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人退出房後,牧浣青也坐下,將女兒拉來身邊。
「她乳名叫豆豆,是我的女兒沒錯。」她不自稱妾身,擺明了不把自己當成他的爹。
「她爹是誰?」他沉聲問。
「你的。」輕輕的兩個字,她很輕松就說出口,但符彥麟卻听得心頭震撼。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听到她親口承認,他還是很吃驚。
原來豆豆真是他的女兒。元繼說豆豆長得像他,他當時不以為意,現在知道了真相,他這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震驚、有怒火,但更多的卻是道不明的驚喜。
至于怒火,是來自于她的隱瞞。這女人到底瞞了多少秘密不讓他知曉?
「你在侯府就已經懷了她,為何不說?」
牧浣青笑看他。「當時的情況,侯爺是知曉的,我不說,也是為彼此好。」
「她是我的孩子。」他眸中有怒。
「她當然是侯爺的孩子。豆豆,快叫爹爹。」
豆豆很听話地喊了聲。「爹爹。」
這一聲爹爹,霎時就把符彥麟喊得連氣勢都沒了,不可否認的,他第一眼見到豆豆便心生喜愛,現在知道豆豆是他的女兒,那喜愛之心更是肆無忌憚地無法控制。
他不想嚇到豆豆,更不願兩人之間的恩怨牽扯到女兒,所以他命令。「先讓人把女兒帶下去。」
「有什麼事但說無妨,豆豆又不是外人,豆豆也想待在爹身邊,對吧?」
豆豆立即點頭,並眨著一雙孺慕的眼眸,水汪汪地看著她爹。
「爹爹……」
符彥麟的心再冷硬,也輕易就被女兒的眼神給融化,嘴角還不自覺地彎起,但他隨即想到來此的目的,面色又是一沉。
「我倆接下來要談的事,不適合她听。」
「侯爺是要問那匹黑駒是不是我騎走的?是我沒錯。至于在馬市那兒想帶走豆豆的也是我的人,這兩件事豆豆都曉得,是不是呀豆豆?」
豆豆望著娘親的笑容,也笑開了花,童言童語的回答。「小黑跑得快,蘭蘭都跑輸它喔!力淵也跑得快,那個元繼叔叔都追不上他。」
符彥麟這下臉都黑了,在那個林子里搶他的馬、暗算他、打他一拳的女人,誤然是她。他想發飆,但一見到豆豆的笑容,卻又發作不得,只能把拳頭握得喀吱響。
「你會武功?」
「咦?侯爺不知道嗎?」
她這是明知故問,他突然覺得有些頭疼。這女人怎麼可以笑得這麼狡猾,他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看清過她。
「你……」
「侯爺餓了吧,我去廚房看看準備得如何?侯爺跟咱們母女一塊用膳吧。」說著牧浣青站起身,走時還不忘把豆豆塞給他。「煩請侯爺先幫我顧著女兒。」
符彥麟懷里驀地被塞了個小家伙,想說的話再度卡在喉間,渾身的氣勢好似被壓制著,半天發作不得。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豆豆,豆豆也看著他,孺慕之情盡在水汪汪的眼楮里。
符彥麟的拳頭握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握緊,最後還是敵不過懷中這軟綿綿的觸感。他太稀罕這個女兒了。
牧浣青一出了屋子,臉色立即沉下來。她知道此時不能大意,符彥麟有權有勢,他若想治她,她努力的一切都將白費。她看得很清楚,他喜歡豆豆,唯一能壓制他的只有女兒,而她也沒打算分開他們父女,她只希望符彥麟可以看在女兒的分上,不要做得太狠絕。
既然該來的避不掉,她便見招拆招,沒什麼過不去的。她是牧浣青,是大草原的女兒,才不跟他計較過往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牧浣青讓人開了兩個灶,讓外院的廚子張羅豐富的飯菜去喂飽符彥麟帶來的那些手下,又吩咐內院的廚娘準備道地的菜色,還宰了一只雞,而她也親自下廚炒了幾樣菜,備了大餅和面食給一家三口享用。
