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王妃自帶福運來 第六章 大哥哥,原來是你(1)

清冽的、帶著泥土香的風在臉龐吹掠。

速度很快,一不仔細會摔落地面,明明是很危險的事,徐皎月卻感到無比安心。

是啊……分明應該害怕的呀……

閉著眼,臉頰貼上蕭承陽寬實壯碩的後背,細細的胳臂環住他的肩頸,沒有用大力氣,因為有他托著自己。

她相信他,相信他不會讓她摔了。

無緣由的信任,無緣由的安心,無緣由的,徐皎月交付了自己。

從小到大,她不被家人疼愛,不被鄰里喜歡,她得討好巴結、放送善意、給予好處、提供助力……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得到正評。

在這樣的努力過程中,她學會在面對陌生人時緊繃起每根神經,細細觀察對方,做出最討喜的舉動,然後透過系統提醒,確定自己做得正不正確。

得到了,是成就,沒得到,淡淡哀愁。人際關系于她,是一份挺辛苦的工作。

如今她不必付出、不必努力,他便慷慨地給出正評,他對她的喜歡,想破了頭都難以理解,只能順理成章接愛,安心地接受。

速度很快,像風似的,蕭承陽的腳像裝了彈簧,不斷在林間跳躍、賓士。

她不怕,一點點害怕都沒有……仿佛回到那年,她又是伏在大哥哥背上的小女生,忘記恐懼、忘記哭泣,一心一意依賴著他的背脊。

閉上眼,她感受風在耳邊吹掠,發絲飄場的喜悅。

他停下,她張開眼,然後……看見!

一聲驚呼!她朝前方跑去,是的、是的,她記得,她通通記得。

四歲的孩子不該記得太多東西,但她偏偏記得這個山洞,這個和哥哥生活過五天的地方。

快步跑進山洞里,徐皎月找到角落處,有自己用石頭刻畫的大哥哥,獸骨還堆在牆邊,那是嗯哼找來給她當堆積木玩的,手指輕輕撫過山壁,所有的記憶陡然清晰。

旋身,徐皎月對上蕭承陽的眼楮,

懂了、明白了、恍然大悟了,原來啊……

所以第一眼,他給了正評,所以「她去哪,他去哪」,所以他明目張膽地喜歡她……眼角濕濕的,她朝他走近,仰起頭。

「我叫月月,你呢?」她問。

緩緩吐氣,他輕聲回應,「啊啊。」

「原來你叫啊啊……」控不住的淚水墜跌,她一把抱住他,用盡力氣。

他的嘴角微勾,心,鄭重放下。以為她不記得了,沒想到……很好啊,這樣很好。

那天,他一眼認出她的胎記、她的聲音,他雀躍無比,直覺跟上前去,一路跟著一路擔心,擔心她會不會將陳年事忘得一干二淨。

疑慮讓他不敢輕妄動。

听到村人喊她月月時,喜悅滿得他的胸口裝載不下,若不是理智拉住,他差一點點就破窗而入,不允許那群名為家人的男女在享受她帶來的利益之余,還恨著她。

沒想到她記得他……一直都記得。

心暖了、滿了、漲了、甜了,細細看著胸前的她,冷峻五官浮起一抹溫柔。

她伏在他胸前,咬得下唇隱隱發痛,深怕這是南柯一夢,夢醒後,什麼都沒有。

他擁住她,笨拙地輕撫她的後背,試圖撫平她的激動。

她抬起頭問︰「你知道狼哥哥、狼姊姊在哪兒嗎?」

「不知道。」這次到杞州辦了趙擎,他便有打算上山尋訪「老友」,但他不完全有把握。「這麼多年,也許已經不在了。」

他的話,讓她的心微沉。

「我跟董叔上山過幾次,都沒找到這個山洞,更別說池塘和那個我們唱歌跳舞的懸崖峭壁。」

「想去嗎?」

「想。」

他向她伸手,她毫不猶豫地把手交疊上,一前一後,兩人走出山洞。

秋天至,衰草枯楊,野花野草出現破敗景象,但走在他身邊,她卻覺得風吹很美、落葉很美、荒原很美,而在身旁的他美上加美。

他小時候就美得讓她流口水,她常想著,怎麼有人能長成這副模樣,多教人妒忌啊,而現的他更是美到讓人怦然心動,這樣的他怎麼能夠喜歡她?他合該找到另一個能配得上與他「郎才女貌」的女子呀。

「我離開後,你好嗎?」徐皎月問。

那時,她想娘、想哥哥了,夜半里哭著醒來,他們無法用言語溝通,但她的眼淚讓他痛,他在山洞里胡亂轉圈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最後他背著她,回到他們初遇的林子里。

「不好,董叔帶走你,我很傷心。」

「你看到了?」

「對,我躲在林子里,等你下山我才離去。」

「你怎麼會變成北陽王?」徐皎月問。

「你走後,我常在林子外徘徊,我想要遇見你,可是被抓了。」

徐皎月倒抽口氣。是,她記得,回村不到半個月就听說有人抓到一個模樣像人的怪獸,大家都跑去看,但娘嚇壞了,打死不讓她和哥哥出門。

她猜過會不會是他,她太擔心了,夜里惡夢連連。

系統大娘知道她害什麼,問她要不要預支福氣點數給「大哥哥」交換平安順利,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一千點,連同利息,她預支了一千兩兩百點。為了還債,她扮命學習,連睡覺都很省。

「然後呢?」她急問。

「我被輾轉發賣。」

「賣你?為什麼?你連說話都不會。」當小廝?長工?怎麼可能?

