到底哪來的勇氣?
「想。」她想生一個小善謀,復制他的眼楮鼻子、嘴巴,還有聰明的腦袋……當然,再來一個小鮑主也很好,她很喜歡听女兒嬌聲嬌氣甜嗓喊把拔的聲音,還有女兒耍賴時,被纏到無力招架的模樣,一左一右夾攻應該更有趣……她想看那樣的畫面。
凝視她柔化下來的神情,嘴角帶笑,眼楮里滿滿都是水一般溫軟醉人的波光……他在心底暗嘆口氣,輕吻她前額。「好,你想生我們就順其自然,努力看看。」
難得見她露出如此夢幻向往的神情,如果這是她想要的幸福,他怎麼舍得說「不」?
這麼輕易就同意了?趙之荷仰眸,確認他臉上無一絲勉強,慢吞吞地說︰「所以……我們家真的是我說了算嗎?」
他聞言,低笑出聲。「你听到了?」
「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吃軟飯嗎?其實還滿美味可口的——」
「你沒有吃軟飯!」她生氣地瞪他,該承擔的家庭責任,他沒有比她少擔一分一毫。
「奇怪,我都不生氣了,你是在氣什麼?」
余善謀笑啄她一口,「夫妻還分什麼你我,誰養誰不都一樣?你四哥還大方承認被包養呢!日子是我們在過的,何必管別人怎麼想。」能夠被女人養得神清氣爽、無比滋潤,也是種無上的成就。
趙之荷想了想,點頭,一秒被說服。
對,當初他們也是這樣說的,他去做他喜歡的事,有沒有成就、社會地位高低都無妨,她來養家。
這七年,他過得如魚得水,重拾屬于余善謀該有的自信風采,他是真的喜歡如今的生活。
自己的男人,自己顧。這點最低限度的幸福,她趙之荷,寵得起。
听到開門聲,人在廁所的趙知禮,急急忙忙拎著褲子出來。
「叔叔你要去哪里?」
「便利商店,幫你媽寄東西。」一腳已經跨出大門的趙之寒回眸,視線往下一掃,小小寶正曝露在空氣中跟他SayHello。
「等我等我,我也要去!」
小寶很黏他,不知是要彌補之前的聚少離多,還是最初那四年不敢肆意親近的缺憾,現在簡直黏緊緊,走到哪跟到哪,完全成了他的小影子。
「帶件外套。」怕晚些會冷,不忘出聲叮囑。
確定叔叔沒有要偷跑,趙知禮穿好褲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間拎了外套出來,自己蹲下來穿鞋,然後把薄外套綁在腰上。
「這樣比較帥。」
「……」到底帥點在哪?
算了,你高興就好。趙之寒決定口下留情不吐槽。
走出電梯,趙小寶仰頭,手伸高高,肢體語言明確。
趙之寒眯眸,慢半拍想起——「你剛剛有沒有洗手?」
「欸……呵呵……」憨笑。「忘記了。」
「……」伸高高的小手好像沒有要收回的意思,趙之寒糾結了兩秒,勉為其難分他一根小指頭,小孩也不貪心,一根小指就被打賞得很知足,五根小爪子握牢牢,仰首沖著他討好地笑,彷佛天涯海角跟定他。
一同步行到附近的超商,印完寄件單到櫃台交寄包里,想到還有一件包里要領,但是這一件,他每每來都拿不出勇氣去領。
事情是這樣的。
他家里那個,以前還有點良心,敗家時會自己先付清款項,總不好意思讓人幫她領包裹還兼買單吧?想當然耳,取貨不付款,一定得遵守實名制度核對身分,沒得作怪。
然而現在,她完全沒在客氣,直接都用貨到付款,而這種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自然沒有被盜領的疑慮,管你名字要寫東港金城武還是南港陳奕迅。
于是乎,他只要伺侯不周,惹得老佛爺鳳心不悅,她就會拿這個來玩他,不但要為某人的敗家買單,還要被調戲,非常的吃人夠夠。
而這一次的——
「請問先生大名?」超商店員笑容親切地問。
「……」他說不出口。用盡一生的恥力也說不出口,這次的有點over……
張口、閉口了幾次,眼角瞄到一旁的兒子,趕緊抓來當替死鬼,彎身附在耳旁低語幾句。
「我是超帥的趙先生。」七歲稚童尚不知羞恥心為何物,愉快地大聲復誦了一遍。
他發誓,他真的有看到店員嘴角抽動了一下。「好的,超帥的趙先生。」
「我是。」少了兩個字。
「好的。」
羞恥地領完包裹,趙小寶喊餓,于是他們繞了點路,去買附近一攤小寶很愛的雞蛋糕。
「先生,方便耽誤你幾分鐘嗎?」
等待雞蛋糕的期間,有人走過來攀談,這種開場白,不是填問卷就是搞推銷。
花了三分鐘,總算弄懂是推銷羊女乃的。
他不喜羊女乃,于是低頭問:「小寶,你想喝羊女乃嗎?」
要嗎?趙小寶歪頭想了下。「不想。」
「抱歉,我們家不喝羊女乃。」
「沒關系,那可以拾我你的名字和手機號碼嗎?留個Line也可以……」青春嬌俏的銷售小姐笑容依舊,甜甜地對他放電。
趙之寒總算後知後覺接收到隱藏訊息。
不是吧?他都已經穿海綿寶寶T恤跟夾腳拖出門了,還隨身攜帶忒顯眼的「小拖油瓶」來擋桃花,還要他怎樣?
