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顆毒隻果、爛隻果、臭隻果!」
帶著滔天怒氣的尖銳叫罵聲撕裂著眼前僵凝的一切,咬牙切齒的女人若不是因為被人左右夾抱著動彈不得,恐怕早已撲上床與對方纏斗。
白隻半躺在床上,以棉被掩身,在外的光潔香肩肌膚白皙透亮,即使披頭散發,模樣狼狽,仍舊引人遐想,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虛弱地揉著抽痛的太陽穴,迷蒙的眼神環顧四周。
她看著眼前張牙舞爪的女人,那眼神中所透出的毒辣恨意正清晰又直接地飛擲而來,彷佛恨不得碎了她的三魂七魄,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這個女人是誰?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她好像認識……
「你們放開我!我要打死這個壞女人!」女人好似和白隻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撕心裂肺的持續叫罵哭喊。
圍在女人身旁的眾人則是低聲勸著,試圖將現場一觸即發的傷害降到最低。
白隻深吸了口氣,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開始厘清現狀,她先低頭一看,觸目所及是潔白卻凌亂的床單,視線挪至她不自覺緊緊揪著的棉被,一股不好的預感讓她打心底發涼,她雙手顫栗地掀開棉被,只見自己身上僅穿著一件細肩帶小可愛,下半身更是只穿了件內褲……
她的襯衫呢?她的牛仔褲呢?
「小姐,你知道你為什麼在這里嗎?又是誰帶你來的?」一名警察走了過來,見她一臉恍惚,放緩聲調詢問。
警察?白隻蹙眉,尚未進入狀況,突然,一聲微乎其微的開門聲響震撼了她的耳膜,她將目光投射過去,眼睜睜看著神情滿是懊悔的男人畏首畏尾地邁出浴室。
男人一現身,讓情緒好不容易稍稍被安撫下來的女人再度崩潰,又開始大哭大吼,精致妝容早已哭花。
在白隻的印象中,這個女人最在意自己在男人面前的完美形象,但她卻哭得聲嘶力竭,一張俏麗臉蛋再也不復往昔那般容光煥發。
白隻想起來了,這個女人……曾是她的朋友。
記憶由混亂轉為清晰的這一瞬間,她頭痛得更是加倍厲害。
「加莉,你要相信我,我和她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你要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男人試著為自己辯解。
可是這話听在白隻耳里卻像在求饒,她瞇起雙眼狠狠瞪了過去,但那男人壓根當她不存在似的,徑直地走向正在哭泣的女人身邊。
何加莉氣急敗壞地月兌下高跟鞋,用力砸向男人。「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還想要解釋什麼?!你就等著律師通知離婚吧!」語畢,她憤恨地邁步欲走,臨離開前,她轉頭怒瞪著床上的白隻,當她瞧見白隻恍然大悟的神情後,冷笑一聲道︰「你呢,等著瞧吧!」
白隻抿緊唇不發一語,盯著何加莉踩著虛浮步伐離去,身後還跟著不少人,她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惡狠狠地掐緊,喘不過氣來。
她的臉色刷白,視線再度與男人對上。
「隻果,我什麼都沒對你做,什麼都沒有!」男人甚至連發誓的手勢都要做上了,只是當他觸及她冷冽的眸光後,所有動作全數停頓,時光彷佛一瞬間回到他鬼迷心竅的那一刻。
白隻亦開始思索促使這一切混亂發生的根源——
「白隻,你朋友明天要來店里拍結婚紀念照的事你還記得嗎?」
電話一接起,對方的焦急語氣立刻讓白隻扯開淡淡的笑容,可是笑意並未到達眸底。「記得,你已經提醒過我好多次了,我朋友這件Case到底把你搞得壓力有多大?不過就是拍個紀念照而已。」
煩亂的心緒暫時被耳邊的絮絮叨叨給壓了下來,她漫不經心地掃視著眼前這棟她再熟悉不過的房子,她已經佇立在家門外將近半個小時,卻始終無法邁開腳步走進去。
