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汐和薛丹桂由另一條路走過來,見到他們,柳汐掩嘴笑道︰「喲,大堂哥果真成了妻奴呢!男子漢要麼閉門讀書,要麼志在四方,大堂哥倒好,成天圍著堂嫂的裙擺轉。」
「關你屁事!」柳震越看柳汐越煩,瞧她頭上戴的,還有秋衫的衣料,都是薛丹桂的嫁妝,她怎麼好意思?
他哼道︰「一個姑娘家只會搬弄口舌,放肆地嘲弄兄嫂,讀書讀到狗肚子去了,還好意思裝才女假清高?」
柳汐惱火地瞪大眼楮,憤怒地抿緊了嘴。她原以為柳震會感到羞恥,她的爹爹、兄長哪一個在妻子面前不是高高在上?柳震簡直丟盡了男人的臉。
「我只是實話實說,哪有搬弄口舌?你休想敗壞我的名聲。」深吸一口氣,柳汐冷然地昂首迎視他,誰知他居然扶著鳳娘轉身走了,她頓時氣結,「你……你們……」
「小泵別氣了,他們是哥哥、嫂嫂,我們不能缺了禮教。」薛丹桂不想承認她很羨慕、很嫉妒。她剛剛懷上,柳況不體貼她,只在乎少一個人伺候,要了她兩個陪嫁丫鬟作通房,還怪她沒有主動安排好,居然等他開口才做,不是真的賢慧人。
真想往他瞼上吐口水!拿捏著大道理來壓榨女人,果然負心都是讀書人。
相比柳震對妻子的看重,這才是丈夫應該做的事吧。薛丹桂真不明白柳三太太和柳汐為何反而百般嘲弄,其實是自己得不到的就眼紅吧?
另一邊,走遠些的鳳娘神色微沉輕聲道︰「打從妾身進門,就一直覺怪異,三叔這一房說實在的沒一個出眾弟子,以後分出去便是旁支,可是他們給我的感覺好像他們才是忠毅伯府的繼承人,以後忠毅伯府都是他們的。妾身不懂,他們哪來這樣的底氣?」
柳震呼吸一滯,沉默許久才道︰「大伯父出意外時,祖父帶著我鎮守四川,無旨不得進京,祖父派兩名心月復和十幾名侍衛趕回京城,大伯父已傷重不能起身,亦無法再有子嗣,半年後柳泉突然落入湖中,差一點便救不回來,高燒三日,真慶幸沒燒成傻子,但身子骨也因此不大好,不能習武。」
鳳娘听了心悸,為了爵位和財產,豪門大戶內的斗爭屢見不鮮。自家侯府能夠家和萬事興,是上有長輩平衡矛盾,下有金書良和金永禎父子爭氣,自己有本事就不怕不能頂門立戶,不需要覬覦爵位。
若是自己的才能不夠,卻又貪心不足蛇吞象,眼見離爵位只差一步,會怎麼做?
柳震又道︰「不論柳泉落湖是意外還是人為,都無法深查下去,那時的忠毅伯府已是風雨飄搖。祖父內心的哀慟我全看在眼里,所以我給了祖父一個建議。」
「什麼建議?」
「祖父遣人送了一封密信給三叔,如果柳泉在娶妻生子之前意外身亡,祖父將上書皇帝收回忠毅伯府,忠毅伯的爵位到大伯父為止。」
「三叔心里更不平吧,不過這樣倒是去除隱患。」
不對,前世柳三爺還是順利繼承忠毅伯府啊……
啊,柳泉不是「意外」身亡,柳泉是自殺的,無顏苟活,自己上吊死了。這事很隱密,流傳出去是大丑聞,若非前世金梅娘跟她「姊妹情深」,悄悄咬耳朵說溜嘴,大家只知道從小文弱的柳泉暴病身亡。
想到碧桃的存在,鳳娘不得不說柳三爺太狠毒,對親佷兒毫不留情。
「既然祖父出手保住柳泉,妾身更不懂三叔、三嬸的作為,他們依然有恃無恐,憑什麼?」鳳娘拋出大疑問。
柳震心下一凜,他是典型的燈下黑啊,因為見慣了柳三爺那一家人的嘴瞼,所以習慣成自然,沒去深想,反而不如鳳娘的旁觀者清。
他問︰「你注意到什麼不尋常的事?」
「柳泉身邊的丫鬟碧桃。」
「她有什麼問題?」
如果鳳娘沒有嫁給柳震,她管不了忠毅伯府的家務事;如果她沒有嫁進來,不會這麼討厭柳三爺一家人。前世柳泉死後的第二年,柳汐便許了高門,憑什麼?就憑她爹是下一任忠毅伯,財勢驚人。
踩著至親骨肉的血淚上位,大富大貴,作夢去吧!