「我可以給你我老婆的電話,家里的事她作主。」
「呃……」甜美笑容略略轉為尷尬。
趙知禮小遍小,雷達倒是敏銳,感受到所有物遭覬覦,反身抱牢牢,像只護食小幼獸,臉蛋埋在趙之寒月復間,只露兩顆大眼楮,悄悄審視外敵。
香噴噴的雞蛋糕出爐,趙之寒付錢,拿了一袋,沒多理會對方便轉身走人。
趙小寶乖乖跟在後頭,不住地仰眸偷瞄,被趙之寒逮到,順手打賞那包雞蛋糕,一如既往先串供︰「回去別跟媽媽說。」
「好。」吃人嘴軟,應得很干脆。
想想不太信任豬隊友,補充說明︰「是被要電話這件事不能說,不是吃雞蛋糕不能說。」
不指望七歲孩童懂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在他的世界里,大概只有吃麥當勞、甜甜圈、珍女乃炸雞排這種,才叫虧心事。
「被要電話是壞事嗎?」
「我沒給就不算。」
「那為什麼不能說?」
「你媽情緒化什麼時候有給過我正當理由?」他也很冤,並且不想明天再跑一次超商,對店員說「我是一堆爛桃花的趙先生」。
「喔。」所以叔叔被女生要電話,是一種不要理由就可以生氣的事。趙小寶領悟力高,瞬間秒懂,並且很快拋諸腦後,天大地大不比吃雞蛋糕重要。
「叔叔也吃。」
「我才不要。」閑不下來的手,順勢揩去小寶嘴角的面餅屑,忍不住靶嘆「養小孩真是全世界最虧本的生意」。把屎把尿,幾乎投入畢生的財力和心血,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血本無歸。
「我長大會孝順你!」
「省省吧。」這種話就跟菡菡說「我長大要嫁給把拔」一樣,兒童世界里的官方語言,听听就好。
悠閑的步伐踱至小區大門口時,身後傳來聲短促的喇叭聲,他回眸,不遠處的車影緩緩駛近,駕駛座上的男人降下車窗,探頭喊了聲︰「哥,今天沒上班?」
完全不想應聲。
他跟趙之荷才差六個月好嗎?這男人十二生肖都大他半輪了,這聲「哥」還真有臉喊,某人堅持,這是中國人固有的美德,長幼有序,論輩不論歲。
這人是真的很疼他妹,看在這一點的分上,他可以勉強忍耐對方厚顏裝女敕這件事。
余善謀快速地將他由頭到腳掃一輪。「你就穿這樣出來?」
「不然呢?」
「很……嗯,居家。」海綿寶寶T恤,抽繩棉褲,夾腳拖,再加上標準配件——小萌娃一枚,身著同款系列服(俗稱父子裝),活月兌月兌就是在身上貼實「國民老公,已死會」的標簽,一身宅氣滿到溢出來。
萌娃跑過來,捏了塊雞蛋糕,好康道相報。「姑丈,分你吃。」
「謝謝。」以前有好料的,都是第一個想到他心愛的小叔叔,老在眾人面前上演恩愛父子喂食秀,難得小家伙今天良心頗大顆居然會想到他,受寵若驚之余,自是賞臉地給它張口咬掉。
「他剛剛尿尿沒洗手。」某人在後頭涼涼地捅刀。
難怪他不吃……
余善謀下顎石化了三秒,木然地咀嚼吞咽。沒關系,童子尿養顏美容……
「姑姑要嗎?」捏了另一只小魚造型,朝副駕駛座遞去,熱情又好客。
「姑姑不餓,謝謝小寶。」有老公身先士卒了,她當然不餓。
一時大意被暗算,余善謀平復好心情,再道︰「哥,待會有空嗎?」
「沒空。」想都沒想,一點都不想再被「物盡其用」,身體力行去刷新此人還可以多無恥的新境界。
余善謀挑眉。「忙什麼?」看上去明明就很閑。
「遛小孩。」反正無論如何,就是不想說「有空」。
上一回被問到這句話,是兩家一同出游,點頭的下場,是夜里被當托兒所,理由還相當充分——適度的性生活,有助夫妻情感維持。
「……」那他就不需要兩人世界、不需要性生活嗎?
「不一樣,你是駱駝。」
有沒有這種道理?幫人帶小孩,還要把他往死里虧。
前些年,與江晚照還處在妾身未明的曖昧中,沒名沒分,總不能吃了再吃、吃了還吃、吃不完再打包帶走吧?未免欺負人欺負得過分了。
因此,女方不來撩他,他也會安安分分、一年半載不不吃不喝,餓到受不了才開吃,吃一次又可以撐很久,被余善謀戲稱這是「駱駝人生」。
「但我不是,正常人是需要時常補充養分的。」
「這種事不必告訴我。」他一點都不想了解妹妹的性生活頻率!
