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孟雲崢不禁要懷疑,為何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眼角抽得更厲害了。
然而,受在場所有人矚目的姑娘家此刻卻是靦腆微笑,輕和道︰「多謝鳳老前輩,我其實……已找到如何控制住那股氣的方法,我想應該是那個方法,不會錯的,只是還不斷嘗試中。回到姆蒼連峰這兒,離白族聖地那樣近,我與這個地方仍有切不斷的靈通相系,我……我待在這兒挺好,就不隨您走了。」
鳳清澄挑眉,問︰「你說的方法為何?願聞其詳。」
姜回雪臉上的靦腆之色更深,點點頭答道︰「只要想著愉快的事,讓自己開心的事,即使悲傷難過也不失心神,那樣就能與體內那股力量共存共生,甚至能借力使力,如同鳳老前輩您說的,以短為利,滋潤自己也滋潤別人。」
鳳清澄一道灰眉挑得更高。「所謂愉快之事、開心之事,你想的是什麼?」
姜回雪忽而揚睫望向佇立在一旁的孟雲崢。
她實在不是有意那麼做,當她答完話時,腦中一閃,頓時意會到,孟雲崢是被她「滋潤」過的第一人,用了那樣親密無間的方法去滋潤,而那種方法,她也僅會用在他一人身上。
腦中想著,心中悸動,自然而然朝他望去。
是孟雲崢那張嚴峻面龐忽現古怪赭色,目光直勾勾將她鎖住,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以行動代替解答,告訴在場之人——
他,孟大爺,就是令她愉快開心的泉源。
「陰陽調和,欸,原來如此。」鳳清澄徐徐下了結論,閉睫想了想,頷首道︰「也罷,那確實也是個法子,你用著順手就好,等用得不好了就再換一個,沒什麼大不了。」
欲辨無從辯,臉皮甚薄的姜回雪都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而孟大爺不僅眼角亂抽,兩邊額際的太陽穴更是鼓跳不止。
什麼叫「用得不好了就再換一個」?他怎麼說也是身強體壯、氣血充沛得很,能讓那姑娘用得不好嗎!
鳳清澄不理旁人想些啥兒,她揮揮手,很快地將姜回雪這一頁揭過,改而搭起默兒腕脈。
令姜回雪訝異的是,默兒不喜被旁人踫觸、尤其是陌生之人,但女老前輩執起她的手號脈時,默兒毫不排拒,很安靜……嗯,應該說,今日有客來訪,默兒頭到尾當真安靜得很,一雙漂亮眸子卻一直很認真地看著。
見鳳清澄診完默兒的脈象後,竟然探出劍指,緩緩觸在默兒的眉心之上,姜回雪一顆心提得老高,一旁觀看的康王爺夫婦和孟雲崢亦都面露訝異。
氣劍指隱隱發出,姜回雪即便不識式,這些年練氣卻也練得頻有心得,能瞧出女老前輩使的是某種以氣內觀之法,那要內力極深厚的人才能辦到,一時間對鳳清澄的崇敬之意更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鳳清澄收回劍指,拍拍默兒的頭竟是……笑了。
是很單純的愉悅笑意,不是老人家一貫的冷笑、哼笑或詭笑。
「你這孩子心術真好,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敢愛敢恨,狠起來絕不留情、絕無退路,只曉得直直往前沖,模黑走到底,真好,真是好孩子,跟我一樣好呢。」
眾人無語,只有姜回雪這個「慈母」笑得安心,「鳳老前輩,那我家默兒身子骨無事吧?我也曾學您那樣,用別的法子內觀過她的體內,好像……應是干干淨淨,再無毒蠱依附而生,是嗎?」
鳳清澄點點頭算是答復了,沖著默兒又笑。「好孩子,你隨我走,拜我為師,你這心性用起毒來定然別于生面又別具一格,我很期待啊。」
「師父?」穆開微驚奇喚。
鳳清澄再對默兒道︰「我醫毒雙絕,一直尋不到傳人,你師姐穆開微性情剛毅,根骨奇佳,習醫習武其好,所以除傳授我派武藝,亦令她以醫為主、毒為輔,徐徐進益,而你心術機巧,用毒必然有大成。」頓了頓。「拜我為師吧。」
