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床上睜大了雙眼的皇帝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作了很長的夢,夢見父皇駕崩、兄弟爭奪皇位,他所屬的軍隊失了主帥,眼見成了這場奪嫡大戰中弱勢的一方,然後,那個人出現了。
他的五弟,上官震宇。
他說如果他要擁立一個兄弟當皇帝,他希望是他的四哥。
接著他登基成了皇帝,看著五弟那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樣子,他有時想相信他、有時又覺得猜疑,他不是沒想過五弟如果真要爭,根本無須如此委曲求全,在奪嫡大戰時他絕對有能力奪下他的江山,但天生的多疑多思讓他就是放不下心去相信五弟。
身在皇室,有時一個回頭,就是一道冷箭射了過來。
而後,他用移禍之法化解劫難,至今為止宮中再無異象、天下太平,就連年年泛濫的赤駢江都因為築堤完工而不再發大水,如今的他是可以安坐金鑾殿了吧?
那一日,狄雪鴛帶著她與上官震宇的兒子上官昂入宮向太後請安,而後他在御花園里遇見了楚淳嫣帶著皇子上官皓與狄雪鴛一同散步,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玩在一起,就好像親兄弟一樣。
他走向他們,上官昂玩得開心,在御花園邊跑邊玩也不好好看路,一下子就撞進了他的懷中,他扶好了上官昂,揉了揉他的頭。
見兒子沖撞了皇上,狄雪鴛連忙屈身行禮,「這孩子老是這樣毛毛躁躁的,請皇上恕罪。」
這些年,很多事不變,但很多事也變了,不變的是五弟與狄雪鴛的感情,變了的是狄雪鴛的個性。
看著狄雪鴛如今溫婉柔順的笑容,哪里還有當年那個粗鄙丫頭的樣子?
雖然偶爾與五弟閑聊時,五弟總是會說狄雪鴛這麼多年了還是沒個長進,都當娘了還像個孩子一樣,但他卻覺得她已學會了在不同的場合表現出適當的行止。
「孩子就該這樣活潑,何罪之有?」
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看著上官昂活潑的樣子,討好地笑著說︰「奴才看如今世子的模樣,真看不出是不足月生下的,可見五爺及王妃費了不少心神照料吧。」
狄雪鴛臉上波瀾不興,心里頭卻是驚嚇的,「自己的孩子,自然得好好照顧。」
皇上本是笑著的,可是越想越覺得古怪,笑意跟著慢慢斂去。
這孩子的確不像不足月就生下來的,太健康了,難道……他們背叛了他?光是這麼想,就讓他的心一陣劇痛,緊接著他眼前昏黑一片,失去了意識。
直到現在他才醒了過來,腦海中隨即竄進一個念頭,是不是他整個帝王生涯只是南柯一夢?他醒了之後依然還是皇子,父皇仍舊健在,皇子之間還是醞釀著奪取皇位?
「皇上!皇上您終于醒了!」
他循聲望去,看見了楚淳嫣就坐在床沿,臉上看得出憔悴,但也有見他醒來的喜悅。
「哭什麼?朕這不就醒了?」他記起來了,這一切不是夢,他是真的當了皇帝,他記得一切、記得楚淳嫣為他誕下皇子後,他封她為淑妃。
看著皇上不但醒了過來,還一如以往帶著調侃的語氣安撫她,楚淳嫣或許是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下來,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了。
「臣妾好擔心,皇上,您睡了好久、好久……」
他緩緩坐起身,靠著床頭,楚淳嫣馬上撲進他的懷中,他擁著她,輕拍著她的背。
是!他想起了一切,當然也想起了他昏倒的原因。
他發現上官昂根本不是早產誕下的孩子,發現了五弟及狄雪鴛在未出宮前就暗通款曲,這對他是背叛,盡避當年他並不想要狄雪鴛這個妃嬪,但她依然是他的女人,不容覬覦。
「愛妃,朕問你一件事。」
「皇上請說。」
「當年……你與並肩王王妃同住浴馨軒時,是否發現她與並肩王之間有私情?」
楚淳嫣緩緩坐直身子,他看見她的臉上帶著濃濃的悲傷,「皇上……您為什麼這麼問?」
「昂兒他……不像早產誕下的孩子。」
「如果世子真不是早產,那皇上打算怎麼做?」
「如果昂兒真不是早產,那就代表並肩王背叛了朕,更甚的,連並肩王妃也背叛了朕,他們一個是朕的親弟、一個是朕的後宮,犯了私通的死罪。」
楚淳嫣拭著眼角的淚水,她愛著眼前這個男人,可是有時又好恨他的多疑,「如果是這樣……皇上想治五爺死罪嗎?那麼皇上不用愁了,因為五爺他……或許挨不過了。」
「什麼意思?」什麼挨不過?怎麼說得沒頭沒腦的?
