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府。
時值盛夏,日落時分,天邊落霞瑰麗絢爛,花若耶坐在跨院廊檐下一張藤編的椅子上乘涼。
今日一整天都無風,天氣熾熱得即使坐著不動都能令人汗流浹背。直至適才,才拂來一絲絲的涼風,稍稍消減了幾分酷熱的暑氣,花若耶不知不覺闔上眼睡著了。
莓兒從外頭進來,如霜想提醒她,讓她別吵醒小姐,這幾天太熱,小姐夜里都睡不好,難得這會兒有了睡意,想讓小姐多睡會兒,可她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听莓兒張口便嚷道——
「小姐,李府那邊又有新的消息傳出來了!」
罷睡著的花若耶被她的聲音吵醒,抬眼望向她,惺忪的眼神里還有一絲迷蒙,沒听清楚她適才說的話。
「莓兒,你說什麼?」雖然身為靖國公嫡長女,花若耶的脾氣卻比底下三個庶妹都好,鮮少端架子責罰下人,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也都會分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因此在她身服侍的莓兒、如霜與其他幾個丫頭,全成了靖國公府下人們羨慕的對象。尤其是那些服侍其他三位庶小姐的丫鬟們,更是巴不得能與莓兒她們互換主子。
「小姐,李府那兒又傳出新的消息了。」莓兒上前,一臉興匆匆地將不久前從外頭听來的傳聞告訴自家小姐,「先前那李府少夫人不是將滑胎藥摻在參茶里,原本是要送去給李少爺的寵妾虹姨娘喝,想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嗎?
「結果那參茶卻陰錯陽差進了她公公李侍郎新納不到一年的側室肚子里,讓剛好也懷了身孕的她滑了胎,李府上下因此鬧了個雞飛狗跳,李大人震怒,李少爺也忍無可忍鬧著要休妻,小姐還記得嗎?」
听莓兒提及這樁幾天前發生的事,花若耶精神頓時一振,連忙追問︰「李府又傳出什麼消息了?」她平日沒別的嗜好,就愛听這些閑事當消遣。
罷巧莓兒另外幾個姐妹也分別在京里其他幾戶大戶人家里當差,常能得知那些名門高第後宅的事。知道主子愛听,所以莓兒一得知什麼新鮮事,頭一個就來告訴自家小姐。
李府這位少爺的妻子閨名叫蔡薇,出身自武將世家,父兄都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將軍,論家世,算是李家高攀了他們,當初還是李家千求萬求才求得蔡家將女兒下嫁給李少爺。
可沒想到蔡薇去年嫁進李府後,李家上下就不安寧,先是李老夫人跌跤摔斷腿,而後李府遭了竊賊,接著李少爺與朋友游湖不慎落水,回來後大病一場,足足將養了兩個月才復原,不久前又發生蔡薇對李少爺的寵妾下滑胎藥,卻意外害得李侍郎的側室滑胎之事。
蔡薇長花若耶兩歲,花若耶以前曾見過她幾次,雖出身武將之家,可蔡薇卻是個嬌弱的姑娘,脾氣溫良,當初听聞她做出下藥的事來,花若耶還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李少爺鬧著要休妻,可他岳父蔡老將軍壓根不相信自個兒的女兒會做出下滑胎藥的事來,于是讓兩個兒子親自調查這事,結果竟查出是虹姨娘誣陷李少夫人。蔡老將軍怒斥李少爺寵妾滅妻,今兒個一早親自去李府要將女兒接回將軍府,後來發生什麼事,您知道嗎?」莓兒說到這兒打住話,一臉神秘兮兮。
「發生什麼事了?莓兒你快說呀,別賣關子了。」花若耶心急的催促她。
「蔡老將軍去李府時,也不知怎麼的竟有個道士同行,這道士一進李府就說李府有妖怪,李府這一年來之所以不安寧,全是因妖怪作祟!」
听到這兒,花若耶驚訝的瞠大眼,「李府有妖怪!」
就連一向沉靜的如霜也一臉吃驚。
「沒錯,據說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鏡一照,就讓妖怪露出了原形,你們可知道那妖怪是誰?」
花若耶听得興起,沒有多想便道︰「莫非是李少爺那寵妾?」
莓兒搖頭,「不是她,原來鬧得李府闔家不寧的妖怪,竟是李侍郎納的側室。」
「竟然是李侍郎的側室,她是什麼妖怪?」花若耶好奇的問。
「听說她原身是只耗子精,與道士斗法後不敵,負傷逃走了。」
