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個兒房間的靖剛氣極地一拳打在牆壁上。
他月兌下外衣,轉過身,從鏡子中看到那個紫藍色惡魔印記,多想拿把刀刨了它,讓詛咒消失,但那是天方夜譚。
七萬多年的輪回轉世,她讓他見識到一個人到底可以可惡成什麼樣子!
第一次轉世,東方國土已然由她統治,她廢除所有與她對立的皇室規定,甚至將反抗的百姓驅逐在國土之外,任他們自生自滅。而一些斗膽進諫的臣子,不是被拔了官職,晚年淒涼,就是入獄服刑至老,不得善終。
由于惡魔的詛咒,他每一次的轉世都必與她有所交集,就算他千方百計地想要遠離她或使她遠離,但不管怎麼做,命運的線像是早就替他們倆打了一個大大的死結,不管怎樣都解不開。
既然注定糾纏,于是他努力要扭轉在她手下發生的一切憾事。就算他的記憶不會隨著輪回而歸零,但身體、財富會。對一個每世都要從頭開始的他來說,如何去抗衡不受時間限制的她呢?
「佃農的生活已經很苦了,你為什麼還要提高佃租,他們怎麼過得下去?」
某一世,他對身為大地主的她如此說,希望她可以體恤那些辛苦工作的農家百姓們。
那女人不改冷酷高傲的模樣,回道︰「要活下去,就想辦法,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
怎麼有人可以完全不顧他人,自顧自地在這土地上活著呢?
「難道你完全沒有同理心?」他憤怒問道。
「同理心?我就是認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天理,所以才一直奉行到現在。」
她說得振振有詞,他卻听得義憤填膺。
她可以冷眼看著別人受苦受難,完全不受一絲影響,但被詛咒得生生世世與她糾纏的他,卻每次遇到,心痛一次。
「就不能讓我入畜生道嗎?」心灰意冷的他,在一次入地府時,問著文判。
他以為,若可以不用生而為人,是否就可以擺月兌與她的糾纏?
正在翻閱生死簿的文判看了他一眼,笑說︰「世人都以為是做了什麼錯事才入畜生道,事實上,就是因為魂體還帶著罪,不夠潔淨,才打入人道。你,還有得受,別妄想了。」話說得直白,一點希望都沒給他。
「那可否請孟婆給一碗雙料的孟婆湯?」意圖很明顯,他以為孟婆湯無敵,惡魔的詛咒會拿它沒辦法。
誰知文判給的答案更令他絕望—
「基本上,在你來地府的第五次之後,孟婆給你的就只是一般的茶,她要你別浪費她辛苦熬制的湯藥。」反正喝了也沒效。
世道很亂,地府很擠,能趕快投胎的就不要混在這里,所以孟婆湯常常供不應求。
靖剛皺眉,怎麼這麼不敬業?
「難道惡魔的一句話大過閻王定下的輪回規則?就任我這麼每每來地府過過水,然後帶著累世的記憶重返人間,這樣不是壞了因果、亂了命定嗎?」他忍不住開口。
相對靖剛的激動,文判只是再一次輕笑,「命定跟因果,世人很難參透。倒是惡魔與閻王的關系……說不定他們現在正在下棋呢!」
文判看著靖剛鐵青的臉色,心底暗自搖頭,還帶著點慶幸。
若當初惡魔下的詛咒是連那個高娃暮都跟著靖剛一起來到地府,怕是不會像靖剛這樣一問再問,問完還不死心地從旁想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她鐵定是直接搗了地府再說。
「來,時間差不多了,入輪回道吧!」文判催促他。
舉足準備跨進那道光的靖剛,回頭看了眼文判,問︰「為何一樣擁有累世的記憶,而且擁有同樣的緣分,卻要我入輪回?意義何在?」
文判只給了他一記莫測高深的微笑,然後舉起手推了他一把,笑著與他說再見。
呵,就算是同條路也能走出不同的結果,因為真正的道路不在人生,而在心中。
于是,歷時九個多月的胎程,再次呱呱落地,他一樣不哭不鬧不吵,朱家人比照前幾世的父母親,首先懷疑他成長遲緩。當他生理功能進入到能走的階段,便能寫能讀時,就堅信他是個天才兒童,然後整個學習階段就是一直三級跳,中間順道再次與高娃暮續前緣。
同樣的戲碼上演多次,某方面來講,他認命了。當朱爸爸朱媽媽買地要蓋房子而發現地主是高娃暮時,他連勸說父母另謀他處的話都省了,因為—
還記得某一世,當他發現高娃暮即將與他比鄰而居,他從北部怒遷到南部,結果新家被縱火犯給燒了,而他看中哪間新屋,哪間新屋就被人早一步買走。他甚至搬離台灣,結果害得雙親在國外被街頭幫派火拼時給誤傷斷送性命,那一世雙親臨走前的遺願是︰葬在家鄉。
好吧,住就住,反正現在這個時代,就算是家人也都可能因為早出晚歸而一年見不到幾次面,鄰居算什麼呢?
