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
寧知秋身邊有兩個十五、六歲的丫頭,一個叫桑兒,會武,是個孤兒,自幼便是由屯田的老軍爺撫養長大,因此跟著練了幾年拳腳功夫,一個叫蠶兒,濃眉大眼,五官方正,擅醫,她父親原本就是蜀地的大夫,死于戰亂,從小耳濡目染的她學了一手好醫術。
當初寧知秋便是向華勝衣要了一武一醫的兩個丫鬟方肯進京,天子腳下多凶險,有備無患。
為了順利迎娶刁鑽的小妻子,華勝衣遍尋十萬蜀軍,從他們的家眷中挑選,終于挑中了這兩人。
原本她們不叫桑兒、蠶兒,來了才改名,寧知秋家里種桑養蠶,取這名兒正好,聊慰思鄉之情。
而她的多疑也並非空穴來風,果然派上用場了。
華勝衣臉色鐵青。「我以為她會收斂點,近期不會動手,沒想到我還是高估了她的能耐。」
「這是人之常情,換成是我也會在你根基未穩時先下手為強,輾死一頭小豹子總好過讓它長成大豹害人好吧!」當然是未成氣候前先弄死,誰還等自己的敵人變強大,等他來刀捅心窩。
「在吃食上動手腳未免落了下乘,她這腦子還真是不長進,使來使去也就是這些下作招式。」很是可笑卻有用,人不能不用膳,這事防不勝防,誰都不曉得她幾時會下藥。
入口之物戰戰兢兢,想吃不能吃,不吃又餓得慌,猜測著飯菜里是否有加料,吃了會如何。
「所以她弄不死你呀!反過來讓你活著回來惡心死她,讓她坐立難安,時時咬唇生憂,你沒發覺她最近看起來老了幾歲嗎?」報復不見得要生死相見,活活把人熬死才是高手。
不見血有不見血的方式,貓捉老鼠不一定要吃掉它,有時只為了玩,伸出利爪撥耍。
聞言華勝衣為之失笑。「這算是好事?!」
他不覺得被安慰,只覺好笑,似乎只有女人會在乎容貌上的美丑,幾歲、減幾歲,多條小紋路也要斤斤計較。
不過她沒說他還沒注意到,他名義上的母親自他歸來後,的確是比以前急躁,而且有些焦慮,不若以往的形色不露于外,刻意將人捧殺卻讓人感受到一片慈母心,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好,辜負她夜夜為自已擔心不成眠的恩情。
在被流放前,他一直認為她對他是用了心,即使是後娘也衷心實意的疼惜,她可以丟下小他三歲的幼弟,來照顧生病的他,她在他心中是另一個母親,不比生母差。
只是這用心卻是摻了毒的,弟弟三歲能識字,五歲會背詩,七歲正式拜入名師門下,刻苦讀書,勤學詩書禮樂,而他卻在宮里陪皇子玩耍,與世家子弟到城外打獵,調戲賣酒女,和人斗毆,意氣鬧事,一壇子酒喝干醉臥桃花樹下。
十五歲前的他人生充滿荒唐和笑話,他覺得自己高高在上,無所不能,在別人眼中卻是不學無術、一事無成的浪蕩子,他的存在是在陪襯益發優秀的弟弟,讓其顯得更加耿直正派。
「當然,活著不好嗎?能娶到我是你燒了三輩子的高香,我這人沒別的長處,就是護短,你想不想看我大顯神威?」有來不往非禮也。
她又想使壞了。
「我要不要叫你仙姑?」華勝衣打趣著。
「本仙姑法力無邊,你要時時供奉才能家宅安康……啊——華勝衣,你要干什麼?」這人時不時發個瘋,好在她定力足,心髒養得壯,不然準被他嚇死。
冷不防被抱起的寧知秋發出令人身子一醉的嬌喊,抱人的華勝衣眼眸顏色轉深了,轉進內室往榻上將人放下。
「和尚以身供佛,我把我自己供奉給你,仙姑請笑納。」他說著就要壓上去,伸手欲解綺羅腰帶。
一聲虛軟的嬌斥毫無力道,更添風情。「華勝衣,夫君,你這沒節操的登徒子,白日宣婬成何體統,不過我同情你 ……」
衣帶解到一半的男人忽有不好的感覺。「什麼意思?」
她笑得像貓,慵懶而無賴。「我小日子來了。」
他缺少運氣。
「早了兩日。」他氣悶地往妻子身側一躺。
「這種事不準也是常有的,有時早了些,有時晚了些,不來才該擔心,我初經來得比別人晚,身子還在調養呢!」大概是小時候連連受難的緣故,又是早產,又是落水的,能養得大就算不錯了,還指望和一般女子一樣正常發育嗎?