用膳時,牧浣青把女兒抱在懷里親自喂食,符彥箭則在一旁沉默的看著。
這頓飯菜雖不如京城府里的精致,卻勝在有一種道地粗獷的美味,他一邊吃著,一邊看著她喂豆豆,豆豆則是一邊吃著娘親給的吃食,一邊瞄著爹爹。
每當對上爹爹的目光,豆豆便笑眼盈盈,符彥麟也因為女兒的笑容而不至于刁難她娘,這頓飯食因為有豆豆在,倒是吃得十分順當。
用完膳後,牧浣青讓人把膳具撤下,接著送上香茗。
豆豆畢竟還小,忽然多了一個爹爹,她還處在擁有爹爹的喜悅中,吃飽後便開始纏著符彥麟,黏他黏得緊。
「侯爺先喝杯茶,我去看看管事打理得如何?今日人多,我不盯著,怕有不周之處。」
符彥麟不點頭,也不搖頭,甚至不置一語,神情始終淡漠。牧浣青也不計較,低頭又囑咐女兒。「豆豆,你好好陪著爹爹,別頑皮,知道嗎?」
豆豆開心地點頭。「豆豆陪爹爹,娘放心。」說時兩手已經攀上符彥麟的頸子,把瞼兒往她爹臉上蹭,就像蘭蘭每回用馬臉蹭她娘撒嬌一樣。
牧浣青輕聲一笑,向侯爺福了福身,人便出屋了。
符彥麟心知這女人是故意用女兒來纏住他,打的主意便是想把先前奪馬之事給揭過,偏偏她還不掩飾,面對他冷眼瞪視的面孔,她依然維持言笑晏晏。
這女人騙了他不止一回。從她嫁給他,她就瞞著自己會武功的事,之前還瞞著她的身分,搶他的馬,打了他一拳,讓他全身不能動彈的躺在地上,一直等到手下發現狼狽的他,現在又瞞著女兒的事。
他的怒火憋了好幾日,直到終于逮著她,她卻想息事寧人,假裝沒這回事?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為了豆豆,他可以不計較她的冒犯無禮,但是劫馬一事卻不能不管;在豆豆面前,他可以維持她的面子,但是在豆豆看不到的地方,他就不客氣了。
趁著豆豆被紀嬤嬤帶去如廁符彥麟在廊前逮著總是借口忙碌而避開他的牧浣青,二話不說,大掌扣住她的手腕脈門,預防她逃跑,將她拉到假山一旁,同時警告其他僕人。
「給本侯全部退下!」
僕人們卻沒有馬上退開,而是看著他們的女主子。符彥麟怔住,繼而眯起危險的銳眸。
若非牧涼青很清楚知道符彥麟並不喜她,否則就憑他這舉止,她都要懷疑他想對她做什麼呢。
「大家都退下吧,我和侯爺有事商量。」她對眾人發了話。
眾僕一听,這才退下,待只剩下他們兩人後,符彥麟回頭盯住她,唇角勾起笑,笑意卻沒進入眼底。
「你的僕人倒是對你忠心。」他看得出來這莊子里的僕人對他僅止于表面的恭敬,當自家主子面臨危險時,這才看出他們效忠的程度,並不因為他是鎮遠侯而有所畏懼。
從這點看來,她收服人心的本領很有一套,讓他頗為高看。
「侯爺挑人,不也是看對方的忠心程度?我這些僕人不過是些升斗小民,哪比得上那些跟著您出生入死的將士?」
「哼,看不出你這張嘴挺會說道。」
「我說的是實話,不是我自夸,對于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
符彥麟冷哼一聲,也不跟她羅嗦,單刀直入地質問。「你把馬藏到哪了?」
「什麼馬?」
「別跟本侯裝蒜。我可以不計較你偷馬一事,但事關朝廷,你若不想禍及所有人,便把馬交出來。」
「侯爺,你說錯了,偷馬的盜匪已經被您派兵剿了,我只是去帶回自己的馬。那匹黑駒是我用三千白銀去買來的,買賣的契書已經被盜匪弄不見了,但是賣主那兒還有一份,當初銀貨兩訖,寫得清清楚楚,侯爺若不信,我可以將那賣主找來作證;更何況我損失的可不止一匹馬,而是十五匹,除了黑駒,其他十四匹馬都被侯爺沒收了,所以說到搶馬,侯爺才是把我的馬搶走了,我可是損失不小,侯爺您說說,我這筆帳該怎麼算?」
她毫無畏懼地迎向他的目光。若不是當初他來壞事,她也不會與他對上,馬賊被他剿了,功勞是他的,她得到什麼?不但屬下受傷,還損失了十四匹價值千金的好馬,她都沒跟他計較了,他卻敢來跟她討馬?
