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你寄來明年的信 第2章(2)

同樣的話,特特在心里罵過一遍又一遍,卻是怎麼罵,都無法出氣。

她不懂,「他」每年送禮物代表什麼?如果「他」還在乎妻子女兒,為什麼二十年了,不肯回來看一眼,如果不在乎,為什麼每年都要假惺惺地演這一出?

難道「他」以為禮物可以取代親情?

如果可以選擇禮物的話,她寧願「他」寄一紙離婚協議書回來,直接了斷他和這個家庭的關系,放自己、也放媽一馬。

忿忿不平地停好機車,她想把禮物直接丟掉,可惜台北推行垃圾不落地,她不想為這種事被罰款。

明知道無法出氣,她還是幼稚地踹禮物一腳,把它從摩拖車腳踏處踢下去,再狠狠瞪它十幾秒,才彎腰把禮物撿起來。

拿鑰匙打開大門,這是間老舊公寓,沒有電梯可搭。

特特抱著禮物爬到三樓,開門進屋,屋里黑漆漆的,寧寧還沒回來?這麼晚,她跑去哪里?

屋子里很悶熱,特特隨手把禮物丟在桌上,走進廚房,倒滿五百CC的開水,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兩杯,泄恨似地。

走進房間拿衣服,進浴室洗掉一身疲憊後出來,懶得吹頭發,她打開冷氣,再把電風扇開到最大,兩條腿盤坐在沙發上,把電腦放在腿間,打開。

她並不想,卻……還是違反心意,點入網頁。

這件事,她一直沒有告訴媽媽。

有一次,她在Google里面輸入楊慕生三個字,跳出來的資訊嚇壞她。

能相信嗎?在短短的二十年里,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商人變成瑆璨集團的董事長,他的百貨公司在大陸能夠排上前五名。

厲害嗎?確實厲害,難怪媽媽常說︰「我相信他會成功,而我也一直相信,自己會是在旁邊,陪著他走向成功的那個。」

他確實成功,只是陪在身邊的不是媽媽,而是另一個女人。

江莉雰為他生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楊嘉比寧寧大七個月,這代表,在祖母向媽媽提出離婚之前,兩人早已暗渡陳倉勾搭上床。

她為母親不值,因此怨懟案親、憎惡祖母。

她認為,這輩子自己都不會原諒楊慕生。

看一眼手表,十一點半了,寧寧還沒回來?

放下電腦,回房間打開手機,撥出寧寧的電話號碼,不多久,有人接起。

「寧寧,你在哪里?」

沒有回應,手機被掛掉!

特特錯愕,掛她電話?這是怎樣?想造反嗎?