寧知秋有現代知識,因此她早就用食補的方式慢慢調養,只是幼時的經歷傷了根本,所然已無大礙卻始終吃不胖,一副「我有病」的孱弱狀,再加上她自個兒愛裝小白花,因此自作孽的讓人總把她當病弱的小女人,不久將身亡。
「為什麼不來才擔心……」等等,沒了小日子不就表示……有了?華勝衣怔了怔,想著此時是否要個孩子。
沒有一個男人不想要延續自己骨血的骨肉,他們在外打拚,出生入死的積累功勛,為的還不是日後的兒女。
可是這個時間不對,他還有難纏的對手要應付,不能顧及妻兒周全,挺著肚子無法自保的她只能任人宰割。
她是他的軟肋,疏忽不得。
懶得解釋的寧知秋一腳將沒能成事的丈夫踢開,攏了攏微亂的發下榻。「我去幫我們討回公道。」
一只黝黑大手拉住瑩潤雪腕。「不要玩火。」
寧知秋輕哼,「人家都到咱們門口放火了,還要縱容著任火越燒越大,把咱們燒死在方室之中嗎?」
「這事交由我處理,我娶了你不是讓你來涉險。」被逼急了,萬氏也會像條瘋狗一樣四處咬人。
狽急跳牆。
「但你娶了我便是知曉我不怕被你拖累,我有足夠的機智能在危急中月兌身。」水眸盈盈,揚著笑波。「何況後宅中的事在後宅解決,你只管在前院擋刀,我保證在一個月內拿下中饋。」
柄公夫人該在院落里享清福,長媳命苦,只好勞碌點。
一個月……有可能嗎?「不許勉強。」當初萬氏要從祖母手中接過中饋,可是花了七年,可她還是理不好,亂了一陣子,是祖母借了身邊的嬤嬤給她才順了些。
一個人好不容易把持府中大權,是不會輕易放手的,妻子的話太夸大了,一年內拿下都算她厲害了,一個月實在不可能。
「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一口氣拿下兩千頃土地的人。」她敢去賭,心狠的人很難不成功。
提到那兩千頃土地,華勝衣免不了想到他那些怨聲載道的兵,平是操練已經夠累了,還要幫平民百姓種地,他們的上司不是人。「留點神,一見苗頭不對立刻離開。」
「好,我還想留著小命回蜀地見爹娘呢!不會為爭一時長短而賠掉自身。」穿越重生一回,她十分惜命。
「你想他們?」看著她迅速暗下去的神情,華勝衣忽生愧意,是他硬生生地讓她與家人分開,只因他的私心。
「嗯,很想。」她想爹偷給她買糖吃,想娘在燈下為她縫衣的辛勞,大哥捧著書頭晃腦,結結巴巴地說故事給她听,大姊拖著大姊夫給她炸果子,寧小方……驀地,她眼中有了濕意,感覺心里像是破了個大洞,戀家的人卻離家千里遠,與至親再見之日遙遙無期。
「我也想蜀地的兄弟們,我答應你,等把這事了結後,我帶你回去一趟,以後你只要想岳父、岳母了,我也會想辦法撥空送你前往蜀地。」她跟了他其實是她委屈了,輔國公府從來不是一個安穩的地方,她卻要卷入這漩渦國。
寧知秋笑了笑,不把他的話當真,一旦為朝廷重用,怕是分身乏術。「你的調令什麼時候會下來?」
「這兩日吧!」他的百名親衛已編入京衛軍。
換言之,他已確定掌管一城京軍。
「咯咯……你想母親听到這個消息,肯定也會為你欣喜萬分,國公府後繼有人了。」萬氏大概會氣到嘔出一口心頭血。
這話听起來倒有幾分添火的意思,嫌平時的面和心不和,繼子繼母大斗法還不夠熱鬧,要加點干柴再燒旺一點。
