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夫花了半個多時辰給侯爺取穴用針,待結束後,他從內房走出來。
「夫人。」
牧浣青從椅子上站起來,關心地問︰「他的狀況如何?」
「侯爺風寒入侵,來得凶猛,才導致高燒不退,但勝在年輕體壯,加之以針治強化經絡氣血,只要好好休息服藥,幾天就會好了,毋須擔心,只不過……」
見吳大夫忽然吞吐,似有難言之隱,她狐疑地問︰「不過什麼?」
吳大夫忽而肅穆起來,用大夫的口吻勸道︰「為防萬一,侯爺最好暫時別下床,盡量躺在床上,我已經開了藥方給侯爺護陽,以免有礙子嗣。」
牧浣青一听,立即明白他在說什麼,瞬間尷尬得不得了。
「知道了……呃……真有那麼嚴重?」她忍不住擔心。符彥麟該不會有絕後的危險吧?不過就是踢了那麼一下而已……
「嚴重倒不會,好好躺在床上,照藥方每日服用便是。」
「明白,你也辛苦了,早點休息吧。」牧浣青掩飾尷尬的神色,立即吩咐柳暮領吳大夫去廂房休息。
吳大夫退下後,牧浣青便悄悄步入內房,對安靜立在一旁的心語說︰「你去喚柳雲過來吧!」
心語點頭,轉身出去,屋里只剩牧浣青一人。她悄悄望向符彥麟,見他閉著眼,彷佛睡得很沉。
望著他的睡顏,想到吳大夫的話,她忍不住把視線移到下頭,有些擔心,又有些過意不去,但又想到若不是他先逾矩,她又怎會在情急之下去踢他?說來說去都怪他,害她面對吳大夫時都覺得尷尬。
待柳雲進屋,牧浣青吩咐她好生照看後,便領著心語回自己的院子。
棒日清晨,柳暮來接班,讓姊姊柳雲回房歇著。符彥麟睡醒後,原本想起身下床,服侍他的柳暮立刻上前阻止,說大夫交代,勸他最好躺一天,別下床。
符彥麟一臉莫名其妙,心想這點小病痛,哪里需要躺著?誰知他才一動,便猛然嘶了一聲,頓覺那話兒疼,不由得吃驚,而且他發現不只那兒疼,連舌頭也疼,直問柳暮怎麼回事?
「侯爺都不記得昨夜發生的事了?」
符彥麟擰眉,奇怪地問︰「昨夜發生何事?」
柳暮雖然當時沒在現場,但是他听到屋里有發出一點聲音,而吳大夫在診治時,他也在一旁伺候著,所以多少猜到一點。
「侯爺,您昨夜……是不是對夫人非禮呀?」
符彥麟怒瞪他。「什麼非禮?本侯是這樣的人嗎?何況她是本侯的妻子,就算本侯對她做什麼,也豈能用非禮二字?」
柳暮被斥責,一臉陪笑,忙道︰「侯爺若是沒對夫人做什麼事,下頭怎麼會被夫人踢了?」
听柳暮這麼一說,符彥麟呆住了。他下面會痛是因為被她踢的?他仔細回想,自己有對她做什麼嗎?而他想來想去,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個綺夢,夢中他的確對她做了許多夢寐以求的事,她在掙扎,還怒瞪著他,接著她好像說了什麼話,然後……她踢了他。
符彥麟怔住。難道那並不是夢,而是真的發生過的事?這不就表示他確實吻了她,還模了她……
柳暮見侯爺整個人定在那兒不動,一雙眼楮炯炯發亮。
「侯爺?」他試著輕喊。
符彥麟轉頭看他,突然問︰「夫人呢?」
「按時辰,夫人這會兒應該是去馬房了。」
莊園的人都知道夫人的愛駒是蘭蘭,就算有力淵和馬僕照看馬兒,但夫人還是會親自去幫馬兒刷毛,並喂食一些馬兒愛吃的果子,尤其夫人把那匹黑駒留在莊園里後,更是每日親自去照顧馬兒,培養感情。
此刻符彥麟整副心思都在那成真的夢境上。她咬他,他不生氣,她踢他,他更不怪她,只恨不得能把夢境的細節想清楚。
他居然吻到她了,而該死的他卻只有模糊的印象,怎麼樣都想不起吻她的滋味。
符彥麟這高燒來得快,退得也快,高燒才剛退,仍需休養,吳大夫早上又來為他診治,接著僕人送來了早膳。符彥麟吃過膳食,又喝了湯藥,一雙眼老盯著外頭。
到了午膳時刻,也沒見她來,倒是豆豆歡喜地來報到,不過因為怕他的病氣過給她,所以紀嬤嬤只能牽著豆豆站在門外看她爹一眼,而豆豆那淚汪汪的眼楮充滿了不舍和擔憂,巴巴地盯著她爹,看得符彥麟一顆心都融化成水,頻頻向女兒保證他沒事,很快就會康復。
