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是天鵝蛋,就算生在雞窩里也沒什麼關系。
市中心一家名叫「恐怖精神病院」的鬼屋里,恐怖的音效遍布全場,扮鬼的工作人員賣力地嚇唬著游客,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夾雜著一個男人的呼喚—
「沈蜜、沈蜜?沈蜜你在哪里?」
沈蜜背靠著牆邊蹲下去,眼前一片模糊。
她有夜盲癥,在這光線陰暗的鬼屋里什麼都看不清,她模索著進了一個小屋,屋門上掛著個牌子—勞斯醫生的解剖室。
解剖室?听著怪嚇人的……不管了,甩開那個色鬼比較重要。
呼喚聲越來越近,沈蜜趕緊打開門,蹲在牆根處藏了起來,她喘著氣,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跟拍電影似的。
這家鬼屋在CBD商業街的一棟大廈里,面積很大,顧客頗多,場景也非常逼真,一條陰森的走廊分布著十幾只鬼,這間解剖室里陳列著一張解剖台,上頭躺著一具女屍,而解剖台的邊緣正坐著一個身形挺拔的人,看穿著應該是個醫生,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
沈蜜本來就視力模糊,以為那男醫生也是個假人,便沒有理會,掏出手機給閨蜜楊予曦打電話,一接通,她就壓抑著怒火小聲說︰「楊予曦你腦袋有洞啊!」
「怎麼啦?我給你介紹的高富帥還滿意嗎?蜜蜜,你可要把握機會,劉思聰家的食品業可是B市龍頭老大。」
沈蜜翻了個白眼,「食品業?賣咸豬手的吧,第一次約會就帶我來鬼屋,先是摟我,再往我耳朵里吹氣,我沒讓鬼嚇死也讓他惡心死了。」
說話間,她看到坐在解剖台前的醫生忽然動了一下,頭皮一陣發麻,顫抖著收起了電話。
「啪!」是打火機的聲響,那人點了一根煙,雙手撐在解剖台上,面對著空蕩蕩的牆壁,不知道在想什麼。
「喂,你是活的吧?」沈蜜小聲問。
那人不說話也不回頭,狠狠地吸了一口煙。
正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名男子,煩躁的罵了一聲,「沈蜜你在不在?」
聞言,那名醫生手上的動作一頓,眯起眼呢喃著,「沈蜜……沈蜜……」
沈蜜听見那個男人細細咀嚼自己名字的聲音,抬頭望去,模糊的視線之中,只見他身形一動,竟轉過頭來看向了她,盡避看不清他的面容,她還是感覺到一絲異樣。
「哎?沈蜜?你怎麼躲在這兒!」劉思聰發現了牆根下的沈蜜,伸手來拉。
沈蜜用力甩開他的手,態度疏離的道︰「不要動手動腳,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
劉思聰笑了,「鬼屋這麼黑,你亂跑什麼,來,我摟著你,我們出去好不好?」
沈蜜閃身躲開,心里的反感再也掩飾不住,「劉先生,你要是太饑渴就去找別的女人開房間,我想我們並不合適。」
劉思聰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沈小姐怎麼這麼說話呢?不過是拉一下手,你就把我當成啦?」
沈蜜視物模糊,正覺得煩躁又沒有安全感,深吸一口氣,說︰「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劉思聰一愣,接著冷笑一聲,「口氣真沖啊……怎麼,還當自己是大小姐呢,你爸都已經死了,誰還給你錢啊。」
沈蜜心一疼,面上卻不動聲色,也冷笑一聲,「不是還有你這樣的富二代排隊等著給我送錢嗎?」
劉思聰挺直著身子,表情僵硬,「真沒勁,予曦還騙我說你高貴優雅,看來這鳳凰一入了雞窩,就變成了市井潑婦!」
沈蜜也不生氣,平靜地道︰「安徒生說,只要你是天鵝蛋,就算生在雞窩里也沒什麼關系。」
「天鵝蛋?都吃不上飯了還看童話,你不知道童話都是騙人的嗎?依我看,就你這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女人,活該一輩子住在雞窩里!」
沈蜜輕輕松松地還擊,「總好過某些人生在金窩里,也還是一坨狗屎。」
一听,劉思聰臉色難看極了,指著她的鼻子罵道︰「臭女人,我數到三,你最好給我道歉,不然信不信我打你?」
沈蜜不屑地昂起頭。「一、二、三,我幫你數了,有膽你就打啊!」她從小到大就沒吃過虧。
「你!」劉思聰看著她挑釁的把臉湊過來,腦袋一熱,一巴掌就搧過去,但距離沒抓準,只是手指尖劃到了她的臉。
他居然真的打她!沈蜜氣得發顫,捂著臉走到一直沉默著看熱鬧的男醫生面前,把錢包里所有紙鈔一股腦全掏出來,往他懷里一塞,「這些都給你,你幫我打他!」
氣氛有那麼幾秒的凝固。
黑暗中,沈蜜努力看著面前的男人那模糊的輪廓,感覺他好像在俯視著她時,總算恢復了清醒。
渾身上下就剩兩千塊錢,卻依舊改不了揮金如土的毛病,為爭一口氣用錢使喚人,這不是公主病是什麼?
