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哀嚎聲宛如一根根的針扎進他的耳膜里,孟息風緊掐著掌心,咬牙撐了一會兒,最後終是忍不住,快步走至桌案前,提起砂朱筆再畫了張符,那符完成後,又迅速拍向她。
頓時仿佛天降甘霖,澆滅了方才那宛如烈火焚身之痛,白荷長長吐了口氣,稍頃,緩過勁來後,鮮少動怒的她擰眉嗔目的指著他的鼻子嗔罵。
「你方才竟然騙我說不痛,你知不知道我剛才簡直生不如死!你是不是故意作弄我,看我痛成這樣很好玩嗎?」
他是知道那符可能會令她有些疼痛,卻低估了那痛意,于是語氣里透著抹歉意解釋,「我不知你會那麼疼,我只是希望幫助你恢復記憶。」
「方才要是再繼續下去,我看我還沒恢復記憶就先活生生痛死了,我絕對不要再試第二次。」她心有余悸的表明。
他靜默須臾說道︰「我帶你去城里走走吧。」希望能藉此讓她想起些什麼。
她離魂已超過一個多月,依然什麼都想不起來,而派去打听的人也遲遲沒有傳來好消息,也許她自個兒沒發現,但他留意到她的魂體已逐漸變得黯淡。
最遲再一個月,屆時再不能送她回她的身子里去,只怕……會來不及。
听他要帶她出去玩,白荷頓時轉怒為喜,忘了適才他讓她痛得死去活來的事,興高采烈的與他一塊出門,渾然沒察覺他藏在眉目間的那抹憂色。
晌午時分,陰雲密布的天空降下大雨,消減了幾分燥熱的暑氣。
白荷在屋外仰著臉,看著那些雨珠穿透她的身子落入泥地里。
只是一縷魂魄的她感覺不到冷熱,也不覺得餓餓,不過她這兩日發覺自個兒似乎漸漸有些倦乏的感覺。
那種倦不是困倦,仿佛是植物缺了水,逐漸干枯凋萎似的。
算一算,她來孟宅已有兩個月,她心忖該不會是她的身子開始衰亡了吧?她不是不擔心,只是不論她怎麼努力回想,就是找不回那些佚失的記憶。
她有些沮喪的飄進書閣里想找孟息風,才剛進去還來不及說話,就見到孟府那位白臉管事進來請示。
「風少爺,落雲鎮有戶人家家里鬧鬼,求上門來請咱們去驅鬼。家主外出,鈞少爺和瀾少爺也不在,您可要去一趟?」
宅子里的幾位長老年事高都已退隱,如今在頤養天年不理會這些俗事,若是有人登門求助,通常都是由家主與三位少爺輪流前去處理。
孟息風擱下手里的一本書冊,朝窗外瞥去一眼,頷首道︰「我過去瞧瞧,你把那戶人家的住處告訴我。」再過一個時辰便將日落,這時趕到隔壁的落雲鎮差不多入夜,正是那些鬼靈出沒的時間。
避事將地址告訴他後說道︰「這會外頭下著大雨,我去為風少爺準備馬車。」
「嗯。」孟息風應了聲,在他出去前又朝他瞥去一眼,問了句,「伍管事,你的臉是怎麼回事?」他的左頰青紫一片像是被誰打了。
伍管事尷尬的模了模左臉,回了一句,「家有悍妻,讓風少爺笑話了。」他家婆娘也不知是打哪得知了他與廚娘的事,昨兒個他回去後,暴怒的追著他打。
妻子凶悍如虎,不少人都勸他休妻,但她在他落魄時收留了他,之後還不嫌他身無分文,下嫁給他,為他生下兩子一女。
他雖然偶爾會偷腥,背著妻子與別的女人私會,但他心里仍是很在意這個糟糠妻,因此即使她再蠻橫潑辣,他也沒動過休妻的念頭。
孟息風點點頭表示明白,沒再多問下去。
在伍管事出去備馬車時,他看向默默站在一旁沒開口的白荷,見她神色有些懨懨的,語氣里透著抹關心,「你怎麼了?」平時愛說話的她,此時沉默得有些不太尋常。
她輕搖螓首,想了想問他,「欸,孟息風,我來了這麼久,除了我之外怎麼都沒見到其他的鬼魂?」
「孟府周圍設有結界,外頭的孤魂野鬼進不來。」
「那我怎麼能進來?」她納悶的問。
「你是我爹招來的,不是孤魂野鬼,且你是生魂不是陰魂。」
她輕蹙起眉再問︰「若是我來不及回肉身去,就這麼死了呢?是不是以後也進不來了?」她是不是就無法再像此時這般,隨時都能見到他?