有一回被趙之荷听到,奇怪地問她老公︰「為什麼是駱駝?」
「沒什麼,男人的低級笑話。」兩人異口同聲一致對外宣稱。
趙之荷淺笑,來回打量他們。「你們感情真融洽。」默契十足呢。
誰跟他感情融洽!活見鬼。
現在跟某人對話都要時時提高警覺,避免一個不留神又被坑。
「干麼這樣?我只是想去蹭頓晚飯而已。」余善謀一臉無辜又無害。
趙之寒質疑地斜瞄他,確認表情誠懇無欺,毫無陷阱,這才道︰「晚晚在家,你們直接過來。」
「OK。」
「我要吃涼拌苦瓜。」坐副駕那位得寸進尺,蹭飯蹭到直接點餐,還要求打包︰「多煮一點,皓皓要帶便當。」
「女兒賊!」
所謂女兒賊,意指潑出去的那盆水,還三天兩頭往娘家蹭吃騙喝。
趙之荷沒反駁,嘴角甚至淺淺上揚。
娘家,是嫁出去的女兒背後的靠山、最後的退路,在夫家受到委屈、遇到難關,能夠回頭去訴苦,為她出頭的地方。
對她而言,這里才是她的娘家,真正能讓她倚仗的所在。
這一聲女兒賊,等同承認她,承認自己是她的娘家。
案子倆回到家時,女主人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再弄個涼拌苦瓜吧。」
江晚照偏首,奇怪地問︰「你不是不喜歡吃苦瓜?」
基于飲食均衡的健康概念,苦瓜偶爾會煮,次數不多,他也會配合吞食,但原則上是抱著能不煮最好的心態,更別提主動要求。
他沒好氣地哼了哼,「那盆潑出去的水要吃的。」
江晚照听懂了,了然微笑。「我說你,別老用這種態度對之荷。」
「哪種態度?」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麼態度。
「你很煩,沒事不要來打擾我的態度,久了對方也會受傷的。」
有嗎?他有擺出「沒事少煩我」的樣子?趙之寒蹙眉思索。
他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擺不出太溫軟的表情,從小到大,在趙家那種環境里,最完美的武裝就是冷漠,久了已成保護色。
然後遇到江晚照,讀的是他的內心世界,不因那層保護色而卻步,再來是小寶,無論他的表情再冷淡,都會自己靠過來討親討抱,他從來都不必擔心的保護色會傷害到心愛的人。
扮哥要怎麼當?手足該如何相處?他是在活了二十八年後,才開始學習這件事,在心上時時提醒自己,有個叫妹妹的親人要保護。
他的步調很慢,還在學習哥哥該有的模樣,他看過的範例,大抵就是妹妹被欺負時為她出頭,把對方更慘地欺負回去,他以為這樣就夠了。
原來,是不夠的嗎?
虛寒問暖實在不是他的路線,光想都覺煩躁,原來哥哥這麼難當,「嘖,麻煩——」
轉身,不防看見靜立在身後的趙之荷,心下一突。
她……听見了嗎
他張口,還在思索該從何說起,她已輕巧地越過他,拎著手中的紙袋進廚房忙。
「嫂,我買了烤鴨,菜不用煮太多。」
「是你哥喜歡的那家嗎?」
「那家生意很好,外帶都要排隊很久呢。」
這句應該是故意說給他听的。好啦,他會檢討一下自己的態度。
這個妹妹嚴格來說,其實還不差,雖然時不時來蹭飯當女兒賊,也會懂事地提早過來幫忙弄飯菜,會點他不愛吃的苦瓜,也會記得帶上他愛吃的烤鴨,買菡菡的東西時,從來不會忘記也給小寶帶點什麼,她送的禮物,小寶都很喜歡。
他說的話,她多半溫馴應「好」,對他很是尊重。
其實不只他,她也同時在學習,如何當個貼心可人的好妹妹。
那日餐過後,趙之荷在廚房洗碗,孩子們在書房做功課。
趙知禮小扮哥當得有模有樣,耐心教導妹妹寫作業,菡菡遺傳到爸爸,腦袋精明,但似乎也因為這樣,思緒動得快,有點古靈精怪,加之正義感泛濫,不平則鳴,過往那些個捉弄惡鄰、闖闖小禍諸如此類的,都有她余肖菡小姐的分。
小寶愛護妹妹,不舍她受罰,往往跳來替她背黑鍋,其實大人都知道,不說而已。
菡菡不見得誰都服,但她很听哥哥的話。
趙之荷總是教孩子,哥哥要保護妹妹,妹妹要敬重哥哥。也或許是在投射他們曾經錯失的那些時光,未曾實現的童年藍圖。
那便是她夢想中,兄妹該有的樣子吧?