「我不需要說話,他們把我關在獸欄里觀賞,讓我和狼虎、惡犬互斗,他們叫我獸人。」

心狠狠被扯痛,徐皎月咬牙切齒,「有沒有人性哪!」

蕭承陽莞爾。人性?那不是人人都有的東西,比起那些人,更髒、更惡心的人多的是。

「後來呢?」徐皎月追問。

「我被輾轉賣到戶部尚書陳大人家里,他邀請同僚來觀看我和老虎相斗,我的親生舅舅就在當中。」

「他認出你了?怎麼認出的?」

「我出生時手臂有七顆痣,排成北斗七星,此事被當成傳奇,外祖家里人人曉得。他看到我手臂上的痣,聯想到那個傳奇。小舅舅把我買下帶回外祖家,我長得與父皇有八成像,之後滴血認親,確認了身世。」

「堂堂皇子怎麼會……」

「十幾年前,父皇只是個沒沒無聞的皇子,奪嫡之爭沒有他出頭機會,在歷經一段慘烈的斗爭之後,幾個皇子紛紛失勢,最後皇位竟意外落到父皇頭上。

「當時皇子府里,有正妃、側婦各一,父皇被送進東宮時,有不少人盯著另一個側妃空缺,父皇不堪其擾,放出話決定升生下三子的嬪妾為側妃。

「除了我的母親之外,另一名嬪妾也懷有身孕,但我比四皇弟提早三日出生,父皇打算在我滿月禮那日提母親為側妃,想到未及滿月,我失蹤了,東宮上下大清洗,死掉一票太監宮女。」

「是四皇子的母婦干的?」

「東宮徹查多時,但找不到任何證據。後來她因為兒子蕭承業被封側妃,隨著父皇登基,她冊封德妃,再慢慢晉升貴妃。」諷刺吧,一個無德女子封號竟是德妃。

「你母親呢?」

「她沒挨過失子之慟,落下病謗,兩年後死了。」

「你被送回後宮,貴妃她……」

「大事底定,她不怕,何況蕭承業深得父皇心,而我個連話都不會說的皇子,誰會把我看在眼里?」他自嘲。

「當時,你的處境肯定很困難。」

「嗯。」他點點頭,突地笑了。

「還笑得出來?」他笑,她卻怒了,她憂著、愁著,心疼他的遭遇。

「太監宮女使壞,故意惡整我。」

「怎麼辦?你不會說話,連告狀都不成。」

蕭承陽輕笑攬過徐皎月,她把後宮想得太容易,就算他會說話,初來乍到又怎麼敵得過後宮那堆人精。

她不滿,急道︰「別笑、別笑,快告訴我,他們怎麼欺負你?」

「他們叫我畜牲,不給我水喝、不給我飯吃。」

她應不出聲,眼底滿滿裝著不舍,眉眼對上……他真喜歡她的不舍。

如果徐皎月沒關掉提醒裝置,現在她會听見數不清的當當聲。

她抓起他的手,把它裹在自己小小的掌心間,貼在臉頰處輕輕撫蹭。

已經過去很久的事了,但有人心疼,他突然覺得委屈起來。心口酸酸的、眼底酸酸的,但酸得他……很開心。

再度抱緊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繼續往下說︰「我跑到御花園的池子里抓魚吃,動靜鬧得很大,里一圈外一圈,圍了滿滿的人像看戲似的。」

「沒有人出面管管?」

「太子哥哥管了。」

「他怎麼管?」

「他引父皇進御花園,親眼看見這一幕,父皇何等精明,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太子哥哥怒斥宮人怠慢,借此向父皇求恩,讓我養在母後膝下。」

「皇後娘娘可有真心待你?」

「母後仁慈,她有心機、有成算,卻從不對人使手段,但被欺到頭上,她也不是軟柿子,那樣的人最適合那樣的環境。母後曾說︰‘同是後宮可憐人,何必相殘相害?’

