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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原來在身邊 第2章(2)

華家曾一度一蹶不起,差點面臨破產危機,眾人眼見大樹將傾紛紛要求分家,分散風險,最後獨留華正英一人咬牙硬撐,耗費了數年終于撐起這個企業王國。

但因為打拚事業,他顧不到家庭,疏忽了妻子的健康,又因愧疚不敢接近獨生女,最後父女難再親近。

周代貞的父親是跟著華正英多年的老部屬,見狀便主動向華正英提議,讓他的女兒來照顧華芊芊,一方面是要有個女性長輩教她該知道的一切,一方面為老上司分憂,有人在身邊看顧著孩子,華正英才能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

周代貞沒有結婚,照顧華芊芊整整十年,從三十五歲到四十五歲,她一直是華芊芊最相信的人,華芊芊把她當成另一個母親,全心信賴,不論心里有什麼話都悉數告知,親密的沒有秘密。

「真的,我保證。」她舉起右手保證。

「大小姐,您的保證一向不值錢。」她說話不算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往往一說完就往腦後拋。

聞言,她咯咯直笑。「周秘書,代貞姊姊,一加一不等于二,三七也未必是二十一,做人要放松點,不要緊繃得像塊石頭,人嘛!率性而為,不要每件事都照尺量。」

周桃花和華芊芊都有不受拘束的性格,喜歡直來直往,我行我素。

因為個性像,所以周代貞不疑有他,一向心思細膩的她居然沒有發現大小姐的內在已變成另一個人,只當是車禍的後遺癥,才讓她生活習慣和言行有些不同。

「大小姐,您又任性了。」她口氣很無奈,像個寵溺女兒的好母親,雖想管教卻又無止境的寵愛。

她笑著一眨眼,模樣俏皮。「在去追悼會之前,我想順道彎過去一間養老院。」

她說了個院名,周代貞眉頭一皺。「怎麼突然要去養老院?」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咱們馨華基金會的宗旨是看護婦幼,但我想擴大成老弱婦孺,讓老有所終,弱有所依……」

她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周代貞雖覺得哪里怪怪的,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同意了。

鏤空的雕花大鐵門兩側各種了一排結實累累的椰子樹,青綠色轉黃的椰子不大卻飽實,高高掛在樹上等人采擷,福蔭口渴的人們,喝一顆脾沁胃清,生津止渴。

一走入正門,是防滑地磚鋪成的平路,專設無障礙空間,方便輪椅和拄著拐杖的老人行走,通行無阻。

兩層樓的建築物有四幢,一、二樓之間設有電梯,另闢單棟房舍,想合住或單住都成,院內配有兩名醫生和數字護士,以及受過專業訓練,領有執照的看護員。

這是一間養老院,但是從外人眼里看來更像是老人渡假中心,這里的老人臉上沒有等死的絕望和空寂,反而洋溢著一種老來享福的悠閑,到處听得見笑聲和中氣十足的說話聲,有人在打著太極拳,有人在樹蔭下下棋,有人對著一盆花畫圖……

偌大的院區還有個可供垂釣的池塘,池里混養了多種魚類,若想吃魚可以自己來釣,不限釣起的數量,只要你吃得完。喜歡享受田園樂的老人家也有區域可以自行栽種,一畦畦的蔬菜都長得鮮綠。

其實開闢菜園自種,一來省下伙食費,二來能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有個陶冶心性、活動四肢的去處,他們的心情放松了,人也愉快,自然長壽又健康,多活幾年,不得不說院方算盤打得精。

當初周泰山走訪了十數間國內知名的養老院,眼光獨到地挑中這一間,主要是環境清幽,遠離塵囂,近可爬山,遠一點能眺望海邊,氣氛和樂,而且價格公道,不坑人。

他這輩子就一個女兒,不想拖累她,他不認為一定要兒女親自伺候才叫孝順。

而且女兒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他吃苦,十來歲便打工貼補家用,幫忙還債,他對不起她甚多,沒能給她不愁衣食的無憂環境,如今也不願意讓她為他操煩。

如今她事業有成,有屋有車還有錢,他真的什麼也不求了,只希望她的後半生順遂,別讓他走後還為她掛心,這個女兒的個性比牛還倔。

若能嫁人最好,養個孩子在身邊作伴,若是沒那份姻緣也不強求,這年頭的婚姻暴力實在太多了,他可舍不得桃花受苦,大不了老了跟他一樣住養老院,時候到了有人幫忙處理後事。

這也是這間養老院的特色之一,只要你住得夠久,超過七年,身後事若無兒女接手,院方可代辦喪禮,過了頭七再依老人生前的願望火化或土葬,送人一路安走。

周泰山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挑了這里,他不想麻煩女兒,雖然價錢貴了點,是一般養老院的雙倍,但女兒付得起,他也住得心安理得,反正錢這玩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花掉留著干什麼,與其留給那些見利忘義,只會吸血的親戚,他寧可全捐給慈善機構。

