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入十二月後,天氣愈來愈冷了。
在一波又一波的冷氣團肆虐下,所有人都披上圍巾、穿上羽絨外套,甚至戴上帽子和手套,恨不得躲進被窩,再也不出門。
即使隨著聖誕節的逼近,都市里也處處透著熱鬧氣氛,然而那寒冷冬雨卻凍結了所有興奮熱潮,甚至將絢爛的霓虹燈光淹沒得黯然失色。
除非雨停,否則人們只能日復一日為酷寒所苦。
就在這樣淒淒慘慘、清清冷冷的天氣里,爾雅美術館外卻有一抹人影定定站在石柱邊,強忍寒風吹襲,就等著心愛的人兒下班。
「他怎麼又來了!」
美術館里,鐵遠東不悅抱怨,實在忍受不了蔣生鍥而不舍的糾纏。
經過那晚,他以為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誰知蔣生卻打死不肯放手。
「是啊,他還真是打不死的蟑螂耶……」
羅蘭跟著滴咕,可心中早被蔣生這陣子的懺悔行為感動,忍不住瞥向一旁的翁雅婷,意有所指地道︰「他工作不是很忙嗎?每天都準時下午六點跑來站崗,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炒魷魚?」
翁雅婷全身一震,其實也很擔心,不過她更擔心他的身體。
不過才一個月,他就瘦了好多,即使隔著距離也能瞧見他臉上的憔悴疲態。
「哼,他是自作自受!」鐵遠東一點也不客氣。
羅蘭點頭同意。「的確,不過這都第幾天了?年底了,听說每間公司都忙透了,他卻每天早起送早餐、下班站崗,晚上搞不好還要加班,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會撐不住吧?」說完又瞥了某人一眼。
翁雅婷咬著下唇,心中的一角崩塌了。
「而且听說現在外頭氣溫只有十一度,真是冷死人嘍!」羅蘭打鐵趁熱,笑笑地補了兩句。
「你干麼幫他說話?」就算鐵遠東再憤恨,也感到不對勁了。
「我哪有,我說的都是實話好不好。」
羅蘭假裝听不懂,接著扯了下鐵遠東的手臂。「喂,今晚好冷喔,你開車送我回家吧?」
「你……你不是要加班?」鐵遠東試著婉拒。
「拜托,之前雅婷生病我加得還不夠嗎?現在換她還我了啦。」羅蘭不懷好意地推著鐵遠東,就想把這個電燈泡弄走。
雖然蔣生犯了錯,但看在這陣子他這麼誠心誠意的分上,她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是……」
「你有沒有同事愛啊,你可以送雅婷就不能送我,未免也太偏心了!」羅蘭一邊瞪人一邊推人,不由分說就把鐵遠東拉向職員停車場。
「我不是——」鐵遠東還想掙扎。
「唉唷,雅婷今天要加班,你就算獻殷勤也沒用。」羅蘭壓低嗓音,哪里不知道他打的鬼主意。
想要趁虛而入沒有錯,但雅婷都已經表明只想當同事了,再糾纏只會惹人厭,何況蔣生和雅婷之所以吵架,他也必須負上一點責任。
若不是那晚他故意煽風點火,事情也不會搞到這個地步。雖然事發當時她不在場,但之後雅婷也將所有事情都告訴她了。
「我哪有獻殷勤。」鐵遠東作賊心虛的反駁。
「既然如此你干麼還不下班?剛好我家和你家同個方向,走了啦。」
「可是……」
「吼,少嗦,走了。」語畢,立刻將人拉走,只留下翁雅婷一人手足無措地站在美術館大廳中。
大門外,那抹人影始終透過玻璃帷幕定定看著她。
昏黃的門廊燈光下,就見風雨在他身後飄搖,每一口他吐出來的氣都化為團團白霧,模糊了他的面孔也氤氳了她的眸光。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是覺得他們不適合嗎?如今這樣……又何必?