再打一次,這次連接都不接,直接拒絕接听。

特特一肚子悶氣,進房間換上牛仔褲,準備出門找人。

這時大門出現開鎖的聲音,特特大步上前,猛地一把拉開,喝得半醉的寧寧靠在阿丹身上,笑得很欠扁。

阿丹是她們的鄰居,住在五樓,和寧寧同年。

兩人從小就是死黨,都不愛念書,國小時期就相約翹課,國中偷騎大人的摩拖車。

有一次被警察追,阿丹騎得飛快,最後雖然擺月兌警察,卻也犁田,兩個人一個摔得左手打石膏、一個左腳打石膏,兩人住在同一間病房,從此成了歃血為盟的難兄難弟。

斑中畢業後,兩個人學測都考得不理想,阿丹直接宣布不念了,寧寧竟也學他,理直氣壯宣布要進入職場。

特特哼哼兩聲,說她只要有本事找到月薪三萬塊的工作,就放棄逼她念書。

結果……當然是不可能,但寧寧居然為了不肯在姊姊面前低頭,跑去當KTV伴唱。

這是什麼鬼職業啊,幸好阿丹還有一點理智,偷偷把寧寧的決定告訴特特,氣得特特提起棍子,差點沒把她的腿再打斷一次。

到最後,特特拎著寧寧到補習班報到。

特特沒有多高的要求,只求她補完這一期,指考拿一點漂亮成績,好找到一間「听過名字」的大學,乖乖窩上四年,畢業後她想做什麼、隨便,特特再不管她。

她的低階要求,卻仍讓寧寧痛苦得尖聲驚叫,抱著她苦苦哀求。

「姊,你不知道,補習班真的不是人在過的生活,我每天坐在小小的位置里,都覺得自己是被壓在一零一下面的白娘娘。」

特特橫了她一眼,沒好氣說︰「白娘娘不是壓在一零一下面,而是雷峰塔。」

「姊怎麼確定白娘娘沒有辦移民?」

踫到這樣的妹妹,特特沒有吐血,已經是修養到家。

她只好開出優渥條件,從零用錢到國外旅游、一雙名牌高跟鞋……條件好到讓她驚聲尖「笑」,才乖乖上補習班。

結果呢,才多久時間,她又受不了了?補習班三不五時打電話來說寧寧又沒去上課。

雙手橫胸,她冷冷地看著寧寧和阿丹,阿丹被盯得頭皮發麻,偷掐寧寧兩下,讓她清醒一點。

「你又沒去上課。」

「對。」她抬高下巴,滿臉桀驁不馴。

「你答應我,會忍耐到指考。」特特試著壓下怒氣。

「不要,我連一天都忍不下去,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悶,悶得我喘不過氣,要不,你去對著法海那顆光頭看看,保證不到一堂課,你就想吐。」寧寧借酒裝瘋,指著特特大喊大叫。

「大姊,你不要生氣,寧寧今天心情不大好。」阿丹連忙擋在兩姊妹中間,給彼此緩頰。

「心情不好就不念書?那我心情不好,是不是就可以不要賺錢?」

「夠了,不要老是擺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賺錢很了不起?養我很了不起?沒有你,我一樣會長大。」寧寧伸出一陽指,不斷朝姊姊肩膀上戳。

「是厚,你一出生就會自己洗澡換尿布,一出生就會自己覓食,不簡單!」特特冷笑,不知感恩的壞家伙。

寧寧是她把屎把尿養大的,那時媽媽為著賺錢,忙得連吃飯時間都沒有,她才七歲,就必須學會照顧妹妹。

小小的身子背著重重的嬰兒,在家里走來走去。

別人的童年是卡通、游戲、故事書,她的童年是女乃粉、尿片、嬰兒哭。當時她有多辛苦,現在她就有多少權力說話。

「夠了,你要講幾次啊?好,你很偉大、很了不起,沒有姊姊,我早就死過一百、一千次,行不行?那又怎樣?看清楚!我已經長大,已經不是那個必須乖乖跟在姊姊後面,學姊姊說話的笨小孩。」

「所以呢?你現在聰明了,就可以不听姊姊的話?」

「為什麼要听?為什麼我的人生要讓你安排?為什麼我不可以自由自在選擇自己的未來?就因為你把我帶大,就有權力指揮我過什麼樣的生活?哈、哈、哈!般清楚、楊小姐,這是二十一世紀,不是白堊紀。」

「你的意思是我在害你?」

「對,你在謀殺我的意志力,你在謀殺我的未來人生。」

「我辛辛苦苦賺錢給你交補習費,竟是在謀殺你的人生?」

手指著妹妹的鼻子,特特快被氣瘋了,可不可以來個什麼人,告訴她,那個乖巧听話的妹妹跑到哪里去?

為什麼一點點飛揚亂竄的荷爾蒙,就可以把她的妹妹從小可愛變成大可恨。

酒精把寧寧的膽子泡肥了,「啪」的一聲,她打掉特特指著她的手。

「對,就是就是!從現在起,你不要再指揮我,我要用自己的方式過生活。」

特特無語,冷眼看著妹妹,緩緩搖頭。

側過臉,這次她不問寧寧,直接問阿丹。「她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

特特又不傻,每年都要上演一次的事,她不會猜不出來。

阿丹不知道怎麼回答,用力扯了扯寧寧手臂一把,低聲說︰「不要鬧了,明天醒來,你一定會後悔。」

「我要後悔什麼?後悔只有她有爸爸、我沒有?後悔她的生日有人在乎、我沒有?還是後悔一出生,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姊姊,沒直接把自己掐死。」

