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大人私心不可議 第一章 救命恩人不好當(1)

今兒個十五,已入春,月亮圓潤皎潔,林中小屋安靜得只听得見夜里風吹在林間的窸窣聲響,窗戶緊閉,還是難免透風,屋里透著微光,燭火被擺在邊上,大大的實木桌上堆著幾本草藥醫書,擱著幾枝毛筆,墨黑的硯台下壓著微皺的紙。

屋里除了那張堆滿醫書和紙張的超大幾案,還有堆了一整牆的書,一個布滿人體穴位的銅人,兩張鋪著草蓆的大床,和一個正燒著木炭的小火爐,兩個大而方正的黃花梨木醫箱就擱在門邊上,看得出歲月的痕跡,卻掩不去當初造此物者的華麗工法。

此刻,爐里的火燒得正旺,炭火劈啪作響,偶爾可見那從火爐彈跳而起的星火,讓靜寂的夜里稍稍熱鬧了些。

宋暖暖就蹲在火爐邊上,細白的小手反覆搓著,烏黑的長發只隨意綁了一條白色發帶,一身白色素衣上裹著一張白毛皮,明明入春後的天氣已不是太冷,但對她這個已經冰寒入體,長年都怕冷的人而言,今夜的天氣還是一個字——冷!

幸好,真正難熬的冬天過去了,但大多數時候她還是會像現在這樣蹲在火爐邊取暖,想像著過去幾年有師傅陪在她身邊的日子,通常這個時候,師傅會念醫書給她听,念一次就要讓她跟著念,有念到施針要法的章節,師傅會親自在銅人穴位上施針再讓她親身操作一回又一回。

據師傅說,在山谷里將她撿回時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因為在天冷的山林里及冰冷的溪谷中躺了太久,撿回時已奄奄一息,要不是遇上她這個等同華陀再世的師傅,她恐怕在四年前就要命喪黃泉。

但她命是撿回來了,卻失去記憶,腦子摔壞了,什麼也想不起來,就連她的年紀也是大約猜的,直到三年多前癸水初來,可以估算她今年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

「你既不知姓名,對過去又全然無記憶,此生都要怕冷……就叫你暖暖吧,跟為師姓,就叫宋暖暖。可好?」師傅隨意一句便把她的姓名給定下。

她是真喜歡。

暖暖,暖暖,宋暖暖,听起來就不這麼冷了,是吧?

「好。」她抬頭給師傅一個甜甜的笑。

記得那夜,她就是像現在一樣蹲在火爐邊搓著小手,心里快樂得不得了,耳邊還听得見師傅那雙溫柔的手翻著書頁的聲音。

宋暖暖微閉上眼,正想重溫那份久違的幸福感,小屋前方的院子卻傳來一陣不尋常的風聲與男人略微粗重的喘息聲。

她陡地張眼,下意識地想找個地方藏身,一道疾風迎面掃過,只見小屋的門被打開又瞬間給關上,一個高大的蒙面黑衣人已出手一把勒住她縴細的頸項——

「不準亂叫!否則我殺了你!」黑衣男子的嗓音低沉沙啞,迸發一抹刺骨的冷意。

宋暖暖拼命點著頭,就怕他沒看清楚真的一把將她給勒死,她的命可是師傅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一個陌生人手里。

黑衣男子見她如此配合,微微松了手,眉頭卻凝了起來,身形隱隱一顫——

「屋里有金創藥嗎?」他低問。

「有!你受傷了?」宋暖暖見這男子雖一身冷寒之氣,眼中卻沒有殺意,又見他臉上薄汗已浸濕了額間的黑布,似是壓抑著劇烈的疼痛,忙不迭對他道︰「快放開我,我可以幫你處理傷口。」

「不必,把藥給我就行。」

這是在拒絕她的好意?還是懷疑她的目的?

宋暖暖看著他,也不怪他的防心太重,「你不放開我,我怎麼幫你拿藥?」

黑衣男子凝眉瞅著她,終是松開手,「老實點,不然我——」

「不然你會把我殺了,對吧?」宋暖暖沒好氣的幫他把話說完,瞄了一眼他胸前被血染濕的衣衫,「我不懂武,又長得瘦巴巴地,就算你受了傷,用兩根手指頭也可以把我捏死,你覺得我會這麼蠢對你不老實嗎?」

她邊說邊起身,剛剛蹲在地上太久,腳有點麻,起身時還踉蹌了一下,男子及時出手扶了她一把。

噢,糗死了!