一直沉靜不語的大姑娘家環顧周遭幾個除了無言還是無言的人,不忘對著一向關懷她的姊姊咧嘴笑開,最後她雙膝跪地,朝女老前輩重重硫頭再磕頭。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咚、咚、咚。
「默兒!」姜回雪震驚到臉色都發白了。
為何會這樣?不解啊不解……
「姊姊別生默兒的氣,默兒不是要離開姊姊的……默兒想變強。那位女老前輩很厲害的,我能感覺到,而且她也是真心喜歡我,默兒拜她為師,跟在她身邊學那些很厲害的東西,學成了,我就可以回來保護姊姊,不會再有誰欺負得了默兒和你。」
「在這個世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姊姊了,以往都是姊姊護著默兒,但我可以變強,變得很強很強,我要保護我喜歡的人,保護姊姊。
「所以只能把姊姊暫時托給那個笨蛋了,他雖然笨到無可救藥,但默兒知道,他會好好保護你,會對你好的,把姊姊交到他手里我也才能安心。
「姊姊,你等我,等我學有所成啊,到時候你如果不要那個姓孟的笨蛋,咱們就把他毒啞毒瞎,你別怕,有默兒當姊姊的靠山呢,好不好?」
默兒走了。
拜了師,隨便收拾一個小包袱,真的就跟初次見面的女老前輩走掉了。
臨走之前,默兒拉著她說話,說的那些話當真字字鑽心,令她心暖亦心痛。
斌客們的兩輛馬車早已離去,自然,把默兒也帶走了,膳若非孟大爺提點,還由他親自下廚弄來兩大碗清湯面配著醬菜,她八成就是呆坐在小廳里直到天明。
無情無緒地進了食,吃過後,她進小室里浴洗,此時換上干淨寢衣,背靠著牆面屈膝坐在暖炕上,心緒沉澱過後,腦子似清明許多。
孟雲峰察看各房門窗,最後將屋門關起上閂,熄了小廳的燈火回到寢房。
房中溫暖,但他沐洗過的頭發猶在滴水,菱回雪見狀從炕頭的櫃箱取出淨布,道,「過來好嗎?頭發要擦干了才好。」自默兒離開後她就沒說話,此時開口,聲音有些輕啞。
雲峰沉靜走近,背對她在炕上落坐,明暖燭火輕晃,將他與她的影子淡投在牆面,她跪在他身後,用淨布揉著他帶濕氣的微卷發尾。
她又不再言語了,但安靜做著事,好半晌過去,孟雲峰終是忍不住——
「你生我的氣,覺得我請鳳老前輩過來這一趟是多此一舉,不僅多此一,還令默兒隨對方離開,根本得不償失,是嗎?」他嗓音也略瘠啞。
揉拭他頭發的小手陡然一頓。
姜回雪先是急急搖頭,隨即想到他背對她是看不到的,這才連忙開口。「沒有啊!我沒生你氣,我怎可能為這件事跟你生氣?」回想默兒走掉後,她自個兒的狀態,那模樣唔……好像……似乎是在擺臉色給他看。
欸,所以他才誤以為她在氣恨他。
難以用言語一下子解釋清楚,她干脆一把將他抱住。
兩條藕臂從他腰後探到前頭,小手在他結實的腰月復上交握,她柔軟身子貼靠著他的寬背,輕輕吐息——
「你請那位醫毒雙絕的鳳老前輩來此為我和默兒診察,我知道你是想我將心安下,鳳老前輩見多識廣,又有那般絕妙本事,是可以助我解惑的,有幸能與她一見,我很感激啊。」臉在他堅硬卻溫暖的背上蹭了蹭——
「……我感激她,也很感激你……默兒開智之後,我還想著該教她什麼才好、又該如何去教,卻忽略她有自個兒的想法和心思,能被鳳老前輩帶在身邊教導,既有這樣的機緣,我該替她歡喜才是,只是……」
「只是默兒乍然離去,你尚不能適應。」他靜靜地替她把話說完。被軟綿的姑娘從身後抱住,背心被親密貼熨的感覺確實受用,讓他緊繃的肌理漸漸放松。
靠在他背上的腦袋瓜又蹭了蹭,語氣難掩悵惘,「那年她被帶進『魘門』時才六、七歲,之後被趕進那座蠱甕山月復,她是我們十五人中年紀最小的,後來那群人也僅余下我跟她……我們一直相依為命著,沒想過會有分離的時候,還這般措手不及……」
房中變得寂靜,屋外落雪聲響忽然清晰可聞,片刻過去,姜回雪才感覺男人背心隱隱震動,低沉聲音隨之逸出——
「如此看來,想要蓋過默兒在你心中的地位,怕是不能夠了。」
任憑他語氣再沉再穩,這話說得……哪里不哀怨!
