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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安樂 第一章 人鬼一家親(1)

柳葉村是個不大的村子,離京城不遠,搭馬車的話,半個時辰就會到。

這里的居民不到百戶,但人情味很濃厚,家家戶戶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因此姜羽姍一眼就喜歡上這里。

兩年前她剛及笄,滿心期待準備嫁給表哥賀青桐,成就一樁好姻緣,孰料賀青桐家道中落,姜家兩老疼惜女兒,不願女兒下嫁。

她不肯違背誓言,咬牙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即使一世清貧,我也認。」

然而姜羽姍是嫡女,她爹爹是四品官,結親結的是秦晉之好,怎能由得她任性?

不得已之下,她哭鬧、絕食、上吊,什麼激烈的手段都做過。

姜母心疼她,想著比起沒命,窮困又如何?最後違反丈夫的心意,偷偷塞了銀票,助女兒離家出走。

就這樣,姜羽姍和賀青桐來到柳葉村。

兩人恩愛,情深義重,夫妻間的感情與和諧,讓不少人羨慕。

定居柳葉村後,姜羽姍拿她娘給的錢買房買地,男耕女織,生活不富裕卻也過得去。

賀青桐有志氣,深知耕種一輩子田無法讓自己與下一代翻身,且振興賀家是他的終生志願,因此他向妻子借錢買下一批綢緞與飾物,跟著商隊到遠方做生意。

商隊的規矩是一輛馬車三十兩,有幾輛車跟著商隊走就繳多少錢,商隊會請鏢師護著,一趟約莫三到五個月的時間,路途中有四個定點,商人們可以在每個定點賣貨、進貨,這時候就要看每個人做生意的本事了,有人一趟路下來可以賺上幾千兩,也有人把本錢賠個精光。

雖然有鏢師相護,可途中還是不免會遇上危險,若是踫到山匪、盜賊,很可能連性命都給交代進去。依姜羽姍的意思,最好是守著幾十畝田,一家子平平安安的,能過上小康生活就好,但她明白,自家男人志向遠大,身為妻子的她豈能阻撓?

所幸賀青桐很有些本事,第一趟出去,不但把跟妻子借的錢給還清,還賺回將近千兩銀子。

時隔近半年,他又出第二趟遠門,姜羽姍日日倚門相望,盼著他回來。

丈夫出門已經整整六個月,只寄了一封信回來,她心里著急啊,眼看著肚子一天大過一天,第一次當娘,總希望丈夫在身邊。

即使丈夫出門前已經請托左右鄰居多方照看,張大嫂也允諾,若孩子提早出世會幫忙坐月子,可……丈夫不在,她就是心慌啊!

這天清晨,天空剛翻起魚肚白,一陣疼痛讓姜羽姍從夢中驚醒,她嚇壞了,強忍過第一陣疼痛後,勉強支起身子下床,出門喊來張大嫂。

柳葉村是個人情味濃厚的村子,張大嫂知道姜羽姍要生了,吆喝一嗓子,附近的大嬸、大娘全跑過來幫忙,燒水的、鋪床的、拜床母的,還有些人負責陪著姜羽姍說話、安慰她,或是按摩她的腰肩、讓她放松心情,大伙兒忙成一團

看著一個個經驗老道的婦人,她不安的心情安定幾分。

黃昏將至,幾個婦人先回家整治飯菜,臨出門前交代,「張家的、李家的,你們在這里守著,家里甭擔心,我們會把飯菜送過去,餓不著你們家男人。」

張大嫂回話,「王嬸,我家阿孝跟他爹到田里做事,若家里沒人……」

「知道、知道,我會讓小二子去喊他們父子倆回來吃飯。」王嬸笑著應聲。

滿村子上下,人人都羨慕張家得了個好兒子,張阿孝是個再孝順不過的,當年才三、四歲吧,別的孩子只知道玩,他已經懂得到田里幫忙收拾野草。

大伙兒問他,「你不喜歡同小伙伴們玩嗎?」

張阿孝女乃聲女乃氣地回答,「我幫著爹娘多做一些,爹娘才不會太累。」從那之後,張阿孝成為村子長輩交口稱贊的模範。

熬人們離開後,張大嫂坐在床邊,拍拍姜羽姍的手背安撫著,「別擔心,你家男人要是知道你生孩子了,恐怕大半夜飛都要飛回來。」

李嫂子也笑道︰「可不,你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來,有張大嫂在呢,她會教你生個像阿孝那樣的好孩子,往後你們夫妻一輩子都不愁啦。」

張大嫂被夸得笑彎了兩只眼楮。

姜羽姍也笑了,附和一句,「我要是真像張大嫂那樣好命就好了。」說著,眉心一皺,肚子又是一陣巨烈疼痛襲來。

張大嫂走到床尾,往她張開的腿間看去,安撫道︰「別急別急,慢慢來。」

之後折騰不到半個時辰,響亮的嬰兒哭聲響起。

張大嫂處理一番,把洗好的嬰兒抱起,愛不釋手,稱贊道︰「是個漂亮的姑娘,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娃兒,比咱們賀家妹子還漂亮呢。」

