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念棠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她。
那個跪在落葉里,滿地找眼鏡的小傻瓜。
他不敢相信他真的看見了她,但那是她,他知道,雖然她身上的大白消了氣,扁到不行,還變得有些骯葬,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下一秒,那家伙回身把槍口轉向那個小女人,無以名狀的恐懼霍地攫抓住了心,沒有想,他一扭身,立刻往她的方向飛撲過去,及時抱著她閃過了那顆要命的子彈。
他知道他不能停下來,那王八蛋還在原地,還有可能再開槍,他抱著她往山坡下翻滾,直到兩人遠遠離開那家伙的視線和射程,他才停了下來。
她幾乎在他停下的那瞬間,就要張嘴尖叫,他急時搗住了她的嘴。
「噓噓噓,小敝獸,是我,別叫。」他貼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不想挨子彈吧?」
她沒有叫,只是心跳飛快的喘著氣,超級識相的在他懷中保持安靜。
「OK,你還好嗎?手腳有哪里斷掉了嗎?」
她沉默著,然後在黑暗中搖搖頭。
「好極了,現在,我會把手放開,你盡量把身體壓低,跟著我走好嗎?」
她點點頭。
他松開手,不再搗住她的嘴,小心的往旁邊移動。
一開始,他還有听見她跟在後面,每一步都發出嚇死人的聲響,正當他覺得兩人隨時會被發現時,她卻停下了腳步,安靜了下來。
他一驚,怕她出了事,趕緊回身找她,卻見那女人像鵪鶉一樣的蹲在原地,眼楮像貓頭鷹一樣睜得老大,整個人一動也不動的。
他回到她身邊,伸手輕觸她的手臂。
「你在做什麼?」
她吃了一驚,抽了口氣,轉頭查看,卻轉錯了方向。
他好笑的伸手輕點她的臉。
「在這。」
她轉了過來,方向還是有點不對,讓他忍不住揚起嘴角,直到他听見她開口。
「我……看不見……」她小小聲的說︰「太暗了……我的眼鏡被你撞飛了……」
她極力保持鎮定,但聲音依然有些微抖。
東方的天空已經不再亮如白晝,火勢被人控制了下來,雖然仍有些微光,但雨林即便在白天都顯陰暗,遑論是晚上,更別提她視力本來就不好。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
她的手又冷又濕,微微的輕顫著。
「跟我來。」他說著,牽著她的手,壓低身體小心移動。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悄悄跟上。
好吧,也沒有多悄悄,但她盡力了,他知道。
那對她開槍的男人仍在山坡上方,他听見有人在和他說話,她也听見了,那讓她害怕的又停了下來。
他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繼續往前。
她不敢,她沒有動。
他可以理解她害怕被發現,但他們真的不能繼續待在原地,天快亮了,而且他剛剛才從上面那些男人的對話中,發現這些家伙的營地就在附近。
說真的,他很想上去,靠近一點,看清那把臉涂黑的獵人,看清楚他的臉,可他不敢拿她冒險。
這幾天,他到處找那些獵人麻煩,專挑他們的營區下手,卻到處都沒有看到她,只救了一大堆倒楣的獵物,若不是屠鷹在,若不是那些無辜的人和她一樣需要幫助,若不是阿萬和霍香依然下落不明,需要他的幫助,他早就抓狂了。
有好幾次,他懷疑自己錯了,懷疑她根本不在這里,懷疑她被送到了其他地方,懷疑他終究還是害死了她。
他不敢讓自己深想,只能卯起來狂捅馬蜂窩,大肆破壞獵人的營區,搞得整座獵場雞飛狗跳。
如果她在這里,若是她真在這里,那些人會忙得沒空去騷擾她。
她真的在這里。
當他終于看見她,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即便現在緊握著她的手,他還是有點害怕自己出現了幻覺。
為了確定,他更加用力握緊她的手。
她沒有不見,就在他手里。
很好。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他絕對不會再搞丟她。
這雨林里到處都有攝影機和空拍機,還有一堆獵人,這里又離對方的營地太近,說不準何時兩人會被發現,只要一引起注意,立刻就會被包圍。
老實說他不知道上面那家伙,為何到現在還沒有把小敝獸和他滾下山坡的訊息說出來,這一點讓他更想沖上去,看清那男人的臉。
但她很害怕,他能感覺到她的恐懼,她的手一直在發抖。
他不想讓她再待在這里,他必須冒險帶她離開。
深吸了口氣,他從後方掏出一顆金屬球,把拇指壓了上去,感覺到它輕震了一下,才一個跨步將它朝反方向扔出去。
金屬球穿越無數林葉,落地後轟地一聲,炸了開來。
驚人的巨響和火球瞬間四散,讓周圍的雨林燃燒起來。
山坡上的人咒罵連連,開始往失火的地方飛奔,他同時抓著她往另一邊跑,跑沒兩步他就發現她差點跌倒,那讓他想起來她有多笨拙,當機立斷乾脆將她整個人扛抱了起來,一路拔腿狂奔。
