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齊明聿所言,張毅山沒教他們等太久,十日後,他就悄悄來到莊子求見,不過,他顯然還抱著燒幸之心,不願意老老實實道來。
「下官今日不請自來,乃是為了拙荊的義兄。下官知道王爺有心抬舉拙荊的義兄,拙荊也甚是感動,可是,閔家實在不想委屈了安陽縣令的女兒,還望王爺見諒。」
這幾日對張毅山來說筒直是噩夢,安陽縣令突然找上閔少陽,逼閔家上陳家提親,閔少陽只能找方氏,方氏當然是找他鬧。
他實在想不明白,王主簿明明傳來消息,事情已經成了,為何安陽縣令又變了赴?
這只有一種可能——安陽縣令接到安王這邊的指示,問題是,派到安陽縣令身邊打探的人卻說此事與安王無關,這可將他弄糊涂了,于是跟白豫和商量後,索性親自出面交涉。
周皓平優雅的端起茶盅,掀起蓋子,輕輕閑蓋子撇去茶沬,喝了一口,方才懶洋洋的道︰「陳大人嫌棄閔少陽嗎?」
「不是……」
周皓平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勾,「既然陳家不嫌竅,何來委屈之說?」
張毅山一時舌頭打結了。
「閔家不想結這門親事,應該是閔少陽來找本王,與你何干?」
張毅山頓時坐立難安。人人都說安王仁慈寬厚,為何今日如此咄咄逼人?
周皓平若是听見張毅山的心聲,肯定要大喊冤枉,要不是齊明聿那雙千年寒潭的眸子在旁邊盯著,他絕不會如此強硬,換言之,他也是個受害者。
「陳大人想必也是看好閔公子,張大人為何要阻擋閔公子得一門好親事?」周皓平目光中充滿了指責。
「不是,下官不是阻止,只是覺得「張大人可有听說過張夫人與閔公子之間的閑言閑語?」齊明聿喜歡直截了當,不給對方喘息的空間,哩巴嗦的太沒意思了。
張毅山這才注意到倚在窗邊的身影,不由得全身一僵,怎麼忘了這位世子爺如今在這兒作客呢?
「閔公子和張夫人又不是親兄妹,兩人感情再好,也應該有所顧忌,不管不顧的這只有兩種可能隋難自抑,要不,就是不怕惹火張大人。」齊明聿犀利的眼神令人難以招架,「張大人認為是哪一種?」
「齊世子打哪兒听來的閑言閑語?」
張毅山感覺額頭已經在冒汗了。
齊明聿嘴角一勾,聲音冷得令人直打哆嗦,「我都知道的事,張大人身為慶豐一府之首竟未有其聞,我看張大人這個知府也別當了,早早辭官回家養老。」
張毅山臉色一變,若非他有官身,母親不會容忍他守著這份世俗無法接受的情感,任阿和住在府里竹林中小屋,與他雙棲雙宿。
「張大人別擔心,這小子只是喜歡在嘴巴上惹人氣悶,沒有惡意。」周皓平趕緊跳出來緩和氣氛。
這還沒有惡意嗎?張毅山氣極了,可是又不能反擊。
齊明聿瞥了周皓平一眼,示意他閉上嘴巴,別在一旁當好人礙人眼。
周皓平很無奈的鼻子一模,繼續在旁邊看熱鬧。
見狀,張毅山終于明白一件事,原來主導這一切的人不是安王,而是鎮國公世子。他們都失算了,竟然忘了這個心狠手辣的屠夫將軍。
「張大人是個聰明人,何不拿自個兒手上的籌碼跟我談判?」
張毅山輕聲一嘆,很無奈的道︰「下官不認為手上的籌碼足以吸引世子。」
生怕他不滿意籌碼,想先得到他的保證再談判嗎?齊明聿不屑的道︰「這是我的問題,而你只要拿出誠意。」
神色一凜,張毅山琢磨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的開口,「大皇子不知從哪兒得知下官不愛,偏好男風,以此脅迫下官替他從商貫那兒要一點過路財。」
齊明聿滿意的點點頭,終于證實他早先的懷疑。「上交過路費的商隊就可以安然路過九華山,是嗎?」
張毅山驚愕的瞪大眼楮,周皓平顯然也很意外,不過不敢插嘴。
「這事有多久了?」
「這三、四年的事。」
「大皇子搜刮銀子想做什麼?」
「這個我不清楚。」
齊明聿微微挑起眉,「不清楚?」
「下官真的不清楚。我並非大皇子一黨,只要做好大皇子交代的事情就好,何必多管閑事慘含其中?」張毅山當然不願意將自個兒的猜測說出來。
「若是張大人只知傻傻的幫大皇子斂財,卻不清楚他玩什麼把戲,能夠安坐慶豐知府這位這麼多年嗎?」齊明聿向來信奉「要死就要死得明明白白」的道理,冤死是笨人才會干的事,而當官的沒幾個笨人,只有一堆自以為聰明的人。
「世子爺,下官以為大皇子身分貴重又敏感,若非決意與大皇子站在同一陣營,還不如當個糊涂人,這也是一種自保。」
齊明聿略微品味,同意的點點頭,「這倒也是。」