何況他說得沒錯,也許他們是真的不適合,否則她也不會愛得那麼辛苦又追得那麼辛苦,好不容易終于在一起,卻總是聚少離多,更別說還有一個糾纏不休的前女友。
與其往後一次次的爭執、寂寞,倒不如就這樣吧。
倘若有一天他再次覺得他們不適合,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得過,念頭一下,她當機立斷放棄出去吃晚餐的打算,轉身就想回到修復室,誰知大門外的男人卻一個踉蹌,像是眩暈似的差點站不穩腳步,嚇得她奔出門外。
「你……你沒事吧?」她緊張兮兮地沖到他面前,伸手扶住他,然而入手的冰冷卻令她心下一驚。
蔣生目光湛亮,如獲至寶地反手將她緊握,彷佛深怕再次失去她。
「我沒事。」
「沒事,你的手會那麼冷?」
她看著他充滿陰影的眼袋,還有一身單薄的穿著,心痛得都快淌血了。「為什麼穿這麼少,你不知道今天很冷嗎?」
「我真的沒事。」只要能夠挽回她,要他做什麼都可以。「你下班了嗎?我們去吃晚餐好不好?」
擔心的面孔一滯,她輕咬下唇別開目光,並沒有答應。
「好不好?」他不死心地哀求,目光充滿希冀。
「你不是很忙嗎?還是回去吧,以後……以後別再來了。」說完就想松開他的手,卻被反握。
「除非你願意原諒我,否則我不走。」他目光灼灼、信誓旦旦,怎麼能夠舍得下她?
他知道她還是關心他的,所以說什麼他都不會放棄!
「我工作很忙,你這樣……我很困擾。」她說著違心之論。
「你明明就很關心我。」他卻戳破她的謊言。
「誰說的!」她惱羞成怒,也不管他硬是捉著不放,用力將手抽回。
「雅障!」
眼看她轉身就要離開,蔣生心急了,邁開腳步想追上去,鼻子卻突然大癢,彎腰狠狠打了個大噴嚏。
炳啾!
響亮的噴嚏聲,意外止住了翁雅婷的腳步。
下一秒,就見她心急如焚地轉過身,想也不想就解下圍巾套在他脖子上,並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溫。
呼,還好還好,還好沒發燒。
「你回去吧。」
她目光迷離地看著他,因為心疼,眼里竟隱隱浮現淚光。「我今晚要加班,很晚才能回去,所以你別在這里吹冷風了。」
脖子一暖,也溫暖了他的心,讓他的目光再次燦亮。
「沒關系,你幾點下班?我在這里等你。」
她咬著下唇搖搖頭,不願開口回答。
他卻不死心。「沒關系,你去忙吧,我等你下班。」
「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的固執惹惱了她,卻也撞得她心口發疼。很疼很疼,疼得她幾乎無法維持冷漠的態度。
「我犯了錯,必須接受懲罰。」他理所當然地回答,目光平靜而堅決。
「誰說你有錯?」她再也壓抑不住翻攪洶涌的心痛,只想快點趕走他,再也別來干擾她的情緒了。
「也許你說得對,我們根本就不適合,自始至終都是我的錯,是我愚蠢才會以為相愛了就能永不分離,是我貪心才會渴望與你長相廝守,是我不夠成熟懂事才會讓你煩惱厭惡,甚至發怒生氣,既然如此你還纏著我做什麼?」
她大吼出聲,眼眶溢滿淚水。
「我沒有那麼想!」
蔣生連忙解釋,被她突如其來的淚水嚇壞了。
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根釘子,血淋淋釘入他的心,讓他充滿了痛楚也充滿了罪惡。
言語如刀,傷人累累,如今他終于嘗到報應。
「就算你不那麼想,以後也會那麼想,反正你說得對,我們就是不適合!」她繼續哭泣,嚇得他手足無措。
他多想伸手為她抹淚,卻又擔心惹她哭得更凶;想要伸手擁抱她,卻又擔心一身寒氣會凍壞她。
他真的後悔了。
後悔這輩子唯一的失控,更後悔說了那句話。
如果真有奇跡,他願意拿全身所有去贖一個挽回她的機會。
「別哭,你可以打我、罵我,只求你別再哭了……」他心痛如絞的看著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她心痛。
「不是所有的錯都能彌補,心碎了就是碎了,我們……我們……」眼淚落得更凶,翁雅婷泣不成聲,只能用雙手不斷推開他,將他推得遠遠的。
扮哥下了最後通牒,要她聖誕節過後就包袱款款回美國,雖然沒有再提辭職的事,但她知道不可能永遠一個人留在台灣。
既然她遲早都要離開,又何必浪費彼此的時間?