鳳娘菱唇輕抿,「柳潔未出閣前,碧桃是她的貼身丫鬟,那時妾身就覺得碧桃有三分像柳潔,只是不好說出口,畢竟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奴才,妾身以為是大伯母看碧桃面善,又是江管事的養女,也算是家生子,留在大小姐身邊日後當陪嫁丫鬟,也是給江管事體面。
「奇怪的是柳潔順利出嫁了,可碧桃不但留了下來,還安排在柳泉屋里伺候,這是要給柳泉作通房嗎?江管事一直都是三叔的人,卻把自己的養女放在大房,是想兩頭押寶,三叔竟然容得下?妾身真看不出三叔是寬弘大量之人。」
柳震從听見「碧桃有三分像柳潔」起,平靜的雙眸便起了波瀾。
柳世子自從癱在床上便很少出現在眾人眼前,偶爾家人聚會,也不敢盯著他枯黃瘦削的臉頰多看。但柳震不同,他常跟著祖父去探望,有時還一起下棋玩葉子牌,如果沒听鳳娘提起,他完全沒留意碧桃這個丫頭,一旦起了疑心,他敢說,碧桃有五、六分像柳世子年輕時候的模子。
柳震不敢深想,卻又不得不去想。
他的心緒混亂起來,不行,他必須穩住,
查清楚這只是偶然,抑是有心人操作的必然。
思及有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他的心便懸宕著無法平靜。
將鳳娘送回春渚院,交代桂嬤嬤等人好好照顧,他轉身出門,找忠毅伯密談。
那一晚,柳震沒有回來,接下來二十天均不在府中,忠毅伯讓他辦事去了。
這段日子,老人家特地將未婚的柳泉、柳泛留在身邊親自教導,柳三太太以為柳泛得了忠毅伯青睞,喜不自禁。
柳震辦事向來很快,說得上是雷厲風行,畢竟錢財、人脈全在他手上,他想挖出任意家府上三代的秘辛都不是問題。
柳震回來的第二天,碧桃便神秘地消失了,江管事夫妻被灌了啞藥發賣西北。
其實一開始忠毅伯想直接弄死碧桃了事,不管她是不是柳世子自己也不知道的私生女,都容不下她。他讓柳震徹查,只是想弄明白這到底是不是柳三爺的手筆。
忠毅伯作夢也想不到三兒子與三兒媳狠毒至此,將證據攤在柳世子和柳三爺面前,下令三房立刻搬出忠毅伯府自立門戶,沒事別上門。
柳世子和樂平縣主恨極了柳三爺夫婦,這是要逼死柳泉啊!
苞自己小一歲的親妹妹通奸,飽讀聖賢書的柳泉受不了罪孽滔天,悄悄上吊身亡。前世的柳泉就是這麼死的,死了也無顏面見祖先。
忠毅伯不敢想象,這事若成真,一旦傳出去,柳泉豈有活路?忠毅伯府將三代蒙羞,他一世英名掃地。
柳三爺灰溜溜地準備搬家的同時,忠毅伯再次發威,親自給柳泉找了一位門風清正的將門金枝作正妻,柳泉才十五歲,約定兩年後再成親。
到了十月初三,柳三爺在新家「柳府」宴客暖居,宣告自己當家作主,破罐子摔碎,他反而豁出去了,就不信憑自己多年的人脈不能闖出功業。反正他要錢有錢,薛家皇商是他東家,要人有人,忠毅伯府跟他父好的世僕都一股腦跟過來了,樂平縣主想清除他的人,他便全要過來。
柳三太太苦惱得胃抽疼,這麼多張嘴要吃飯,一天得花多少銀子?還有月例錢,沒了公中補貼,全要自掏腰包,丈夫還洋洋得意?