「老周呀!你家桃花怎麼好久沒來了,我都想她了,上回那瓶勃什麼良的葡萄酒我快喝完了,叫她下回多帶幾瓶。」老得沒剩幾顆牙的老人咧開黑嘴,愛喝酒的他常常小酌幾杯,但院區內禁酒,他只能靠小輩「偷渡」,解解饞,喂喂酒蟲了。

笑咪咪的周泰山面色紅潤精神爽。「听說接了個國外的案子,少說要去一、兩年呢!怕是沒人給你帶酒喝了。」

「去!少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個人美又孝順的女兒,桃花真的是很好啊,每個禮拜最少抽一天空來看望你,給你弄幾樣好菜,我那幾個兒子、女兒呀!連通問候的電話也懶得打。」好在他年輕時存了一些錢,沒全給了不孝兒女,不然真得到街上當乞丐。

王老的兒女也不是真的不孝,而是太忙了,忙得連來看看老父親的時間都沒有,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顧及。

只是人不能比較,一比較就容易感慨,埋怨自家的孩子沒人家的乖順,雖說住養老院是自己的選擇,但哪個老人家不想兒女繞膝,含貽弄孫,一家人和和樂樂在一起。

像周泰山這樣豁達,想得開的人並不多。

「呵呵……我女兒就是好,不怕人知道,她呀!就剩下我這麼一個親人,不跟我親跟誰親。」女兒自幼就懂事,讓他省心不少,可又心懷愧疚,同年齡的孩子在學才藝,上家教班,她已經放下書包幫著賺錢還債。

唉!他家桃花呀!真是舉世無雙的乖孩子,周泰山自鳴得意的想著,渾然不知女兒已經往生,入土為安。

夏元熙有心隱瞞,不想老人家過于悲傷,周泰山此生最大的慰藉便是寶貝女兒,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他承受不起。

「你家桃花不小了,有三十了吧!還沒打算結婚嗎?」那丫頭嘴甜,跟她爸一樣愛笑,會做人,他看了都喜歡。可惜他的兒子都結婚了,孫子又太小,不然……

「呵呵……今年三十九,過了九月便四十了。」女兒很計較年齡,只算實歲,不準人提她的虛歲。只不過逢九必遭劫,桃花正應了九劫,不會……唉!想多了,人上了年紀總愛胡思亂想,女兒有小熙看著,怎會有事?她就忙了點,一忙起來昏天暗地,連吃飯都會忘記。

案女連心,周泰山這些時日心慌得厲害,他打電話想找女兒聊聊卻找不到,上網留言也不回,讓他有些不安。

「什麼,四十了,有這麼大歲數了,我一直以為她才二十七、八歲,不超過三十。」從外表真看不出來,她美麗、樂觀、有自信,像一顆發光的星星,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老周,你女兒真不嫁人呀!都四十了,再不嫁就生不出孩子了。」另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好心的提議。

老人家的想法都希望小輩有個好歸宿,不婚什麼的太胡來,不結婚不生孩子,將來要靠誰傳宗接代?

周泰山笑了笑,「我跟她提了,她說找不到好的對象,要不吃軟飯的,不然便是養不活她的,這年頭象樣的男人不好找。」

「你不是有個干兒子嗎?人長得挺好看的,又有一份不錯的事業,兩人站在一起挺配的。」男俊女美,天作之合。

他也想過,但……「不成,不成的,小熙小我家桃花十歲,得叫桃花姊姊呢!」

歲數差太多了,桃花那方面的意願不高,他也就打消了將兩人湊在一塊的念頭,兒孫自有兒孫福。

「哎呀!才十歲算什麼,你沒看電視嗎?法國總統的老婆還是他老師呢!足足大了二十四歲。」

周泰山揮著手直笑。「不能這麼比,人家是外國人,心態比較開放,無兒無女也能結伴過一生,可咱們東方人重倫理,而且還有一些社會偏見,你看法國總統跟他妻子的事被報導,可是有很多人都質疑取笑。」

「人家是人家,你女兒是你女兒,這才不能混為一談,我看夏先生就很好,配得起你女兒,你也別管他們差幾歲,床上合得來就好。」人老了,葷素不忌,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去你的,老不修,誰像你只在乎那檔事,前不久還想娶個印度尼西亞老婆來作伴。」他還不知道能不能硬得起來,都快進棺材的人了,色心仍不減,欲振雄風。

