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糕餅鋪定在元宵節「試吃」——古人沒這觀念,可她有啊,試吃是放長線釣大魚,舍得一塊,可以換來無數塊。
但由于人數不好控制,于是她采取最簡單的方法,在自家鋪子門口蒸,送,除了田大娘在家里照顧彩姐兒外,其他人都出來幫忙了。
出一個蒸籠,等稍冷後就拿起刀子切,既然是要釣魚,田青梅也就不小氣,給足一個拳頭大小。一個大嬸帶著三個孩子,一共拿了四塊,「小子,你們家還真舍得。」
田青梅笑著回答,「既然說要送,那就不能小氣,大娘若覺得好吃,記得明日再來光顧,一塊蛋糕十文錢。」
「哥哥,我能多帶一塊回去給妹妹嗎?」
「行。」她用油紙包了兩包便送出去。
「俺想兩種都帶回去給婆娘吃吃看,行不行?」
「當然可以,我們的糕餅不油膩,娘子肯定喜歡,您若回頭要買,認得我們是田家糕餅鋪。」
紫草一向听話,要她在街頭街尾招呼,她便笑咪咪的拿著銅鑼敲敲敲,嗓門大得鋪子口都听見,「來來來,各位鄉親父老,我們田家糕餅鋪明日開張,今日免費請大家,來者有份,來者有份。」
听到有免費可拿,一堆人都來了,鋪子口熱鬧得不行。
康氏雖然心疼,但這些都是大姑,不,是大伯的錢,也不好說什麼,想起大伯允諾的十分之一淨銀,初二回娘家時跟母親提起這事情,母親高興得都要飛起來,以前她做事情哪有錢拿,都是公婆掌著,這大伯居然肯給淨銀,太難得了,于是康母細細吩咐閨女別得罪了,好好做事。
想著母親交代的也沒錯,哪個媳婦幫家里做事情有錢拿,自己不過清點東西而已,一個月就有一兩銀子,大戶人家的丫頭每日勞累也不過就一兩,想到這里,便賣力包了起來。
鋪子雖然只賣原味蛋糕,隻果蛋糕,但對于沒嘗過的人來說,這可是新鮮滋味,又甜又軟,又松又香,跟以前吃的點心都不同,吃完也不會脹氣,一個十文,就饅頭價錢,也不貴。
田青梅對古代人的消費習慣還沒掌握,因此隔日便只讓弟弟各蒸兩籠,卻沒想到還在蒸呢,就有人上門問,連忙進去後頭交代繼續做,別停!
那天直忙到酉正時分,天色都快暗了,這才停下來。
生意比她想得要好多了,便宜又好吃的東西誰不喜歡,想想,在第十天加入了橘子口味,自然又是一陣熱賣。
短短不過半個月,田青梅已經知道廚房要請人,小鋪子有小鋪子的做法,一定要自己當師傅,但大鋪子也有大鋪子的做法,那就是分工,一個人只會一樣,就算有人拿喬也不怕,反正竹林竹生什麼都會,隨時補上就行。
棒壁的屋子剛好沒人,若是能一起買下,當成大廚房倒是方便很多——這幾種簡單蛋糕不過是開始,打名氣用的,讓田家糕餅鋪的名字廣為人知,她真正想做的是精致甜點,隻果派,馬卡龍,各種水果蛋糕,主打中高級市場,一個賣個一百五文,這樣賺錢才快。
不想她才打算讓湯進去找幾個老實小子,他竟然又推薦起自己的妹妹來了。
田青梅真是得盡力忍住才能不打他,「你妹妹如果是男的我就要,總之,你給我找四個老實的小子,得做粗活,所以身體要好一點。」
湯進是個很好的辦事先生,到處包打听,他找的人不會有問題,所以她寧願給湯進賺過手銀,也不想自己找,不然萬一找來的人品性不好,那很麻煩。
就在她去給湯進生意做的時候,湯進也給了她消息——馨州的布莊一向是唐家的絲湖繡莊,秦家繡坊,田家巧針莊三分天下,但秦家連續兩批染色石走船運卻落在水里,遲了交貨時間,賠錢不說,信譽都沒了,大房長孫又偷了地契去嫖,這一來一回,秦家竟是讓絲湖繡莊給吃下來,絲湖繡莊于是把價格往下壓,田家巧針莊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田青梅只覺得很爽,真希望絲湖繡莊大發神威,壓死田家巧針坊!