听完,如霜半信半疑道︰「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就是呀,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半只妖怪呢,真想親眼瞧一瞧。對了,莓兒,那耗子精長得什麼模樣?」這些傳聞經過口耳相傳、加油添醋之後,原本圓的也能說成方的,通常只有三分是真,七分夸大,所以花若耶也沒有全信,不過是當趣事听听罷了。
「據說那耗子精的毛是白色的,體型比一般耗子還要大上五、六倍。」莓兒張開手臂比了個大小,活像她曾親眼目睹似的。
「那查明真相後,蔡老將軍可還堅持要把女兒帶回去?」花若耶問。
「听說李侍郎親眼瞧見側室竟是只耗子,嚇得都厥過去了,而李少爺得知自個兒錯怪妻子後,想求妻子原諒,可李少夫人怎麼也不肯再留在李家,要求下堂而去,便跟著蔡老將軍回了將軍府。」
「她應是在李家受了不少委屈。」花若耶想起以前曾見過蔡薇幾面,每回見她,她總是羞羞怯怯的有些靦腆,依她那樣的性子,若非徹底寒了心,不會如此決然自求下堂,不留一絲余地。
李家的事讓她想起了自家的事,打她懂事起,父親與母親就不曾同睡一房,父親夜里都宿在兩個側室那里。
夫妻倆感情不睦,連帶的父親也不喜她這個女兒,明明她是嫡女,但父親卻更偏疼兩位姨娘所生的幾個女兒。
思及此,花若耶若有所感的說道︰「以後我成親一定不許我夫君納妾,他若堅持要納妾,只能先休了我再納。」
在她看來,母親之所以不願同父親親近,必是因父親偏寵兩位姨娘令母親心寒,她為母親感到心疼不平,可父親的事她沒辦法管,但以後她絕不允許自個兒丈夫這麼對她,他若待她不好,她情願不要這個丈夫。
突然听見自家小姐這番話,如霜與莓兒互覷一眼,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接腔。
小姐性子看似和善,實則一旦有所堅持,撞了南牆也絕不回頭。她既然這麼說了,日後萬一真發生這種事,小姐定是義無反顧的下堂求去,絕不會隱忍退讓。
如霜想起這陣子夫人正準備為小姐議親,能與靖國公府結親者自然都是門當戶對的世家貴族的公子、少爺,可這樣的家世,要他們只娶一妻而不納妾,只怕很難。
就拿夫人來說,她堂堂牧陵郡王之女,當今太後的佷女,下嫁給靖國公後也無法阻止靖國公再納兩房側室,還收了幾個小妾。
如霜有些擔憂的想勸解小姐幾句,這時跨院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爭執聲——
「這次我絕不會再讓你們,我非去不可!」
「你們別想同我搶,這回我一定要去!」
「長幼有序,輪不到你們去。」
花若耶循聲望過去,「咦,听起來像是明霞、芹芝和紅纓她們。」
如霜和莓兒也听出來了,「是三位小姐沒錯。」這三人皆是靖國公的側室所生,亦是花若耶的庶妹。
雖是庶妹,但花若耶與花明霞的生辰只相差一個月,比起花芹芝也只大上三個月,三人今年芳齡都是十六。
而花紅纓與花明霞是同母所出,今年芳齡十五。
「她們這是在吵什麼?我過去瞧瞧。」花若耶起身,走下廊道往外頭而去。
來到跨院外就瞧見三個妹妹你一言我一語的相持不下。
她眸光一瞟,瞥見弟弟花競誠也在那兒,卻絲毫沒打算上前勸阻三個姐姐,一臉袖手旁觀看好戲的表情。
花競誠是靖國公唯一的兒子,與花紅纓同年出生。他生母只是個小妾,生下他不久便過世,之後被國公夫人養在身邊帶大,她對這兒子比對花若耶這個親女兒還要疼寵,因這層關系,他們姐弟倆的感情比起其他三個姐妹還來得親厚些。
見三個妹妹正相持不下沒瞧見她,花若耶走過去問弟弟,「競誠,明霞她們三個在吵什麼?」
瞅見大姐過來,花競誠朝她略略頷首示意,這才收起看好戲的眼神,擺出平素里穩重端方的表情,簡單回答,「越平王府過幾天要辦荷花宴,她們在爭那天由誰過去。」
越平王為人風雅又好熱鬧,四季皆會在府里舉辦筵席,春有桃花宴,夏有荷花賞,秋有菊花會,冬有梅花齋。因越平王身分貴重,能受邀與會之人身分皆不凡,因此京中之人皆以能受邀為榮。
而越平王府另有一件為人津津樂道之事,便是越平王世子唐奉書。這位世子生得玉樹臨風、豐姿俊朗,素有京中第一美男子之稱,京城不少名門千金傾心于他,常有為他爭風吃醋之事發生。
花家三位庶小姐在去年底靖國公的生辰上見了唐奉書一面後也芳心暗許,因此得知越平王府將舉辦荷花宴,三人才爭搶著想前去。
花競誠將三人爭吵的原由告訴花若耶後,沒再多留,轉身離開,幾個姐姐之間的吵鬧,他這個弟弟不宜摻和其中。
他走後,花若耶望向仍在爭執不休的三位妹妹。
「二姐,去年菊花會你已去過一次,這回該由我去才是。」花芹芝生得明眸皓齒,肖似其母,仗著她母親最得父親寵愛,在幾個姐妹里,脾氣也最為驕縱跋扈。