「皇上驟然昏厥,御醫診斷是得了心疾,需以心補心……」
「以心補心?用什麼補?」他總覺得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
「御醫說,需要皇上的至親剜去心尖上一塊肉做為藥引,然而開胸剜心不是沒有風險,其他王爺們皆面有難色,只有五爺立刻說……剜他的心來給皇上入藥吧!」
五弟竟是為了救他,不顧自己的性命嗎?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件事,如何看待他猜忌了半輩子的弟弟……
「現在呢?他怎麼樣了?」
「御醫說取心很成功,縫合處也沒有感染,但五爺還是一直在昏迷中沒有醒來,王妃整日守在床邊照料著五爺,人都憔悴得不成人形了,臣妾怕……怕這次取心最後會要了五爺的命,五爺若是去了,王妃怕是也活不下來了。」
在養病的這段日子,皇帝常常看著窗外失了神,歲月更迭,他身邊的親人漸漸凋零,母親逝了、父皇駕崩了,他為了即位殺了那麼多兄弟,最後留在他身邊的親人,會有誰?
然而他沒有想到,他如今最希望能陪在他身邊的血親,竟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五弟。
這些日子,他想起了小時候他們因為年紀相近,一起做學問、一起學武強身、一起在郊外奔馬……
皇帝不禁淌下了男兒淚!
五弟一直是最忠誠的啊,他怎麼能忘了從小時候開始,只要他一回頭,身後的人就一定是五弟。
于是皇帝拖著病體下床,不顧眾人的阻擋讓人擺駕,要前往並肩王府探視五弟,他不許他再睡了,他可還是食朝廷俸祿的官員,不能如此怠忽職守。
來到並肩王府,來到五弟的床邊,皇帝果然看見了憔悴的狄雪鴛,「朕要謝謝弟妹讓五弟為朕獻心入藥。」
「皇上別謝臣妾,臣妾從沒答應讓五爺獻心,是五爺說躺在那里的不只是皇上,更是他的親兄弟。」
是啊,這才是狄雪鴛!皇帝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在大殿上故作粗鄙的秀女,他淡淡的笑了,其實有些事都清楚明白,是人自己生出了九轉心思,看不清罷了。
「五弟,你最好給朕立刻醒來,否則朕就治你心愛的女人死罪,怪她沒做好妻子該做的事,竟讓你做出這種蠢事,剜心?你不知道比干剜心的下場嗎?!」
狄雪鴛見都這個時候了,皇上還想要她的性命,她不是對世事絕望,而是她深愛的男人若一覺不醒,她也不想活了,「皇上將五爺比做比干,那皇上是當自己是紂王嗎?」
在場眾人皆倒抽一口冷氣,深怕下一刻皇上就要砍了王妃的腦袋,怎知皇上竟然笑了。「朕的身邊只有賢妃沒有妲己,自然不會成了暴君商紂。」
「皇上剛剛還想以莫名的罪名砍臣妾的腦袋呢!」
「前提是……五弟他醒不來啊!」
突然間,皇帝的手腕被扣住了,他微傍,接下來意識到扣住他手腕的人,便是被他由無間喚回的五弟,霎時間,他臉上交雜了不少情緒,有狂喜、有安心、有感動,他低頭看著緩緩睜開眼的上官震宇。
「看來……你真的很愛你的王妃啊!」
「皇、皇兄……臣弟醒了……您不能殺她。」
「醒了就好,朕的下一道聖旨便是,你必須給朕好起來,朕近來總是覺得身子不爽,動不動就昏倒還得以心入藥,萬一朕沒等到皇子成年就走了,你可得給朕當這個攝政王,直到朕的皇子成年。」
狄雪鴛驚訝不已,皇上怎麼會下這樣的聖旨?是別有用心?是想試探五爺的忠誠?還是他的真心話?
皇上大病一場後真的性情全變嗎?
上官震宇雖然剛醒來,人還虛弱著,雙眼還朦朧著,但有一點他看得很真,那就是皇兄眼中的釋懷和信任。
「皇兄……臣弟的心可是好藥……皇兄拿來入藥肯定長命百歲……臣弟可能當不成攝政王……倒是皇兄……可能皇帝當膩了想當太上皇……也不一定……」
「那就給朕活下來,咱們來看看誰說的話會成真。」
「好……臣弟遵命……」
這一回上官震宇再睡去,已不是讓眾人擔憂的情況了,狄雪鴛來到床邊緊握著上官震宇的手,放心的淚水潸流不止。
皇帝看著好一會兒,默默地走了出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園子開了白花的白蘭樹。
是心境改變了的關系嗎?過去的白蘭總讓他看了覺得煩躁,如今再看,竟覺得白蘭色純質佳、幽香撲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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