一日,田青梅正在廚房試做隻果派,她十八年沒下廚做過了,有點手生,得做過幾次才能把順序回想完整。一旁,田竹林田竹生在倒模,三姊弟有一搭沒一搭的,外頭突然一陣喧鬧,茜草跑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大爺,有人來找麻煩。」
咦,不會吧,松見府可是馨州首府耶,首府大人眼皮子底下的地方,也有人敢鬧事?田竹林田竹生一听都放下模子,異口同聲,「大哥,我去看看。」
田青梅吩咐道︰「竹林你留著顧火,竹生跟我出去瞧瞧。」竹生在酒樓做過伙計,真要說些什麼,還是比較派得上用場。
出到外間,客人全跑光了,門口倒是站了十幾個人探頭探腦。櫃台前,五個彪形大漢不懷好意的盯著錢匣子看。
田青梅內心詛咒了一下,接著滿臉堆笑而上,「幾位大爺,不知道想吃點什麼,小店有原味蛋糕,隻果蛋糕,橘子蛋糕,一塊十文。」
領頭那人嘻嘻直笑,「十文?這不是黑店嘛,就這麼一點東西,吃都吃不飽就要十文。」說著還把手伸進籃子里,戳了戳,每個他戳過的蛋糕便留下一個戳印。
其他人听他這麼說,跟著有樣學樣,「饅頭一個吃得飽也只要八文,這黑店卻要十文錢,黑店啊黑店,各位鄉親,你們可別被這賊小子給騙了,辛苦錢拿來買這幾口的東西,他們把大家當傻子呢。」
「我們幾個兄弟最好打抱不平,有這種黑店在,豈能讓鄉親吃虧,總得讓這幾人知道我們松見人不好騙。」
「是啊,黑店專騙善良百姓,我們兄弟最愛替天行道,要不快快道歉,收起店來,要不就花點錢做善事,以功抵過,我們開的善堂專救孤苦老人,你既然收著黑心錢,不妨拿點給我們善堂。」
田青梅忍住飛踢他們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卻見田竹生快一步,便把那錢匣子拿起來,「各位爺,今日小店忙碌,招待不周,既然是善堂,我們自然是一起做功德的,還請笑納,只是請爺們別再說小店黑,小店是踏實做生意的。」
為首那人拿過錢匣子,哼笑了一聲,「你們肯做善事,自然不是黑店了,我們走。」田青梅氣得全身發抖,田竹生卻拉著她的袖子,「大哥,忍著點。」
直到那幾人遠去,田竹生這才低聲說︰「這是遠近知名的惡霸,以前也到過酒樓敲詐,一次都得刮上十幾兩才罷休。」
「拿他沒辦法嗎?」
「以前掌櫃的告過官,但抓不到也沒轍,這幾人不知道住在哪里,就是隨興找店家坑,今日算我們倒楣,就當花錢消災了。」
田青梅深呼吸幾口氣,想著店門口還十幾人看著,于是朗聲說︰「茜草,平安,把櫃子上的蛋糕都壓扁,扔了,各位鄉親,我們田家糕餅鋪的東西一定干淨,戳過的東西絕不上櫃子賣。」
一個大娘笑著說︰「大爺可真舍得,這可不少呢。」
「不舍得也得舍得,做生意誠實為上,各位既然剛好在這里,就當作個見證。」
于是雖然肉痛,也只能把櫃子上的蛋糕都壓扁扔了,又從後面端出剛剛出蒸籠的新鮮蛋糕出來。
這事情過後,田青梅也跟附近商家打听了一番,知道人人都被勒索過,可這群人來得快去得快,真拿他們沒辦法。
想想,總不能放著這群不定時炸彈啊,一個匣子的錢就這樣刮走了,她不信衙門真抓不到,怕是這群商家告的時候沒抓到要領。
于是兩日後,她親自上了衙門,衙門一听是刮錢做善事的,都露出無奈笑容,「真不是我們不抓,是抓不到,有的說四、五個,有的說五、六個,總不能路上看到幾個一群的男人就抓起來吧?」
「不是,官爺听我說,為首那個跟這位差不多高,臉頰大,眼楮小,鼻子又大又塌;第二個呢,跟您差不多高,跟那位差不多胖,三角臉,鼻子中間有顆痣;第三個比我矮些,走路外八;第四位約比您高三寸,瘦瘦的,左臉上有個燙傷痕;第五位跟我差不多高,駝背。」
事後證明古代人報案真的不得要領,在她詳述外貌後,沒幾天這群人就抓到了。