姜回雪一回過神立即拉他臂膀,他倒也配合,順著她拉扯的力道蹭掉鞋子上炕。
面對著面,他盤坐,她跪坐,炕燒得很暖,兩人頰面都暈紅暈紅的。
姜回雪道︰「你跟默兒是不同的感情,在我心里,我對你的感情與對她的感情,那是不一樣的感情。」發現自己像在繞口令,她表情小苦惱,咬咬唇又道︰「默兒是摯親之人,而孟大爺是……是我此生摯愛,是獨一無二的,你適才問我,是不是生你的氣,我才覺得,你還在生我的氣。」
听到她的表白,此生摯愛,獨一無二,孟雲崢膚底的熱潮當真波濤洶涌,耳根發燙,胸中歡騰跳動,但又听她後面所說,表情不微愣。
「那你認為,我還在生氣你什麼?」他問。
她想了會兒才一句句徐慢回答,「孟雲崢,我沒有騙你,不是欺騙你的感情。那時候在大雜院舊家我對你說,說孟大爺鐵樹開花,我想佔為己有,好好獨賞,還說願嫁你為妻,為你生兒育女,還說……說要執子之手,跟你相伴到老……都是真心的,是我心里最最渴望的,我沒騙你。」
她雙臂打直撐在太腿上,兩手握成粉拳,眉眸間顯得認真卻也緊張,像是虔誠來到他面前認錯,努力解釋,又怕他不肯接受。
「我想做那些事,跟你一起,在那當下卻以為那樣的美夢不可能實現,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想為你生兒育女,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你不要再生我的氣可?我、我才不是什麼……欺騙感情的混蛋,你再那樣說我,我也要生氣的。」
越听,孟雲崢濃眉挑得越高。
泵娘家跪坐在那兒可憐兮兮地解釋,說到最後話鋒一轉,竟語帶要挾了?這溫柔性情下的脾氣漸長,秀氣模樣更了幾筆生動顏色,簡直可愛到令人心癢難耐,口中生津不止啊。
他按捺著,故意裝一副睥睨姿態,慢聲道︰「如果你想洗刷『欺騙感情的混蛋』此一惡名,在我這兒僅有一條路可行,你奴好想明白,斟酌清楚。」
姜回雪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想洗刷「惡名」,唯有把對他所承諾過的事一一辦到。
她紅著臉,鼻中酸酸的,與他孟大爺糾纏牽絆到如今,身心交付,神魂相予,她如何再舍他?如何還能從他身邊走開?