趙之寒凝思著,緩步渡向廚房,拿起干抹布,就著洗好的碗,慢慢擦拭起來。
好半晌,慢吞吞地啟品︰「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趙之荷不解,偏頭瞧了他一眼,過幾秒才領悟他指的是稍早那句話。
她沒想到他會記在心上,甚至特地來向她解釋。
「我不是說你麻煩。」他又強調了一遍。他覺得麻煩的,是自己心境上的調適,從來沒有顧慮過別人的感受,以往在趙家,誰不是唇槍舌劍往死里捅,突然要顧慮自己一句話一個冷眼會傷了誰,覺得有點困擾而已。
「我知道。」她沒有那麼玻璃心。
趙之寒這個人,從來都不是看表面,而是要看他實際做了什麼。
他在籌備新居時,自己有的不忘也給她留一份,送上億豪宅像扔棵白菜一樣隨意,滿滿有錢人就是任性之妹妹就要這樣寵的路線。
這些年,父親的刁難一次又一次被他擋了下來,有眼楮都看得出來,那是明擺著宣告「趙之荷是我罩的」。
思及此,她仰眸,問道︰「你今天沒上班,跟昨天的事有關嗎?」
「這件事交給我,你不用管了。」
「你要做什麼?」
「拋售股權,退出趙氏。」
「你在開玩笑?!」
「不是。爸若一意孤行,我會這麼做。」
「爸會被你氣死。」
趙之寒冷笑。「你以為,我會關心他是死是活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就為了我這點小事……玩得太大 了。」
「這不是小事,它已經影響到你的婚姻了。既然他對你老公如此念念不忘,身為貼心的好兒子,我可以大方讓賢,我倒要看看,他是留我還是堅持要打余善謀主意。」
老頭順風順水,得意了太久,身邊每一個人,都在估量其價值,可以利用的就絕不放過,連兒子都只是他振興事業版圖的棋子,更遑論女婿,心里曾有過父子情?幾曾考慮過女兒的婚姻和諧?眼里看到的,永遠只有利益。
但,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能任其操弄的,總要有人,教會趙恭這一點。
他不是沒有本事去打自己的天下,也從來就沒有什麼振興家族的神聖使命感,會留下來順了老頭的意,讓趙氏深耕壯大,只不過是想用最不麻煩的方式賺兒子的女乃粉錢,老頭若至今還以為自己雄才大略,只手能掌天下,妄圖操弄人心,真的會讓人生厭到無法忍耐,他不介意稍稍走復雜一點的路線,讓老頭重重跌上一跤。
「哥……」
「沒事。」他淡淡安撫。「我玩得起,可爸玩不起,他自己很清楚這一點。這一次,我會讓他徹底閉上嘴巴,從此不再拿這件事煩你。」
「謝謝哥。」趙之荷心房一暖,滿滿的窩心,她這個哥哥,雖然不夠親切,不會講好听話,但總是用行動扞衛她,築起強勢的保護網,昭告世人——誰欺負我妹,我讓他舉家不得安寧!
就算那人是他們的父親。
余善謀說得對,有哥哥疼,真的很好。
非常、非常的好。
稍晚,接近就寢時間,余善謀拎著一手啤酒來按門鈴。
「還沒睡的話,聊聊吧?」明顯是睡不著,來撈酒伴的。
你人都來了,我說我想睡的話,你就會乖乖回去嗎?
趙之寒沒好氣地側開身,讓他進門,兩人一前一後移步到樓上的露天花園。
余善謀將啤酒開瓶,遞去,被對方推拒,舉起手中的保溫杯。「我有這個。」
養生茶。
真難想象,這是過去那個陰暗厭世、靡爛又放縱的男人。
曾經,覺得世間沒有太多的美好,這人生長得令人生厭,因而恣意揮霍生命。如今,覺得世間太多美好與眷戀,怕人生倉促、不及一一體驗,因而珍惜生命。
為了多活一秒,他戒掉所有會耗損生命的事物,連酒都不踫。
「人生得意須盡歡。你這樣太無趣了。」
「請盡歡。你要是比之荷早死我會跟她說,不用守寡。」這年頭又沒有貞節牌坊,守給誰看?
「……」突然覺得入喉的酒液有點苦,金善謀默默擱下啤酒罐。他已經可以想象,那位超听哥哥話的呆萌小妹,乖巧點頭說「好」的畫面了。
這句話的深層翻譯,應該是希望他能多保重自己,真愛一個人,就別讓對方承受孤零零被遺留下來的痛苦。明明是疼惜妹妹,好好的句話,為什麼要滿嘴毒牙?
余善謀笑嘆。跟這對傲嬌兄妹磨,心髒真的要很大顆,命不夠長,熬不到懂他們的那一天。
趙之寒坐在懶骨頭躺椅上,輕啜養生茶,悠閑仰望星空。「工作怎麼樣?」
「很好啊。」這學期剛通過評鑒,升等為教授,明眼都看得出來,他混得有多如魚得水,眉眼間的愜意與自在,是裝不來的,他投入、並且享受這樣的生活。
「不覺得可惜嗎?午夜夢回,有沒有想過,曾經那個自己?」只要他想,願本可以爬到別人想象不來的高度,睥睨腳下萬千紅塵。
即便是現在,以他過去數年深耕于政商兩界,手中握有太豐富的人脈資源,莫怪老頭子不舍得放掉這條大魚。
「有啊。」余善謀坦然承認,「一身冷汗嚇到醒來。你不會卻道,我有多慶幸自己及時抽腿上岸。」若不然,半身陷入泥沼的他如今已然滅頂,吞沒良知,也許一身污穢,也許變成像趙恭那樣麻木不仁、眼中只有利益的活死人,之荷不會喜那樣的他,他也不會。
「……抱歉。」這句話,一直想說,總說不出口。
他不曾忘記,余善謀那雙手所染上的污穢,有一道是為他而沾的,當時為了保護最重要的那個人,他別無選擇,因為他們都清楚,當對手骯髒,你只能比他更髒,擺無謂的清高身段,必敗無疑。
余善謀微訝。「為什麼道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我自己選擇的路,走了就不會後悔。更何況,我現在很好,做了一直以來最想做的事,將一棟棟小苗雕塑成材,那比將一塊錢在掌中翻一百萬更有成就感。」
趙之寒側首,盯視他眉間的飛揚神采,開始有點懂之荷的堅持了,懂她為何拼著跟老頭翻臉,都要為丈夫守住最後一塊淨土。
對余善謀而言,工作不僅僅是工作,更是帶給他自信與成就、肯定價值的所在。
每個人的追求不同,他是天生的教育者,不是牟利的生意人,放在不對的地方,他不會快意。
雖然說了,他必然會為之荷而妥協,但那樣的他,無法發光發熱,丈夫不快樂,之荷又怎麼會快樂?這樣的婚姻,又如何能美滿?