只是,這個孽緣要羈絆得多深,才有辦法鄰居變同居,陌路人變成利益關系人?總有辦法搞到他們同居,總有辦法弄到他們在生意上巧合的互有往來。
他發現,他最厭惡的人是高娃暮,而最大的敵人,卻是命運。
「你再說一次?為什麼一定要住進我家?」
「因為我家有鼠患。」
「同一層樓,我家就沒有?」而且她住的地方改裝得跟堡壘沒兩樣,這樣老鼠還跑得進去?
「我也很想知道。」
「那你可以去住飯店啊!」
「我不只去住,我還買下了飯店,但昨天氣爆,毀了,你沒看新聞嗎?」
直接拿起他家遙控器,幫他轉到新聞台,證實所言不假。
靖剛無言地盯著電視,新聞里說,起火原因是廚房爐火沒關,但警方調閱的監視器里明明看到最後離開廚房的人做了全面性的檢查。
「如果你再不讓我住進來,那為了抵抗命運要犧牲掉什麼人,我可不知道。我是無所謂,但你不要再說我冷血不……」
她話還沒說完,行李被直接扛進客房,然後「房東」再臭著臉把自己關進臥房。
斑娃暮咕噥,「拜托,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好嗎?」
所以當這一世朱父朱母約見面的地主是高娃暮時—
「這一次,我有備而來!」高娃暮劈頭便拿出平板說。
為了自己住得舒適,她在靖剛這一世出生前,就開始在物色地點和設計裝潢,反正不管怎樣,到頭來兩人就是得綁在一起生活,那麼,她不在意要花多少錢去打造一個她愛而他也喜歡的居住環境,所以她用平板興奮地介紹著富麗堂皇的豪宅照片。
「你看你看,有你最愛的閱覽室和書房,我們彼此的房間相隔甚遠,起碼要走三十步以上,每間浴室都配上頂級按摩浴白,還有陽台,連院子都有山水造景,是不是很宜人?很想住?」高娃暮眼楮發亮地介紹著。
朱父朱母當時還疑惑地互看一眼。
「你認識她?」他們問著自己的兒子。
靖剛嘆了口氣,點點頭。打出生前就認識了!
而且昨天看到公司新進駐的精品珠寶櫃區,正是她「高慕集團」下的百貨通路時,他便知道要跟她糾纏的時間到了。
斑娃暮介紹的房子,簡直想讓人關在里面關到死,不要出來面對現實。
但靖剛不屑一顧,堅持住在只有兩房一廳的小小鮑寓里,而且還是在大馬路旁邊。
這算是無聲的抗議吧!既然分不開,那小地方不如她意也好。
為了不要讓自己多年打造如皇宮般的豪宅付之一炬,高娃暮只能妥協地委屈自己,至于那棟豪宅,就以「因為公司較遠暫時不方便住」轉租給朱父朱母,而且在靖剛的威脅下,以超不合理的極低租金租出去。
朱父朱母自是樂不可支。
「小罷啊,你什麼時候有一個這麼好的女性朋友,爸媽怎麼不知道?有空多帶過來一起吃飯。」
案母不斷的對他擠眉弄眼,意圖很明顯,但靖剛抱持著淡定的態度回說,他們只是生意上互有來往的關系而已。
朱父朱母再想撮合也沒轍,明白這孩子天生就怪,除了學習力比一般人超前、性格超齡之外,跟家人總是不親,甚至小時候才剛會開口說話就堅持要改名,讓他們永遠弄不懂這個孩子在想什麼。
所以,當知道原來他有女性朋友時,不禁感到意外,而且,這位女性朋友似乎比起他們這做父母的更為熟悉小罷。
例如,偶爾來訪一起用餐時,滿桌的菜總有幾道會被特別移至小罷面前,香菜會先被挑掉,應該是以醬油膏佐味的蔥蛋會另外準備一碟番茄醬,還有湯里如果有番茄會先被撈起。
「靖剛雖然喜歡番茄醬,但不喜歡吃到軟軟爛爛的番茄。」
咦?騙人!
