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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遺珠 第三章 商場老狐狸(1)

徐國儒听到同儕繪聲繪影地描述趙姨娘母女和嫡女之爭,幾個至交奉勸他別寵妾滅妻,再疼惜庶女,也得把正室嫡女擺在第一位。

哼!什麼正室嫡女,關雨涵幾時把他當成丈夫了?就連洞房花燭夜她也沒伺候過他,要不是吃穿得靠她撐著,他老早把人給休了,更別說那兩個小雜種,把他們擺在第一位,卻把親生血脈往後撂,像話嗎?

心里氣得火燒火燎的,可是同儕的勸告,他半句都辯駁不得。

今年的春闈又沒考上,他還盼著三年後的會試,想當官,名聲就不能臭,所以他再生氣,家里亂七八糟的事也只能爛在肚子里。

必氏病了,原本他沒擺在心上,人嘛,吃五谷雜糧,怎麼能不病不痛,好生養著就行,可是趙姨娘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著關氏的身子撐不了太久。

要是趙姨娘所言為真,他就得事先盤算。

必氏的能耐他是清楚的,他不會傻得在她死前有所動作,免得她來個魚死網破,自己活不得,也不讓他好過。

到時候他先把房契田契拿到手,不擅經營就賣了換錢,兩個雜種年紀還小,不難擺布,徐宥善嘛,為著名聲,不能往人牙子那里送,留在家里當個奴才吧。

至于徐宥慈,年過四十的錢大富錢員外好美色,正房妻子早沒了,但府里還有七、八個小妾姨娘,錢大富見過徐宥慈一面,驚為天人,可他想著把人留在家中再養個一、兩年,兩家再結親,但錢大富不想等,希望年後就來抬人,而且一開口就是三千兩聘禮,這麼大一筆錢,著實教人心動。

但過完年,徐宥慈才十三歲,外頭的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說?這事兒他還得再琢磨琢磨。

倒是娘一再叮嚀,屆時要把趙姨娘扶正,他沒反對,可這件事發生後,擺明了趙姨娘上不了台面,往後她能同其他的官夫人打交道,替自己謀劃嗎?

于是徐國儒藉此事大鬧一場,先堵上娘的嘴,再罰趙姨娘跪祠堂,罰徐宥慈、徐宥菲禁足兩個月,徐宥慈還要抄《女誡》三百遍。

徐宥慈罰抄《女誡》,徐宥菲卻不用,倒不是他故意偏心,唉……提到這個,他不得不說,趙姨娘眼皮子忒淺。

必雨涵教養兩個孩子很上心,兩人還在牙牙學語時,就開始學著背《三字經》,兩歲認字、四歲拿筆,要不徐宥善能被蘇裴禮瞧上眼,親自教導?

為了這件事,他還同關雨涵鬧上一場,逼她每個月拿出十兩銀子給宥銘、宥菲請先生,誰曉得趙姨娘舍不得銀子,把銀子給昧下,兩個孩子吃吃玩玩鬧到大,直到宥銘八歲,他才發現不對勁,急忙親自給宥銘啟蒙,而宥菲至今大字不識一個。

徐國儒下定決心,趙姨娘撐不起徐府門庭,絕不能將她扶正。

心思一動,他決定物色適齡女子,最好像關氏一樣,能帶著豐厚嫁妝進門,再生幾個孩子好好教養,他就不信,憑自己這等人才,生的孩子會輸給那兩個雜種?

就這樣,落榜後的徐國儒沒有痛定思痛,閉門念書,反倒成天在外忙著找下一任妻子。

趙姨娘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宥菲也乖乖待在屋里做針線,但徐宥慈只禁足一天,連墨都還沒磨上就出了門。

為啥?很簡單,她不出門巡鋪子查帳,府中用度從哪里來?

徐老夫人什麼都好談,唯獨銀錢上的事算計得清清楚楚。

雖說關氏不管中饋,但府里每個月花用的五十兩紋銀得靠鋪子的收入,若是被那些個黑心肝的伙計把銀子給貪了,損失的可是她。

徐老夫人也想去巡鋪子,可兒子嫌棄營商低賤,怕墮了名聲,不許宥銘踫,而她和趙姨娘、宥菲,大字不識半個,哪能看得懂帳本?所以再不喜,也得讓徐宥慈出門。

「沈叔,官府那邊打理過了嗎?」

「大小姐放心,已經遞過銀子,鋪子買賣的事不會傳出去。」

沈安是個精明利落的穩妥人,那年家鄉洪水,父母遭難,兩個女兒死于瘟疫,他只好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遠離家鄉,半路上妻子病發,沒錢可醫,幸得關氏照顧收留。

這些年來他幫關氏經營鋪面,鋪子從一家變兩家、三家,他也從一個小小的賣貨郎搖身一變成為大管事。

沈家上下對關氏感激不已,幾天前大小姐讓他私下尋人,要把鋪子賣了,他听著,心頭一揪,疼得說不出話來,這三間鋪子是他和夫人的心血啊!可他也明白,若非走投無路,大小姐不會出此下策,難道夫人已經病入膏肓?