張毅山看得出來自個兒並未完全取信于他,又再次強調,「下官最不堪的事都向世子爺坦白了,絕不會有其他隱瞞。」
「你手上的籌碼太少了。」
「下官可以為世子爺效力。」張毅山倒也是個反應快的。
齊明聿語帶嘲弄的斜睨他一眼,「你拿的是皇上的俸祿,應該效力的只有皇上「是,下官知錯了。」
「我可以保你,但是能否保得下你,這要看皇上的意思。」
雖然齊明聿並沒有給他保證,但張毅山就是覺得可以放松了,如同阿和所言,這個人就是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若有下官能效為的事,自當全力以赴。」
「我從來不會客氣。」
頓了一下,張毅山小心翼翼的問︰「安陽縣令那兒如何處置?」
「對閔少陽來說,這是一門好親事。
張毅山真想對某人怒吼,這不是廢話嗎?若能成全閔少陽的前途,今日他何用來這兒交底呢?
周皓平可以理解張毅山此刻的心情,不由得心生憐憫的道︰「張大人別在意,這小子就是喜歡耍嘴皮子嘔人,久了你就會習慣。」
習慣?他恨不得再也不要跟這位世子爺打交道!張毅山真是滿月復憋屈。
「可惜了,我很想成全閔少陽。」齊明聿絕對是說真心話,不過其他人難以欣賞。張毅山決定沉默以對,這位世子爺真教人不知如何應對。
「若是張大人有心成全他們,還不如讓張夫人詐死,送他們去北方重新開始……還是去西北好了,齊家可以護住他們,總之,不能再放在不管,免得他們惹出更多麻煩。」安王確實是個心善的,提出如此建議。
沒錯,他們給他添的麻煩夠多了,送走最好,可是不放在自個兒的眼皮子底下,又怕他們扯他後腿,張毅山不自覺地看了齊明聿一眼。
「西北確實是好地方,不過,張大人不如先以進京科考為由將閔少陽送走,過些日子再讓張夫人詐死。」這兩人留在這兒確實礙手礙腳。
「下官听從世子爺安排。」
齊明聿將目光轉向窗外,明擺著該說的都說完了,張毅山顯然想問清楚安陽縣令那邊要如何處置,可是張開嘴巴又閉上了,這位世子爺總是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周皓平見狀,安慰道︰「張大人放心,待會兒本王就派人去傳話,若是因為本王一時興起配錯姻緣,本王一輩子良心不安。」
「多謝王爺,下官告辭了。」
周皓平命何升送走張毅山,便在幾案上擺棋盤。「我們來下一局吧。」
周皓平心煩的時候就想下棋,瑞王的事還沒有著落,又扯出大皇子……他一想就頭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為何這些姓周的老愛跟自家人過不去,安分地過太平日子不好嗎?
齊明聿收回視線,在幾案的另一邊坐下,待周皓平落下一枚白棋,他也從棋盤拿起一枚黑棋落下。
「你真的相信張毅山全招了,大皇子只靠他斂財?」
「最隱密的事都能說了,其他的事倒也沒有必要隱瞞,不過,若他沒有懷疑大皇子要銀子的目的在于豢養私兵,我絕不相信。」
「你認為大皇子斂財的目的是為了豢養私兵?」
「除此以外,六爺認為還有其他可能嗎?」
想了想,周皓平了頭,「若不是為了豢養私兵,他堂堂一個皇子難道會缺銀子花用?」
齊明聿撫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沉吟,「豢養私兵>優著,難道那些人是私兵嗎?」
周皓平好奇的瞪大雙眼,「什麼人?」
齊明聿簡略說起當初無意間听到的閑談。
周皓平恍然一悟,「難怪當初你會好奇張毅山是什麼樣的官,還猜到此事與大皇子斂財有關。」
目光一沉,齊明聿冷冷的道︰「此時六爺應該關心的是,那些搶劫商隊的盜匪究竟是不是大皇子的私兵?」
周皓平臉色大變,「他不會如此大膽吧?」
「不給過路費就會遭劫,若非這些盜匪與大皇子勾結,就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根本是大皇子的人,顯然,後者的可塞性更大。」自視人一等的大皇子還不至于淪落到跟盜匪勾結的地步。
半晌,周皓平勉為其難地道︰「大皇子倒是聰明,斂財的同時又能訓練私兵。」
齊明聿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我看他根本不長腦子。」
雖然這兩年皇上因為舊傷拖累,身子有些不听使喚,但是精神好得很,皇上再活上十年也不是問題,大皇子此時玩小動作,無疑是挑戰皇權,皇上豈能容忍?