「好,我懂了。」確認了對方的意向,他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余善謀回視他,「這跟之荷近來的心情不好,有關系嗎?」
這才是今晚來「聊聊」的主因吧?「從哪里看出之荷心情不好?」
「言行、表情、動作,還有情緒起伏……各方面。這不好形容,只是一種感覺。」兩個人相處久了,一個眼神、一點幽微的情緒轉折,都能感受到,那是一種互動頻率的接收。
「怎麼不直接問她?」
「之荷不想說。」甚至覺得她有點刻意在掩飾,不想讓他知道,不然若在以往,早就自己賴上來討抱了。
「既然她不想說,問我干麼?」他看起來有這麼大嘴巴嗎?
「所以你真的知道。」余善謀點頭,大致有點底了。「是跟我有關的事吧?」
「也沒什麼不能讓你知道的。」以前是懸而未決,他跟之荷都不願把余善謀拖進趙家這池爛泥垃里,犧牲掉自己的人生願景,如今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連根鏟除,此刻不說余善謀早晚也會知道。
「我家那顧人怨的糟老頭,打壓之荷,一再給她使絆子,目的就是要逼你出來。」自己人玩自己人,這老頭真是好風範,他不有樣學樣仿著點,怎對得起前人教導有方。
余善謀蹙眉。「而她咬牙一聲不吭忍了七年?」什麼也不跟他說?
「這次玩過頭了,她被逼到丟辭呈,我也就順勢表態與她同進退。」蹺個幾天班在家玩小孩,瞧趙小寶多開心。
「難怪。」今天來學校接他時,就感覺她情緒悶悶的,賴抱上來的力道,比以往緊了些,像是在承諾他︰我會對你很好、我會守護你的夢想、我會當個全世界最棒的妻子,讓你不後悔選擇了我。
無論再辛苦,都想替他生第二胎。
無論受多少刁難,都不想委屈他去過不想過的日子。
傻瓜。他最大的夢想,是妻子的笑容。
「你們不用為難,我回——」
「我沒打算讓你回來。」完全知道他要說什麼,趙之寒淡淡打斷,「倒是你女兒,我還比較有興趣一點。」
「什麼?」
「你以為,現在的我,還能任人擺布嗎?」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你會老,我會大」,他用了七年在壯大自己,只要他一抽腿,趙氏少說也得垮半壁江山,現在的趙恭,已經玩不過他了,他壓根沒看在眼里。
余善謀又何嘗不知?他只是沒想到,他會願意為妹妹做到這地步,他原在可以很安逸的執掌江山,加之自己的助力,對他只是有益無害——這樣說也不對,趙之寒本就不是利益取向的人,當年缺乏感情根基的情況下,他都沒有出賣之荷,如今疼入心了,又怎麼可能坐視她受委屈?
不過——「這又關菡菌什麼事」
趙之寒斜瞄他。「你沒發現嗎?你女兒是塊料,不當奸商可惜了。」枉他作育英才,都沒發現自己的女兒是株好苗子?
「我以為,你會想培訓小寶接班。」子承父業,不是理所應當?
趙之寒搖頭。「小寶不適合。」他這兒子心性正直,固守仁義道德,這種個性適應不了詭譎多變的商場,從商只會被坑殺到死。
菡菡不一樣。她有母親的正直,也遺傳到父親那足智多謀的靈巧思路。「上個月,他們學校有個三年級的學姐發生車禍,撞到人的駕駛肇事逃逸,祖孫倆相依為命,環境清苦付不起高額的醫療費用,你知道你女兒怎麼做嗎?她知道這件事後,先是報告師長,尋求校方資源的協助,在學校發起募損活動,搞得有模有樣的。」而,他們余肖菡小姐,年僅七歲,就已經展現出十足的行動力,統籌、計劃、執行,條理分明,儼然領導者風範。
小寶回來跟媽媽說這件事,要捐自己的壓歲錢。
菡菡也回家,跟媽媽說要損她一個月的零用錢,同時問她爸爸︰「我都捐了,你不用表示一下喔?」
于是余善謀就去問他老婆︰「我一個月的零用錢是多少?」
他老婆為此掏了十萬塊大洋出來。
見鬼了,他怎麼不知道自己一個月的零用錢有這麼多?