男醫生動了動,把指間的煙叼在唇上,騰出手拿起鈔票數了數,然後從解剖台上跳了下來,站直。
沈蜜愣住了,劉思聰則後退了一步,這個男人身高足足有一百九。
他走到牆邊按下開關,天花板上的燈管閃了幾下,房間里瞬間亮得刺眼,沈蜜用手擋了擋眼楮,視力恢復清晰,目光落在他白袍上的斑斑血跡。
扁看背影,這個人的確給人一種醫生的感覺,完全不像是在鬼屋里扮鬼的工作人員。
他緩緩轉過身,沈蜜一看清他的臉,頓時怔住。
曾經,他迎著陽光,在全校女生的歡呼聲中馳騁於籃球場,年輕的臉頰上流著汗,籃球衣下露出一雙長腿,脖子上搭著毛巾,笑得很陽光,一步一步走上觀眾席,向大家揮著手,凱旋而歸。
而後高大的身影在不遠處的觀眾席上坐下,擰開一瓶礦泉水,仰頭喝了幾口,擦擦嘴,和身旁的同學有說有笑。
沈蜜眯了眯眼,記憶中的那張臉同眼前的這個人完全重合,一顆心似遭遇地震海嘯般動蕩。
肖逸。沒錯,眼前的人雖然發型變了,稜角也更加深刻,沈蜜卻還是認出了他。
肖逸走到劉思聰面前,抬起右手「打」了一下他的臉,沈蜜覺得這個動作不像打,倒像是踫或者是劃,更像是在打招呼時模了一下對方的臉。
「先生,這里不能鬧事,你走吧。」
劉思聰有點懵,被他的身高優勢震住了,仰頭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肖逸見他不動,忽然笑了一下,「下次帶女生來,我給你打折。」
一句話讓劉思聰松了一口氣,想到反正保住了面子也解了氣,見好就收吧。於是他瞪了肖逸一眼,扭頭出去了。
沈蜜的目光始終鎖定在肖逸身上,待他回過頭,她竟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肖逸看著她,眉心微皺,「參觀完了嗎?」
沈蜜攥著空錢包,看了眼解剖台上擺放整齊的手術刀和假模特兒,尷尬地點點頭,「參觀完了。」
他臉上帶了點不耐,「參觀完了就出去。」
沈蜜不知為什麼,逃也似的出了門,腦子里都是他的影子,也想起關於肖逸的種種—
「肖逸這次模擬考又是全校第一,長得帥頭腦又好,運動神經也一級棒,真羨慕啊。」
「肖逸保送B大醫學系了,他將來一定會是一名優秀的醫生!」
不知何時出了鬼屋,沈蜜呆呆地站在門口好一會兒,忽然走回入口。
斑駁的白牆上用紅油漆寫著「恐怖精神病院」幾個大字,整體也裝修得好似舊醫院,為了營造出恐怖的氣氛,地面和牆壁上滿是灰塵,看起來破舊不堪,入口左側有個掛號處,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女孩子正低頭玩手機,上頭燈管不停地閃著,彷佛下一秒就會壞掉。
當年全校矚目的男神級人物,現在居然在這里當「醫生」?
