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野風以開源節流的名義,推去了原本在她繼任時就該舉行的繼位大典,但神宮中某些自古流傳下來的傳統,卻不是可以輕易廢去或省略的,也因此,相隔十三年的神宮祭天大典,在大年初一那日的黎明時分,隆重且盛大地在西宮正殿外的高台上舉行。
葉慈梳起發誓,換上一襲神官正式吉服,手執一長劍,傲然獨立于鋪設著紅毯的高台之上,于第一道晨光破雲而出抵達大地時,揚起長劍翩翩舞起神官獨有的劍舞。
銀白色的劍身劃過空氣,劍柄下艷紅的穗帶在風中飛揚而過,配合著葉慈復雜又多變的舞姿,在台上形成了白與紅的兩道流光,而葉慈的劍勢既快且重,他的舞姿卻輕盈如風,無論是扭腰回旋,還是轉身跳躍,每一個姿態都是那麼無懈可擊。
野風一手撫著胸坎,痴迷地望著台上飄然似仙的葉慈,從沒想過有時一板一眼,有時婆婆媽媽的他,也有如此魅力無限的一面。
「太迷人了……」這也美得太過頭了吧?害得她都想當場把葉慈給打包回家,再牢牢鎖在她房里不讓任何人偷看。
「我就說吧?」定力還算足夠的朔方點點頭,然後回首瞧瞧身後一大票神捕,不是張大著嘴在偷抹口水,就是最陶醉的連魂都找不到路回家。
如一毛般的細雪,在雲朵又重新攏聚在天頂上時,紛紛隨風飄落下,伴著獨舞的葉慈,在眾人的眼中形成一副絕麗的彩畫,即使後來葉慈一舞已畢,收起長劍接過松崗奉上的神官祭天帖,站在台前吟帖向天上祝禱,台底下的人,照樣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野風幾乎是捺著性子,一直等到葉慈終于把那落落長的祭文給念完,她便迫不及待地扯過朔方的衣領,直拖著他往祭天會場的外頭跑。
「朔方,咱們來個有深度的促膝長談!」
「啊?」莫名其妙遭人拖走的朔方,只來得及留下一個字。
繞過眾多猶陶醉在葉慈劍舞中的神捕,偷偷躲至兩殿之間隱密的角落,野風興沖沖地蹲在雪地里,看著被她拖得滿面漲紅的朔方。
「咳咳……」他模著差點就被她謀殺掉的脖子,「不知宮主你要與我談什麼?」
「葉慈。」朔方一怔,而後小心翼翼的問,「可是大人他犯什麼錯了?」她擺擺手,「他完美得很,怎可能會有錯?!」
「那……」他盯著她興奮的神色,心頭隱隱約約地浮起某種預感。
一道修長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倆面前,他們正欲長談的那位對象,此刻正打量著鬼鬼祟祟蹲在牆角交頭接耳的某二人。
「你們在做什麼?」
野風挫敗地抬起頭,並默默在心底埋怨,他沒必要那麼快就找過來吧?不過就是稍稍離開了他眼前一會兒而已,他們真有必要做到形影不離的地步嗎?
「問她。」相當懂得趨吉避凶的朔方,想都不想地就把問題直接推給野風。
在葉慈的目光掃過來時,野風干脆先聲奪人。
「葉慈,我想喝雞湯。」
他頓了頓,「我這就命人去做。」
「我想喝你熬的。」她想打听的事可多了去,不耗他一點時間怎麼成?
「好。」葉慈雖是很奇怪她怎會突然有這要求,但他還是照她的吩咐去辦。葉慈前腳剛走,野風就又趕緊湊回朔方的面前。
「快快快,同我說說你家大人的事,有多少底細就抖多少,能掏的盡量掏!」她相信在今日過後,宮中迷戀葉慈的人數定會暴增,她得趕在他們之前趕緊下手才行。
「大人他啊……」朔方懶洋洋的應著,就算一開始他不明白她拖他來這想談什麼,光看她面上的緋色,與期待的模樣,這下他也懂了。
他洋洋灑灑地開始敘說起關于葉慈的往事,包括孤苦零丁的他是如何被前神官葉潤收養,如何在葉潤的寵愛下長大。及至葉潤死前托孤,偏偏這個孤還不知在哪兒,于是成為神宮眾人唯一依靠的少年,他就那麼兢兢業業的守著他所給的諾言,也沉默地守著神宮,一心只盼望著能夠早日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宮主……原本朔方以為,野風在听了那一段可歌可泣的往事後,她或許會感動落淚什麼的,可下一刻她口中說出的話語,很快即打破他的想象。
「朔方,雲取爆宮主可否嫁人?」野風一手撫著下頷,再嚴肅不過地問。
他眨眨兩眼,還有些轉不過來。
「呃,應該……可以吧?」怎麼話題一跳就跳那麼遠?神官大人的奮斗史呢?還有他一心只為主上的偉大情操,她置于何地?