不過沖動不能解決問題,所以她在說這些話時是好言好語的跟他解釋,鎮遠侯總不至于仗勢欺人吧?
符彥麟沉著瞼盯著她,听了她這席話,他沒說同意,也沒否認,兩人就這麼僵持著,直到一個軟糯的聲音傳來。
「你們要親嘴嗎?」
兩人皆是一驚,同時低頭往下看去,不知何時,豆豆已經站在他們旁邊,正仰著小臉好奇地盯著他們,而她的驚人之語霎時令兩人表情扭曲。
親嘴?他倆像嗎?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彼此的臉靠得太近,只顧著對峙,都忘了保持距離,兩人幾乎是同時退後一步。
符彥麟擰眉,抿著嘴不說話,牧浣青則是輕斥女兒。「胡說什麼,誰教你這話的?」
「是蝴蝶叔叔說的,他說爹娘是夫妻,夫妻都會親親,你們要親親嗎?」小豆豆很好學地追問。
又是蝴蝶叔叔?
牧浣青被女兒說得尷尬,不禁生起了惱怒。到底是誰亂教女兒,她一定要查出來嚴懲!
「蝴蝶叔叔是誰?」符彥麟沉聲問。
小豆豆立刻指著停在樹上的那只蝴蝶。「蝴蝶叔叔在那兒。」
符彥麟聞言一怔,轉頭看去,還真的見到一只蝴蝶停在那兒,不由又是一怔。
這只蝴蝶似是前幾日在馬市上看到的那只?
牧浣青不想讓女兒再亂說話,也不想太得罪符彥麟,便找了由頭牽起女兒的小手。「走,咱們去喂馬。」
小豆豆開心地揮著手。「好,去看蘭蘭姊姊。」
符彥麟見母女倆走了,便也很自然的跟著,牧浣青見他跟來,心想他沒地方好去嗎?但又想到適才兩人這般敵視並沒有好處,加上他其實也疼女兒,遂由著他。
兩人來到馬廄,豆豆見到蘭蘭,立即開心地上前打招呼。「蘭蘭姊姊。」
蘭蘭看到小主人,也很高興的嘶鳴一聲,把馬臉彎下,讓小主人抱抱。
符彥麟沉默地盯著馬。搞了半天,蘭蘭不是人,而是一匹馬。
牧浣青讓力淵把蘭蘭最喜歡的丹柰拿來,交給女兒去喂蘭蘭。通常她會騎著蘭蘭去吃牧草,但偶爾為了幫馬兒增強體魄,也會弄些飼料給它吃。
符彥麟沒再跟她提起黑駒一事,而牧浣青也從善如流的不開口,兩人似有默契地暫時不踫這個話題。
符彥麟一直待到傍晚,也沒說要離開,牧浣青見這男人似是沒離去的打算,便吩咐管事去安排今晚的膳食和床鋪。
她將符彥麟安排在書房,那兒平日就準備了休憩之處,院子空間也寬敞,東西和家具都是現成的,不必再另外購置。
他帶來的那些手下足有十多人,幸好她家僕多,棉被也夠,全讓人搬出來,暫時可以安置這些人。
當牧浣青在安排這些起居事宜時,符彥麟已經從手下那兒得知了,他沒意見,亦無反對,手下便明白大人是真打算在夫人這兒住下了。
牧浣青繼續忙自己的活。她和他分住兩個院子,平日也不去打擾他,不過她會讓豆豆去陪她爹,除了因為他疼女兒之外,其實還有另一個私心。
這處莊子畢竟屬于侯府,她在此耕耘了四年,若是符彥麟突然把莊子要回去,她是會心疼的。雖然她可以另外再購置自己的莊子,但是這莊子的環境很好,山清水秀,有水源也有牧草,種出的蔬菜既大又青脆,養出的牛羊又壯又美,隨時可以放牧馬兒,只需花費馬兒腳程一個半時辰便能到達她的馬莊,來回不到一日,真是再完美不過了。