符彥麟在床上躺了一天,牧浣青始終沒出現,也沒來探望他,只派僕人送上藥膳。
符彥麟知曉,自己肯定是把她惹毛了,她便躲著不見他。
倒是他的三名心月復立刻忠心地來報到。知道他們家大人心念著夫人,便把夫人做了什麼事、見了什麼人,連吃了什麼這種芝麻蒜皮的小事,都一一說給他們家大人听。
符彥麟仔細听著,想著既然她不來見他,他可以自己去找她。
棒天,他迫不及待地下床活動筋骨,又閉目打坐,運行內息,三日後便完全恢復了。
他在院子打了一套拳法,出了汗,梳洗完,換上干爽的衣衫和長褲便出了院子,抱起女兒直接去找她娘。
牧浣青正在菜圃里看翻土的情形。入秋了,菜都已收成,每到這時節便要燒葉子和樹枝,把黑灰撒在土里,用鋤頭不停翻動,好讓藏在土里的菜蟲無法在土里過冬。因為這土地一到冬天就全部結凍,堅硬如石,所以只能趕在秋天進行。
牧浣青瞧見符彥麟抱著女兒朝她這兒走來,她心里仍在氣頭上,假裝沒看到,直到符彥麟抱著女兒走近,豆豆喊了一聲「娘」,她才轉過身對女兒微笑。
她模模女兒可愛的小臉蛋,抬眼看向符彥麟,他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侯爺怎麼不在屋里休息?」
「我已經好了。」
「喔?那就好。侯爺可有事?」
「沒事,就抱豆豆出來走走。」
「既如此,我有事得先忙,就不招呼您了,您請自便。」
「嗯。」
她語氣疏淡,與他說話時回避著他的目光,但符彥麟不在乎,她不理會他,他就抱著女兒跟著她。
他往四周瞧了瞧,找到了劉嬸,把女兒先交給她抱著,自己則卷起袖子,拿來一根鋤頭下田翻土。
總兵大人親自下田,莊康三名心月復聞風而來,立即也卷起袖子,有鋤頭的拿鋤頭,沒鋤頭的拿鏟子,趕緊跟著大人下田翻土。
牧浣青只瞟了一眼,便轉開視線,指揮其他人干活。
眾僕人見了都感到新奇,偷偷往主子那兒瞄去。堂堂鎮遠侯紆尊降貴的卷起袖子,拿起動頭和大伙兒一起翻土,倒是博得其他人的好感,大伙兒嘴上雖然不說,卻都看在眼里,心知這位侯爺放段,一門心思全是為了青主子。
大伙兒都瞧得清,牧浣青自然也不例外,但她故意忽視。既然符彥麟這些人要住在莊子里,貢獻點勞力也是應該的。
待十翻得差不多了,她便往工坊走去,管事一邊跟在她身旁,一邊拿著冊子向她報告細節。
走進工坊,亦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每個匠人都各司其職,忙著制作器具。牧浣青走到大桌上,管事立即鋪上一張大羊皮,羊皮上畫了最新的工具制造圖。
牧浣青看著這些制作圖,忽然感覺到身旁有人靠近,她轉頭一看,符彥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旁,豆豆則是跨坐在他的肩膀上,抱著她爹的頭,一副登高望遠的開心模樣。
牧浣青只瞄一眼便收回視線,繼續若無其事的听管事報告,接著便去巡查各工匠的制作進度,與他們討論改良的用途和細節。
不管她走到哪,符彥麟便跟到哪,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專注凝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
一開始她還能冷靜自持的不當一回事,但是被盯得久了,漸漸感到不自在,因為他的目光太過灼人。她終于忍不住回瞪他一眼,可他非但不閃躲,反倒直視不移,精亮的目光毫不掩飾赤棵棵的。
他這樣看著她,也不怕被其他人看笑話,再瞧瞧其他人,大覽臉上都透漏曖昧的神情,有的還躲到一旁偷笑。
任牧浣青臉皮再厚,也禁不住符彥麟當著這麼多人面前火辣辣地盯著她,他不害臊,她還要臉呢!