「有我這樣的姊姊,倒成了你的恥辱?」

「不是恥辱、是自卑,你這麼厲害,又會念書、又勤快、又負責、又上進,資優生ㄋㄟ,優秀ㄋㄟ,杰出ㄋㄟ,了不起ㄋㄟ。」她抓起阿丹走到櫃子前面,用力拉開櫃子門,指著里面說︰「看見沒,里面滿滿的、滿滿的,通通是我姊的獎狀獎盃,厲不厲害?我就搞不清楚,我媽都生了這麼冠軍的女兒,干麼不滿足,還要再生出我這個笨蛋?啊是要玩實驗組和對照組哦?」

「楊寧,你沒有爸爸,不是我的錯,不是我佔走你的爸爸,你不必把所有的恨全記到我頭上。」

李蔓君沒猜錯,寧寧確實在和全世界賭氣。

她不平、她妒恨,為什麼同樣是女兒,姊姊每年生日有禮物,她卻什麼都沒有?爸爸只喜歡姊姊、不喜歡她嗎?

爸爸愛上別的女人,又不是她的錯,為什麼她要和媽媽一起被拋棄?

好歹姊姊被爸爸寵過,為什麼她連一面都不能見爸爸?為什麼「爸爸」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平價品,對她而言,卻是奢侈品?

「是你的錯,是你不好、你不乖、不听話,爸爸才會拋棄我們!」寧寧賭氣的說。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你認為爸的離開,是我的過錯,所以你用放棄自己來懲罰我?」這是什麼跟什麼?這種邏輯也只有寧寧那顆不念書的蠢腦袋才兜得起來。特特滿臉滿眼的無奈。

「我能夠懲罰你嗎?我懲罰到你了嗎?哈、哈、哈,我怎麼這麼厲害啊!」寧寧夸張地抬高雙臂、轉三圈,但重心不穩,歪歪斜斜地靠在阿丹身上。

「是啊真厲害,十九歲不念書跑去喝酒,真優秀!」特特語帶嘲諷。

「你二十歲都可以墮胎了,我十九歲喝酒算什麼?」寧寧挑釁地抬下巴、挺胸膛,口氣里的諷刺是特特的兩百倍。

話說出的瞬間,空氣凍結似地,兩姊妹瞪眼,互相看著彼此。

特特不是生氣,而是寒心,寒冷的刺痛感從毛細孔狠狠地往骨頭里鑽,她們還是姊妹嗎?她竟可以這樣揭自己的瘡疤,毫不手軟?定楮望向寧寧,眼底凝滿哀慟,控制不住滿月復酸水翻涌。

寧寧也不是生氣,而是後悔,她後悔自己在姊姊未癒的傷口上狠踩,一定是酒精作祟,讓她腦袋不清楚。

寧寧想說對不起的,特特卻痛心地揚起手,重重地往下揮。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寧寧的臉上烙上鮮紅指印,疼痛讓寧寧失去理智,沖著特特大喊。「惱羞成怒嗎?何必?輝煌的歷史不是?」

猛地轉身,特特不允許淚水被人看見。她快步沖進房間,踫地一聲關上門。

阿丹听見落鎖的聲音,長長嘆一口氣,轉頭看著滿臉懊悔的寧寧。

特特姊的房門從不上鎖,因為她說︰「任何時候,寧寧有需要,都可以打開姊姊的房門。」寧寧怕黑、怕打雷、怕魔鬼、怕蟑螂、怕作惡夢……她怕很多很多東西,只要姊姊的房門沒鎖,她就覺得有依靠。

特特姊很疼寧寧,或許嚴格一點、期望高一點,但她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寧寧。

阿丹給寧寧一個栗爆。「你每次都這樣,脾氣一來就不管不顧。」他拉著寧寧走進廚房,嘩啦一聲打開抽屜,找出一把水果刀遞到她手上,說︰「說那種話,你干脆拿把刀子把特特姊砍死還痛快些。」

寧寧用力握緊拳頭,不接刀子。「我生氣嘛!」

「生氣就可以傷人哦,特特姊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了。」

阿丹瞪她兩眼,收好刀子,大力扯下三、四張廚房紙巾,折疊後放到水龍頭下浸濕,再把濕答答的紙巾往她臉上一貼。

「你干麼啦!」她甩開餐巾紙,回瞪他。她現在很火大,誰都不要惹她!