周皓平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看法不同,「以前皇兄何時因為染上風寒就不上朝?也難怪大皇子會起了私心豢養私兵。」
「張毅山為大皇子斂財有三、四年了,大皇子豢養私兵只怕在這之前。」
「對哦,我倒是忘了這一茬。」
「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何千里退退跑來這兒豢養私兵?」若非有皇命,皇子不能出京,大皇子為何願意豢養一支遠在天邊的私兵?
「這兒更能避開皇兄耳目啊,若非瑞王的關系,我們也不會發現大皇子的事。」
略一思忖,齊明聿了搖頭,堅持道︰「大皇子不會無緣無故選在這兒。」
「我在慶豐,皇兄對這兒一直很放心,若非我們查探張毅山意外發現這事,只怕再過個幾年,大皇子的私兵已有足夠的能力對抗慶豐的駐軍,將來若是皇兄不立大皇子為太子,大皇子可以退到這兒,而張毅山因為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必然為他所用,可以為他守住慶豐,他再領著私兵攻下棋鄰的祈州和江州,如此一來,南方大半江山在他掌控之下,他將成為大周的禍患,跟西戎、北夷一樣。」
「理論上確實如此,但是六爺忘了,南邊還有一個南吳,若沒有南吳支持,他不可能在此立足。」
頓了一下,周皓平徹蹙著眉,「你懷疑他與南吳勾結?」
「不,我不認為他有本事得到南吳支持,不過,」齊明聿的眼神轉為銳利,「若是有人讓他以為能取得南吳的支持呢?」
周皓平猛然瞪大眼楮,「瑞王?」
沒錯,齊明聿已經想到這個死了又活過來的人。「瑞王不可能會無緣由的出現在慶豐,而他在這兒也不可能毫無作為,當然,先決條件是六爺沒看錯人。」
這個小子有必要補上最後一句嗎?算了,他自動省略。「他在打什麼主意?」
「不知道,絕對不是好事。」
周皓平忍不住送他一個白眼,這不是廢話嗎?
「六爺給那一位遞個消息,暗中召我回京,此事我得當面跟那一位說清楚,方能保下張毅山。」他是奉了皇命來到這兒,沒有皇命可不能擅自回京。
「你想要保下張毅山並不容易。」周皓平想起看過的那一段皇家秘辛,「你可能不知道,太宗時曾經發生幾位皇子養男寵婬亂宮廷之事,當時還未出宮建府的皇子全部慘遭鳩殺,從此龍陽之好成了皇家不能踫的逆鱗。」
「雖然我不清楚太宗時發生的丑聞,但是那一位在西北曾經結識過這樣的人,還夸對方有才情,由此可見,那一位比起幾位祖宗更有容人的雅量,我想要保下張毅山應該不難,不過,六爺必須讓張毅山想法子查到六皇子豢養的私兵藏在何處,好將功折罪。」
「我悄悄回京必然會引起大皇子緊張,為了確保私兵沒有露了行蹤,他很可能會有所行動,這正是你們找到私兵藏匿之處的好機會,你們行事務必謹慎,尤其不能讓他察覺到張毅山已經為我們所用。」
張毅山是這兒的地頭蛇,往後皇上對這兒有任何決策,在他的布置安排下更容易避人耳目。
周皓平突然有感而發的嘆了口氣,「說你狠,有時候你比任何人更有情有義。」
「我看的是大局,不是我個人喜好。」
「皇兄那幾個兒子若有你的本事,皇兄想必早早就定下太子人選。」
「六爺慎言。」
「好好好,我們下棋。」周皓平拿起一枚白棋在棋盤上落下。
齊明聿隨意的拿起黑棋落下。其實他不喜歡跟這位王爺下棋,棋品太差了,偏偏又喜歡拉著人家下棋。
「等一下,我改變心意了,我要改下這兒。」周皓平真的不知道何謂起手無回大丈夫,趕緊給剛剛落下的白子挪地方。
齊明聿連抗議都懶了,也給自己剛剛落下的棋子挪地方,不過,立馬引來抗議。
「你是將軍,手上的兵已經派出去了,豈能再召回來?」
齊明聿惡狠狠的一瞪,「六爺究竟要不要下棋?」
周皓平瞬間蔫了,閉上嘴巴乖乖下棋,可是沒一會兒又故態復萌,這盤棋就在他反反復復之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