「跟著我做啥?你就沒其他事好做嗎?」當她走到離其他人較遠的地方後便轉過身,咬牙切齒地責問他。
見她終于正視他,他目光亮得似火。
「我是來道歉的。前幾天我不是故意要吻你,當時我腦子燒昏了,以為自己在作夢,你會生氣也是應該的,不如你打我一拳消消氣吧!若是一拳不夠,多打幾拳也行,我不會還手的。」
沒料到他,開口就說了一大堆,而且還是當著女兒的面跟她道歉,教她一時怔住。
他說話時,眼神目不轉楮,連同坐在他肩膀上的豆豆也睜大一雙與她爹相似的眼盯著她。
案女倆的眼神和表情皆是同樣的期盼,讓牧浣青一時堵了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符彥麟見她睜著眼楮瞪他,臉上未施脂粉,因為忙碌,還沾了些許汗水,身上穿的總是一身勁服布衣,未做多余的打扮,但是她眼中的神采和全身散發的朝氣總能吸引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她的身影,而此刻她帶著無奈和些微氣惱的表情竟是美得動人,令他一顆心怦怦然。
「當然,如果你不反對,我想……」下面的話雖然未說完,但沒瞎的人都瞧得出來他想對她干什麼。
「想得美!」她低嗔一句。
符彥麟深吸一口氣。她都不知道,她此刻嗔怒的表情有多迷人,不但沒澆熄他的欲火,反倒撩撥得更旺盛。
「你真美。」他月兌口而出。
牧浣青不料他竟然這麼坦白,橫了他一眼,轉身走開,不讓他瞧見自己管不住的臉紅。這男人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讓她有些難以招架,似乎昨夜一場斑燒,就把總兵大人的熱情全燒出來了。
符彥麟對她故意忽視的態度一點也不以為意,他現在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前幾天的吻,並且深感遺憾,他多想再回味一次。
兩人之間保持的界線一旦不小心越過之後,那就像野草蔓生,開始爬滿心頭,撩得他心癢難耐。
符彥麟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看得著卻吃不到簡直是酷刑,只要發現有可趁之機,他會毫不猶豫的把握住。
趁著用膳時,他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她想抽開手,但他緊握不放,惹得她轉頭瞪他。
礙于有女兒在,她不便跟他吵,若只是握握手,還在她的忍耐範圍內,也就隨他了,但是當豆豆被紀嬤嬤抱去午睡時,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居然一時沒忍住,把她拉過來往懷里一摟。
「干什麼?還想跟上次一樣吃苦頭嗎?」她怒聲警告,握緊的拳頭明白昭示著她不會客氣的。
「浣青,我已經一年沒踫女人了。」他突然道。
她又是一愣。這男人每次都會像這樣突然答非所問,她叫他放手,他卻告訴她自己已經一年沒踫女人。
「你踫不踫女人,關我什麼事?」
「當初在娶你之前,我本是要娶表妹為妻的,君子一言,必須信守承諾。納她做小,已是對她有愧,本打算不再納妾的。這幾年有不少朝臣想往我府中送女人,我都沒收,但是皇上賞賜下來的,我卻不能拒絕,只得領旨,但我沒有踫她們。」
牧浣青原本對他橫眉豎目,一听到他沒踫皇上賞給他的女人,倒是有些意外,便也停止掙扎,好奇地听他說下去,至于信不信,先听了再說。
她之所以好奇,是因為她知道皇上賞的女人肯定都是大美人,像她爹後院的姨娘有不少就是皇上賞賜的,溫柔鄉是英雄冢,他怎麼忍得住?