為了這點私心,她打理符彥麟的食宿是面面俱到,不只吃食上豐富,還把她珍藏的酒拿出來,讓管事送一壺到他屋里,連他的將士都人人有份。
女主人的態度影響全莊上下所有下人的態度,大伙兒見自家主子對總兵大人如此有禮,心中便也有數,全莊上下將這位大人好吃好住地供奉著。
符彥麟將偌大的莊園全部巡視了一遍,從馬房、菜圃、牲畜圈,到工房、紡織坊和釀酒坊,這些地方都有專門的僕人按時干活,分工負責,而這些僕人卻與侯府的僕人有著極大的不同。
侯府的僕人都是有身契的,不管是活契或死契都是奴才,在主子面前,他們不自覺會露出卑微的奴性,對主子只有深深的敬畏,但是這莊園的僕人身上卻感覺不到奴隸的卑微。
他們或許敬重你、服從你,對你忠心耿耿,但他們同時也保有自尊,不因為你是侯爺或總兵大人便對你卑躬屈膝。
符彥麟將一切看在眼底。她身上還是那身方便行動的胡服,偶爾他會見到她和僕人們豪爽地談笑,也會親自動手干活或是與僕人們下棋,看似主僕打成一片,但是僕人們乂謹守著適當的距離,不因主子親切而逾越了本分。
這里的她與在侯府的她不同,她在侯府時的溫婉拘謹原來只是一層保護,在這莊子里的她才是真性情。
符彥麟看著她,想起那日兩人太過接近,她的氣息吹拂在他臉上,五官清楚地呈現在他面前。她不算頂美,卻很清秀,近看之下,別有一番韻味,而她身上沒有任何胭脂或薰香味,整個人散發的氣息有種淡雅的清爽。
符彥麟在莊子待了五日便領著士兵離開了,走的時候,他轉頭望了她一眼,只見她領著下人們恭敬地對他福身,但僅止于恭敬,在她眼底,他瞧不到任何不舍。
他不由得擰眉。在她心里,怕是恨不得他快點離開吧?
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不置一詞,臨走時模了模豆豆的臉蛋,便頭也不回地策馬離去。
待他一走,牧浣青立即松了口氣。這男人再不走,她可受不了。為了伺候他,她這五日都不敢離開莊園,耽擱了不少事,他倒是享受,直接把她的書房當成了辦公處,這五日那些將士進進出出的,甚至還有馬兒踐踏了她的菜圃,弄壞了好幾株菜。
雖然事後他處罰那犯錯的將士去給她修葺籬色,但她心疼的是菜啊!花了好幾個月種出的菜,眼看就要收成了,卻被踩得稀巴爛,她能不生氣嗎?
他走了,她總算可以不必去侍奉這尊神,況且他沒再跟她提馬的事,她也樂得假裝忘記,因為她遺想著要是哪天他想收回莊子,她就跟他提賠償馬匹的事。
牧浣青高興得整裝,並到馬房安撫蘭蘭。這五天可委屈它了,因為那些將士的馬兒都是公馬,她怕蘭蘭遭到發情公馬的打擾,根本不敢讓它出馬房,現在終于能高枕無憂了。
蘭蘭也感染了主人的好心情,鼻孔噴著氣,踩著前蹄,一副雀躍的樣子。牧浣青笑著翻身上馬,帶著心語和力淵出莊,奔向大草原,朝馬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