這一區他不熟,但他清楚記得自己剛剛往哪個方向來的,也許他應該依原方向回去,但剛才他追著黑臉頭巾男離開時,听見屠鷹引爆了邊界的地雷,那表示所有的獵人都會往那里趕去。
他知道他不能帶著她過去那地方,即便嵐姊可能已經駕駛直升機過來接人,就算那是可以立即離開這里的唯一選項也不行。
來不及的,他知道。
他和小敝獸距離接人的地點太遠了。
所以他眼也不眨的扛著她往來時的反方向跑去,跑進雨林的深處,在天色大亮之前,藏進更加陰沉黑暗的叢林里。
天亮了。
小滿發現自己漸漸可以看見正在搖晃的世界。
垂掛著的藤蔓、參天的大樹、牆一般厚實高大的樹根、到處都是的青苔,還有滿地的落葉,巨大的野蕨和那穿透茂密樹冠、層層林葉的天光——
說真的,她還滿佩服自己能用模糊的視力在他快速的奔跑中,辨識出這些東西,即便扛著她,這男人跑起來仍是速度飛快,好像她只是他肩上一袋五斤的紅豆。
她的體重當然不只五斤,五十五公斤還差不多。
但他扛著她,依然可以在這濕滑悶熱的叢林里上蹦下跳,像是從小生長在其中的猩猩一樣。
有一次,他竟然還抓著一根粗大的藤蔓蕩過了一條溪流,她嚇得臉色發白,只能緊緊攀抓住他,害怕自己會掉下去。
然後,他帶著她竄進另一座黑幽幽的雨林里,鑽進一大片從樹干上垂落,宛如綠色瀑布的層層綠葉垂簾中,這才將她放了下來。
她腳一沾地,就跪在地上吐了出來。
「嘿,你還好嗎?」
她沒辦法回答,另一股胃酸上涌,她只能低頭繼續把昨夜完全沒有消化的食物都吐了出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問,只是在她終于停止嘔吐時,用不從哪摘來的巨大葉子,裝了清水給她。
她拿那水漱口擦嘴,把葉子還給他。
「好點了嗎?」
她臉色蒼白的點點頭,然後她才抬眼看他。
天已經完全亮了,兩人的上方只有些許的林葉和藤蔓交錯著,形成自然的遮蔽,一道天光悄悄從層層的林葉藤蔓中穿透、灑落,將他照亮。
眼前的男人整個人跪在地上,就在她前方,膝蓋抵著她的膝頭,他抬手輕撫她的臉,對著她微笑。
「海,小敝獸,好久不見。」
他靠得很近,她可以清楚看見他骯葬的臉,和在其上溫柔的笑容。
方才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眼鏡,才剛戴上,什麼都還沒看清,一股巨大的力道就從旁沖來,將她撞倒,讓她再次滾下山坡,讓再戴回臉上的眼鏡瞬間又飛了出去,即便後來听到他的聲音,被他扛在肩上狂奔,她都還沒有太大的真實感。
直到現在,直到他就在眼前,一派輕松的笑著和她說那一句。
好久不見。
淚水,驀地奪眶而出。
她說不出話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有熱淚不斷的奔流。
他伸手將她擁在懷中。
「沒事的,沒事了……」他語音沙啞的撫著她的背心,在她耳邊道︰「你瞧,我不是找到你了嗎?」
他身上的卡其長褲和坦克背心滿是泥巴和草葉,而且他好臭,滿身都是汗臭味,但她一點也不介意,她真的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他,沒想到真的有機會再看到他,再擁抱他。
她忍不住伸手用力緊緊抱著他,感覺他的體溫和心跳。
他親吻她的額頭,有那麼好一會兒,她感覺到他也收緊了雙臂,在她額角嘆了口氣。
「噓,乖,你別怕,叢林是我的地盤呢,亞馬遜流域我都跑過八百遍了,至少這里的河里還沒有食人魚呢。」
這話,讓她含淚笑了出來。
听見她的笑聲,讓心頭莫名一松,他再接再厲的道︰「下次,你要是半夜睡不著,別隨便跑那麼遠,我坐飛機都坐到痛了。」
她又笑,淚同時又冒涌,硬咽開口。「他們說你不會找我,沒有人會來救我……」
聞言,一股火上心頭,他壓下心頭火,笑道︰「傻瓜,我可是專門做意外調查的調查員呢,你還在牆上留了那麼大一個999,我又不是瞎了。」
「你看到了?」小滿吸吸鼻子。
「當然,那個有胸部的辣妹不見了,我怎麼會沒看到。」他鼻子翹了起來,忍不住抱怨一下︰「一看還以為是血,嚇得我一顆小心肝噗通噗通的跳。」
「那口紅是粉紅色的,才不像血。」他搞笑的言論,讓她破涕為笑。
唉,他的小敝獸真的好可愛。
他忍不住包加收緊雙臂,再親了她小腦袋瓜一下。
「別擔心,我會帶你出去的,帶你離開這個游戲。」
她吸吸鼻子,點點頭,把滿是淚水的小臉埋在他懷中,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來,抬起頭困惑的看著他問。「什麼游戲?」
「你不知道?」這話一問出口,他就領悟了這問題的答案︰「shit!你不知道。」
她呆看著他︰「不知道什麼?」
他垂眼看著懷中滿身狼狽,眼角仍有淚滾落的小女人,張嘴就想說謊,然後想起來她有多敏銳,這地方又有多危險,還有他上次瞞著她,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