他的心情沉重,既心疼夫人,也感到前途茫茫。

「沈叔,那件事大家怎麼說?」

「三間鋪子共有伙計帳房二十七名,簽下死契的有十八人,活契九人,我探問過大家的意思,多數人都希望能繼續留下來。」

必氏待人寬厚,除月銀外,每年的分紅沒有少過。能夠做到管事的,都能攢銀子給家里置產買屋了,所以當沈安問大家想留下或離開,多數人選擇前者,可是新東家能這樣待他們嗎?

徐宥慈明白他的擔心。「沈叔,先別擔心,我會盡力向新東家爭取最好的條件,買主什麼時候到?」

「應該快了,我到外頭候著。」

「麻煩沈叔,順便幫我叫阿默進來。」

「是。」沈叔走了出去。

徐宥慈彎下腰,把腳邊的小狽抱起來,它吃飽了,正睡得酣熟,可愛的睡相,讓人忍不住想笑,她輕輕撫著它的背,低聲道︰「叫你雪球好不好?你長大會變成什麼樣兒?會像你娘一樣,對不對?」

這時候的她,松開緊鎖的眉眼,方有少女的天真爛漫。

曾經,她養過一只小狽,和雪球一樣白、一樣可愛,但是被徐宥菲搶走了,娘出面幫她要回來,徐宥菲不敢不還,可是卻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听得見的聲量說︰「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棒幾天,她的小狽口吐白沫,連大夫都來不及看,身子已經冰冷。

那年她和徐宥菲才六歲,六歲的小丫頭,心怎麼可以這麼狠?

從那之後,她再不敢小看徐宥菲,也幸虧自己的不小看,否則她早已失去弟弟。

那時候她不懂為什麼爹對徐宥銘、徐宥菲的懲罰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什麼對他們就是雞蛋里挑刺?現在她明白了,那是因為親疏遠近自然不同。

她低下頭,臉頰往雪球的臉上蹭兩下,承諾道︰「我會保護你的。」

把雪球放回舊襖子上,徐宥慈翻開帳冊,娘經營的三家鋪面,兩家賣糧,一家賣布,營收一年勝過一年,年初時娘說︰「照這個情況下去,八、九月就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可以再買兩間鋪面,做點脂粉生意。」

這些年搬到濟州的外來戶越來越多,人多生意自然好,沈叔結識一名做脂粉的匠人,頗有手藝,娘想與對方合作,可惜年初的時候徐國儒進京赴考,逼著娘拿出一大筆錢,之後雖慢慢存下銀兩,但十月娘又開始生病,計劃只能擱下。

病榻前,她對娘說大話,「我會讓生意越做越好,待開春,攢夠銀子,娘把脂粉鋪子的生意交給我吧!」

娘那時笑得看不見眼兒,拍著她的頭,贊她有志氣。

是啊,誰說女子只能依靠夫婿,女人也可以撐起一片天地,像娘這般。

兩下清脆的敲叩聲響起,徐宥慈抬眉,說道︰「阿默嗎?進來。」

門打開,十六歲的少年走進來,看著他,她露出笑顏。

娘常說,她最能耐的不是做生意,不是琴棋書畫,而是「撿人」。

十幾年前,娘撿到沈叔一家子,于是鋪子有了今日的局面,而去年撿到阿默……

娘真真是獨具慧眼,撿到一個能文會武、性格沉穩的阿默。

那時阿默被打得奄奄一息,棄在城牆邊,路過百姓都以為他死了,幸好還是有好心人要把他抬到義莊,當時娘在場,二話不說拿銀子捐棺木,誰知他沒死,眼楮一張,嚇得路人紛紛倒退,還以為是詐尸。

娘倒是不怕,雇人把阿默送到醫館,他的傷很重,連大夫都沒把握能把人救回來,幸好他命大,硬是撐了三個月,終于撿回一條命。

之後,他就住在鋪子里。

取名阿默,是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他不交代來歷、不提過往,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踏踏實實的他,時不時會給大家一個驚喜。

他會認字、會武功,他那雙巧手更是令人瞠目結舌,他幾乎是全能高手。

娘常會笑著說︰「往後娘不擔心慈兒和善善沒人照顧。」

雖是玩笑話,徐宥慈卻也明白,阿默入了娘的眼,打算好好栽培。

她也喜歡阿默,喜歡他的沉穩睿智,喜歡他像柱子似的能讓人依靠,不生畏怯,而讓她最最喜歡的是,阿默長得和弟弟有幾分相像,比起她和弟弟,他們倆更像手足。

她喜歡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安全的感覺會讓她感覺愉快。

「小姐。」阿默低喚。

「坐下吧,我有話對你說。」

阿默不客氣,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你應該听到風聲了,我打算賣掉鋪子。」

「是。」他乘夜翻進徐府圍牆,悄悄地探過夫人幾次,他心知肚明,夫人的情況很糟。

「鋪子賣掉後,我會和善善進京,你想留下,還是跟著我們?」

「京城?不是信州?」阿默反問。

徐宥慈目光一凜,與他對視時瞬間明白了,娘同他說過心中打算?娘托他保護他們到信州?