「她的性情、教養影響了五皇弟和七皇弟,我們都認為與其在後宮爭這一畝三分地,不如自我茁壯羽翼,以謀日後高飛。」

她輕輕吐氣。「幸好你被養在皇後膝下,以後,日子便慢慢好起來了,對吧?」

「對,皇後娘娘找來柳姑姑教我說話禮儀、人情世故,柳姑姑常把我抱在懷里,不厭其煩地對我說話,兩年後,我終于有了人樣。」

「然後呢?」

「我終于可以走出宮、走入人群,走入一個我不曾見識到的世界。我從人牙子手中買下一個小廝,我給他取名蕭夜,他和我一樣傻氣,我們變成最好的朋友。

「然後一個憑空出現的男人,他逼著我們喊他師父。別人越是逼我,我越是反抗,我從不喊他師父,他還是將一身本事教給我,因此我嘴巴上不承認,心里已經認定他是師父,比起父皇找來的太傅,我更喜歡跟著他做學問。

「我念書、習武,父皇發現被狼群養大的我,比起文治更適合武功,十二歲那年,我爭取上戰場歷練,父皇沒意見,但母後、太子哥哥和五皇弟、七皇弟眾口如一,不準我做這麼危險的事。」

「可你還是做了?」

他咯咯笑著。「對,我和蕭夜、師父趁著夜黑風高偷偷離開後宮,我們加入軍隊打了幾場勝仗、立下戰功,之後更是深入大漠砍下匈奴王的頭,我和蕭夜本想一股作氣滅掉擾我邊境上百年平靜的匈奴,但師父阻止我。」

「為什麼?」

「一來,匈奴北方是羅剎,有匈奴作為門神,擋住羅劑入侵,不是壞事。二來,匈奴在大漠生活,比起我們更了解沙漠地形、氣候及作戰方法,當初我們能一股作氣殺死匈奴王,直到現在我都認為自己太幸運。

「我們沒有遇到塵暴、流沙,而匈奴王怡恰舉族大搬遷,如果不是老天爺助我們一臂之力,怎麼可能打勝?

「費了些年,我們立下基業,父皇封我北陽王,封蕭夜一品大將軍,聯手無縛雞之力的師父也成了驍騎將軍。」

班師回朝那日,回想父皇看著自己的目光,第一次,他真真確確感到父皇為他驕傲,也是第一次,他覺得這個三皇子做得有滋有味。

听著、笑著,徐皎月很清楚,這麼輕松的形容里其實包含了多麼艱困的情景,不過她樂意听,樂意分享他的一切。

她問了他,他也回她,他們一路走一路說話,都想把對方這十幾年里發生的事一一挖掘。

「以前,娘待我很好的。」

「現在,並不好,」這是肯定句,他很清楚並且確定。

「那是因為我害死哥哥。」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那是連她自己都害怕回想的事,猶豫片刻後,她握緊他的手,緩緩開口。

六歲那年,新任知府為贏得民心,在城里設花燈會,她很想去,哥哥便央求女乃女乃帶他們進城。

那天她多高興啊,從來沒看過花燈呢,雖然在系統大娘提供的畫面里看到過,可終究觸模不著。娘親把他們兄妹打扮得漂漂亮亮,還在她頭上綁了紅色頭繩,兩人像金童玉女似的。出門前,娘還叮囑哥,得好照顧妹妹。

扮哥拍胸脯保證了。

豈料,他們卻被拍花子綁走,趁壞人不注意,哥哥帶著她溜下馬車。

他們慌不擇路,一路奔進山林,夜黑風高分不清楚東南西北,有路就逃。

但壞人窮追猛打,眼看就要追上來,哥哥見她跑不動,把她藏在山洞里,自己去引開壞人。

仿佛有預感,她緊緊抓住扮哥不想松手,深怕一松開就再也見不到哥哥。

誰知,她的預感無比靈驗,那是她最後一次……握住扮哥的手。

她被人找回來時,嚇得連話說不清楚,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救的,卻忘不了女乃女乃猙獰的目光、憎恨的面容。

幾天後那些壞人被抓,他說在追逐當中,哥哥摔下山谷。

那麼深的山,就算成年人掉下去都活不成,何況是個孩子?官差入山谷找人,沒找回哥哥,卻找到衣服碎片和尸骨殘骸,他們說哥哥的尸體被野獸啃了。

听到消息,娘暈死過去,女乃女乃認定她是掃把星,她承受所有來自大人的壓力。

女乃女乃發狂,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搖得她頭暈目眩,女乃女乃還打得她皮開肉綻,怒道︰「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是我的心肝寶貝?徐家對不起你什麼,你要害死我的福娃……」

眨眼功夫,她從單純無辜的小女孩變成殺人凶手。

女乃女乃又哭又叫,抓起長凳就要往她身上砸,是爹爹攔住她,要不……她會和哥哥一起死在那年。

娘哀莫大于心死,她連活下去的都沒有,她傻傻地流淚,到最後甚至連米湯都灌不進去,爹氣急敗壞,用力甩上房門,對著母親大罵。

後來聲音小了,徐皎月不知道爹爹說了什麼,慶幸的是,娘恢復生氣、重新開始正常生活,只是在那之後,娘看著她的眼神中充滿怨恨。

她想過,是不是因為恨她,娘才能活下來?如果是,那麼就恨吧,她願意承擔。

這些年她過得很辛苦,卻不肯抱怨,便是在董裴軒面前也不肯透露一絲怨懟。

徐皎月認為那是自己該得的,只是……娘的恨、爹的冷漠像把刀子,時不時往她胸口捅一刀,痛得她心痛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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