「很好。」說的也是,司徙霜他老爹都能成親生子了,同樣都是宮主,沒道理因她是女人就不行。
「不知宮主為何有此一問?」
她白他一眼,「當然是因我肚子餓了。」這還用問嗎?
如此宜室宜家,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男人,自然是伴侶頭號人選,喔,對了,他還會跳舞呢,很艷很勾人的那種,勾得她心頭小鹿亂撞到她都想不開,決定放棄獨身一人一輩子的念頭了。「肚子……餓?」這與宮主嫁人有什麼必要的關聯性?
她都對葉慈說過了,她是個很貪得無厭的人。
偏葉慈卻從不防備她這個有著大胃口的人,他不懂,就因她什麼都設有,所以她自小就養成了,一旦有了目標就緊抓住不放的性子,既然他都把她給慣成這樣了,那麼,他也該負起責任是,而她所想要的很簡單,身為一只長年都餓著肚子不滿足的兔子,她就是想吃吃窩邊草。
野風一掌重拍在他的肩頭上向他釋疑,「听著,你家宮主是只好兔子,而好兔就要吃窩邊草。」他家大人的地位,已經淪落到窩邊草的地步了嗎?
「……不擔心這株草很難啃下月復?」她確定她要把目標定得那麼高?那可是他們神宮之花啊,且她對自己的神官下手這真的好嗎?
野風自信十足地揚起一拳,「有志者事竟成,大不了把臉皮豁出去就是。」
「……」就連窩邊草都不挑食的相中了,她還有臉皮那類的東西可言?
當葉慈兩手捧著一盅剛炖好的雞湯前來尋她時,某二人已在私底下達成某種秘密聯盟。
很可能是因那日葉慈劍舞的印象太過強烈,接下來的幾日,她時不時就對著他的那張臉走神,還偶爾會在魂游天外時,一不小心就忘記要維持住她這個宮主的形象。
罷剛同一眾神捕一塊兒用過早膳,野風正撫著過飽的肚皮,對著窗外雪地紅梅的景致發著呆,她漫不經心的在嘴邊說著。
「既然飽暖,怎能不思那個……」
「哪個?」本性單純,思考還從復雜不來的松崗,以好寶寶的目光迎上她不規矩亂飄的眼珠子。
「婬欲。」
「咳咳咳咳……」不光只是好寶寶,所有神捕當場集體岔氣猛咳。
在座之中,就唯有朔方仍安然地端著茶碗不為所動,他慢條斯地啜了口茶湯,儼然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
相較之下,葉慈的面色就不只是有點難看而已,一張俊容似被潑了墨計,上從印堂下至弧度優美的下頷,顏色黑得不能再黑,而方才還被他握在手中的茶碗,已無辜地陳尸在他的掌心里。他默然張開掌心拍去握碎的茶碗屑,以帕巾拭去滿手的茶水,一雙銳利的眼眸,將在場的眾神捕掃了又掃、看了再看,一時之間,卻沒法從這些神捕中找出個嫌疑犯來。
究竟是誰勾引了他的宮主?
身為與她最是親密的神官,他甚至都還不能達到與她親密相依死生相托的地步,眼下就有人想要介入他倆之間?
渾然不覺自個兒掀起多大風浪的野風,一過神時頻搓著兩臂,頓覺殿上似是刮過幾道陰風。
「怎麼感覺有些冷?」
「是很冷。」朔方觀察完葉慈的反應後,頭一個站起來清場,「來人,關窗了、關窗了!」可剛被雷劈過的神捕們,大多猶處于震驚狀態,朔方無奈地提拎起他們的衣領,一個個都趕去大殿四周,獨獨留下那尊他趕不來的大人。
「宮主,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告訴我?」葉慈轉過野風的身子,面沉如水地問。
她茫然地首,「沒有哇。」
然而葉慈卻不采信她這說詞,于是接下來的幾日,他皆是以防盜防小偷的態度,牢牢嚴守著野風的周遭,並仔細過濾與她接觸過的每一個人。
自從離開她家後,野風就已很久沒再被他這般全面監控過日子了,眼下她除了上茅廁和沐浴時可獨自一人外,其他的時間,在他的視線所及之處,她全被他盯得緊緊著。在她抄書工作時,身後有他盯著;走路時,手有他拉著;吃飯時,嘴巴有他喂著;睡覺時,有他在一旁躺著……好吧,雖然美男隨侍在側的溢味很不賴,但那不代表他那怨婦般的眼神,和他時時刻刻防敵來襲的姿態,她也同樣消受得起。
她雙手合十向他告饒,「能不能告訴我,你這麼緊巴巴的跟著我,就差沒長在我的腰帶上是為哪樁?」
「飽暖思婬欲。」葉慈神色不善地瞠著她,沒想到她自說了這話後,她就從沒想過要跟他坦白,是他不夠盡責,所以她才會連商量也不想同他商量一下?