三房的熱鬧柳震全不在意,他接手忠毅伯府的庶務,訓練新的大管事,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府里,遲早要分出去,必須先打理好府中事務。
十月二十六日,鳳娘順利生下長子柳雲海。
柳雲海的洗三禮辦得十分隆重,一來忠毅伯想給府里沖沖喜,二來樂平縣主心里感激柳震為柳泉所做的一切,親自操持洗三禮,花多少錢都不在乎。
武信侯府來了陳氏婆媳和張立雪,因為大長公主突然「病倒」,她們添完盆便告辭回去侍疾,沒留下來吃宴席。
金翠娘和金梅娘留了下來,鳳娘坐月子不能出門,姊妹一起去春渚院陪鳳娘說話。
金梅娘胖了一圈,懷胎時補過頭了,至今瘦不下來,看到鳳娘依然是鵝蛋臉,雙下巴沒出來見客,惡意地揣測她過得不太好,再想到自家的榮耀,她心情很好地笑道︰「妹妹沒有收到太子妃過壽的請柬吧?反正你坐月子,不去也沒人說什麼,回頭姊姊會告訴你有多麼熱鬧。對了,如果你想交好太子妃,姊姊可以替你轉交壽禮,相信太子妃不會駁了我的面子——」
「不用了。」鳳娘打斷她的炫耀,正色道︰「我跟太子妃沒交情,也不想巴結。兩位姊姊若肯听我一言,那一天都留在家里別去了。」
金梅娘以為她忌妒,冷笑道︰「姊姊風光,妹妹就看不慣?我家錦年在太子府呢,她可不能沒有娘家人撐腰,恕姊姊還要回府準備送禮,告辭!」說完直接走人。
金翠娘遲疑道︰「鳳妹妹何出此言?」
鳳娘能說什麼?只能道︰「祖母「病了」,夫君的祖父也發話閉門不出,妹妹沒什麼見識,只知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金翠娘露出會心的微笑。她還以為要發生什麼大事呢,真是杞人憂天,忠毅伯退出朝堂,自然不敢親近太子府,皇帝的耳目可不少。
「我家大嫂和太子妃是表姊妹,縱然並非很親近的表姊妹,但這一回是太子妃三十整壽,太子府廣撒請柬,我們府里上下都被邀請了,不過公婆的意思是我和大嫂去就行了。」金翠娘也不是完全沒見識,京中局勢未明,廣寧伯不想站隊,讓媳婦去賀壽,是成全太子妃的姊妹情。
「我自己去不了,大姊來陪我嘛,讓你大嫂也別去,那麼多人,亂糟糟的不好玩。」
「三妹生了孩子反而氣,再胡說,姊姊也要走人啦!」
鳳娘笑著不再多言,只是目光低垂。
反正前世金翠娘也活得好好的,還生了兩子兩女,死的人是廣寧伯府的世子夫人,世子成親多年無子女,鳳娘深知金翠娘不是沒有野心,只要世子和世子夫人沒有後代,順位繼本人是沈珞。
但世子夫人死了,兩年後世子續弦,很快有了嫡子,金翠娘的願望落空。
元徽三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太子妃過壽,大宴賓客,六皇子誠王聯合五皇子容郡王叛變,率領豢養的上百名死士悄悄殺入太子府,還有十二名女殺手喬裝成歌舞伎混入女眷之中,一聲爆炸響起,殺戮戰場在太子府展開,太子被殺,太子妃重傷,嫡子女無一存活,妾室與庶子不死也殘廢,男女賓客死的死、傷的傷,在場的名媛貴婦、高官顯貴,沒死的也嚇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有人干脆暈了過去,回家後都大病一場。
之後,整整有一年的時間,京城的王公貴族幾乎均閉門謝客,不飲宴、不嫁娶,主動為太子致哀。
京城人心惶惶,突然死了那麼多人,還不是平民百姓,元徽帝雷霆暴怒,又是一連串殺戮,誠王府、容郡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株連斬首,誠王妃、容郡王的娘家五代全被流 放邊陲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容郡王被殺之前大喊道︰「三哥,你登上大位一定要為弟弟們平反!」
這一句話將秦王、阮貴妃及其母家定國公府推到風口浪尖上,後來秦王自請遠赴封地,定國公主動上繳兵符,元徽帝才停止繼續株連,不過他沒答應讓秦王高開京城,而是降級為秦郡王,封地也收回,阮貴妃也降位為嬪,遷出長,移居翠雲宮後殿抄經念佛。
到了元徽三十七年,秋,九皇子靜王被冊立為太子。