朱父朱母驚訝對視。因為朱母從以前最常煮的就是番茄蛋花湯,小罷都照單全收呀!為何連身為父母的他們都不知道的事,這位高小姐這麼明了?
「你們……確定沒有在一起?」
「沒有。」
沒有他們以為的那種「在一起」!
好啦,好像也沒什麼好懷疑的,因為除了知道一些他們做父母不知道的小細節外,看小罷對高小姐冷冰冰的,而高小姐……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跟小罷某些地方很像。例如︰明明看起來年紀很小,但應對談吐很超齡,腦袋似乎裝了有幾世紀的東西,連他們兩老都無法在他們面前講什麼「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這種話。
靶覺……他們比較像祖先。
是說,男女長期同住一個屋檐下,真的不會日久生情嗎?
當然不會!鐵定不會!絕對不會!
因為對靖剛和高娃暮來說,他們身上背負的不是小情小愛,而是國仇家恨啊!
這一周是今年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周。
斑娃暮雖然不會死,但一樣會傷會病痛,身體也會難過。不過,一向事業心重的她,就算正微微發著燒,掛了病號拿了藥之後,還是驅車前往工地查看。
銀灰色最新款V12 GT法拉利奔馳在熙來攘往的馬路上,格外顯眼,尤其透過暗色車窗隱約看出車主是位妙齡女子,更為這款高級跑車增艷不少。
「應該是哪家企業主的獨生女吧?」
不好意思,她就是企業主本人。
「她老爸一定是個有錢人!」
她父親確實曾是一國之君,但她可從沒順著枝頭做鳳凰。她的一切,全是她自己掙來的!
「包養她的人一定很多吧?」
包養她?她包養別人還差不多。
路上的人多有臆測,甚至有男車主故意逼車,只是,一個打從有輪子在路上跑的年代就駕車到現在的人,技術好到可以去拿賽車冠軍,對這些等閑之輩的挑釁,自然視若無睹。
既然連路上的陌生人都會有那些想法,更遑論在工地上班的工人們,以及自覺高人一等的監工主任了。
當她的車才停好,李主任立刻上前幫她開車門,還躬身請她下車,看得出來今天知道她要來,穿著什麼都有特別用心。
早听說老板是個美艷的女強人,但女強人終歸是女人,只要男人懂得怎麼誘哄,遲早連人帶財直接佔為己有,那可是能少奮斗好幾十年啊!
穿著高跟鞋、一身皮衣皮褲展現姣好身材的高娃暮一下車,看都沒看監工主任一眼,逕自朝正在施工的現場走去,一頭束成馬尾的烏絲帶著發香掃過李主任的鼻前。
她一副很有自信的模樣,嗯,這樣的女人難搞,但只要搞定,報酬可是不小!
李主任手腳俐落地替高娃暮關好車門,再捧來熱茶。
「高總裁,天氣很冷,來,我特地幫你熱了杯茶,怕你來會冷,裝在這保溫杯里,這樣你就不怕燙手……」
斑娃暮只是瞧了他一眼,沒等他說完,自個兒從包包里拿出一小瓶熱姜茶。
她啜了一口姜茶,冷冷說道︰「行了,講講工程進度吧!別說廢話。」
天!這根本是大魔王等級吧!