「三姐,今年的桃花宴你才去過,只有我還沒有去過越平王府,這次的荷花賞怎麼說也該輪到我去了吧。」花紅纓是靖國公最小的女兒,也最受他疼愛,她模樣生得嬌俏可愛,說話的聲音也軟軟儒孺。為了去見心上人,在兩個姐姐面前也絲毫不肯相讓,最後不惜抬出父親來,「要不咱們問爹去,這回該由誰去越平王府?」
「你別仗著爹寵你,就把爹抬出來壓咱們。」花芹芝怒目瞪她。
「三姐,我不讓你去也是為了你好。去年爹生辰時,越平王世子來給爹祝壽,你為了親近他,刻意裝作沒走穩撞向他,可他卻連扶你一把都不肯,讓你當眾摔倒在地出了糗,你何必再到他面前招人嫌。」花紅纓軟糯的嗓音說出氣死人的話。
花芹芝羞惱的漲紅了臉,「你少胡說八道!當時世子正在與人說話,沒瞧見我才會來不及出手扶住我,他事後還為此特地向我道歉。倒是你,你寫給世子那麼多封書信,人家一封都沒回過,我勸你別再自作多情,世子才看不上你這丫頭。」她尖銳地諷刺回去。
听見自個兒偷偷寫信給唐奉書的事竟被她得知,花紅纓臉色愀變,嗔怒的詰問花序芝,「你怎麼知道我寫信給他的事,你是不是偷看我寫的信?」
花芹芝冷哼,「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定是哪個該死的奴才把這件事泄露給你的吧?回去我非打死那奴才不可!」
花紅纓怒不可遏。
花若耶在一旁看得咋舌,沒想到三個妹妹為了爭搶男人,竟能撕破臉面吵成這股。
就在她們吵得不可開交之時,花明霞眸光一瞥,瞅見站在附近的花若耶,月兌口叫了聲,「大姐!」
她們三人之所以會那麼湊巧聚在這兒,本就是要來找她的。
花紅纓與花序芝聞言頓時住了口,一起看向花若耶。
被她們瞧見了,花若耶也不好再置身事外,趕緊出聲勸解道︰「都是自家妹妹,有話好好說,既然你們都想去,那一塊過去不就得了。」哪知她這話一出,不僅沒平息三個妹妹的怒意,反倒惹得三人的怒嗔.
花若耶不明白自個兒說錯了什麼,怎麼會招來三位妹妹的不滿。她平日與三個妹妹並不親近,礙于她母親的關系,她們見了她頂多只是說些寒暄話,心里話是絕不會對她這個姐姐說的。
「大姐這話說得輕巧。」花芹芝不冷不熱的說道︰「要是咱們都能去越平王府,何必在這里相爭不下呢。」
「為什麼你們不能一塊過去?」這事花若耶確實不清楚。
「越平王世子是什麼身分,他過生辰,越平王府下帖子邀請的都是各府的嫡子嫡女。」盡避知道依花若耶的性子,對這事八成是真不知,並非明知故問,但回答時,花明霞話里還是透著一絲不平和酸妒。
縱使因為父親的偏寵,平素里她們幾人的衣食供養全都和嫡女一樣,但庶女身分擺在那里,在外人眼中就是矮嫡女一截,像這種正式筵席,庶子女是無法出席的。
花若耶一愣之後,登時明白過來,原來荷花宴只有她這個嫡女才有資格去。接著她不解的問︰「既然這樣,那你們在爭什麼?」她們三人是庶女,都沒資格去,還有什麼好爭的?
花紅纓替她解答疑惑,「若是大姐不去,咱們就能代表大姐去了。」
「我?」花若耶沒想到她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花明霞解釋道︰「大姐不是一向不喜出席這種筵席嗎?」花若耶是靖國公嫡女,她若不出席,便可由她們姐妹其中一人代替她出席。
說著她突然想到,三人相爭了半天,萬一花若耶這回突然想去,她們豈非白吵了?末了,花明霞試探的問︰「姐姐應當不會想去吧?」她模樣清秀,在幾個如花似玉的姐妹里算姿色最平凡,不過她平日喜歡吟詩作對,頗有文才。
花若耶擺擺手,「我不喜歡湊這種熱鬧。」身為靖國公嫡女,自小鎊種筵席她沒少參加,小時候還圖新鮮好玩,但隨著年紀漸長,她越來越不愛出席那種必須端著身分,一言一行皆需維持大家閨秀的矜持端莊的宴會,看著眾人看似言笑晏晏,實則虛情假意,皮笑肉不笑,她越瞧越覺得無趣,因此這兩年來的大小宴請,她能推則推,至于後來是由誰代替她去,她倒是沒多問。
「那大姐讓我去吧。」花紅纓登時拽住她的手央求道。
花若耶還來不及開口,就見花芹芝一把推開花紅纓,擠到她身邊要求道︰「別讓她去,大姐讓我去。」
花紅纓氣惱的再推開花芹芝,「大姐,二姐和三姐都去過越平府了,這回該由我去!」
「由我去才對。」
「該我去。」
為了去見心上人一面,三姐妹誰也不讓誰,毫不顧忌自個兒的身分,爭搶扯著花若耶的手臂。
花若耶一時掙月兌不開,揚聲喊了聲,「夠了,你們別扯了!」
就在這時,不知誰推了她一把,花若耶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地,「叩」的一聲,腦袋磕踫到地上的一塊石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