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離開後,馮玉瓖雖暫停炮火,但她可沒真閑著,而是換個戰略,繼續逼出他的活力。
「等會你就知道我左陸生不是一個平庸老頭!」被一個小丫頭看扁,左陸生忿忿不平,咽不下這口氣。
「那我就拭目以待嘍。」馮玉瓖涼涼的說,但略顯不屑的表情突然丕變,手抱著肚子,一臉痛苦樣。
「你又在干麼!」左陸生斜瞪著她。
「我,都是你啦,害我動氣,我才剛有喜呢……」馮玉瓖佯裝痛苦,但一張嘴還逞強的罵他。
「你、你有喜?」左陸生露出一臉驚慌,「你這丫頭,怎不會照顧自己,已經有喜還這樣……唉,你呀!」想到自己剛才還推她,他更是心驚。
他趨前欲扶她,她裝得戒備恐懼,「你干什麼,別想趁機打我!」
「誰要打你,給我進去房間好好躺著。」他半扶半拉,將她帶入房內,扶上床躺下,有些慌急的問︰「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孩子還好嗎?」
「我覺得好多了。只要你不惹我,我就不會動氣。」
「你這丫頭……」左陸生啐了聲,悻悻然轉身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馮玉瓖想,她的計謀成功了一半,這人還是有感情的,許是移情作用,他應是把她當女兒看待了,才會這麼焦急。
不過,他那張臉本來就是她爸的臉,不是嗎?她很高興在古代還能和父親團圓,且斗嘴計策似乎起了大作用,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改變這個貴人,化解世平三年前和他的約定。
馬力回來後,左陸生不急著換新衣,反要他趕緊去請大夫來給她瞧一瞧,大夫一來,馮玉瓖便私下買通他,要大夫跟左陸生說她必須靜養幾日不能下床,要不月復中孩子會有危險。
左陸生想也沒想,馬上答應,但馮玉瓖卻還不滿意——
「我不要住這兒,這里什麼都沒有,而且屋里髒兮兮的。」馮玉瓖演活了任性女兒的角色。
真擔心她下床會滑胎的左陸生,斥喝她一頓後,立即命馬力找人將屋子打掃干淨,還購置一些新家具、廚具和食材,他還特地叮嚀不許打打敲敲,免得驚動了她。
才半天的工夫,這小房子竟從一間陋室,搖身一變,成了窗明幾淨的小屋。
這樣才對嘛,住在干淨舒適的屋里,人的心情才會開朗,不會死氣沉沉的。
不過現階段,她還是得任性的和他斗嘴,免得他察覺她奸詐使計訛他。
梳洗過後,換上新衣,穿戴整齊的左陸生,刻意來到房內讓她瞧瞧。
「我只留你住兩日,兩日後,你就得馬上給我滾!」左陸生板著一張臉。
「呃,請問你是?」遵從大夫指示,躺在床上不動的馮玉瓖,佯裝見到陌生人闖入,一臉驚慌樣。
「玉瓖姨娘,這位就是左老爺呀。」馬力模模頭,不解她怎麼一臉陌生的樣子。
馮玉瓖吃驚的說︰「天啊,不是騙我的吧,這,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左陸生嘴角微勾,一臉得意。
「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換上一身干淨的衣服就是不同。」
「哪來那麼多廢話!」左陸生明明一臉得意,卻還擺著架子,「你若不好好照顧自己,肚中孩子若沒了,可別怪到我頭上。」
「哼,我就偏要怪你。」馮玉瓖試圖將話題轉到他和左世平的約定上,「與其讓孩子一出生就注定沒有爹,那他還是別生出來的好!」
左陸生是聰明人,一听便知她在埋怨他讓左世平報仇後,要自我了結的約定。
「哼,他後悔了對不對,我就知道。」左陸生雖冷哼著,但陰郁神情已不復見,「做不到的事,當初何必答應。總之,他若報了仇,就得自我了結,這事,絕不可能改變。」
「那不要報仇,就不需自我了結了吧!」原本只是純粹想反駁他,但話一出,她自己心口突一怔。
對呀,這麼簡單的事,為何沒早點想到,只要不報仇,或是還沒報完仇,世平就不需遵照當年和他的約定,為了報仇,賠上自己性命。
左陸生臉色微詫,隨即冷硬道︰「不共戴天之仇,他能不報嗎?」
見他轉身欲走,不想半途而廢的馮玉瓖,對著他的背影喊著,「我肚子好餓,我想吃麻油蛋包,快點,我餓死了。」
只見左陸生腳步頓了下,似拿她沒轍,可又不想示弱,硬是不理會她,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
馮玉瓖莞爾,是上天垂憐,讓左陸生覺得她就像他女兒,加上月復中孩子,讓他更加愛憐她。
她感覺得出來,他其實也不是真要世平的命,只是之前親人皆亡,受到太大沖擊,他整個人陷入憂郁的情緒,才會有這種陰郁的想法,現下,他的心鎖已打開,但心窗還未開,就等著有人為他找台階下。
他說的也沒錯,林家和馮蔣兩家不共戴天之仇,世平豈能不報,但,只要不報「完」仇,不就「暫時」不用自我了結?