見她在听,符彥麟心喜,立即一本正經的跟她解釋。「是真沒踫,表妹她……是個醋壇子,加上她滑胎了,我不想刺激她,便也將那些女人晾著了。」
說到這里,他忽而瞧見她驀地冷下的眼神,立即知道她肯定想歪了。
「你別亂想,先听我說完。我的意思是,她原本身子就弱,不利于懷胎,大夫說她不能受刺激,我本想讓她好好養身子,誰知她死性不改,每次滑胎就說是別人下的毒手。」
牧浣青挑了挑眉,終于听出興趣來了,坐在他懷里喬了個舒適的位置,勾著嘴角,一臉促狹地瞧他,那眼神分明是在看好戲。
符彥麟被她看得有些狼狽,但他知道有些事只有道歉是不夠的,牧浣青這女人太獨立,若是不讓她對他重拾信任,她是連一絲機會都不會給他。
「表妹的嫉妒心太重,我本以為她只是愛耍性子,卻沒想到她竟然花錢買凶害死了一個姨娘。」
牧浣青听了不但不吃驚,還點點頭。「這倒像是她的作風。」
符彥麟怔住,不一會兒便恍悟她話中的意思,驀地沉下臉。「她買通了人來殺你?」
牧浣青聳聳肩,不甚在意地回道︰「小意思,我哪是那麼好對付的?」
听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事關生死,她竟是如此豁達?
當時她一個女人只帶了三名僕人離開侯府,到清冷的莊子過活,肚子里還懷著孩子,又要防備殺手,這其中的委屈和艱辛,又豈是外人能明白的?
相較于那些成天動不動向他哭訴委屈和抱怨連連的女人,這個妻子太大氣又太會忍,什麼事都靠自己,有委屈也自己扛著。
難怪她不肯依附他,即使在他道歉又想盡辦法討好她之後,她依然不改初心,不輕易動搖意志。
符彥麟突然感到慚愧至極。就算當初他不待見她,但她畢竟沒做錯什麼事,也不該落得讓人欺凌至此的地步,身為她的男人,他卻沒盡到一個丈夫最基本的責任,是他負了她。
這一日,他沒再踫她,整個人變得沉默。牧浣青不知他在想什麼,其實她不恨他,畢竟那些事都過去了,她不會去鑽牛角尖,她會記取教訓,重新振作,因為她要把精力留在有用的地方。
然而,有些事她可以不怪罪,卻不能不堅持。她能走到現在,擁有如今的一方天地,能夠別于其他女子,不必守在深閨後院,而是馳騁在大草原上,全來自于她的堅持。
不可否認的,她對符彥麟這段日子的表現是欣賞的,像他這樣身居高位又掌管兵權的大丈夫,能做到放段向她坦承錯誤,努力彌補她和女兒,並在許多事情上對她處處退讓已是不簡單,這份誠意她心領了。
他這樣的男兒確實迷人,難怪京城貴女都想嫁他,而她對他也不是完全不心動,被他吻時,她也會小鹿亂撞,不過這些誘惑都比不上她所開拓的這片江山,她無法放棄莊園的日子,也萬分珍惜。
倘若他想來莊子上住幾日,陪陪女兒,她隨時歡迎,但要她像妻子一般服侍他卻很難。有些緣分錯過就是錯過了,不是她心硬,而是她太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放棄如此美好的丈夫,放棄他的一片情意,是多麼令人遺憾的事,但人總是得選擇不是嗎?放棄什麼,得到什麼;想要什麼,付出什麼,她覺得很公平。或許她會遺憾沒有利用這次的機會與這男人作一對鴛鴦,但她不後悔,因為她更想做大草原上的女兒。
棒日,符彥麟領著三名心月復準備返回京城,臨走前,他深深地望著她,她能感覺到他好似有哪兒不一樣了,他的目光依然灼熱,卻內斂得叫人看不透,她甚至有些無法直視他的眼。
「我不會放棄。」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瀟灑地駕馬離去。
她目送他的背影,輕輕搖頭。不放棄又如何?她已經不是四年前的她,可以任由他來決定她的命運。
她牽著女兒回到屋子,依然過著忙碌充實的日子,這時的她絕對想不到,當符彥麟再度回來時,將會帶著她意想不到的改變和決心,而她將拒絕不了,也逃不了他為她謀劃布下的一切,包括他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