助理劉菲菲沒好氣地回道︰「你還說呢!那是你朋友欸,每次他們來都很希望你能親自招待,結果你這個大攝影師、大忙人,三兩句把你要說的事情說完,就把他們丟給我了,你都不知道你朋友真的超級龜毛,拍攝紀念照的細節項目多到我都頭昏眼花了,而且……啊,這些不是重點,反正你……咳咳,你知道你明天該注意些什麼吧?副理有特別交代要多多關照你的朋友……欸,偷偷問你一個八卦好不好?」
「嗯,你問啊。」白隻和劉菲菲相處時向來沒有任何禁忌與隔閡,她隨口應了一聲,踢了踢腳邊的石頭,眼神再度飄向燈火通明的屋內。
白隻這麼爽快的回應,反倒讓劉菲菲有些難以啟齒,她支支吾吾半晌,才干笑著問道︰「那個……唐先生是不是喜歡過你啊?」
聞言,白隻的眼神暗了下來,淡淡的回道︰「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別亂猜。」
听到她急于撇清關系的語氣,劉菲菲嘆道︰「听你這樣回答我大概知道了,只是唐先生每次看著你的眼神實在是……總之,我只是想祝你明天拍攝順利,還有,盡量和那個唐先生保持距離,你也知道這是業界大忌,記得要小心一點,我會在你身邊幫你多少注意一下的。」
「知道了,你別擔心,先掛電話了,我們明天工作室見。」白隻強撐起精神響應,可是她的內心相當疲憊。
結束通話後,她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機,還在躊躇著該不該進屋,這時,手機再次響起,她看著來電顯示,本想掛斷,但眼前獨棟別墅的鑄鐵大門喀嚓一聲打開了,把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她嚇了好大一跳,她看向開啟的大門,原本響個不停的手機倏然沉默了下來。
「姊!原來你已經在家門口了,怎麼還不進來?大家等你好久了。」由門內快步走出的女孩興高采烈地將電話掛斷,喜孜孜地走到白隻身旁,自然又親密地挽著她的手臂往門內走去。「我跟爸說你不接電話有可能是已經到了,爸還不相信。」
白隻回以勉強一笑,沒有多說什麼,任由妹妹白雪把她拉進屋內,她月兌下高跟鞋,接過妹妹為她準備的粉紅色柔軟室內拖,將外套大衣遞給妹妹掛起來,這些瑣事根本無須她多操一分心,直到妹妹握住了她一雙凍極了的手,嚷嚷著要快溫暖她,她還來不及出聲阻止,人便已經被推到餐廳了。
白雪緊接著腳跟一旋,離開了餐廳。
廚房內飄散出食物的香氣,餐廳里能夠坐上十人的大圓桌上早已擺滿色香味俱全的料理,鵝黃色燈光點綴出屬于家的溫馨。
但白隻卻沒有任何胃口。
「你回來了啊,快來坐著,已經可以開飯了。」見到白隻便熱情招呼的是一名年約四十的美麗貴婦,她身穿卡其色斗篷式罩衫,穿著簡約修身的牛仔褲,氣質月兌俗優雅,非常完美地展現出女主人的身分。
白隻抿了抿嘴,佯裝自然地轉身,避開了女人伸來要牽握住自己的手,並刻意忽略女人雙眸中一閃而逝的憂傷,緩緩走向末座,可是當她正要坐下時,又被人阻止。
「今天你是主角,你應該坐在這里。」
白隻的身子瞬間僵直,她挑眉望向說話的男人,他用食指輕點著左手邊的桌面,示意她應該坐在他左邊的空位,那不容反駁的語氣還帶著些微挑釁意味,她咬著唇,倔強地不應聲。
男人穿著白色襯衫搭配黑色西裝褲,領口略微凌亂,方解下的領帶隨興地掛在身後椅背上,縱然此刻的他顯得如此漫不經心,卻一點也不影響他總是給人有條不紊、優雅沉著的印象。
「啊!是啊、是啊,瞧媽媽都忘了,你應該要坐這里的,快快,去坐小舅旁邊。」家中女主人嚴薇燦笑如花,看向仍舊文風不動的白隻,不由得催促了幾聲。
白雪這時踩著雀躍的步伐來到白隻身旁,將暖暖包塞入她冰冷的掌心中,順勢壓著她的肩膀就坐。「姊,快坐吧,今天媽準備了好多你喜歡吃的菜,小舅也是一下班就匆匆忙忙趕過來,看著這一桌豐盛佳肴大家都餓了,我們趕快開動吧!」說完,白雪徐緩走向男人另一邊入座,向他低聲交代,「小舅,你別老是針對姊姊,今天是她生日,你的口氣溫柔一點。」
白隻听到了,其實她也明白,白雪那句不算悄悄話的叮嚀也是特別說給她听的,她緩了緩繃緊的神色,卻無法讓僵硬的身子松懈下來。
她听見男人不置可否的輕笑聲,也听見自己忍不住的一聲低嘆。