田青梅看著帳本,內心很是滿意——第一個月,扣除所有薪資以及必要開支之後,淨銀是二十五兩。一間只賣三種東西的鋪子能有這業績,她很滿意。
「大伯。」康氏的聲音,「我能進來嗎?」
「進來呀。」
田青梅並沒有收帳本,弟妹也是自己人,鋪子將來也是要給弟弟們的,沒什麼好隱瞞。康氏有點不安的坐下。
田青梅已經回家十個月了,知道康氏這樣子是有話想說,但不好開口,于是也不催人。康氏喝了茜草端上的茶,這才吶吶的開口,「大伯,我听竹林說,鋪子里還要找人?」
「是啊,鋪子生意好你也看到了,再不找人要累壞他們了。」
「竹林說一口氣要找四個。」
「原本想找四個,但我現在想找六個,不過湯先生人比較仔細,所以找人沒這樣快,竹林竹生還得辛苦一陣子才行。」
田青梅心想,她可能娘家有弟弟妹妹想塞進來做事,這倒是無所謂,反正孩子都生了,總不可能害田家。
「竹林是有跟我提過,以後一個負責柴火,兩個負責和面,一個負責倒模跟清理,另外兩個則是雜務。」
她含笑回答,「大致上是這樣,不過生意不錯,可能還會再調整一下,以後找個勤奮又值得信任的,當小領班。」
「我那日回娘家,跟娘家人提起過……」
田青梅心想,果然是這樣。
「我娘一听說要找這麼多人……」
所以想把弟弟介紹過來是不是?
「覺得不太好。」
咦,咦咦,咦咦咦,跟她想得不一樣了,女兒跟娘說說丈夫家的生意也無可厚非,但丈母娘出啥主意呢?
「人多就雜了,萬一這技藝被人學去多不好啊,所以我娘是說,不如讓我弟弟跟妹婿來就好,這樣廚房就有四個,以後維持三個人力,每天都能休息一個人,畢竟是自己人,總不可能學了之後到外頭賣現成的,大伯您說是嗎?」
「我有我的做法,就不勞親家母費心了。」
「我娘也是好心,大伯不用太過介意的。」康氏完全沒眼色,繼續說︰「用外人多不好啊,想那羅家面攤,朱家包子都是店里的工人自己出來開的呢,萬一我們也請到這樣沒良心的可怎麼辦,我听我娘這樣講,也覺得很有道理,不如大伯就用我弟弟跟我妹婿吧。」
田青梅真不想把康氏當外人,但康氏這樣,逼得她不把她當外人都不行。
當然,女人出嫁了,娘家還是家,是從小傍她溫暖的那個家,夫家日子好過,她照顧照顧弟妹那是人之常情,這很正常,但對夫家的生意指手畫腳是什麼意思?講白一點,她康家出錢了嗎?
她最討厭康大娘這種人了,把人當傻子呢,等康家兩人進來,搞不好就要自己推薦當掌櫃了。
「大弟妹,我做事有我的方法,不喜歡照著別人的意思來。」
「可,可是我娘說——」
「別說了,茜草,送二女乃女乃回房。」
康氏終于知道自家大伯惱火了,一下漲紅了臉,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吶吶道︰「不用茜草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等康氏出去,茜草重新把門關好,回頭就說︰「二女乃女乃剛剛說話的時候,一直瞧著帳本呢。」田青梅無奈,她當然也看到了。
的確有這種人,可以共患難,卻無法共富貴。
苦時什麼都沒問題,一旦有點小錢,就開始各種計較——康家想必把鋪子當成田家的家產了,所以才覺得插手女婿的東西理所當然。
她不介意這家鋪子變成公家的東西,但若康家想打主意,她就得強調這是她田青梅的,不是田家的。
幸好當初怕嚇到他們,只說離緣金,沒說果園的事情,不然說不定那果園就當成是田家家產,來要求分家了,而且女兒還不算,兄弟一人一半。
「大爺,要不要跟二爺提點提點,讓二爺去罵罵她?」
「我不想插手人家夫妻的事情,你們倆也不許說。」
茜草很快的說「是」,紫草卻是隔了一會,才在她嚴厲的目光下說了聲「知道了」。