王公貴族自此緩過氣來,又開始尋歡作樂,可憐的前太子早被忘光光了。
柳泉成親,迎娶將門金枝,貌美、身體好是必須的,娘家兄弟多是必須的,至于陪嫁多不多反而是次要的。
忠毅伯出馬挑孫媳婦,從來沒挑錯。柳泉文弱,就要配個性格堅毅爽朗的姑娘,而娘家兄弟多,肯定能遺傳好生養的家族特性。
這一天,忠毅伯府熱鬧極了,賓客如雲,有一部分是沖著巴結柳震而來,多是年輕一代的勛貴。
太子府兵變那日,靜王得到消息,帶著王府府衛和一群狐朋狗黨殺進太子府救人,雖然來不及挽救太子一家性命,卻救下許多位達官貴人和朝廷命婦,尤其柳震和沈寄的功夫出人意料的高,許多人事後都悄悄送禮給忠毅伯府。
靜王被冊立為太子,舉薦柳震進中軍都督府任斷事官。
柳震正式入仕,不只忠毅伯欣慰,想著後繼有人,連大長公主和武信侯都十分高興。金永禎和遠在山東的金書良得知後,終于放心鳳娘,柳震能入仕就好,能頂起門戶就好。
至于金梅娘那邊,他們不便多管。楊錦年為了沾光,一直跟在太子左右,暴亂中,太子妃重傷,楊錦年被一刀斃命,她生下的庶子也在混亂中被摔死了。而楊修年因為離太子較遠,反而逃過一動,心有余悸也沒落個好,帝王一怒伏尸千里,太子府的侍衛保護不力,全部斬首示眾,文官則全數貶為庶民,永不敘用。
世代官宦的楊家嫡長房摘下牌匾,成了白身,楊夫人和楊老夫人的誥命也須繳回。飽受驚嚇撿回一命的金梅娘得知楊修年再也不能作官,楊錦年死了,他們楊家成了平民老百姓,頓時心涼如水,萬念俱灰。
其實不作官一樣能把日子過好,只是十多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從此平步青雲,意氣風發,受人追捧,一旦從雲端跌下來,日子自然苦悶不已。
比起受牽連而被斬首的、被流放的,楊修年等人不算太可憐。
京城風起雲涌,朝堂重新洗牌,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崛起,有人殞落。
盎貴險中求,敢求就要敢擔因果,是好是壞不能怨天尤人。
元徽三十九年,夏,皇帝駕崩,太子登基,改元宣明。
鳳娘為柳震生下次子,柳泉也有了兒子,柳震提出要分府自立門戶,這一次忠毅伯沒有阻止,也是時候讓柳泉成熟自立,做伯府堂堂正正的繼承人。
搬到新家後,柳震和鳳娘自己當家作主,愛怎麼布置就怎麼布置,宣明帝賞賜了許多珍品擺設,任誰都看得出來柳震聖眷正隆。
柳震深知宣明帝的性情,盡忠職守之外並無太大野心,他更樂意多花時間陪伴妻兒,時不時回伯府探望祖父,陪老人家喝茶下棋。
他知足常樂,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這日回家,看見鳳娘抱著柳雲海一起蕩秋千,他笑了起來,眸中神色是不可言喻的小放松他的嬌妻愛兒是他此生最甜蜜的負擔。
「爹爹!爹爹!」柳雲海朝他奔來。
他抱著兒子舉高高,拋上拋下,逗得柳雲海興奮得直叫。
鳳娘笑望著他們父子玩鬧,眼底有不容錯辨的濃濃愛意,唇角淺淺噙著藏不住的甜蜜,明眸彌漫著溫柔。
柳震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彼此心無距離。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承諾,是深深的眷戀與疼惜,有愛自然能做到,因為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笑,早已烙入他的生命當中,情深至此,如何能抽身。
想到鳳娘已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他的心更甜了起來。
「娘子,我們再要個孩子吧,生一個像你一樣的小嬌嬌。」
夜深人靜,兩人相擁入眠,他的吻如春風一般溫柔,誘惑著她。
呼吸亂了,鳳娘只能輕輕嗯一聲,幽情若夢,在夢中有不絕的蜜意,讓她原本清傲的心也為了他而纏綿起來。
鳳凰甘願嫁烏鴉,烏鴉換羽變雄鷹,她想,她上輩子的高香沒有白燒啊!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