就為這?
野風錯愣著眼一一好半晌沒回神,但在見著他眼底,那濃厚得就快要化為實體的幽怨時,她好笑地問。
「若我說,我思的就是你這一味呢?」既然他都那麼煩惱了,那就讓他更煩惱一點吧。
青天霹靂的溢味,葉慈終于也有機會體驗了一下,他呆怔怔地瞧著她的小臉,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趁他還沒回神,野風心情很好地伸出狠爪,不客氣地在他臉上模了一把,見他還是沒反應,她又食髓知味地伸出兩手,在他精壯結實的胸膛過過手癮,反正送上門來的機會不要白不要。
她在臨走前伸指輕彈他的眉心,「不要以為裝純良扮無辜我就會舍不得下嘴了,你好自為之。」眼看野風都偷完香也竊完玉,還拍拍走人了,葉慈卻始終都沒半點動靜,朔方頭晃腦了好一會兒,這才走至葉慈的面前將他用力搖醒。葉慈的三魂七魄總算回竅,「朔方,她……方才說的是?」
「宮主看上大人你了。」身為野風私底下同謀的內應,朔方自是不會放過這等機會,適時地在火上添添油。
葉慈微蹙著兩眉,好似踫上一一個不可解的謎題,愈是想表情也就變得愈迷茫。
「宮主說過,好兔就要吃窩邊草。」朔方及時拉回他又飄遠的神智,「你知道,咱們宮主她向來就很節儉,且相當懂得物盡其用的。」
「所以?」他輕飄飄地落下一句,「不吃近在眼前又現成的你,簡直太沒天理。」他只是照本宣科啊,她真是這樣說的。
朔方屏氣凝神地等著他的反應,設想到他既不發表看法,也不出聲吭個兩句,就是一逕地陷入沉思中。「很掙扎?」葉慈有些遲疑地啟口,「也不是……」
「很惶恐?」
「呃……」好像也不是那樣。
「或者有些暗自竊喜?」朔方把能想的、能猜的都端上了。
他劍眉一挑,「嗯?」
朔方兄弟深情地上前拍著他的肩膀,「知道知道,你就不必藏著掩著了。」
「……」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當天夜里,在野風打算就寢之時,平時早早就已在床榻上躺好的葉慈,今夜卻難得一反常態,抱著自個兒的錦被,神情有些躊躇地站在她的床前。
她是會吃人嗎?干啥擺出一副羞羞答答,羔羊要進虎口的模樣?
野風輕輕嘆口氣,推開被子在床上坐起,決心在這事上速戰速決。
「你自小可訂過親?」
「無。」他都發過誓此生只效忠她一人了,他哪可能把心神分給別人?
「可有心儀之人?」
「無。」宮中不是兄弟就是姐妹好嗎?
「可想過嬰妻成家?」
「沒有……」他所有心思都光在她的身上轉而已。
「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告訴你。」野風深吸口氣,再乘著氣勢一鼓作氣向他表白,「我看上你了,想把你攥在手里、放在心里,最好還能吃到月復里。」遠處花桌上的燭焰爆響聲,在夜里听來格外清晰。
「宮主,你……」葉慈的眉心皺得都足以夾死蚊子了。
「太直白了些?」
「嗯。」說驚嚇還差不多。
「要我含蓄點?」
「呃……可以嗎?」難道她還要再來一回?
「很可惜含蓄我沒學過,溫柔婉約這輩子怕是沒指望了,我家爺爺只教過我要心狠手辣一擊中的。」感受到夜里的寒意,野風說完便拉起被子重新躺下。
還一擊中的……她當這是上戰場打仗嗎?
她的聲音悶在被子里,「我不會強迫你,你當然也有權拒絕我,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考慮我一下。」等在被窩里半天,卻久久等不到他的下文,野風在被窩都暖起來後,悄悄探出頭來,發現自家神官還是抱著錦被,一副傻不隆咚樣地對著她發呆,她轉眼想了想,動作快速地鑽出被窩湊至他的面前,在他唇上偷了個小吻後,又飛快躲回被窩里。
葉慈好不容易才稍微理清的思緒,在她冷不防的偷襲之下,又再次化為一團漿糊,野風心滿意足地舌忝著唇瓣,設什麼良心地道。
「唔……你慢慢掙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