「可以的!可以的!」
他驚懼不已地握著她的手,彷佛不這樣,就會永遠失去她。「我發誓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彌補,你別判我死罪!」
「沒用的。」
她再次推開了他。
「三天後我就要到美國,以後……再也不回來了,難道你願意跟我去美國嗎?你的工作、親人都在台灣,你……你……」
「你說什麼?!」
蔣生愀然變色,完全沒想到她竟打算去美國。
因為過度驚嚇,他竟不小心松開手,而翁雅婷則乘機再次推開他,含淚奔離。
就這樣吧。
讓他誤會她再也不回來了,這樣他就不會繼續傻傻站崗了吧?
她再也不要他每天撐著疲憊的身體找她,也不要再為了他心痛動搖,這麼冷的天氣,要是他感冒了怎麼辦?
「雅婷!」
看著那離去的背影,蔣生拔腿就追,然而美術館早已過了開放時間,沒有員工的感應磁卡,他根本無法穿越重重門禁將她追回,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里。
她要去美國,再也不回來了,這怎麼可能!
雨淅瀝瀝的下,似乎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
翁雅婷嘆了口氣,撐著雨傘走進冰冷的風雨中,打算趁著休息時間買份晚餐,可腦中卻不斷想著昨晚發生的一切。
昨晚雖是她親手推開蔣生,但心卻痛得像要裂開了。
明明希望他別再折磨自己就此離開,卻又傷心從此再也看不到他——
這樣矛盾糾結的情緒折騰了她一整晚。
因為實在太過怯懦,昨晚她故意從美術館後門下班,就連今早也故意提早出門,就怕再次遇到他——
或是真的再也看不到他。
她好討厭這樣矛盾的自己,但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再次選擇相信。
何況明天就是聖誕節了,一旦過了聖誕節,就是哥哥給她的最後期限,無論是行李還是機票,哥哥都替她準備妥當,她完全沒有反悔的余地。
這次一走就是一個月,之後就算回來也不知道還能待多久,也許像這樣細雨迷蒙的聖誕節也是最後一次了……
「翁小姐。」
就在翁雅婷感傷地想要仰頭嘆氣時,一道人影沖到她面前。
竟然是柳愛!
「翁小姐,求求你幫幫我吧!」
柳愛哭喪著臉,也不管翁雅婷一臉訝異,就自顧自地哭道——
「我知道之前那樣纏著蔣生很不對,也知道那晚讓你誤會了,但我敢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半點曖昧心思,我只是想透過他拿到這次的生技合作權,可是蔣生竟然因為你,公報私仇把我踢出競爭名單,這實在太過分了!」
什麼?
翁雅婷一愣,完全沒料到柳愛跑來找她竟是為了這件事,同時也訝異她所說的話。
原來那晚的那通電話真的只是個誤會。
「我知道蔣生很愛很愛你,所以求你幫我求個情,只要他能——」
「很抱歉,我愛莫能助。」翁雅婷出聲斷話。
「為什麼?」柳愛一臉委屈。
「因為……我們分手了。」翁雅婷輕咬下唇,只覺得一陣心痛。
「什麼?!」柳愛尖叫。「你們怎麼可能分手?!」一頓,突然想起那通電話,整個人重重晃了一下。
翁雅婷苦笑不語,再也不願多談,撐著雨傘就想離開,柳愛卻再次跑到她面前。
「不可能,蔣生那麼愛你,怎麼可能和你分手!」
「就是真的,可能是……我和他並不適合吧。」翁雅婷語氣苦澀,知道這句話將會是她心中永遠的傷。
「怎麼可能不適合!」柳愛大聲反駁。
「不適合蔣生會為了挽回你每天早出晚歸?會為了你如此公私不分?會為了你即使累到生病都還堅持出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