這個「暫時」,就死賴活賴給它拖上一輩子不就得了!
馮玉瓖開心的笑著,肚子突咕嚕叫了聲,心情一開,胃口也跟著開,她還真餓了。
「我的麻油蛋包到底煮好沒?」她朝著房門口喊。
空氣中飄來一陣焦熱的麻油香,這小屋里,登時有了家的味道。
待在龍虎樓內的左世平,將前一晚寫好的三封信,一字排開擺在桌上,分別是給玉瓖,還有兒子和女兒的信。
七日前,馬力告訴他玉瓖有喜,他心頭激動不已,但他強忍住去看她的沖動,因為擔心自己多看她一眼,他的心念會徹底翻轉,從遵守承諾的君子變成手刃恩人、忘恩負義的小人。
知悉她有喜,他更堅定要遵守當初對左老爺做出的承諾,他希望他的孩子以有個重然諾的爹親為榮,而不是和他一起背負忘恩負義罪名,苟且偷生,貪享天倫。
看著手臂上幾處刀傷,他沉痛的闔眼,這是七日來,每當他想去找她看她時刺傷的,他要自己為她和孩子的將來著想,忍住思念的痛楚,才能換來她們母子或母女日後平靜安祥的生活。
他不知玉瓖懷的是兒子或女兒,他各寫了一封信,要孩子好好孝順他們的娘親,而給她的信,則是寫著他對她無限的歉疚和愛。
桌上另有日昌票號的契書,和該歸還給左老爺所有的家產文書,另外還有馮家米店的轉讓書,他已將馮家米店記在玉瓖名下,這是他唯一能留給她和孩子的。
馮金城嗜賭,不但將他給的一萬兩投入賭坑,賭性堅強的他,未記取教訓,最後又將米店抵給他暗中買下的賭坊,他兩回拿下米店,都是不費吹灰之力。
米店已到手,馮家破產,他對馮家的恨沒那麼深,報仇計劃就到此,至于蔣家,蔣炳全賣官蠰爵一事,朝廷中已有清官看不下去彈劾,他一查才知彈劾者是當年為他爹說話,事後卻被眨職的好官,遂讓馬力將他搜集到的更多鐵證送去給他,現下,蔣炳全已被革職打入大牢听審。
左世平眼神轉為陰沉,日前馬力將小秋所知道的吳寬的事,轉述給他听,他痛心吳寬竟為一己之私,答應與蔣德瑟狼狽為奸,將官銀偷藏在書房陷害他爹,也更恨蔣德瑟,蔣德瑟做的惡事怕不只如此,他甚至懷疑林家那場火和蔣德瑟月兌不了關系——
這個蔣德瑟,他絕不會饒了他!
「大爺,馮老爺和蔣公子都來了。」東亥來報,左世平目露凶光,「吩咐下去,讓馬力帶著侍衛守住所有出入口,不許讓任何外人進來。」
「是,大爺。」
東亥領命離去,左世平又等了一會,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出去見客。
今晚,左世平以好友久別重逢名義,特地邀蔣德瑟前來作客,馮金城則是已經連著好幾天不請自來,就是希望左世平能再借他一些錢,贖回米店。
大廳早已擺好酒席,才入座,馮玉環就在父親的眼神示意下又開口。
「世平,你就再借一點錢給我爹,讓他把米店贖回,要不我們馮家……」馮玉環也不知幫忙求情幾回了,可是這回左世平就是不答應。
左世平板著一張臉,舉手示意她別再多說。
馮玉環暗瞪了馮金城一眼。都怪她爹,賭鬼一個,把那麼大筆錢和米店都給賭光,這下馮家別說贖回米店,連買米的錢都沒了,她娘三天兩頭來找她哭訴,她把所有首飾全給她娘,但那也撐不了幾天。
令她心煩的還有坐在她對面的蔣德瑟,世平也不知哪根筋不對,蔣炳全都入獄了,這節骨眼就該避蔣家避得遠遠的,把蔣德瑟這瘟神請來作什麼!