沈蜜完全不敢相信,她想要進去找肖逸問個清楚,卻被叫住了。
「欸欸!出來就不能進去了哦,想再進去得重新買票。」小護士懶洋洋地說。
沈蜜走過去趴在台子前,問︰「請問一下,是不是有個叫肖逸的人在這里工作?」
小護士眉毛一挑,看了看她,眼中多了一絲敵意,「有啊,怎麼了?」
看出她眼中的不善,沈蜜點點頭不再說話,走到旁邊的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小護士時不時充滿敵意地看過來,沈蜜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兩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好一會,最後,沈蜜優雅地拿出手機,打開人力銀行網站看了起來。
小護士冷哼一聲,不屑地收回目光。
游客三三兩兩進出,天漸漸暗了下來,鬼屋里的燈也亮了,估計是游客全都走了,工作人員陸續出來,沈蜜看看表,晚上八點整。
兩扇做舊的急診室木門被推開,她終于見到了肖逸的身影。
只見他拿著工作證去小護士那里打了下班卡,小護士抬頭朝他溫柔一笑。
難道是他的女朋友?
沈蜜想了想,覺得不會。小護士太男孩子氣,和肖逸一點都不搭。
想想讀高中的時候,肖逸還是個挺酷的少年呢,現在看起來圓滑多了。她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肖逸一轉身,兩個人的目光對上,她的笑容立刻斂起—他的眼神很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厭惡。
沈蜜站起來,打破沉默,「老同學,好久不見呢。」
肖逸唇線一抿,絲毫不給她面子,抬腳就走,沈蜜趕緊跟了上去。
「喂,這都多少年了,你不會還那麼討厭我吧?至于嗎?」
肖逸不說話,只留給她一個背影,沈蜜翻了個白眼,跟著他的腳步出了大廈。
他腿長,一步頂她兩步,沈蜜眼看有可能被拋下,一口氣快步來到他面前,「肖逸,我沒別的意思,只想問你可不可以把錢還我?」
「小姐,別擋路成嗎?」肖逸像是看無賴一樣,言語中有幾分她記憶中不曾有的市井之氣。
沈蜜一愣,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陰陰沉沉的,一點也不像當年那個陽光少年。
她猶豫幾秒,有些窘迫地說︰「我承認我剛剛是有點裝腔作勢,反正你也沒幫我打他,我覺得你應該把那兩千塊錢還給我。」
唉,沒想到她竟會為了區區兩千塊錢對初戀對象死纏爛打,若不是走投無路,依沈蜜的性格,絕不會做這種事。
肖逸扯了扯嘴角,「我確實幫你打他了,你難道沒看見?」
「你那叫模好吧?」沈蜜皺眉。
肖逸越過她,繼續旁若無人地走在夜色中。
沈蜜很努力地跟緊他的步伐,認真地說︰「實話跟你說,那兩千塊是我全部的身家。」
肖逸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她的零用錢不是多到要用啤酒箱裝嗎?
沈蜜站住,被抹平的自尊心再次露出鋒芒,她懊惱地瞪了他一眼,越過他快步向前走,頭也不回。
那句話說得真好,相見不如懷念。
城市美麗的夜景在她眼中變成了濃稠而模糊的一灘水,昏黃的路燈下,她什麼都看不清。
沒走幾步,沈蜜忽然听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小心!」
沈蜜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得一只腳踩空,身子向前一傾……下一秒,她落入了一個寬大結實的懷抱中。
肖逸在她踩空的一剎那沖上前將她攔腰抱住,身體用力一轉,兩個人便一同摔倒在地上。
「啊!」沈蜜躺在地上吃痛地捂著手肘。
肖逸站起來,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一步之遙的下水道洞口,那洞很深,圓孔蓋不翼而飛。
今早他來上班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里沒有圓孔蓋,好險他接得快。
「流血了流血了!你看!」沈蜜捂著胳膊泫然欲泣,抬頭看看肖逸,嬌氣之態盡顯無遺。
肖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在意地說︰「只是破皮而已。」說完,從兜里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轉身就要走。
沈蜜看著他冷漠的樣子,心涼了半截。