「菡菡腦筋轉得快,不會拘泥于小節,設定好目標,就會統合身邊所有能利用的資源,完完全全的物盡其用,坑人祖宗八代不手軟,說不準連自己的老子都照坑不誤。」
她老子苦笑。「是啊,這不就坑掉我一個月的雯用錢了。」連她哥都不放過,皓皓同樣是被敲了一個月零用錢的苦主。
「如果我說,她舅舅也被她坑殺成功,這樣有讓你好過一點嗎?」
這不是什麼大事,但已足夠讓大人看清兩個孩子本質上的差異。
小寶耿直,看的是自己有多少能力,在自己能承擔的範圍內付出,壓根不曾想自己身邊就有一尊閃亮亮的大金主,這種級數還想當敗家子,差得遠了。
小寶愛讀書,也喜歡跟著姑丈學書法修身養性,認認真真把每一個字寫得端端正正,不知是書法的燻陶還是近朱者赤、倒慢慢透出幾分秀逸的書生氣來了。
「從某些角度來看,菡菡確實比小寶更具有企業家兒女的霸氣,也許你沒走的那條路,你女兒會走得無比精采。」
「是啊。」孩子有孩子的人生路,沒有哪條路一定是最好的,端看自己怎麼走,而為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陪伴、認同、以及支持,用最沉穩的步伐,陪伴他們走過生命里的每一天。
之二 舅舅
余善謀每年暑假都會規畫一趟全家游,但余丞皓要上暑期輔導,正值升學壓力,玩也玩不盡興,所以這次他沒跟。
十四歲的青少年,說小不小,說大又不能讓人真正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家,于是趙之荷要他這幾天去樓上舅舅家住。
「不用啊,我自己買便當回家吃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上課,下課,洗澡,看書,睡覺,就這麼簡單的事,不用麻煩舅舅。
「舅媽家里有煮,干麼吃外食?」搭個電梯上去而已,很方便。
余丞皓說不過她,為了不讓長輩掛心,只好答允家里沒人的這幾天,下課乖乖到樓上舅舅家報到。
第一天,去吃完飯,再回家看書,洗澡,睡覺。
第二天,去吃飯的時候,舅舅隨口問他︰「吃不吃魚眼楮?」
「呃,吃。」
于是舅舅把魚眼楮挖出來,一顆給他,一顆給小寶。
小寶吃得很開心,他卻愣愣地看著那顆魚眼楮好久。他知道小寶很喜歡吃魚眼楮,他以為這是小寶專屬的……
還有今天的烤雞,舅媽把腿肉掰開,一只給小寶,另一只夾給他,一只雞只有兩只腿,那是全雞肉質最軟的地方。
舅舅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他不太確定那是什麼意思,這兩天,舅舅偶爾會用那種眼神審視他,他以為自己哪里做得不對,趕緊低頭扒飯。
吃完飯以後,他像昨天一樣,要回樓下去,被舅舅叫住。
「洗完澡衣服拿上來,給舅媽洗。」
「我會洗——」
「你洗不干淨。」
所以那個眼神,是因為他衣服沒洗干淨嗎?他檢查了一上的制服,不太確定。
「要看書在這里看,書房可以給你用。」
舅舅都這樣講了,一直跑上跑下的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就留下來了,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書房里看書。
餅不久,舅舅進來拿書,順口問他︰「課業上有沒有什麼問題?」
舅舅拿完書,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將書擱在一旁,似乎沒有要翻開的傾向,反倒是一直看他,所以他也不確定這是否只是隨口聊兩句,要不要把視線收回來繼續看書。
「小寶的舅公,你知道嗎?」
「知道。」就是開醫院的那個呂院長。
「他不是我的親舅舅,跟你一樣,他是我養母的哥哥,之航舅舅才是他的親外甥,所以丞皓,我懂你。」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說這句話。他在丞皓身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極幽微的,並不明顯,但這條路他曾經走過,不會有誰比他更敏感。
余丞皓正襟危坐,有些不確定舅舅跟他講這些話的用意。
「我曾經很痛恨血緣,這兩個字,簡單,卻又現實而暴力,我這輩子最厭惡的人是我父親,偏偏卻與他有斬都斬不斷的血緣關系,我有一個高貴又美麗的養母,我喜歡她,想要親近她,但是因為我們沒有血緣,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親不了,喊媽媽、喊舅舅,全都是假的,愈喊愈諷刺、愈喊心靈愈空,彷佛被世界孤立,寂寞得只剩自己。」頓了頓,再道︰「這些話,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連你舅媽都沒有。」
「真的嗎?」原來,舅舅也有過跟他一樣的心情,還會對他說從沒對別人說過的心事,這讓丞皓有一點點開心,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感覺親近了些。
「那……你那個時候,怎麼辦?」明明是很歡樂的氣氛,但偶爾就是會有融不進去的感覺,因為自己跟大家不一樣……這些,舅舅也都知道嗎?
「把心打開,讓別人住進來。」這些話,其實早就該說了,之前只是隱約有感,這兩天只有丞皓一人,情況就明顯得多。
樓上樓下住得近,兩家儼然是一家,互動頻密,菡菡大小姐來到這里像自己家,渴了餓了會向舅媽討吃討喝,也會賴在他身邊撒嬌討抱,相形之下皓皓就拘謹多了。
當然,十四歲的少年,跟七歲小女孩自是不一樣,內斂守禮或許是個性使然,直到這兩天,才隱約留意到,皓皓有些過度見外了。
他表現得像是來做客的外人,趙之寒看在眼中,心下已然有底。
沒有人給過丞皓差別待遇,但他自己會想,他跟菡菡是不一樣的,這些不是他真正的親人,連父子名分都是硬賴來的,這些幽微的心理元素,久而久之會否讓他在那個家里,一日日透明,成為邊緣人。
「丞皓,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一點點。」好像………有些懂,又不是很確定,對方想表達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我是要告訴你,血緣並不是絕對,人與人的往來,靠的是日積月累相處堆棧下來的情分,就像我跟院長舅公,你看他對我和之航舅舅,有分別心嗎?」
「沒有。」院長舅公看起來,就是很疼愛舅舅的樣子,前些年姑姑的腿不方便,之寒舅舅一句話,舅公就盡心盡力幫他打听,安排最權威的醫生,打點得好好的。
「古人有包俗話是這麼說的,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听起來挺威的,那我至少還說得上幾句話吧?」如果母舅的身分,是如此神聖而值得敬重的話,他是也不介意威一下,當孩子們的人間守護神。「你若真心喊我這聲舅舅,我會全心受下;當然,你若要很形式地喊,我也可以很形式地對你。境由心生,有些藩蘺,不是環境、不是血緣,是人心所築起的,懂嗎?」
