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辦到的?自由女神居然在微笑……明明是一件死物,為什麼此時卻像是活過來似的,還會拉起裙子向觀眾行禮?不可能……不可能……」
人群中,有一道瘦小的身影立于燈柱的陰影下,那人穿著連帽上衣,寬大的帽沿遮住整張臉,看不清長相。
這人手骨粗大、胸部微隆,雙手迭放置于胸前,好像很冷的縮著身體,雙肩往內縮,聲音是略帶粗啞的煙酒嗓,低沉又沙啞,無法分辨男女。
他和成千上萬的觀眾一樣,十分專注地看著安姬的魔術表演,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著「這不是真的」,卻又目不轉楮的緊盯著舞台上的人。
一定是錯覺,這是魔術,由人去設計布置,因此總會有破解方式的,不會完美的找不出破綻,任何一個魔術都有跡可循,只要他看仔細了並破解,很快就會成為昨日黃花,不再受觀眾青睞,到時童玉姬的魔術師生涯就會結束了。
就快了、就快了,他會看出其中的蹊蹺,把剽竊他創意,奪走他名聲的那個人從神壇上拉下來!
只是表演就要到尾聲了,為何他還看不出哪里做假呢?
微笑的自由女神又高高舉起手中的火炬,臉上的笑容消失,失神的雙目望向燈火閃爍的港口,恢復成一動也不動的石像,表演也宣告結束。
不,他不信!這不是真的,沒有人能不用任何道具就能完成這項壯舉,肯定有龐大的團隊為她出力,才能讓雕像和人的動作如出等等,如出一轍?
難道這就是關鍵,其實自由女神根本沒動,動的是台上的人,只是不知用什麼方式投影出來,讓自由女神看起來和她行動一致?
興奮的光芒染紅了陰暗的雙眼,他覺得自己在沸騰,在經過多日的盯場後,終于捕捉到一點端倪了。
殊不知他只猜中了一半,這魔術的確和投影有關,但不是用幻燈片或計算機投射,將自由女神真人化,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而是安姬使用魔法靈化自身,分出幻相投形在自由女神身上。
臂眾看到的女神微笑其實是她在笑,也是她在翻書、拉裙行禮,自由女神從頭到尾都沒動過,自然也不會有任何面部表情,切切實實是一座巨大的雕像,沒有生命。
「童小姐,你的表演真是太棒了!我都看傻眼了,以為自由女神真的在笑,還激動的回她一笑,雙手揮得快斷了,希望她能看得見我。」簡直是精采絕倫的演出,前所未有的逼真,讓有過各種絕妙奇遇的她嘆為觀止。
安姬會依照各個地方的風土民情選定表演主題,像是在北京的表演用的是富貴大氣的牡丹,以君臨天下的武則天造型在天安門前舉起坦克車懸掛飄浮,到了上海則是以人間四月天為主題,徐志摩與陸小曼兩人穿越時空來到現代,再次演繹他們的愛情故事。
但很快的,愛情慢慢凋零,適應不了現代步調的徐志摩在花樹中消失,陸小曼則成了賭後,一手出神入化的賭技贏過所有人,猜牌、听骰無一不精,彷佛有透視眼。
當然,這也是魔術的一種,跟請觀眾上台抽牌,由魔術師去猜是一樣的方法,只不過用戲劇的方式演出,更增加張力。
在亞洲的幾場她都看過了,每一次都看到舍不得眨眼,表演者的技巧太高超了,她都忘了這只是魔術,是虛幻的。
「你是……」面對過度熱情的魔術迷,安姬的表情一頓,沒法裝出同等的熱切。
「她是新來的翻譯,叫楊桃,巴西人,精通中、法、德、意大利、西班牙語,接下來的歐洲行程會用到她。」刑清霆大致介紹了一下,神情漠然地移到一旁當人柱。
「楊桃?」是吃的那一種?