宋暖暖頭一低,慢慢走到門邊蹲下打開醫箱,「箱子里都是大夫用的器具和藥品,沒有暗器,就算有我也不會用,畢竟我師傅是大夫,不是武林人士,我又是半路出師,師傅又已離我而去……哎,你是劍傷吧?除了金創藥還要不要別的藥?」

「不必。」黑衣男子那雙黑眸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她,見她穿著白衣的嬌小身子蹲在箱子前亂翻一通,好像對藥放在哪也不是很確定似的,不禁挑了挑眉,「你到底知不知道金創藥長什麼樣?」

丙真如她所言是個半路出師的家伙,滿屋子醫書藥具,于她而言都是擺飾吧?

「自然是知道的。」宋暖暖頭都懶得回,「我在找麻沸散,看你痛成那樣傷口應該不小,撒點在傷口上你就不會疼了,要跑也可以跑遠些……」

男子的眉擰得更緊,他緊咬住牙根沒有接話,只是輕哼了一聲。

「找著了!」她笑著回身,拿著藥朝他走去,「傷在哪?要不我幫你?」

他很想說不必,胸口卻異常的疼痛,像是蝕進骨子里,讓他幾乎痛得要昏厥過去。

不太對勁……

又不是沒受過傷,他還是可以分辨得出那種痛是不一樣的……

「你是不是中毒了?」宋暖暖看見他已經發紅的雙目,二話不說的便伸手要扯掉他臉上的蒙面巾——

「你干什麼?」他一把扣住她縴細的手,惡狠狠地瞪著她。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中毒了……」醫者要望聞問切他懂不懂啊?噢,她的手快被他給捏斷了,疼得她都要哭出來。「你弄痛我了……不給我看你的臉,那你把衣服月兌了,讓我看看傷口總行吧?」

黑衣男子終是放開她的手,此時他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她連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去床上躺好,讓我看看,快點!」這會兒,她的神情異常的認真。

他沒再堅持,因為他也發現自己應該是中毒了,那些個王八羔子!竟然在刀劍上淬毒?難怪他只受了一劍便血流不止。

身子一躺上床,他有瞬間的如釋重負,已經拖著這身子跑了太長的時間,再怎麼硬撐也是有限度的,這一放松就要昏睡過去。

「別睡!」宋暖暖拿剪子剪開他胸前的衣衫,見他全身的血管已然發紫,撒了一堆金創藥血依然狂流不止,她將小臉湊上前去一聞,表情難得嚴肅了起來,低喃道︰「果真是花溪草……」

「那是什麼?」他硬撐著眼皮,忍痛問道。

「花溪草,淡紫色,味道優雅,有人會把這種草掛在家里,令其香味擴散,有人還會把它放到甜點里增加口感,這草又名化血草,當人體內外沒有傷口時對人體沒有任何危害,可一旦遇到傷口就會中毒,讓人流血不止而亡。」宋暖暖邊說邊奔到門邊把醫箱提過來,開了好幾個抽屜才找出一粒大藥丹。

「我……會死嗎?」

「不會。有我在呢。」宋暖暖把藥丹塞進他嘴里,「快吞下!」

此刻,他的視覺已然蒙朧,呼吸急促,人都要昏過去,她塞什麼給他,他都只能照單全收了……

這一夜,宋暖暖睡睡醒醒,屋外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搞得她緊張兮兮,就怕那些追殺他的人會找到這來,不過大半夜都過去了,連一只小貓都沒找上門,看來這男人當時跑得夠遠夠快,不然就是善後工作做得特別好。

好不容易把他的傷口止了血又處理包紮完後,她還跑去幫他熬湯,綠豆、甘草、大豆、金銀花,凡能解毒排毒的現有草藥全都給它煮進去,吃下師傅特制的萬用解毒丹後雖能性命無憂,但要把毒給排盡也是要喝一段時間的解毒湯才能保萬無一失。

湯熬好再放涼些,她又打了幾回盹,天都快亮了,這長得極為好看的男人還沒醒來。

是的,她趁他昏迷時把他的蒙面巾給摘了,發現這男人劍眉挺鼻,唇薄而美,若再把她見過的那雙黑眸給搭上,真可以用豐神俊美來形容了。

「醒醒,喝藥湯了。」她拍拍他的臉,見他睡得深沉,下手更重些,在他那張俊臉上又拍了幾下,「喂,吃藥了,醒醒!」

男人還是不動如山。

她擔憂的皺眉,伸手去把他的脈,脈息甚是平穩,呼吸也很穩定,只剩余毒未清,這湯藥是非灌下不可……

宋暖暖把藥端在手上,拿匙子一小匙一小匙的喂進他嘴里,卻是流出來的多,喝進去的少,再這麼下去,定是要白白浪費她昨夜辛苦熬的湯了。

她瞪著他那張俊美卻蒼白失了血色的臉龐,又低頭瞪著手上熬了半個晚上的解毒湯藥,終是把心一橫,喝了一大口藥進自己嘴里,將碗往床邊的幾上一擱,俯低身子將臉湊近他,打算以嘴喂藥,沒想到她的唇都還沒踫到他,便對上男人那雙黑如星子的厲眸——