冬天里送棉被,夏日里添涼茶,總要讓人歡喜了才好看戲,若是只飲白水,那多枯燥乏味。
丫頭站在外頭掀簾子,寧知秋一走出去,一武一醫的桑兒、蠶兒立即跟隨在身後,看似卑下的跟從著,雙目略垂不敢抬頭,但兩人的眼神如鷹隼,不時地用眼角余光觀察左右。
罷回府的世子、世子夫人人手不足,他們還在試探國公府里的水深,誰能用、誰不能用還是未知數,凡事謹慎小心為上,等把心生二意的背主眼線清出去便可暢所欲言了。
「機靈點,顧好你家世子夫人,否則……」華勝衣目光冷冽,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否則奴婢們提頭來見。」膽大的桑兒脆聲一應。
提頭來見?
這句話逗笑了寧知秋,笑眼舒暢的一眯,心想人死了還怎麼提頭,像西洋電影里的無頭騎士將自己的頭提在手上,還是活著時拎著腦袋,把脖子洗干淨了等人一刀砍下?
話里孤勇卻矛盾,試問世上有幾人做得到?
不消多久,寧知秋帶著人來到萬氏的院子。
「請安?!」
明顯睡得不好的萬氏眼楮底下的脂粉撲得有點厚,平日神采奕奕的眸光也黯淡了幾分,眼角的細紋多了數條,人也憔悴了,好似夜里被魘住了,精神不濟還帶些許煩躁。
自從世子夫妻回府後,她是萬事不順,沒有一件事能讓她看得順眼,彷佛那烏雲飄在頭頂不肯散,陰霾得叫人情緒低落。
「娘,她會來請安?會不會有什麼陰謀?」這些日子由高高在上跌落泥里的宋明月面露嫌棄,心里至今還不能接受華勝衣居然從蜀地帶了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回來,奪走她原本在府里的地位。
堂堂相府之女不如鄉野村婦,這個臉打得她又痛又恨,她當年的洋洋得意,別枝另棲成了諷刺。
「看看吧!當媳婦的總不能一直不見婆婆,躲在男人身後瑟縮。」
哼,來得好,她要將人磨死的辦法多得是。
只是可惜了,怎麼就毒不死呢!天殺的命硬,她特意讓人多下一倍的毒,頂多一刻鐘便會七孔流血而亡。
難道真有神佛保佑……不,她不信邪,人的命脆弱如螻蟻,輕輕一捻就沒了,她非得斗上一斗,以前她能讓他啞巴吞黃蓮,有苦難言,如今還能叫他輕狂了去?
「娘,勝哥哥太護著她了,除了回府那日見過那女人外,其余時日都躲著院子里,這還有規矩嗎?您得使出鐵腕手段讓她知曉咱們國公府不是她這種人能待的。」把人趕出去,一山不容二虎,少了一個礙眼的,勝哥哥會像以往那般待她如初。
首先負心的人總妄想別人對她余情未了,自視甚高的宋明月還以為一切沒改變,一如當初,鮮衣少年神色張狂的朝她咧齒一笑,把她一顆少女心撩動得久久不能平靜。
只可惜她嫁不了他,她宋明月只能光彩奪目的站在人前,不能小可憐似的躲在人後流淚,她必須有所取舍。
不過她沒料到被她舍金棄的前任未婚夫還有回來的一天,挾帶著長子長孫颶風,將風光數年的她席卷在地。
為了扳回顏面,什麼世子夫人的都該從世上消失,她才是國公府日後的當家夫人,誰也不能越過她。
「你喊什麼,又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嗎?」左一句勝哥哥,右一句勝哥哥,她將諾兒置于何地?