也許是面部肌肉不協調表達出安姬內心未言之語,上圍壯觀的巴西女孩性格爽朗地解決她的疑惑。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種楊桃,我在台灣念了四年大學,特別愛吃你們的楊桃,所以我的中文名字才叫楊桃,請童小姐多多指教,不要嫌我太聒噪,我們巴西人很愛講話,從早講到晚都不會累。」她大方的展現愛交朋友的一面。
安姬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心里月復誹刑清霆居然找個話多的來轟炸她,這一招的確夠陰險——「楊桃很好吃。」
「是呀是呀!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又多汁,沾糖也好吃,加女乃油也好吃,用鹽水泡過更好吃,切成片一片片叉來吃真是太好吃了!你們台灣人真幸福……」
沒等她說完,安姬將某個作壁上觀的男人拉到一旁,聲音帶點火氣的朝他開炮,「為什麼平白無故多了個翻譯,還是個拿話當飯吃的話瘦,你故意整我是不是?好讓我一路上不得安寧。」她最怕吵了,周遭一有奇怪的聲響便會心情躁動,貓爪撓心似的不舒暢。
「她是吸血鬼。」不是人。
安姬怔住。
「她也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平日只做內勤工作,我特意將她調來是讓你多一層保障,吸血鬼是不死之身,若有危險她可以替你擋子彈,甚至被車撞。」多給她幾袋血便能自愈。
听到被車撞,安姬曈孔縮了一下。「沒到那麼慘的地步吧,我好歹會兩種魔法,人類想對我出手並不容易。」
意思是不用太當一回事,人類不是她的對手,她略施魔法就能將人倒吊,不需要人肉盾牌。
他冷嘲,「就你那半吊子魔法?是誰差點喝下加料的花茶,又是誰被蛇嚇個半死?」
「那是意外……」是人類太狡猾了。
「1次意外就足以要了你的命,而且還是兩次,事實證明你根本無法應付突發狀況。」她從不上心,把恐嚇信當成惡作劇。
「我……我……」安姬發現她反駁不了,確實每一次都是她太過疏忽,以為不會有人真的要害她。
只是她真的不明白,她只是一個魔術師而已,既不與人結仇,也沒搶了人家的家產,為何要特別針對她,把她當成必除的對象?
「我讓楊桃跟著你是在我有事走開時,她能頂替我的位置保護你,況且有些地方我不方便進去,像更衣室、浴室,有她陪著也安心。」至少要做到零死角,盯緊她。
「什麼,連我蹲馬桶也要跟?」她眉頭一蹙。
「照跟。」不然要楊桃干什麼,他自個兒就行。
「不太好吧,很臭……」有人盯著她哪拉得出來。
雖然都是女人,兩人身上的「零件」一模一樣,可是讓人當猴子看著,多少有些不自在。「你不怕馬桶里再爬出一條蛇?」那人的想法無從猜測,誰曉得同樣的手法會不會用兩次。
「這……」一說到蛇,安姬微露懼意,她真的很討厭蛇那種生物,渾身冰冰涼涼的,沒有溫度。
其實妖精都怕蛇、鼠一類,他們是蛇鼠愛吃的食物,每年有不少妖精便是喪生蛇口鼠月復中,這兩種動物是巨大的威脅,可怕的存在。
不過只要在居住地外圍種植防蛇驅鼠的草便能有效驅逐,那草味道辛辣,汁液甚苦,有股令嗅覺失靈的臭味,為蛇鼠所不喜。
「前兩天又收到威脅信,是快遞送到飯店櫃台,由櫃台人員轉交的,上面寫著︰你有一雙迷人的眸子,美得讓我想把它挖出來,泡在福爾馬林里,日日與之相望。」忽地閃銀的眸子倏地一沉,透出一絲絲冰封三千里的寒意。
刑清霆不喜歡這樣的威脅,好像自己的所有物遭人覬覦,那雙美麗的綠眸還是安安穩穩地留在原來的位置,他雖和眼陣的主人不合多年,可是他從未想過對她施暴。
安姬一听,心口抽了一下。「他……他要挖出我的……眼楮……呀!好殘忍……」
她第一個想法是痛,沒往失明那方面去想,身為兩百多歲的妖精,她果然還是天真過了頭。
不過也怪不得她,她原本的世界並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妖精們最大的紛爭是搶同一株花,為吃小打小鬧,鬧過吵過後又雨過天青,誰也不會放在心上——當然,她和刑清霆是例外,他們是天生的仇人,前世結仇,今生生怨,仇恨比海深、比山高,難以弭平。
到了人界,是過了幾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沒錯,但她一向晝伏夜出,與人又沒有什麼交集,所以真正的壞人也沒見識過,最多不過是拋棄她的那個男人。