李嫂子接話,「是啊、是啊,欸,你瞧瞧她的耳垂!」

張大嫂靠近看了看,滿臉稀奇,「咦?兩邊都有!賀家妹子,你女兒耳垂各有一顆紅痣,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戴了耳環呢。」

李嫂子樂得說︰「這娃兒肯定來歷不凡,不知道是哪里的星宿下凡,賀家要發達了,快給我抱抱,我要沾沾喜氣。」

張大嫂把孩子遞過去,坐到床邊說︰「先開花、後結果,湊成一個好字,賀家妹子命好著呢。」

姜羽姍疲憊不已,知道是女娃兒時,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可听見兩人的話,嘴角微掀,「抱給我看看。」

張大嫂接過孩子,剛抱著小嬰兒往姜羽姍身邊移動,門口便沖進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定楮一望,竟是離家半年多的賀青桐。

「羽姍,我回來了!」他激動地上前握住妻子的手。

心心念念的男人終于出現,姜羽姍再也忍不住淚水,嗚嗚哭個不停。

張大嫂急忙嚷嚷,「別哭,在坐月子呢,哭壞眼楮可不劃算。」

賀青桐手忙腳亂地為妻子抹去淚水,說道︰「對不住,你受苦了。」

姜羽姍搖搖頭,指了指張大嫂的懷里,柔聲道︰「這是我們的女兒。」

哭聲響亮的女娃兒在看見父親那刻笑了,原就是個漂亮嬰兒,這一笑更是好看得讓當爹的看花了眼。

張大嫂道︰「瞧瞧,多聰慧的丫頭,才張眼呢,就曉得爹回來了。」

滿屋子里沒有人知道,女娃兒視線對著的不是她的親爹,而是跟著賀青桐進屋的高大男人。

他有張黑臉,手里拿著粗粗的鎖鏈,嚴肅的面容在對上女娃兒時綻出笑容,一臉的溫柔可親。

賀青桐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兒,笑說︰「寶寶真聰明,爹給你取名賀孟莙好嗎?我的小孟孟。」

看著黑無常,孟孟樂得揮動手腳,逗得她爹娘都笑了。

李嫂子道︰「看看,咱們孟孟喜歡呢!」

逗弄了一會兒,張大嫂和李嫂子退出房間,將屋子留給一家三口。

她們走到院子,只見一輪明月從東方升起,皎潔的月光照在賀家門庭。

鼻子很靈的張大嫂說︰「這是什麼味道?真香,是桂花嗎?」

李嫂子認真地聞了聞,有些不解地道︰「怎麼會,還不到桂花盛開的時節……」

兩人朝種在院子東邊的桂花樹走近,上頭的桂花竟然一簇簇爭先恐後似的爭相綻放。

張大嫂握住李嫂子的手腕,驚呼出聲,「這娃兒莫非是……」

「星宿投胎?觀音菩薩座下的玉女?」李嫂子接話。

「肯定是,否則怎麼會出現異象?」

「走,跟大家說說去。」

兩人笑盈盈地往外走。

看著她們興奮的背影,手指頭正在桂花叢間點點弄弄、點出一叢又一叢盛開桂花的白無常嘆氣,朝屋里瞄了兩眼,低聲嘟囔,「黑面仔把女兒給寵上天了,下輩子我要當他兒子。」

白無常翻翻白眼,懶了,手一揮,滿院子的桂花盛開,接著縱身一跳,竄上屋頂,仰頭對著月光躺下。

白無常抓抓腦袋,對黑面仔女兒這事,他有許多地方弄不懂,不懂上頭為啥要特別交代,硬是把丫頭出生的時日往前推十六年。照理說犯了事、孟婆湯喝過,直接入輪回得了,又不是重生,干麼啟動時光輪?

他不信這是黑面仔運作的,那家伙還沒這麼大的本事能與上頭的人勾搭上,既然不是黑面仔,那又是哪位上司的主意?

他更不懂鳳天燐怎麼會被關在「留室」中等待,是讓鳳天燐等待什麼呢?

唉……最近的天機是越來越難以參透了。

孟孟從屋外走進來,手里握著一把五彩繽紛的野花,一路走一路笑著,側耳傾听小女孩的抱怨。

「我挺生氣的,他們怎能這樣對待我娘呢,我娘是個大好人。」

「我爹說了,這世間本來就不公平,好人不見得會被善待,壞人也不見得會有不好的下場。」孟孟口齒伶俐地說著。

柳葉村的人都說,孟孟是天上仙女來投胎,張大嫂還篤定地說︰「她就是觀音娘娘座下的玉女,不信?去京城的觀音廟看看,那個眉眼鼻唇,簡直一模一樣。」

為了她這句話,還真的有人刻意跑一趟,特地進城瞧瞧。至于像不像,見仁見智,各有各的說法。

但有一件事是村人們公認的——孟孟是個惹人疼愛的小丫頭。

她既體貼又溫柔,說話軟軟甜甜的,最是會哄人。

孟孟性子淡淡的,不與人爭執計較,好東西被搶走也只是樂呵呵地笑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傻,殊不知她心頭清楚得很,小小年紀便懂得與人為善。才五歲,這丫頭就會說︰「人生難得糊涂,處處斤斤計較,能計較出一世榮華嗎?不如寬容豁達,圖得一世安寧。」

瞧瞧,這是五歲丫頭能說出來的話?