看見婆婆不悅的神情,心里嘀咕的宋明月強行露出個笑臉。「娘,媳婦一時改不了口嘛!從小喊到大都習慣了,你多提醒幾句就記住了,我有分寸,不會亂了府里的規矩。」
死老太婆怎麼還不死,都是你從中攬局才會害我嫁不成勝哥哥,看他長得高大英武,氣宇軒昂,她那窩囊廢丈夫萬萬及不上,光看那健碩身軀……心頭小鹿亂撞。
華諾衣是文官,文秀清逸,他拿過最重的東西是書吧!所以少了殺伐果決的懾人氣勢,多了文人的書卷味,溫文儒雅,恭謹謙和,目前是五品的翰林院侍讀,皇上近臣。
而華勝衣是從尸體中打出來的,天生就有震懾人的武將底氣,加上幾年戰場磨練,他一站出來便有股凜冽血氣,叫人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兩兄弟一比較,高下立即分曉,雙目未瞎的人都看得出當哥哥的光華若日,灼灼奪目,本也出色的弟弟在他對比下弱了不只七、八分,都快成了陰影中的擺設。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宋明月亦然,一瞧見身形英挺的華勝衣她便心生悔意,後悔嫁給只听母命的丈夫,若能讓她再重新選一回,她絕對不會再錯過她的勝哥哥。
此時的宋明月忘了她嫁過人,有個三歲女兒和丈夫,她還想再續前緣,當個名副其實的世子夫人。
「婆婆好,今兒個吃飽了嗎?媳婦來給您請安了。」福了福身,寧知秋並未如萬氏所想的行跪拜大禮,在她想刁難前便起身往旁一站。
「連行禮也不會還敢入高門為媳……」宋明月蔑然的自言自語,但聲音不高不低的傳入人的耳朵里。
「啊!原來弟妹也在呀!我原諒你的不知禮,自個兒妯娌還見什麼禮是不是,雖然夫君說我是世子夫人,除了祖母和婆婆外就我的身分最大,日後還會是國公夫人呢!不過我不見怪,你隨意就好。」這種等級的怎麼跟她玩,太沒意思了。
寧知秋只用幾句話就倒打一耙,跟她講禮?也不先看看誰行止失儀,在迂腐的禮教社會中,長嫂的地位不容挑釁。
宋明月惹錯人了,蠢笨的令人不忍卒睹。
「你說誰不知禮……」居然用她的話打她的臉,這個沒見過世面又言語粗鄙的村姑真以為她穩坐世子夫人之位嗎?
「明月,退下,這里沒你開口說話的分。」要教訓人反被教訓,她還有臉往前湊。
「娘……」誰才是親媳婦,別搞錯了人。
萬氏不豫地一瞥,宋明月便安靜了,她知曉婆母對她今日的表現並不滿意,失了大家風範。
「咳!如你所言,都是妯娌還計較什麼,明月這孩子除了心直口快外倒沒什麼壞心眼,你當嫂子的要有大量,多提點提點她。」明明仍是唯唯諾諾的神情,為何她會覺得有些許不同,難道她看花眼了?
聞言,寧知秋驚訝的瞪大圓滾滾的眼。「娘,弟妹比我大好幾歲呢!媳婦今年才十六,叫我提點二十幾歲高齡的老女……啊!弟妹,我不是指你老,是年紀大啦!你都二十好幾了還不懂事,你爹娘沒教你嗎?」
說她老和說她年紀大有什麼不一樣,還不是同樣氣死人不償命,女子一提起年齡那是絕對扎人的痛點,知書達禮的人大都避講不談,給人留點顏面。
可寧知秋還避講個屁,是哪里痛往哪里踩,誰要是瞧不起我,我還嫌你戰斗值太低,一二兩就KO了。
完勝。
還有呀!揭人瘡疤不提及父母,她卻刻意戳人心窩,意指你是宰相之女,你爹也沒教你呀!瞧瞧你多沒教養,婆婆和長媳在說話竟然敢插嘴,還用眼白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