想娶女敕妻的老人不服氣的一拍還算結實的肚皮。「怎麼,老子還能生兒子,你是嫉妒還是羨慕。」

「我是怕你馬上風,老婆娶了還沒作伴多久,就又沒了。」

「你才馬上風,嘴上沒一句好話,我……」

老人正孩子氣地要跟周泰山切八段,老死不相往來,突然听見向來平靜寧和的院區起了一陣小小的紛亂。

「怎麼了,又是哪位大官來作秀……啊!訪視,看看咱們這群老不死的還能活多久。」

因為養老院對外的風評還算不錯,被評論為五星級的養老中心,因此有不少想打響知名度的政客便會來此走一走,添個一、兩萬買菜金,送個杯子,顯現親和力。

老人們司空見慣了,早就不以為意,政客們來不來,他們都照過自己的日子。

「不是,是一位跨國集團的總裁千金,管著一個慈善基金會,特意到我們養老院來瞧瞧,看有沒有困難的地方需要幫助。」一位三十出頭的女性看護員和氣的說著。

「喔,是慈善基金會呀!誰不曉得捐錢做善事可以減稅,得了名聲又省錢。」會計事務所退休的老陳最精于節稅賬目,有些仇富地說些酸言酸語。

周泰山倒不這麼覺得,至少人家肯去做,有人受惠,這便足夠了,人家有錢是人家的事,肯舍得便是大善。

一群老人小有興趣的討論不知道那位千金長怎樣,又針對慈善基金會褒貶不一,唯有一旁的周泰山但笑不語,一邊喝著老人茶,一邊和棋友下棋,心不在焉的想著幾時才能和女兒通到話。

他很不安,說不上是何原因,總覺得有什麼事發生而他毫不知情,眼皮子連跳了好些天。

驀地,他心有所感,忍不住抬頭,正好看進一雙黑亮的眸子,那雙眼楮很亮,很璨爛奪目,像他女兒得意時的閃耀光芒。

太像了,那雙眼楮,若不是長相不同,個頭差了十公分左右,他都要以為是同一個人!

「老……老先生,下棋呀!多動腦可預防老人失智癥,下棋是非常好的休閑活動。」差點月兌口喊出一聲「老爸」的周桃花很是激動,她努力壓抑著略微激昂的情緒。

「老了,打不動籃球,除了下下棋外,還能干什麼。」周泰山的健康情況良好,能走能跑,還能爬山,他偶爾會到菜園除草,把種菜當作強身健體的運動,老了不動,關節容易退化,他還想多活幾年好陪陪他的女兒。

「你不老,還很健康,七十歲的人倒像五十出頭,你若是梳個瀟灑頭再打上領帶,穿上你那件鐵灰色西裝,肯定會迷死不少人。」老爸常說他越老越帥,帥到天下無敵。

他持棋的手忽地一抖,沒握住的棋子往下掉。「你……你怎麼知道我有件鐵灰色西裝?」那是女兒從意大利為他帶回來的手工西裝,祝賀他六十五歲生日,但他一直舍不得穿,怕穿舊了。

周桃花俏皮的一眨眼,和周泰山的棋友交換位置。「猜的。」

「猜的?」她這神態……和他女兒頑皮時一模一樣。

「我聰明唄!能一眼把人看透。」她拿起象棋中的兵,重新覆面,洗棋、排棋。「我陪你下盤棋。」

心有疑慮的周泰山看了看長得跟女兒不一樣,卻覺得是女兒的女子,心中益發的不平靜。「現在的女孩都不玩象棋了。」

「那是她們,我愛玩的很,陪老爸玩。」

她那一聲「老爸」尾音有點上揚,略帶卷音,周泰山一听頓時滿臉驚色,神色有些倉惶。「你……你是……」他不敢問她是不是他的桃花。

沒有父親會認不出疼愛了數十年的女兒,但他怕知道答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意味著他家桃花真的出事了,他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我叫華芊芊,是聯華集團華總裁的女兒,我父親就我一個女兒,我有花不完的錢。」

那曾經是她的志向,要讓存款破億,她從此在家當米蟲,再也不工作。

可如今她什麼也不用做,只因有個會賺錢的父親,銀行存款數字超過十位數,而且還不包括不動產、股票、債券等。

她真的富了,富可敵國。

但她發現她不要這些財富,寧可做回為賺錢而努力的周桃花,那才是她真實的人生,而非假冒的華芊芊。

不是他女兒……周泰山略松了口氣。「那很好呀!我女兒常說要賺很多錢來養我,若她是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听著老爸的不舍,周桃花的鼻頭一酸。「你相信人死後有靈魂嗎?身體腐爛了而魂魄不滅。」

「相信啊。」他呵呵笑著。「不然怎會有人見過鬼呢?有人見過了必然存在,我也想見見鬼長什麼模樣。」

抱喜老爸,你見到了,我就是死而復生的鬼魂。

經過一番對話,周桃花已經知道她老爸還不知道她的死訊,不然不可能還這麼開心,但這件事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而且……她還有好多事要告訴老爸,不把死訊說出來,如何解釋她會以這副模樣來看他。

「你知道你女兒已經死了嗎?她的追悼會在下個月十五。」

「什麼!」周泰山驚得臉色發白,左手捉胸,有些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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