而後遇到海麗,那個妹妹頭的女人很護短,把她當自己人護在羽翼下,免受外面的風風雨雨,所以大部分時間只跟植物說話的安姬還是很單純,她心里充滿光明,對人世的險惡所知不多。
「不是殘忍,是根本要你死,他在信末附上一句︰喜歡我為你準備的墳墓嗎?他的意思是等你死後再挖出你的眼楮。」如此光明正大的下戰帖倒是頭一回遇到,讓刑清霆的血都熱起來了。
膽敢出此狂言,就等著被他撕成碎片!刑清霆眼神凌厲,像把鋒利的刀。
「墳……墳墓?」她倒抽了一口氣。
死于非命的妖精才會葬在土里,與天地同化,壽終正寢的妖精會化為一縷輕煙,重入生命樹的花苞,等待一百年後的誕生,但若花未開先被外力擊落,也就失去重生的機會,從此如被蒸發的露珠,消失在空氣中。
妖精沒有靈魂,因此不會輪回轉世,他們在百年的沉寂中宛如新生,個性、喜好都會有所不同,以前的記憶全盤洗清,成為新的妖精,連原本的容貌也會改變。
「知道怕了?」看她還敢不敢掉以輕心。
點頭如搗蒜的安姬捏住他袖口一角。「你會保護我吧?」
面對她「天真」的問法,他真想仰天長嘯,「不然你以為我在這里干什麼,當人形廣告牌嗎?」他身上掛有寫了「雷霆保全」四個字的證件,眼楮沒瞎的人都看得見,出動那麼多人只為保護她一個人的安全。
她沒好氣的翻白眼。「當然是來尋仇的,換成是我,一定想辦法將你踩進泥里,讓你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你……安姬•班特,你腦子里裝的到底是什麼,攪爛的腦汁嗎?」也不想想打他接下她這個委托後,他有再說過一句重話嗎?
只有一視同仁的盡心。
不,不只盡心,他對她還多了一份掛念,不放心把她交給別人看顧,非要自己出馬瞻前顧後,凡事先為她設想,處處安排妥當,就怕她笨得磕破腦袋摔斷腿,到時他對雇主沒法交代。
可她老是惦記著他們之間那點私人恩怨,對他所做的無一處滿意,事事防備,時時挑剌,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
「好過你裝的是狐狸尿,會保護我跟保護我是兩回事,誰曉得你會不會臨陣抽腿,嘴里說著保護我,一轉身就把我往前推,你和我從來不是朋友,我防著你有錯嗎?」他看她的黑頭發不順眼已久,不知道有沒有密謀一勞永逸讓她消失。
他是她永遠也不會把背後交付過去的仇人,說不定背上插的就有他的一刀呢。
刑清霆被她的話氣到眼珠子的顏色都恢獲白。「沒錯,你說得都對,惠你沒得選擇,只能相信我。」
「克雷格,你的黑眸不見了。」他的眼眸很漂亮,像日光照射下湖泊的顏色,可惜品性太糟糕。
他眼球一轉,淺銀被濃墨蓋住。「在演出結束前,我是你的守護者,這段期間我不會動你一根汗毛。」
「你發誓?」他實在不穩妥。
他冷瞪了她一眼。
「好吧!我勉強……」 ,哪有強迫人相信的道理。
「嗯——」不情不願?
為了小命著想,安姬很牽強的露齒一笑。「刑先生,以後請你多關照,讓我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皮笑肉不笑。」他挑剔。
「別要求太多,我還不太樂意呢!」瞧他一臉死人臉,她不禁覺得破壞了他俊美的外表。明明是一見面就惡語相向的仇家,干麼客客氣氣的裝友好,他不別扭她都忸怩了,真虛偽。
安姬有些故意地將披肩長發一甩,甩向他筆挺的西裝,眉開眼笑地在他眼前劃過一道黑亮發波。
「你們說完了嗎?」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協調,楊桃湊上前左看看右看看,打算撮合撮合。
「無話可說。」安姬頭一撇。
「言語乏味。」刑清霆面色冷肅。
「哎呀!你們都不說就換我來說,你們以前是不是認識?到底什麼關系,該不會是鬧翻的情侶吧?誰先甩了誰,是移情別戀還是緣盡了,或是本來感情很好,為了一件小事吵著吵著就分手了……」
「楊桃。」
「楊桃——」
一個聲音很冷,一個揚高分貝。
沒听出話中警告的楊桃依然自說自話,「我知道我叫楊桃,你們不用喊那麼多次提醒我,我剛說到哪了?咱們繼續往下說,情深緣淺那叫錯過,情淺緣深是造孽,情深緣深怕留不住,情淺緣淺是好聚好散,情在不知處則是……」
「閉嘴!」
兩人同時大吼。
楊桃一驚,呃,這兩人的默契真好,中氣十足。
不過她有如他們所願閉嘴嗎?想當然耳是沒有。
誠如她自己所言,愛講話是天性,憋著不開口會難受,既然不想讓自己難受,那就只能讓別人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