瞧她一臉雖施了脂粉仍難掩稚氣的五官,就算親眼目睹,也很難接受這種像在商場上混很久的語調是出自于這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的女孩……不是,是女人身上。
「還看著我干麼?報告啊!」高娃暮對著雙眼還盯在她臉上的李主任說。
「是……是!」
雖然有非分之想,但如果敗在第一印象,那就得不償失了。李主任馬上恭敬地拿出紙本文件,對著高娃暮詳細報告。
但他實在很懷疑,這看起來像個小女孩的高總裁,對建築工程到底懂多少?背後應該是有個搞工程的企業大老板老爸吧?她應該只是出來做做樣子而已。
因為心里有這樣的懷疑,李主任在報告時,還故意用了很多專業用語或簡稱,一邊報告一邊側目觀察高娃暮的表情。
呿,看起來根本就啥都不懂的樣子,還裝……
心中才這麼想,高娃暮就出聲了—
「第七層的結構為什麼和第二層不一樣?梁柱的周長似乎太短,里面的建料跟我當初指定的,是一樣的嗎?建料報告拿來我看!」
李主任愣了一下,然後才慌慌張張地去拿齊資料。
心中暗驚,居然只用听的,也能听出哪里不一樣?他找來資料遞給高娃暮。
斑娃暮翻了翻,再對照李主任剛剛報告的內容,問道︰「明明我當初指定的建料就不是這個,為什麼現在換掉了?」
李主任看了看,再用力回想了一下,才結結巴巴道︰「那個……是我……我們張董說,上周為了這建料問題,送了些禮品過去給您,而您也收下了……您知道的,這原本您指定的建料跟現在用的這種成本差很多……」
斑娃暮一個冷眼掃過去。「張董送禮給我我客氣收下,這有什麼問題嗎?我以為生意上互有往來是很正常的,難道,那是在『有條件』的狀況下才送的嗎?」
明明人長得沒他高,但這氣勢卻讓他不敢正眼瞧她。
「張董他……他以為您……您……」
她開口打斷,「以為我收下禮物的同時就得接受同他一起造假工程文件嗎?我高娃暮最不想擔的就是這類的人情。你幫我問問張董,看他想要什麼回禮,我高娃暮會雙倍奉還,連帶契約終止書一起送過去。至于提前解約的賠償金不是問題,但往後他談下的每一筆生意,我都會加倍搶過來,省得他到處欠人家人情,這可不好。」
話講得很明,要送禮賄賂是你家的事,但她要做的事就是那樣,沒得商量。
李主任的獵艷美夢還沒作成,就要開始緊張明天可能沒有工作……
「高總裁,你先不要急著做決定,這事我等下就好好跟張董說明清楚,一定是我們沒弄懂!」李主任馬上先低段賠不是。
除了這建案報酬可觀以外,暫且不論這個高總裁到底是後面金主太有能力,還是真如傳言所說是她自己白手起家打造的王國,但「高慕集團」在土地開發產業,不,不只是土地開發產業,還囊括了飯店業、旅游業、餐飲業、百貨業等等,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他們得罪不起啊!
「可是,若建料要重弄,這交期……」她意有所指地看著李主任。
李主任馬上接道︰「絕對如期完成!」拼死也要趕出來。
斑娃暮似乎很滿意這樣的反應和回答,微笑地點頭。
就在李主任一顆高掛的心稍微落下之際,高娃暮又開口了—
「對了,劉大和那塊地我也是跟你們張董合作的,你們上周可有派什麼人去威脅他嗎?」
李主任眼神左右瞟了瞟。
「應……應該是沒……沒有……」
從剛剛建料問題一事,實在無法確定她的為人到底是正義凜然多一點,還是唯利是圖多一點?所以好難回答啊!
好在高娃暮也沒再追問,只是輕點頭,提醒他會再安排時間來看進度後,便駕車離開了。
直到她那輛法拉利揚長而去,李主任才挺直了背脊,吁了一口氣自問—
「她……有記得我長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