這個人哪里還是她認識的肖逸?拿了她兩千塊不肯還,見到她坐在地上也不扶一下,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房租到期了,房東正在催,身上僅剩的兩千塊錢也被肖逸拿走。她又累又餓,世界上怕是再沒有比她更慘的人了。
沈蜜心一橫,索性賴在地上不起來了,痛苦地哼哼,「我的腿好像動不了了!肖逸!肖逸!」
肖逸頓了頓,沒回頭,繼續走。
「肖逸你要是走了你就不是男人!」
肖逸再次停了下來,他轉過身,把沒點燃的煙塞回煙盒里,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
「你到底想干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問。
知道瞞不過這個學醫的男人,她低下頭掩飾住臉紅,吶吶地說︰「你能不能把錢還給我啊?我好餓。」
肖逸起身,似乎再也不想與她有交集,痛快地從錢包里抽出兩張一千丟給她。沈蜜趕緊伸手接,沒想到這時突然來了一股賊風,把那兩張鈔票吹走了。
她眼看著那千元大鈔被該死的下水道吞沒在黑暗中,嘴巴張得大大的,目光漸漸變得絕望。
肖逸也愣住了,看了看下水道,再看看她,表情有些無奈。
真沒想到啊,她也會有今天。沈蜜雙肩耷拉下來,那模樣楚楚可憐,大多數男人看了都會心疼,只可惜肖逸不在那些人里面,他只掃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肖逸,難道你忘了嗎?你欠我錢……」
沈蜜的聲音極低,卻像是魔咒一般,讓肖逸的腳步第三次停頓。
紙醉金迷的夜店里,幾個年輕女人一邊喝著酒一邊瘋鬧,尤其在听到劉思聰打來的電話後,她們更加興奮了。
「來來來,讓我們慶祝沈蜜沈大小姐相親失敗又被打,乾杯!」
「乾杯!」
「這一輪游戲,咱們就用一個詞形容沈蜜,重復或詞窮的人就得罰酒,怎麼樣?」
「嬌氣!」
「嬌氣!」
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搶答。
「哈哈!你們倆喝!」
另一個女人模著自己腕上的TIFFANY手鐲,冷笑道︰「自戀。估計沈蜜還以為自己那叫自信,高中那會兒她追肖逸追得多高調啊,結果還不是沒追到手。」
「換我了,我覺得沈蜜很傲氣,記得上大學第一次見到她,她從GTR上下來,穿著一身黑色連衣裙,戴著墨鏡,仰著小脖子,誰跟她說話也不搭理,我還以為是拍電影呢!」
眾人听了一陣發笑。
很快,輪到最後一個女人發言,所有人都看過去,女人長相清秀,偏偏畫了個大濃妝,與她的氣質不太相符。
楊予曦的嘴角不懷好意地勾起,「你們想不想听听沈大小姐現在在做什麼?」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沈蜜的電話,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夜色中的人行道上,沈蜜打了個噴嚏。
完蛋,感冒了。
她今天為了約會,特地穿了洋裝和高跟鞋,這會覺得冷不說,小腿也被蚊子叮得又紅又癢,很想撓一撓,卻又覺得太不優雅了,死死忍住不抓。
她加快腳步走在肖逸身側,舉起擦破皮的胳膊,苦著小臉說︰「肖逸,你看,我的胳膊還在流血呢,你哪怕幫我買個OK繃也好呀,不要這麼冷漠好不好?我傷口感染的話會生病的。」
肖逸當沒听見,逕自走進一間便利商店,買了份報紙卷成筒狀握在手里。
沈蜜頓下腳步,咬了咬唇,一口氣憋在胸口,跟著肖逸來到了一家面店。
「老板,一碗牛肉面一盤燙青菜。」肖逸用那低沉有磁性的聲音點餐。
沈蜜也向前一步,「再加一碗牛肉面,算他帳上!」
肖逸沒想到她臉皮居然厚到跟著點餐,眉峰不悅地一蹙,也不理她,自顧自掏錢。
當他把錢遞上時,老板為難地看著他,「帥哥,算上這位小姐的面,一共兩百七十元。」
肖逸合上錢包,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她的那份她自己付。」
沈蜜當即揚起頭,聲音提高了幾分,「為什麼又要我自己付?人家跟你談戀愛這麼久,一碗面還要和我AA制嗎?」
此話一出,面館里所有人,包括老板都看向肖逸。
沈蜜見他愣住,立刻乘勝追擊,「一碗面才多少錢,你一定要跟我算得這麼清楚嗎?要不然這樣好了,你吃面,我喝湯!」
肖逸俊臉一沉,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打開錢包數好錢遞到她面前。
沈蜜嘿嘿一笑,接過錢交給老板,「老板,錢給你。對了,牛肉面不要蔥花不要香菜不要醋再放點糖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