「懂。」這次,真的懂了。舅舅這是在告訴他,他跟菡菡,沒有不一樣,他是菡菡的舅舅,也是他的,除非他自己不要。
靜了靜,輕輕吐聲︰「舅舅。」
「嗯。」趙之寒揚眉,淡應了聲。
之後,他們沒再交談,一個做功課,一個安靜閱讀。
稍晚,小寶進來問他。「表哥,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他想了想。「好。」
「那我去跟媽媽拿枕頭,幫你裝枕頭套。」小寶愉悅地小跳步跑開。
那天晚上,他一直在想舅舅說的話,失眠了大半夜,旁邊的小寶都睡到露肚臍了。
他幫小寶蓋好被子,後半夜才在極度困倦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棒天早上,不小就睡過頭了。
匆匆忙忙打理好,書包背了就要出門,連早餐都來不及吃。
「怎麼這麼趕?早自習晚點到應該沒關系吧?」舅媽端著煎好的荷包蛋出來,問了聲。
「今天早自習要小考。」
「坐下,把早餐吃完,不要餓肚子。」趙之寒淡淡地發聲。
「可是我會遲到——」
「我開車載你去,來得及。」
「喔。」他乖乖坐下。
趙之寒淡瞟他一眼,淺淺揚唇,悠閑喝了口清粥。
「今天天氣不錯,下課要不要去打球?讀書之外,偶爾也是要運動,不要跟小寶講,我們放他鴿子。」
他還來不及回答,剛睡醒的小寶打著呵欠出來,剛听到這句,抗議地跳到他老子背上。
「叔叔我听到了,你要給我『棒昏叫』!」
斜瞄一眼攀在背上的小猴子。「不然你是會打籃球嗎?」
「我可以幫你們撿球。」反正就是要跟。
余丞皓笑出聲。「好啊。」
「你看,表哥有說好。」
「他是說,『好,去打球』,不是說,『好,讓你跟』,你不要自我感覺良好。」
「我是說,好,讓小寶跟。」
趙小寶有女乃就是娘,立時見風轉舵,改抱表哥大腿。
「動作快點,再晚我得開快車了。」趙之寒擱筷,率先起身。
余丞皓三兩口扒光碗里的飯,起身跟了上去。
小寶亦步亦趨跟到門口,切切叮嚀︰「真的不可以給我『棒昏叫』喔!」
穿好鞋,來不及開口,前頭喊了聲︰「丞皓,電梯來了。」
「好啦,在家要乖乖。」匆匆模了下小寶的頭,快步迎上前去,深呼吸了口新鮮空氣,嗯,今天天氣真的不錯。
之三 誰撩誰
必于那件海棉寶寶T恤,其實還有後續。
那天吃飯的時侯,趙之荷不經意問起在哪里買的,她也想幫老公小孩買幾件。
江晚照找到同好,瞬間腎上腺素激升,熱切亢奮地推廣起來,「你也喜歡?我跟你說,它還有三麗鷗、卡娜赫拉系列,超Q超可愛的!等我開網頁給你看。」
快點住手,這位太太。你還想殘害多少人?
趙之寒身為一號受害者,正欲發聲,便听那位即將步他的後塵,最後一塊淨土宣告滄陷的二號受害者,一臉淡定、嘴角含笑地調戲道︰「原來老婆想跟我穿情侶裝?可以喔。」
「才不是……」她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他現在知道,他家這位鐵達尼號都撞不沉的冰山美人是怎麼淪陷的了。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撩得他妹粉頰羞紅,流露出小女人嬌態。
撩妹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雖然他還沒弄懂,這件T恤到底有什麼點,廣受各方青睞,但女人應該很吃這套,悅耳情話,誰不愛听?看他妹的反應就知道了。
回想起來,他那時是怎麼回江晚照的?
到底毀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然後她听完,就是上網再去多買兩件,並且收件人名字寫「我是超帥的趙先生」來挑戰他的羞恥心。
看看余善謀,他難得自我檢討起來。
她會不會,羨慕之荷?那幸福小女人的嬌甜姿態,一直在腦海中盤旋不去,余善謀很懂得討妻子歡心,營造生活中的小情趣,相形之下,他一整個嘴賤又機車。
他不說好听的話、不會花心思去哄江照開心、女人想要的浪漫情趣他很缺乏……想想好像真的有點過分。
江晚照泡好養生茶,進到書房來時,他正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桌前,桌上攤著公文來,但顯然並不受寵,它的主人正神游太虛,尚未歸位。
「哈,眼前這位帥哥,給不給搭訕?」
男人回神,仰眸淡淡地朝她瞟去一眼。「給。」
她輕笑,遞出手中的保溫杯。
他抬手接過往桌上擱,探手摟上她腰際,她順勢偎來,坐在他腿上。他雙臂圈攏腰際。
懷里的重量比以往略沉些,腰身粗估寬了半寸……但他剛剛才檢討完自己,下一秒就白目很缺乏誠意,于是沒說出口,就算那從來都不是挑剔的意思。
他的審美觀很彈性,完全以她為標準來調整,但過往經驗說明,誠實的下場並不會太好,有些時候真的不用太實話實說。
她只要知道,他喜歡抱著她,懷里的重量,讓他感到踏實,這樣就可以了。在她身邊,他不是強者,他可以卸下防備以及所有武裝,流泄屬于平凡人的脆弱與疲憊,有她收容。
于是微微側首,枕上縴肩。
屬他的,溫柔港灣。
她親昵地捏捏他的耳、撫弄發尾,溫聲關懷,「很棘手嗎?」
他想了下,領悟她指的是之荷那件事。「沒。」至少他處理得來,就不算麻煩。
「那這是?」柔軟指月復輕點他微蹙的眉心。
他從來不會跟她說太多,無論是工作上的事,還是私人的情緒,那並不是將她當外人,只不過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獨自承擔人生苦樂,他孤單太久了,還不習慣有人分享。
每每想到這里,心總是泛疼。
「又要守護妹妹的婚姻、妹婿的自由,又要當孩子們的守護神,那你呢?你自己要什麼?」
「你。」只要她在身邊,就夠了。
「這麼簡單啊?」
「這不簡單。」他比誰都清楚,要求一顆心的持恆不變,有多難。
她嘆息。「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什麼?」
「這樣的你,有多少人搶破頭想要。」
如今的他,已經不一樣了,他變得更柔軟、更有溫度,一個溫暖懂愛的男人,有多教女人夢寐以求,為什麼還會擔心,守不住她?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嗎?」好得讓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沉溺,發現原來愛,可以比多,還要再更多。
以為是極限了,但他永遠能挑戰更極限,讓她領略,那種喜歡到心口發疼的感覺。
「你已經讓我開始害怕,以後沒有你的話,怎麼辦?」
「那就留下來,留在我身邊。」如果他真有她說的那麼好,就永遠不要放開他的手,只要她不走,他會一直都是她的。
「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一輩子。」待到她不想待。
「話別說太滿。」男人像酒,愈陳愈香,女人卻恰恰相反,韶光逝,色易衰,恩愛馳。她幾乎可以預見,他就算五十歲過後,依舊充滿熟男魅力,對異性的吸引力只會有增無減,不用靠財力都能讓年輕美眉傾心,那個時候,他還會一心一意,眼中只看著她嗎?