「你想干什麼?」低而沉的嗓音,依然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掃過那張近得不能再近的俏顏,她的臉鼓鼓地,像塞了一顆蛋,還驀地染上一抹紅,薄薄地在她白皙水女敕的臉頰上漾開,那表情模樣……甚是逗趣可愛。

宋暖暖被他突然睜眼看來,嘴里的藥差點就當他的面噴出去,她努力憋著,才會憋紅了臉,轉身,她沖到門邊打開門,奔到外頭把藥給吐了,又用袖子往嘴邊抹了抹,大大地喘了幾口氣,這才從外頭走進來,卻離他遠遠地。

「你快把那幾上的湯藥給喝了,不然毒解不干淨以後會留下後患。」她雖對他說話,眼楮卻沒瞧他。

男人看了她依然紅紅的小臉一眼,沒說什麼,乖順的起身把藥端過來一口喝下。

她終是偷偷抬眼朝他瞄了去,輕咳了兩聲道︰「你回去記得每天早晚喝一碗,用綠豆、甘草、大豆、金銀花熬的湯,不然請大夫再開解毒的方子也成,總之這湯要喝上七七四十九天,記住了?」

聞言,男人微蹙起眉。

「喂,大夫說的話有沒有在听啊?」宋暖暖刻意端起了大夫的架子,雖然知道這樣真的有點可笑,但,不這樣,怕他一直追問剛剛她湊近他想干麼,她還真沒臉說出口。

雖然她是大夫,而且是那種跟師傅比起來只能算是蹩腳的大夫,但她畢竟是長大了,是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也是會害臊的,要不是為了救他,她剛剛也不會出此下策……

男人沒說話,翻身下床,見自己一身黑色行裝已然被她毀得差不多了,眉頭又是一蹙,尚未開口,那丫頭隨即把一件干淨的外衣給遞上——

「這是我師傅留下來的男子長衫,你穿在外頭吧,師傅沒你高,可能不太合身,但師傅穿起來寬寬大大的,你應該穿得下,勉強可以避人耳目。」宋暖暖頭低低地道。

男人挑了挑眉,淡掃了她一眼。

她知道他一醒來就會走?真是個聰慧的丫頭。

他不客氣接過衣服穿上,才剛穿好,又見一雙小手遞來一頂黑色帷帽。

「這也是你師傅的?」

「是我的,我偶爾出門上街女扮男裝時戴的……比較方便。」

沒再說什麼,他戴上帷帽便往外走,走了幾步突然微側過臉,問︰「你叫什麼名字?」

宋暖暖一愕,似乎有點意外他竟會突然問起自己的名字,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其實挺開心的,感覺像是一整晚的辛苦有了回報似的。「師傅幫我取了個名字叫宋暖暖。」

「你是孤兒?」名字都該是父母親取的,除非她無父無母。

「不,我只是四年多前失去記憶了,是師傅把我救回來的。」

嘖,這丫頭的命運還真坎坷……

他淡淡地收回眼,交代了句,「應該不會有人找上門來,但為了以防萬一,我走後,把屋里屋外所有療傷解毒的東西都清一清,記住,別跟任何人提起你救過我見過我,免得惹禍上身。」

宋暖暖看著他,甜甜一笑,「不用擔心,很多山里的村民也會來這里找我治病療傷,我是大夫,就算醫術沒多行,家里沾點血剩點藥渣子的也很正常,何況我連你姓啥名誰都不知曉,怎麼提呢?你就安心離開吧。記得一定要按時喝我跟你說的解毒湯藥,這個才是你該記在心上的事。」

「你不怕我?」竟敢對他笑?還笑得一臉的甜?

明明是連身板都還沒完全長開的縴細小丫頭,但當她直挺挺的站在那兒對他微笑時,他竟覺得她長得像朵花似的,甜美得讓他移不開眼。

真是……

他是病糊涂了吧!

宋暖暖眨了眨眼,「我為何要怕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會殺救命恩人嗎?」

「難說。」他冷了嗓別開眼,無情的唇角一勾,「必要的話,我還是會殺了你的,你最好記住這句話。」

說完,他倏地轉頭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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