「醒醒酒,去跟特特姊道歉啦。」

「我不要。」

「不要?你說的哦!」阿丹抬高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用力喘兩口氣才說︰「我說不要現在啦!」恨恨跺腳,她也轉身跑回房間。

阿丹搖搖頭,走到特特房前,抬起手臂想敲門,考慮半晌後還是嘆口氣,轉身回家。

而寧寧還是了解特特的,這個時候,確實不該打擾。

每年的六月六日,寧寧不喜歡、特特也不喜歡,因為六年前的這一天,她送走蔣默安,送走她的愛情。

然後她還扳著手指算日子,耐心等待約定好的團聚,沒想到團聚沒等到,卻進了醫院拿掉她的「等等」。

縮在床角,楊特抱緊枕頭,壓抑的心壓抑不住淚水往下流的沖動。

彷佛她又躺上產台,那種剝離的疼痛感再度肆虐。

她尖叫著,但氧氣罩吸走她的聲音,她掙扎著,但手腳被縛、心被綁,她好後悔……後悔躺在產台,後悔不要「等等」……她哭得連護理師都覺得可憐,迷迷糊糊間,她听見護理師的輕聲安慰。

她不想要安慰啊,她想要她的等等,想看他長大,失去等等,讓她痛徹心扉。

痛……痛心、痛身、痛了她的人生……

「你覺得,我必須拒絕幾次,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蔣默安不客氣地低頭看她。

她不矮,但站在他身邊,她覺得自己像小矮人。

她喜歡當白雪公主,更甚于當小矮人,可惜現實生活中,她只有當小矮人的分,成天忙忙碌碌地團團轉,至于為什麼而轉?不是太理解。

可她現在是理解的,理解自己為什麼要圍著蔣默安團團轉,因為,她想要他。

因為和阿疆打賭,她可以追上很了不起的男生;因為她要找一個最棒、最難追的男生,來證明自己不是弱雞;因為她需要這樣的自信,來將被自己敵視很久的自卑心驅逐出境。

他是她選中的男生,因為听說他很難追,听說企圖靠近他的女生都會鎩羽而歸,听說他很冰冷,在他身邊可以享受到北極風情。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原本只是一個「挑戰」、一個「目標」,特特卻在第一眼看見他的那刻,就喜歡上他了。

理由?不清楚!會不會是俗稱的一見鐘情?或者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前世今生、緣分注定?又或是說……他們的費洛蒙是同一款一同型,遇見了,便水乳交融難分難舍?

她喜歡他對未來毫不遮掩的野心,她喜歡他始終充滿斗志與活力,她喜歡他對勝利的執著,喜歡他的完美、沉穩、冷靜、銳利……在她眼中,蔣默安完美得近乎天神。

她想,她喜歡蔣默安的原因肯定和多數女生一樣,不同的是,她的行動力比多數女生來得強。

她送他花,從媽媽店里拿來的,一天一小束、不管他要不要。

她並不喜歡花藝,從沒想過女承母志,因此即使天天接觸,也刻意不去學習。

但為了蔣默安,她開始勤記花語,開始學著紮花、插花。

媽媽好奇問她,「你不是不喜歡這個?」

她笑眼眯眯、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想要布置自己的婚禮現場。」

她談戀愛,談得很高調,即使那時候蔣默安還沒有喜歡上她。

但她把花插在他的背包上,滿臉偽裝的自信,回答蔣默安,「我會把你的拒絕當成挑戰,再接再厲。」

他用大拇指比比背包上的花,問︰「這是你再接再厲的方法?這麼無聊?」

「不是,這是佔地盤的方法,和狗狗撒尿圈勢力範圍的意思一樣。」突地,她靠得他很近,低聲說︰「包裝紙上有印著我的名字,你把校園逛一圈,大家就會曉得蔣默安名樹有主!」

他冷冷看著她白白的皮膚、調皮的笑臉,重復N遍的說︰「我不交女朋友、不談戀愛。」

「為什麼?」難道他真像傳聞中說的是個Gay?

如果是不可逆的生理因素……特特皺起好看的眉毛,考慮著要不要提早打退堂鼓?