瞅見一直不驚不懼的她此時竟露出一抹愁容,孟息風心忖,遲遲無法回去,她心中約莫也是怕了,為了安撫她,他說出自己這兩日在研究的陣法。
「你別擔心,我已查到一個溯魂的方法,也許可以直接將你送回你的身子去。」因當初她離魂在先,他爹才能將她的魂魄招來,然而送她回去卻得有她肉身在旁才能辦到。
可這個陣法不需要在她肉身旁,可以憑藉著陣法之力將她的魂魄送往來處,不過這陣法是上古流傳下來,年代久遠,已有些殘缺不全,他正嘗試著將它復原。
听見他找到辦法,她神色一亮,「真的嗎?」
「我還在研究這陣法,等復原後,若沒問題便可一試。」
她心神一松,欣喜之下月兌口而出,「太好了,我真怕我回不去就這麼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听出她話里對他的不舍之意,他眼神沉沉的注視著她。
話出口後,白荷這才察覺自己不經意間竟把心思給說了出來,有些羞臊,接著想既然說都說了,索性直接再問他,「要是以後我回去了,還能不能來找你?」
他正要回答,伍管事恰巧進來稟告馬車已備妥。
孟息風回書房收拾了一些符與法器,坐上馬車後,白荷也連忙飄進車里,在他對面坐下。
他沒趕她下去,在馬車駛出孟府後才望著她說了一句,「你想來便來。」
突聞此話,白荷微微一愣,下一瞬才明白他這是在回答她先前問的事,頓時喜逐顏開,「那就這麼說定了,等我回去後就來找你。」
「嗯。」他輕應了聲,眸底隱隱滑過一抹柔暖之色。
馬車行了一個多時辰,來到落雲鎮時已入夜,這時雨也停了,他們直接前往那戶鬧鬼的人家。
來到那里,見到的卻是一處年久失修的廢墟。
孟息風下馬車查看,正察覺不對勁之處,下一瞬便遭到襲擊。
兩名蒙著臉,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舉刀朝他劈砍,他手里沒有武器可以阻擋,猝不及防之下被砍中了左肩,滲出的鮮血頓時染紅了他的肩頭。
驚見這變故,白荷想幫忙,然而她飛奔上前卻壓根觸踫不到人,只能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駕車的車夫見自家少爺遇襲,連忙從車里找出了根木棍,想過來助孟息風一臂之力,但他一上前又有一個黑衣人竄了出來攔下他。
他自顧不暇,沒辦法再過去幫孟息風。
方才事發突然,孟息風一時不備才會遭他們偷襲受傷,此刻他很快便鎮定下來,掏出身上帶的符,以符為刃,予以還擊。
這些符若是對上妖魔鬼怪,威力極大,對上一般人,威力則要減弱許多,不過這些符都是孟息風親筆所繪,靈氣極強,因此在他手上還能發揮出八成的威力。
那兩名黑衣殺手見他拿出符來對付他們,一開始並沒有看在眼里,掉以輕心之下很快就吃了虧,一沾到那些符,他們身形竟有些凝滯,趁此機會孟息風抬腳朝兩人踹去。
兩人冷不防被踹得一個趔趄,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殺手,鎮定的迅速穩住身子後,不敢再小覷他,謹慎的避開他拋出的符,一前一後呈包圍之勢不讓他再有機會使符,並且凌厲的齊齊出手,舉刀砍向孟息風。
就在兩人的刀朝他胸前和背後砍來時,孟息風一個矮身竄出兩人的包圍,飛快的取出一張五行雷符,施法灌注靈氣後砸向他們!
兩名殺手來不及避開,本以為符紙頂多像適才那般令他們身形略有遲滯,沒想到此符威力大得讓他們仿佛被雷轟了似的,登時被符炸開的靈力給轟得飛了十尺遠,五髒六腑猶如全移位了,登時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白荷見他一個人就打敗了那兩個人,緊繃的心才剛放下,可下一瞬就听見從廢棄的破屋里傳來一聲啐罵聲。
「真是廢物!」話落,破屋里走出一名男子,此人長著一張黑瘦的臉,下頷有顆痣。他望向孟息風,張狂獰笑,「不愧是孟家年輕一輩里的第一高手,能耐比我想得高得多,讓那兩個廢物殺你倒是不敬了,就讓我親自來會會你,能死在我手上,也算是你的榮幸。」
「是誰讓你來殺我?」孟息風神色不變的冷冷問道。
似乎是篤定了孟息風將成為他手下的亡魂,男人露出一抹嗜血的陰狠笑意,「若是打敗我,我便告訴你。不過在你死前,我可以讓你知道你是死在何人之手,你記住了,大爺名叫熊三。」他說完,不由分說便出手。
他十指戴著指套,上頭瓖著一根根銳利的尖刺,一被刺中便將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他身形快如鬼魅,孟息風來不及閃避,手臂登時被那尖刺劃出一道血口。
見他受傷,白荷紅著眼撲上去想槌打傷了他的人,可她的拳頭拳拳落空,壓根動不了他分毫。
孟息風見她這般,沉聲道︰「讓開,我沒事。」