「我們不會照著娘的話做。」她老實回道。

接著,沉默橫在兩人中間,他在她眼中看見堅持,片刻過後,一聲嘆息逸出。

還是得到京城?這是命運天注定嗎?好吧,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就順著祂的心意走下去,看看結局是不是像慧安大師說的那樣。

「明白了,我會跟大小姐、大少爺一起。」

他的回答讓徐宥慈松了一口氣。

好吧,她承認自己對未知的未來感到不安,承認想要依賴,她知道自己沒有大本事,卻把話說得十足,只是不想弟弟害怕。

「待會兒收拾收拾,隨我回家,可好?」

娘身邊需要有人守著,她不確定趙姨娘從何處知道母親的病況,眼下她沒有精力盯著涵院上下,只能把母親守得滴水不漏。

「好。」

徐宥慈吸氣,又道︰「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大小姐從未虧待過阿默。」

她不由得笑開,她想告訴他,以後以兄妹相稱吧,但沈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買家到了!她抱起雪球說道︰「你先幫我照顧它,到時我們帶它一起走。」

「好。」阿默抱起小狽轉身往外,門打開,與來人擦身而過時,阿默不著痕跡地打量對方一眼。

侯一燦也回望了阿默一眼,若有所思,再看看雪球,他的嘴角餃起笑意。

接著,當他的視線與徐宥慈對上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滿肚子愉快。

看來他的敏銳度降低了,在听到隱衛說大夫經常出入徐府時,他就該命人探听關雨涵的,不過沒關系,他喜歡這個意外之喜。

徐宥慈起身迎上前,問道︰「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侯一燦有些錯愕,他這種吸人眼球的長相,走到哪里都會招惹得女人春心蕩漾,她居然不記得他?

穿越以來,他最得意的就是這張臉,完全不輸給前輩子的阿鈞,他敢保證,如果在這輩子踫見亮亮,她一定會被自己迷得東倒西歪、不知所措。

可是這丫頭居然對自己毫無印象?她是視力有毛病,還是審美觀出問題?

啪的一聲,侯一燦甩開扇子,搖了兩下,用最風流倜儻的表情望著她。「姑娘不覺得本少爺眼熟?」

這麼冷的天還扇扇子,腦子有病?徐宥慈皺眉,偏頭望著他,半晌後搖頭道︰「恕小女子眼拙,不記得在哪里見過公子。」

阿燦猛扇兩下扇子,說不清是生氣還是失望,只覺得肚子里一股莫名其妙的氣往上升,莫非是炭盆子燒得太旺,令人煩躁?

「若是沒有本公子,你那只小畜生恐怕已經變成一灘血水了。」

她想起來了,反問道︰「是公子救下雪球的?」

她居然喊它雪球?如果她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什麼……前一刻還氣著的,這一刻,他卻想笑了。

她不是諧星,她把自己搞得很嚴肅,她沒有任何會讓人發笑的點,但是光看著她,他就覺得想笑。

「不然呢?」

「對不住,那日有點混亂,沒來得及同公子道謝,多謝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她的態度謙和,口氣溫柔,規矩得尋不出半點錯處,真是……小迸板一個!雖然是有趣的小迸板。

「侯一燦。」他回道。

徐宥慈點點頭。「侯公子請坐。」

他沒推辭,坐到阿默方才坐的位子,自己給自己斟茶,一雙眼楮從頭笑到尾,種滿桃花的丹鳳眼最擅長勾引人,可惜小丫頭心思純正,不受勾引。

她真不懂得欣賞,不過他決定原諒她,誰讓她荷爾蒙尚未分泌。

她微蹙雙眉望著他,他握著杯子的手指修長白皙,身上的衣料貴重卻不張揚,但就是那笑容帶著痞氣,他是一時興起逗人玩兒?還是真心想買鋪子?

「听說侯公子有意買下我的鋪子?」她決定單刀直入。

「是,姑娘打算怎麼開價?」侯一燦也不與她繞話,直奔主題。

「我有兩間糧鋪,一間布莊,糧鋪位置較好,打算賣一千兩百兩,布莊略小,想以一千兩銀子賣出,不知公子想買哪一間?」

他的笑容微微加大,價錢確實公道合理,但她果然還是個丫頭,做生意的手腕太生女敕,兩句話就露出底牌,她怎會認為別人一定會同意她開的價?

做生意要懂得爾虞我詐,這般正直,肯定要吃不少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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