賀家夫妻把孟孟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實在是這些年,賀青桐待在外頭的時間比在家長,兩夫妻再沒生下一兒半女,指望全落在她身上了。

當年孟孟出生後,賀青桐又跟著商隊出去做買賣,原本三、四個月就可以返家,那次硬是拖過大半年,回來之後眾人方知他那次多跑了兩個點,還到東北山區走一趟。

賀青桐本來只想采買些藥材返京販售,沒想到一群人興起吆喝,跟著采藥人往山里走,竟讓他意外得到一株百年人參。

這趟出門,他足足掙回將近五千兩。

賀家大發財,買田買地當起佃戶,也蓋起大宅子,幾年下來累積了兩、三萬家產,變成柳葉村的富人。

村里有幾個年輕人見這條出路不錯,也跟著他進商隊。

做生意講究眼光,雖然村中的小伙子沒辦法像賀青桐那般賺得盆滿缽滿,但比起種田賣糧,更容易改善家中環境。

賀青桐的成功,村人看在眼底,雖羨慕卻不嫉妒,他們相信那是孟孟的功勞,誰讓人家生了個神仙女兒,賀家有老天爺眷顧著呢?

「難道我要眼睜睜看那些惡人欺負我娘?」小女孩不同意孟孟的話。

「不然你能做什麼?」孟孟反問。

倏地,小女孩垂下頭,扁起嘴,不說話,過了半天才道︰「孟孟,真的有神嗎?」

「有沒有神我不知道,但肯定有鬼。」她朝小女孩努努嘴。

女孩失笑,對啊,她就是。「是不是只要努力修練,就會變成神?」

「你想變成神喔?」

「對啊,我要修理欺負我娘的壞人。」

孟孟搖頭,認真回答,「那些個欺負人的,也許有他們的委屈,天底下的事難說得很,就算他們真是惡人,生命到盡頭總會論功過,自己的罪孽只能自己承受,你何必插手。」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進家門。孟孟說得認真,沒發現自家爹娘在廳里,直接領著小女孩往屋里走去。

看著孟孟又在喃喃自語,還說得有聲有色、表情豐富,彷佛身邊真的有個人似的,姜羽姍心頭沉重,轉身對丈夫說︰「孟孟又這樣了,可怎麼辦才好?」

孟孟狀況不對勁,還是張大嫂先同她提起的,李嫂子讓她帶孟孟去廟里拜拜,就怕小孩子眼楮干淨,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她帶孟孟去了,也點油燈、請大師護持,該做的事全做過,可情況一直不見好轉,孟孟依舊經常自言自語。

賀青桐明白情況不對,但他不願妻子擔心,安慰道︰「別想太多,孟孟只是太寂寞。」

「怎能不想?年紀越大,這種情況越嚴重。」女兒老是對著空氣說話,看得人心慌。

「要不,咱們加把勁,給孟孟生個弟弟或妹妹,有人陪著,她自然不會老想著不存在的小玩伴。」他故作雲淡風輕,實則已經心里有數。

前些天賀青桐發現女兒會讀書寫字,他以為是妻子教的,沒想到妻子卻對他說——

「你是不是該給孟孟啟蒙了?雖說是女孩子,可能認點字,多少有些幫助。」

不是妻子,那會是誰?能看懂架子上的書,代表孟孟認得的字不會少。想了想,他關起書房,把女兒抱在膝上問話。

孟孟泰然自若地回答,「是文舉人教的。」

村子里哪來的文舉人?

他又問女兒文舉人住在哪里、是個怎樣的人?

文舉人,二十七歲,生于裕縣,前年進京赴考,卻因半路感染風寒,來不及參加會試便客死異鄉,有好心人捐棺,草草將他安葬。家鄉的妻子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死去,只道他發達了,不認舊人。

他努力教導孟孟讀書識字,只想她早點學會寫信,把他的消息捎回老家。

五歲的孩子怎麼謅得出這樣的故事?怕是連會試是啥都不曉得,因此賀青桐信了女兒的話,當即寫下書信一封,雇人前往文舉人家鄉,約莫再過幾天會有消息傳來,如果證實真有此人,那麼……

女兒這樣的能力會不會成為旁人眼中的異類?會不會讓旁人害怕,甚至排擠?不行,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必須想想辦法。

「生個弟弟、妹妹能改變嗎?」姜羽姍問。

「當然,我小時候也經常這樣,嚇得我娘帶我到處拜廟。」

賀青桐輕松的口吻讓姜羽姍放心,嗔道︰「原來女兒肖了你。」

「不肖我,要肖誰?」

「不公平,是我給她把屎把尿的,她卻像了你。」姜羽姍覷丈夫一眼,嬌嗔著。

「要不,這回生個兒子,性子像你,行不?」他挑眉。

「這種事還能先定呀?不過如果是兒子的話,我要他像你……」她笑望著丈夫,臉上帶著羞澀。

賀青桐把妻子攬在懷中,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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