熊三見他似是在對誰說話,也沒多問,他深諳兩方交手,大意分心的人死得快,長年在刀尖上打滾,他就是仗著這分謹慎從無數的戰役中一步步活著爬上來。
怕妨礙了他,白荷緊咬著唇退開。
然而眼看著熊三凶狠的連連朝孟息風出手,讓他身上又再添了幾道傷口,她看得又驚又痛。
眼前這場血淋淋的拚殺,讓她明白,那叫熊三的男人是真的想殺了孟息風,她努力想著要怎麼做才能幫他逃過這一劫。
孟息風身上流出的血,讓熊三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野獸般,攻擊越來越瘋狂,他戴在十指上的尖刺像最狠毒的凶器,在他身上劃下一道道的血痕。
他臉上猶如厲鬼露出肆意猙獰的笑容,準備收割孟息風的性命。
白荷驚駭的看著孟息風仿佛變成一個血人,並即將被殺死,可是她卻沒辦法救他,不由得心急如焚。
孟息風拚著再挨他一拳時,趁勢再使出一道符,五行雷符再次發威將熊三炸得倒飛出去。
白荷見狀臉上一喜,可下一瞬卻見熊三吐了一口血,旋即又從地上一躍而起。
他抬手抹掉唇邊的血,咧出陰森一笑,「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如此傷到我,你小子有種,若非已收了你的買命錢,我還真舍不得讓你這麼快死。」說完,他宛如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朝孟息風撲了過去。
孟息風原以為適才那一擊能重創他,沒想到此人的身子仿佛不是肉做的,竟然還能再戰,偏偏他連續使出兩枚五行雷符消耗不少靈氣,身上又傷痕累累,幾乎已無還手余力。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後手,只是不到生死關頭不輕易使用,因為一使出來便是兩敗俱傷。
可眼下的情況已不容他多想,他咬破指尖準備凌空劃下一道符,是五帝雷符,這符威力比五行雷符還大。因為是凌空畫符,他避不開,因此在轟了熊三的同時,他也逃不掉。
就在這瞬息之間,一旁的白荷看見熊三宛如奪命羅剎般朝孟息風殺過去,她再也顧不得多想,立時朝孟息風撲過去,就在這一瞬間,她的魂魄爆發一股劇烈的白光,白光之中還挾帶著一股巨大的靈力將熊三整個震飛了出去!
這次倒地後,熊三只覺得五髒宛如被震碎了,再也無力爬起來。
孟息風駭然的停下手,抬手想接住從半空中墜落的白荷,可他的手觸踫不到她的魂魄,她的身子穿透他的手直直墜落在地。
白荷虛弱得再也飄不起來,看向倒地不起的熊三,她松了口氣,「孟息風,太好了,我總算救了你……」
「你太胡來了!」見她魂體虛弱至此,他驚怒的沉著臉斥道,沒有一絲劫後余生的喜悅。
她為了救他耗盡神魂之力,若無法及時送她回到自己的身子里,不久將魂飛魄散,他面色沉重的取出白玉瓶,「我立刻帶你回去!」此時的她虛弱得動不了,他只能暫時先將她收進白玉瓶里才能帶她回孟府。
「你別忘了去問熊三究竟是誰要殺你。」孟息風一來到這里就遇襲,定是有人買通這些人想殺他。她惦記著這件事,在被收進去白玉瓶前還殷殷叮囑著他。
急著帶她趕回孟府,孟息風答應了聲,將她收進白玉瓶後便快步來到熊三面前,撿起先前他手下掉落的刀,直指他的心口冷聲質問︰「你敗了,是誰讓你來殺我?」
「我不是敗在你手上。」熊三雖瞧不見白荷,可方才他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巨大力量給震飛,又見孟息風方才對著空無一人之處說話,想起他天師的身分,他明白對方多半是他看不見的鬼怪,他想弄明白他究竟是敗在何方
表怪之手,「適才傷我那人是誰?」
「不論是誰傷了你,你都敗了。願賭服輸,莫非你想不認帳?」孟息風沒打算將白荷的事告訴他,倒是將刀往他心口刺進一寸。
熊三發狂大笑,「哈哈哈,想我熊三在刀尖上打滾這麼多年,如今竟敗在一個鬼怪的手上,可笑可笑。」他五髒六腑盡碎,縱使再活也不久了,數十年來都過著刀尖舌忝血的日子,他早有覺悟,就像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一樣,早晚有一天他也會命喪他人之手,只是沒料想到會死在一個不知名的鬼怪手上。
見他不想說,又見此人生機已斷,殺不殺他都活不了多久,孟息風急著帶白荷趕回孟府,不想再多作糾纏,遂轉身離去。
見他竟這麼走了,不再追問,熊三看著他的背影啞聲問︰「你不想知道是誰買你的命了嗎?」
孟息風頭也不回。
他若繼續問下去,熊三未必肯說,但見他不再問了,熊三反倒想告訴他了,「你有種,好,我就告訴你,買你命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