「不會。」兩個字,簡潔了當,想再挖更多的甜言蜜語也沒了。
而後,傾前吻她。
她了然微笑,迎向前,應承他的吻。
這就是趙之寒風格,沒有多余的花稍言語,只有簡單幾句——
不。
我是你的。
就這樣。
但是她懂。
一如他的吻,堅定,專一,深刻。為了她,他一直都有在改變,努力想成為一個更值得她愛的人,那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要更真,更誠。
吻完,抵著她的額心,淺淺輕啄,綿綿溫存。
「你呢?你對我有什麼要求?」他照顧到身邊每一個人,卻似乎輕忽了她的。
「沒有啊。」顧家愛孩子、疼她讓她、下班準時回家、有應酬一定報備、有他在的地方必有她的位置、潔身自愛不惹無謂的桃花債……想要的他都給了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好要求的?
「是嗎?」他口氣帶一絲質疑。「但我嫌你買的衣服。」
「再怎麼嫌你還是會穿啊。」
對,這倒是真的。
她的品味是很讓人嫌棄沒錯,但是有一個人願意幫他打點生活起居,時時惦記在心思考他需要什麼,這分心意他從頭至尾都很珍惜,所以不管她買什麼、煮什麼,他都會默默地吞下。
「這樣就夠了。」他說不出情侶裝那種瞎話。
「是啊,這樣就夠了。」
他很認命。「那你買吧。」雖然她選衣服的品味,已經接近毀容等級。
她悶悶低笑。「你難道不好奇,那些衣服哪里吸引人?」
「也是。那你願意分享嗎?」連趙之荷那種有時尚品味的人都喜歡,害他都忍不住自我質疑,其實是他的審美觀有問題吧?
「那是,女人的小心機。」
「喔。」既然是女人心機,那他最好不要問太多,地球很可怕,有些事不要知道會比較幸福。
「笨蛋……」她笑斥。
她的男人,當然只能地給她看啊。
這人看起來聰明果斷、洞悉人性,卻對幽微細膩的女人心思很不解。
可就算這樣,還是阻絕不了方圓五百公尺內,對他有企圖的女人。她在他身上貼的標簽,還不夠清楚明了嗎?
可惡,這人到底什麼體質,這麼招桃花。
她泄忿地揉亂他的發,怒吻他幾口,存心吻腫他的唇,這樣要還有女人湊上來就真的是白目了。
「晚,會疼。」太用力,牙齒嗑到了。
啊!她趕緊退開,歉疚地親了又親。「對不起。」
趙之寒盯視她半晌,傾前在她領口親吮,烙下的痕印,很快由紅轉深。「這樣?」
她笑開。「好啊。」恭敬不如從命,立刻埋頭在他頸窩多吸幾口。
他雙臂圈攏,縱容她在自己身上親昵撒野。
原來這就是女人的佔有欲。好像也沒那麼可怕,心房泛著一絲軟綿綿的滋味……形容不出來,但感受不差。
綿密擁抱,交頸纏綿,吻與吻的間隙,她含糊吐聲︰「嗯,對了,你周末有空嗎?」
「看情況。」所謂看情況,就是看什麼人、什麼事,來決定他有沒有空。
「我買了情人套票,要不要跟我去住情人湯屋,吃星光餐?」其實是小舞在揪團購,她就幫忙湊個人頭,想想他們也真的好一陣子沒有單獨約會了。
「小寶呢?」
「我跟他分析了一下,他果斷決定要拋棄你去加入樓下的露營團,並且覺得跟姑丈他們去烤土窯比泡湯好玩多了。你呢?要不要跟我私奔?」
「好。」完全沒第二句話,他很有空。
她輕笑,撩逗著從下巴一路啃啃啃到唇心,調戲道︰「這麼好拐,真的可以嗎?」
「是你就可以。」語畢,密密貼上她帶笑的粉唇。
誰撩誰,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