可是臉上越掙扎、心底越掙扎,不甘願的感覺就像被火煮開的黑糖,越是滾沸著。

看過小白兔鬧矛盾嗎?蔣默安沒看過,但她的表情給了他這種感覺,他想笑,卻硬ㄍㄧㄥ住。為什麼?他也找不到確切答案,只是想著,她越為難、他越痛快。

他認為自己有種變態的狂熱,喜歡控制別人、主導別人,喜歡別人在自己設下的困局里矛盾掙扎,這點他和父親、母親真像,看來遺傳因子無法被違逆。

這時候的蔣默安還沒發現差別在哪里,敏感的特特發現了。

她不是第一個被拒絕的女生,卻是第一個他願意用很多句話來拒絕的女生,通常他對待主動告白的女生,只用一張冷臉、一個冷眼,或者一聲冷哼,就把對方解決了,但是面對她,他樂于回應。

扁是這樣,便帶給她足夠的勇氣。

「你是我的誰?」他突如其來問出一句。

「吭?」她沒弄懂他的意思。

「我為什麼要向你交代原因?」

懂了,靈活的眼珠子轉動,她笑著說︰「因為我必須解除你的原因,我們才能建立良好的互動關系!」

她樂觀的眼神、燦爛的笑臉,讓人感覺良好,彷佛再困難的事,只要抱持著相同的樂觀就能順利解決。

半點都不想笑的,但他笑了,笑她的天真。

連他自己都無法解決的事情,她憑什麼說得輕松?或許她只是個浪漫小說看太多的蠢女生。「你憑什麼認定,我有意願和你建立良好的互動關系?」

「因為……Choose  me,  I  deserve  you  to  do  it。」

特特沒被他冷冰冰的拒絕嚇到,笑著轉身、笑著蹦蹦跳跳地離開他的視線,像只兔子那樣。

他看著她的背影,搖搖頭,嘴里吐出兩個字,「天真。」

他沒發覺,自己的嘴角下意識地往上揚。

她必須想著蔣默安才能止痛,否則那個痛會痛穿她的心髒、肝髒,會讓她的內部器官失去運轉。

用力抹掉眼淚,屋里沒開燈已經夠暗了,但她還是抓過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起來。

天氣很熱,這一包,包得她滿頭大汗。但她不管,她在暗暗的、小小的空間里想蔣默安、想過往,這樣會讓自己疼痛減輕、腦內啡增生。

之所以鼓起勇氣追求蔣默安,是因為和阿疆的賭約。

他們都是自卑的人,她自卑,是因為家里窮、家里沒大人,小小的肩膀必須承擔父親的責任,她的童年沒有鋼琴芭蕾,只有妹妹的女乃瓶尿片。

他自卑,是因為他有個當黑道大哥的老爸。

阿疆家的老爸不是普通大咖,是「異常大咖」,不管他怎麼努力遮掩自己的家世,不管他轉過幾次學,全校師生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知道他的特殊身分。

因為學校門口等他下課的,不是保姆或安親班老師,而是分列兩排的黑衣人以及黑頭轎車。連輔導老師看見,都會直覺退開十步遠趨吉避凶了,更何況是老師同學?

為了這種事,阿疆跟老爸抗議過幾百次,他老爸卻說︰「當我的兒子,這點壓力都受不了,將來怎麼帶領弟兄?」

他半點不想帶領什麼鬼弟兄,只是他家老爸死後,成了他無法卸下的責任。

小時候他轉過五次學,直到認識特特才停止這種事,因為他說︰「遇到一個和我一樣自卑的人,感覺很不錯。」

兩人真正熟悉之後,「如何卸下自卑」是他們之間討論的重點話題。

阿疆說︰「女人增強信心的方式很多,最快最直接的,是找到一個喜歡的男人,追求他、並且讓他愛上你。」

而他看著她的眼神里,寫著︰你?不可能!

然後,她找到蔣默安。

鎖定他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在學校很出風頭,因為許多女生都喜歡他,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留超過三分鐘。

他是個困難百分百的挑戰,一開始,她沒想到自己會贏;一開始,她只當它是一場賭注;一開始,她沒想過一個游戲會讓自己失心;一開始……

密密麻麻的刺痛再度傳進她心底,痛得她皺眉。

丟在床上的手機,一閃一閃的,無數條信息傳入——

月兌疆野馬︰我找你一整天了,都沒回,怎樣?事業做這麼大?

月兌疆野馬︰伯母說你在家,快接電話。

棒了好幾分鐘後,信息再次傳來。

月兌疆野馬︰我和寧寧談過了,對不起,我後悔和你打那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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