看蔣德瑟一語不發,猛喝悶酒,她真擔心他等會會發酒瘋說些什麼不該說的。
「世平,你就幫幫你岳父我吧,我保證,這回我真不賭了!」馮金城舉手發誓,見左世平充耳不聞的別過臉去,已走投無路的馮金城,牙一咬起身屈膝跪下,哀求著,「世平,你真的得救救我,要不,我們瑪家上上下下真的會餓死。」
「爹!」馮玉環驚呼。
蔣德瑟瞥了他一眼,冷嗤道︰「呵,馮叔,你這岳父當得……可真令人同情!」
蔣德瑟這幾日為了自己的爹入獄一事,心慌意亂,原本還指望左世平會不計前嫌,相助一把,但現下見他對自己的岳父這麼冷淡,他已不敢希冀他會幫忙。
左世平不理會馮金城的苦苦哀求,起身徑自走向蔣德瑟身後,兩手按著他的肩,開門見山的說︰「德瑟,昨晚我夢見我表哥吳寬,他哭著向我道歉,說他不該听你的話……」
蔣德瑟心虛慌急的撥開他的手,「我、我還有事,我要先走了。」
已經微醉的他想起身,卻被左世平重重的壓回座位,「怎麼才來就要走?我和玉環都還沒一起敬你一杯呢。」
「我……」被點到名,馮玉環心虛了下。
「還敬什麼,他爹都已被關入大牢,我們就該避他們蔣家避得遠遠的!」見苦肉計無效,自己站起的馮金城心想,倘若左世平真無情的不願幫他,至少他還有玉環這個王牌,只要玉環坐穩正妻之位,他們馮家就算不能再發達,也不至于餓死,可眼前這瘟神若不快送走,萬一左世平遭受牽連,他們兩家人就得跟著一起完蛋了。
「馮叔你……」
「我怎麼了,當初林家落難,你們蔣家不也是對其敬而遠之,不、不只,還落井下石,你爹他呀,無情無義,居然還出面作證,那等于是踩著你林伯的尸體往上爬呢!」馮金城理直氣壯的說。
左世平收回擱在蔣德瑟肩上的手,「還好有我岳父提醒我,要不,我差點忘了這件事。」
見左世平對自己的態度稍稍轉好,馮金城乘勝追擊,「那是,這蔣家沒一個好東西,快趕他走。」
「世平,我爹說得對,快趕他走,要不,若受蔣家牽連,我們的票號可能會不保。」馮玉環也聲援。
被孤立的蔣德瑟,忍無可忍,怒地拍桌而起,「好!你們這對父女,我們蔣家受罪,你們居然這麼無情,那就別怪我無義,我蔣德瑟今天豁出去了,絕不讓你們馮家父女好過。」
意識到蔣德瑟要托出秘密,馮金城先一步捂住他的嘴,「那、那個馬力,快把這人給攆出去,別讓他像瘋狗一般在這里亂吠。」
馬力杵在一旁未搭理,蔣德瑟趁機用力推開馮金城後,怒指著馮玉環,一古腦的將秘密全說出,「左世平,你的妻子馮玉環,現下可是懷了我蔣德瑟的孩子,她在嫁給你之前,早已經是本少爺的人了。」
左世平緩緩回頭,質問著馮玉環,「他說的是真的嗎?」
「不,世平,別听他亂說。」馮金城比自己女兒還急,挺身辯駁,「蔣家落難,蔣德瑟就見不得你們夫妻好,才故意在挑撥離間。」
「我問的是她!」左世平故意沉下臉。
「世平,就、就如我爹說的那般。」馮玉環縮月復挺直身,「何況,我壓根沒懷孕。」
「有沒有懷孕,請大夫來把個脈不就知道了。」蔣德瑟冷笑著。
「馬力,去請大夫來。」
左世平一下令,馮玉環心慌不已。
「世平,用得著這樣嗎?。」
馮玉環的話才說完,馬力就將大夫請了過來,在場的另外三人皆一臉錯愕,這大夫來得這麼快,莫不是早在府里候著了!