「好了,開動吧!嚴讀,听說今天你的事務所還在忙一件大案子,真是辛苦你在百忙之中特別抽空過來一起慶祝,我們家大小姐應該要感謝你才是。」
坐在主位的大家長白天成全身散發著一股渾然天成的霸氣,他的眉眼即使談笑間也有著足以懾服眾人的光華,就連托腮發懶的嚴讀也立即神色正經地坐直了身子。
「爸爸,這種時候還要虧一下我們家隻果,難得她回來,你就別說這些了。」嚴薇沒好氣地睨了一眼話中有話的丈夫。
對于太座的指責白天成一笑帶過,幾番思量後還是不甘心地道︰「就是難得回來才會想說說她,瞧這都幾點了,要大家等這麼久。」
白雪听父親的語氣帶著埋怨,又見姊姊低著頭沒有回應,連忙跳出來打圓場,「姊都回家了,爸你就少念幾句吧!」
「來,這是你最愛吃的三杯雞。」嚴薇夾了塊色澤油亮的雞肉放入白隻的碗里。
「謝謝。」白隻撥了撥散發撲鼻香氣的飯粒以及雞肉,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姊,還有你最愛吃的紅燒魚……欸,小舅,中間隔著你真不方便,你幫我夾給姊姊啦!」白雪皺皺俏鼻,請被夾坐在姊妹中間的嚴讀幫忙。
嚴讀睞了白雪一眼,被動地夾了塊紅燒魚放入白隻碗中後便繼續用餐。
倒是始終沉靜低調的白隻錯愕地瞪著嚴讀的舉動,盯著他夾入自己碗里的紅燒魚,半晌無法回神。
身旁這個男人,最近從沒主動給過她好臉色,今天就算是她生日,也算不上是什麼天大的好日子,居然讓他願意這般待她。
她不由自主地將眸光挪向他。
嚴讀正慢條斯理地吃著他的飯,他舉止優雅,襯著嚴家人過人的優越外貌與傲人姿態,很難不讓人為之著迷……
「只不過夾一塊魚,你就肯賞臉看人了?」嚴讀將眼神對上白隻的探視,調侃道。
只要他不開口的話,他的確無時無刻散發著令人著迷的雄性費洛蒙。
白隻撇撇嘴,連與他舌戰的力氣都直接省下,食不知味地埋首苦吃。
「小舅!」白雪抗議地以手肘頂了頂嚴讀,卻接受到他不以為然的聳肩響應,于是她又道︰「小舅,請幫我夾……」
這回她話還沒說完,嚴讀便已動作利落地夾了好幾道菜放在白隻眼前的白盤上。
「都是你愛吃的,我夾了,你都得吃完。」
見狀,白天成爽朗地笑了。「嚴讀啊,你也夾太多了,我們家大小姐的胃口可沒這麼大呢!」
「那還請大小姐盡力而為了。」嚴讀莞爾回道。
「小弟,你這是在調侃誰呢!」嚴薇笑睨了眼嚴讀,就見自家小弟笑容可掬,沒再繼續說下去,她目光溫柔地看著白隻吃著自己親手煮的菜,頓覺心滿意足,嘴角笑意又加深了幾分。
白隻不願意對上嚴薇的目光,只好埋頭專心吃飯,她听著餐桌上此起彼落的談話聲,始終不發一語。
直到眾人吃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想收拾碗筷時,卻被妹妹和媽媽阻止了。
「姊,你在這里坐著休息一下。」白雪動作利落地收拾碗盤。
「喝杯英式女乃茶,媽媽知道你喜歡喝。」嚴薇將晶瑩亮白的骨瓷壺以及瓷杯放到白隻面前,低聲叮嚀,「天冷,我泡得熱了點,你慢慢喝,小心燙到。」
白隻見母親要替她倒茶,連忙伸手阻止。「謝謝,我自己來。」
「好,你慢慢喝。」嚴薇淡淡一笑,走進廚房忙碌。
坐在她身邊的男人不由得低聲問道︰「怎麼你今天對自己的媽媽這麼客套?」
他的口吻不咸不淡,卻直直戳中白隻掩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她握著瓷壺壺耳的手用力到幾乎顫抖,拚命壓抑住一整晚所累積的沉重疲憊,試著不讓心緒潰堤。
「你今天晚上都還沒喊她一聲媽呢!」嚴讀刻意轉過身子附在她耳邊低聲責備。
白隻將女乃茶倒進瓷杯中,濃郁的香氣蒸騰,撲鼻暖心,在天冷的時刻,這份直達心窩的暖意形成一股莫大的力量,企圖撬開她封閉多年的自我。
她的眼眶瞬間被馥甜熱氣蒸得發燙。
「感動的話就喊一聲媽吧,她會很開心的。」
嚴讀富有磁性的嗓音極具魔性,像是在催眠她應該按照他的提議去執行,她睜大一雙覆著霧氣的眸,對上他一雙深黝狹長的眼,喃喃低語,「今天不行,只有今天不可以……」
今天是她二十五歲的生日,這一天,她的母親是簡竹萍,絕對不可以是嚴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