在男人那一雙深目的注視,她鵝蛋臉整個漲紅,卻是微揚秀顎,脆聲清嚷,「我想明白,也斟酌清楚了。」
兩臂盤胸的孟雲崢眉峰一動。「所以?」
她突然跪起朝他拜,額頭都貼炕上了,一鼓作氣繼續嚷,「所以孟大爺要是不嫌棄,請與我結為連理,娶我為妻。我、我總歸是非君不嫁,一輩子只認你。」
她嚷完,房中再陷靜寂,窗外的落雪聲更清晰。
唔……眼下什麼情況?她忐忑不安,悄悄抬起眼楮往上偷覷,恰見孟大爺峻酷的臉就懸在正上方,沉眉眯目,不怎麼痛快似的。
「你拜我作甚?」他冷淡問。
她稍稍直起腰,一手撓頰。「……呃?這不是在求你嘛……」她認真點頭,「我在跟孟大爺求親啊。」
他臉更黑。「求親你拜我干什麼?就沒別的法子嗎?」
姜回雪腦中一閃,再見眼前男人已把盤在胸前的手臂以略夸張的動作放,空出整片胸膛,這會兒,她再蠢也曉得該怎麼干。
她撲進他懷里,他則順勢往後一躺,讓她把他撲倒。
姜回雪捧著他稜角分明的臉,對準他的唇,低頭就是重重一記啄吻。
親完抬頭,發現他目光深深,她低頭再親一記又一記,親到第五下時,他反動了,張唇含住她的小嘴,一只大掌還插入她豐厚秀發里,壓在她後腦杓上。
唇舌相親了一陣,輕喘分開,姜回雪撫著他的頰,眸光柔如春水。「……孟雲崢,對不起,讓你一直等著,是我不好……」
他箍住她的腰身,低幽一嘆。「終于肯乖了,很好。」
他忽來個翻身將她困在底下,鼻尖在她女敕膚上挲摩挪動,再次輕啞低語——
「回雪,你的求親我允了,這一次你插翅也難飛。」
搖頭,搖亂一頭柔絲。「沒的,沒要飛啊,我、我就守著你這棵開花的鐵樹。」眸中閃動淚光。「就像你那日說的,一起生一起死。」
是任性,但管不了那麼多,若她這具異變再異變的身子最終真要害了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她跟著他就是。
孟雲峰將臉貼著她的,氣息變得粗嘎,顯示出內心的激動。
「好……好……」他親她發,兩人耳鬢廝著,他在她耳畔又道︰「我知道白族聖地的靈氣能與你相通,你熟悉這兒的一切,但還是得先隨我回帝京去,我得帶你拜見恩師,將咱倆的婚事稟明,然後還有大雜院那些左鄰右舍,你與默兒不告而別,得帶你回去讓他們瞧瞧,方能安他們的心。」」
他音量仍低低的,但姜回雪能听出他語氣中掩不住的歡快,那讓她一顆心也隨之飛揚起來。「好……」她輕應一聲。
他再道︰「婚後,你若想回來這里,那就回來,我若來西邊辦差,就能過來瞧瞧你。」
淚水溢眸眶,姜回雪吸吸鼻子,再次捧住他的瞼,忍住哽咽道︰「孟大爺,你在哪里我都跟著,你來西邊,咱們就在這里落腳,你若往東海辦差,我跟你住東海去,你南北奔波,我就隨你一起跑,我……我盡避不確定自個兒成了什麼,但我能盡心力去守護你……我想在你身邊啊,好不好……」
他朝她咧嘴笑開,白牙閃亮,那黝黑目瞳仿佛也閃水光。
「孟大爺,好不好?」她緊聲再問。
「好。」再好不過的好。他低頭細細吻她,手探進她衣里貼近再貼近,撫著這一身屬于他的柔水暖玉,听著她不由自主的痴迷吟哦,情與欲交迭蔓延,心中是滿滿的溫暖甘甜。
漂泊多年的心終有歸岸,他想,他是比身為前任「天下神捕」的恩師幸運許多,在而立之年來到前便已尋到能托付終身的可愛之人。
這一個寒冷雪夜,房中暖炕上柔情鐵德,心上人引發出來的極度歡快讓女子體內的氣再次大興,無形之氣如活泉噴通,一波波往外漫流。
氣就是暖陽,就是清水,就是生機。
于是深雪下的凍士融化,被埋在土里那些能活與不能活的玩意兒全都活起,在這樣一個能凍掉人鼻子的大雪夜里,屋外周圍,那些被無形之氣澆灌過的地,雪盡融,冒出的青草離離復離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