大夫像早就知道要做什麼,一來到便立即拉起馮玉環的手把脈,只見他不發一語,朝左世平點了個頭便退下。
「我說的沒錯吧。」蔣德瑟幸災樂禍,完全不知自己死期已到。「她肚子里已懷有我的孩子。」
「世平,你別听他胡說,我、我要真有喜,那、那也是你的骨肉。」馮玉環嘴硬的道。
「我的骨肉?」左世平冷嗤,「我和你並未圓房,你怎可能有我的骨肉?」
「世平,你是不是忙糊涂了,我們先前明明有好幾晚都一起喝酒,同床共枕——」
「是一起喝酒沒錯,但你醉了,我可沒醉,我很確定我們之間清白的很!」
他篤定的話語一出,她心頭劇震,踉蹌了下。「你……」
「呵呵,馮玉環,這下你不承認孩子是我的也不行了!」蔣德瑟大笑著。
「不,我們明明有……」以為自己將這事處理得很圓滿的馮玉環,不相信自己反被設局。
「世平,玉環她、她是被蔣德瑟強逼的,都是這個禽獸害玉環的!」馮金城趕緊出面扭曲事實,「你千萬別怪玉環。」
「對,對,是他逼我的,不是我自願的,我、我把這雜種打掉……」說著,馮玉環瘋狂的打著自己的肚子。
「馮玉環,你瘋了是嗎,那可是我的孩子!」
蔣德瑟咆哮著,想上前阻止她,左世平卻突然抽出一旁護衛配的刀,架住他脖子,嚇得他僵在原地,縮肩不敢亂動。
「左世平,你千萬別亂來!」
「千萬別亂來?光是你玷污我妻子這一條,我取你狗命也是合情合理。」左世平目光陰狠的冷瞪著他,「更遑論,你還讓吳寬將被搶的官銀偷運進我林府,栽贓給我爹,害我林家家破人亡。」
這雖只是他的猜測,但他相信離事實不遠,在他自我了結前,定要取蔣德瑟這條狗命,為冤死的林家人討個公道。
「蔣德瑟,這種沒天良的事,你也干得出來!」馮金城指著他怒罵。
「無、無憑無據,你、你別瞎說,給……給我亂安罪名!」蔣德瑟仗著吳寬已死,死無對證,硬是不承認。
「你要證據是吧,我可以證明是你教唆吳寬,將被搶的賑災官銀偷運進林府,蓄意栽贓給林章林老爺。」馮玉瓖的聲音由遠而近,一席話听得蔣德瑟膽戰心驚。
但更驚訝的人是左世平,他責備的看了馬力一眼。他明明要他安頓好玉瓖,不要讓她回左府,可她不但來了,還說出這番話,顯然是有備而來,定是馬力暗中安排她來的。
馬力知錯的低下頭。為了救大爺,他不得不听玉瓖姨娘的話,還有,他不只讓玉瓖姨娘進來,連彈劾蔣炳全賣官蠰爵,受皇命親審此案的陳大人,也請了過來。
見陳大人也來到,左世平將架在蔣德瑟頸上的刀暫時收回,和馮玉瓖互看一眼,大抵知道她的用意。
她定是知道陳大人當年為他爹發聲被降職,現下又彈劾蔣炳全賣官蠰爵,可見他定是個好官,或許心中還一直對當年未能幫得上他爹的忙,耿耿于懷,所以她才請陳大人過來一趟,當場揭發蔣德瑟的罪行,希望陳大人能為他爹平反。
「你……」蔣德瑟表情顯得慌張。
「沒錯,以前的事,我全都記起來了。」馮玉瓖挺直腰桿,不讓蔣德瑟有一絲懷疑。「吳寬親口跟我說過,是你要他把被盜匪劫走的賑災官銀,偷偷放進林家書房,將劫官銀的罪名栽贓給林老爺,事成後,你允諾他,會讓我爹把我許配給他。」
她將小秋說的話仔細推敲後,理出這個結論,大膽挺身作證,就是要讓蔣德瑟自己心慌招供。
馮金城瞠目道︰「難怪……蔣德瑟的確有幫吳寬那小子來向我說親,要我把你嫁給吳寬……該死的,原來你們倆干這種沒天良的勾當。」
「我、我沒有,別冤枉我……」蔣德瑟猛擺手,死不承認。
馮玉瓖向陳大人說道︰「大人,我可以作證,當年將搶官銀一事栽贓給林老爺的幕後主使,就是蔣德瑟。」
陳大人嚴肅的點了個頭,「來人呀,將蔣德瑟押回縣衙,本官要好好重審此案。」
「不,大人,我是冤枉的。」知道自己一旦被押入大牢,有馮玉瓖當人證,加上他爹已入獄,朝中無人相助,自己肯定會被定罪,不甘心被馮玉瓖一再欺瞞蒙騙,蔣德瑟豁出去,趁身旁一名左府護衛未留神,抽了刀,直往馮玉瓖沖去。
「玉瓖,小心!」
事發突然,加上馮玉瓖離蔣德瑟太近,即使現場有左府護衛和幾十名官差,大伙兒來不及反應,只有左世平飛身護住馮玉瓖,原本要插入馮玉瓖心口的刀,瞬間捅入左世平的背後……
「世平、世平……」驚魂未定的馮玉瓖大喊著。
「來人呀,快將這惡徒拿下!」
陳大人下令前,馬力已將蔣德瑟踹倒在地,隨即扶住受傷的左世平。
左世平在昏迷前,用盡力氣要馬力保護好馮玉瓖,然後再也支撐不住地雙眼一闔,昏了過去。
「世平,世平!」
馮玉瓖撕心裂肺的哭喊,卻換不到他睜眼說一句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